天然之趣

刘平

摘 要：鼠类题材绘画在中国绘画史上殊为少见，却常见于齐白石笔端。他的鼠画也影响了后世画家对鼠类题材的态度与创作技法。文章以湖南省博物馆收藏的《老鼠蔬果册页》为研究对象，对此套作品进行图像分析和艺术鉴赏，并对作品的创作年代、技法、册页的完整与否、作品背后隐含的齐氏与徐悲鸿等人相关交游活动进行了初步考证。

关键词：湖南省博物馆;齐白石;《老鼠蔬果册页》

鼠，在中国绘画史上着墨颇少的生灵，却成了齐白石笔下钟爱描摹的题材和对象。齐氏寥寥几笔便墨笔生花，活灵活现。这些鼠或贪婪狡黠，或机警顽皮，或膨胀而不自知，齐氏为他笔下的鼠赋予了生命的灵性。他的鼠画中藏着天然之趣。他的鼠画也影响了后世画家对鼠类题材的态度与创作技法，自齐氏始，鼠类题材常见于现当代绘画作品。

笔者所在的湖南省博物馆收藏了300余件齐白石绘画作品，其中有一套《老鼠蔬果册页》充分展示了齐氏创作鼎盛期的独特创造和精湛技艺，颇为引人注目。本文拟以此套绘画为研究对象，对此套作品进行图像分析和艺术鉴赏，并对作品的创作年代、技法、册页的完整与否、作品背后隐含的齐氏与徐悲鸿等人相关交游活动进行初步考证。

《老鼠蔬果册页》（图1）现存共五页，装裱为一册。各页尺寸皆为35.8厘米×27厘米，几为一尺，包括“老鼠南瓜”“自称”“老鼠柿子花生”“老鼠萝卜”和“老鼠竹笋”五个主题。其中，“老鼠南瓜”册页上署款“戊子，白石一挥”与“老鼠竹笋”册页署款“八十八岁白石”表明该套册页应当皆作于1948年。

此套册页充分展示了齐白石创作鼎盛期的精湛技艺。五幅图中分别绘有一只神态各异的老鼠，并以不同的蔬果或杆秤为配景，老鼠或抬头凝视，或埋头啃食，或侧头张望，或探头嗅闻，它们对人类采摘的蔬果垂涎欲滴，又时刻机敏警觉，活泼灵动。

最令人拍案叫绝的画作当属《自称》，如果其他与蔬果相伴的老鼠还可以不附会其他的隐含之义，那这一幅就具备了强烈的“拟人化”意向。一只胖胖的老鼠，攀上杆秤的弯钩，两只前爪牢牢抓住秤绳，以平衡自己在秤钩上的站立之姿。鼠身朝左，题款正好在鼠左侧，用苍劲的篆书写“自称”两字，并以白石体写“白石老人”四字，下钤“齐大”朱文印章。整幅图简洁有力，一气呵成。“自称”一语双关，既指称量自己，又指称呼自己。似乎这些文字出自老鼠之口，好一个直抒胸臆、大言不惭！既然取名“自称”，我们不禁要问，老鼠和右侧的秤砣何以构成了平衡之态？秤杆上的提绳直抵画的上缘，未画完整，它似乎在画外被人提起，秤砣亦被人小心地拨到准确的位置，以平衡老鼠的重量。我们从这幅小品画中可以看到晚年白石如孩童般的奇妙情思。

就绘画技法而言，画面构图虽简，但功力深厚、画法纯熟。鼠的形象刻画得真实生动。鼠身用淡墨写出，轻轻地晕染表现出老鼠毛茸茸的质感，用浓墨写出头部、四肢和尾巴，眼睛和鼻子则用焦墨点成，炯炯有神，鼠须描法精细，长长的鼠尾笔画扎实有力，体现出老鼠偷食时紧绷的身体状态，颇显功力。南瓜以墨勾出轮廓，中染赭红。勾勒线条遒劲挺拔，具有金石之味。柿子和萝卜则用没骨之法，纯用彩墨画出果实，再用浓墨写出果蒂。《自称》中，秤砣和秤钩用浓重的墨色勾勒，与秤杆和绳的淡墨画出形成对比，一重一轻，重量感跃然纸上。

“老鼠竹笋”册页有署款曰：“一日为悲鸿校长画鼠十二页。友人见之，亦复属为之。”由此可知，《老鼠蔬果册页》原为十二页，其他七页或许已经在半个多世纪的流转过程中遗失或损毁了，不得不说是一大憾事。那么，这七个册页承载了什么样的内容？根据当前目力所及的两套画鼠册，可以互为补充和参考。

第一套是2002年台北羲之堂策划的“齐白石大展”中展出的《画鼠册》①（图2），从题款可看出作于1950年，当时齐氏已年届九十，寿登耄耋。从最后一页题款“庚寅九十岁白石为谷平先生画鼠八页”可知，此册页共为八页，保存完整。册页中分别绘有八只神态各异的老鼠，其中五页与湖南省博物馆藏的《老鼠蔬果册页》所绘内容、构图皆如出一辙。另外三页，分别绘“灯鼠”“老鼠苹果”和“老鼠豆角红椒”。

根据《老鼠蔬果册页》题款可知，在齐白石1948年画此套册页之前，他曾为徐悲鸿画鼠十二页。齐氏为徐悲鸿所画的十二页鼠图如今安在？

齐白石与徐悲鸿渊源深厚，互为知己。1928年10月，徐悲鸿出任北平大学艺术学院院长一职，曾三访齐白石，聘请齐氏担任该院国画教授，并推崇其作品，二人成为莫逆之交。①徐悲鸿于1929年黯然南下，直至1946年才回到京城就任北平艺专校长。中间两人阔别17年，但从未中断过联系，不时书信画作往来。回京后，两人故旧重逢，过往颇多。齐白石于1947年再次担任北平艺专名誉教授，直到1952年。这期间，他们常常互相走访，互赠画作，购置佳作，还常在一起作画。②

徐悲鸿是一个对收藏有极大嗜好之人，1926年即已向世人表明，将“必求能成可自存立之画品”和“成立画品陈列馆”③作为毕生志愿。徐悲鸿收藏的齐白石画作为数不少，对其作品也定然会加以精心保管。自1953年徐悲鸿去世，他毕生所收藏和留存的艺术品皆由遗孀廖静文打理，后廖氏将所有作品悉数捐赠给国家，并成立了徐悲鸿纪念馆。据1956—1960年在徐悲鸿纪念馆工作并系统整理徐氏收藏的郭味蕖统计，“悲鸿先生一生中所收藏的白石老人的画就有100件”④。

据此推理，齐白石为徐悲鸿画的十二页鼠图应当保留于徐悲鸿纪念馆中。根据该馆目前所公布的藏品，笔者发现了两册画鼠图，一幅为“烛鼠”，一幅为“自称”，两册装裱于同一轴中，馆方为其取名为“烛鼠自称”圖（图3），根据题款可知作于1947年，恰好在《老鼠蔬果册页》之前不久完成。该裱为旧裱，可推测馆内收藏的老鼠册页仅留存有此两页，而馆方的回应肯定了这一推断。徐悲鸿纪念馆收藏的“自称”册页与湖南省博物馆收藏的“自称”册页在画面构成要素、题款方面保持高度一致，仅在老鼠、秤砣、题款的位置，秤钩的颜色和形状有所变更。从以上可以推测，这两页鼠图应当为《老鼠蔬果册页》题款中提到的齐白石为徐悲鸿画的十二页鼠图之二。

由以上两组册页可以推测，湖南省博物馆收藏的《老鼠蔬果册页》作为齐白石晚年画鼠的集大成之作，其他未见的七页中，“老鼠苹果”“老鼠豆角红椒”这样的老鼠蔬果相搭配的题材应当是其题中之义。另外，“灯鼠”或“烛鼠”这类主题也可能包含其中。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老鼠蔬果册页》可能就需要改为更具概况性的名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