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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问西东”:西南联大湘黔滇步行团的西迁之路

2020-02-27刘守华

时代邮刊 2020年3期
关键词:西迁民谣步行

● 刘守华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和南开大学被迫南迁,先在湖南长沙联合办学,称“长沙临时大学”。数月后,日军攻陷南京,长沙告急,临时大学从长沙迁往昆明,并改称“西南联合大学”。1938年2月,师生们从长沙出发,分海陆三条线路西迁,其中尤以湘黔滇步行团西迁之路最为艰难,步行团由336人组成,在黄子坚、闻一多等11位教师的带领下,步行1750公里,历时68天,横穿湖南、贵州、云南三省,完成了一次崎岖坎坷的迁校之路。

“就用两条腿走,这也是一种教育”

1937年7月7日,北平南部卢沟桥的枪声,打破了中华大地的宁静。战火快速蔓延,至7月底,北平、天津相继沦陷。而此时,位于北平的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位于天津的私立南开大学,这三所培养中国青年精英的最高学府,已无法再安放下平静的书桌。

危难关头,存留中国教育精髓、延续国家文脉已是燃眉之急。三所大学校长蒋梦麟、梅贻琦、张伯苓,与国民政府教育部紧急磋商,于8月出台《教育部设立临时大学计划纲要草案》,其中提到:政府为使抗战时期战区内优秀师资不至无处效力,各校学生不至失学,并为非常时期训练各种专门人才以应国家需要起见,特选定适当的地点筹设临时大学若干所。

按照草案设计,临时大学第一区由北大、清华、南开组建而成,地点设在长沙。消息传出,师生们纷纷南下。10月25日,“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开学,11月1日正式开课。

但此时,形势急转,局势恶化。中华大地的战火以人们无法预料的速度,疯狂蔓延。12月,南京失陷,武汉告急,显然,长沙已非久安之地。开课仅一个月的临时大学,又面临不得不迁校的命运。

时任湖南省主席的张治中将军,正在制定誓死保卫湖南安全的宏大计划,对迁校主张并不赞同。他表示省政府将全力保证师生安全,必要时可转移到湘西乡下办学。许多学生也认为,一旦国家危急,同学们应当随时准备以身报国,要求学校改变教学方式,实施战时教育。

梅贻琦却说:“一个民族,他生存的最根本价值是什么?我们都是教书的,我们的责任是要去塑造一个民族的灵魂,这难道不比打仗更加艰巨吗?”梅校长的观点,让很多反对迁校者改变了态度。1938年1月,临时大学常委会作出《关于迁校的决议》。地点确定为层峦叠嶂,日军难以进犯的云南昆明。

但西迁,谈何容易,首先需要一笔庞大的旅费。张治中到临时大学讲演时说:“我们不否认战场上的失利,然而为了国家的荣存,我们应当死中求生。我们已经过了许多年的不生不死,以致国家成为如此。现在不容许我们再不生不死下去了……贵校蒋梦麟先生和我商量迁校到云南的问题,我说汽车也没有,船也没有,要到那里去,最好就用两条腿走,这也是一种教育。”

上图:湘黔滇步行团自益阳出发

下图:与同学们一起徒步远征的教师们

从长沙到昆明,1750公里的路程,要用两条腿完成,这在平时,恐怕大家会觉得那是怎样的不近人情。其实,在当时,象牙塔中的青年学生们也很彷徨。国难当头,是奔赴前线还是继续读书,许多同学都在这种矛盾中纠结。校内还进行了一场激烈的关于“民族危机时刻,青年学生该往何处去”的大讨论。一部分青年选择了投笔从戎,奔赴前线;另一部分同学向往革命圣地,悄悄奔赴西北。

为了说服学生,蒋梦麟还特邀军委会政治部部长陈诚来校演讲。陈诚对同学们说:“你们是中国为数不多的文化精英,抗战胜利后,担负着国家复兴的希望。”应当好好读书,为未来国家的复兴做准备,这样的鼓励和信念,更坚定了一部分同学与学校共命运的决心。

堪比张骞、唐三藏、郑和的壮举

西迁的队伍兵分三路:大部分教师及家眷、全体女生及体弱男生,采用海陆并用方式,乘船与火车,经香港辗转赴滇;冯友兰、朱自清、陈岱孙等教授乘汽车到越南,再由滇越铁路入昆明;而由体壮男生组建的“湘黔滇步行团”,将靠两条腿,徒步完成跨越三省的远征。

针对此次西迁,从学校到政府都作了周密安排。学校发给步行团每位学生旅费20元,教授每人65元。准备行装要花钱,买纸、油布、雨伞等,区区20元,仅够一半的花销。所以,很多教职员工还将自己的旅费捐出来,由学校统一调配,捐助那些体弱寒苦、成绩优良的学生。此外,每人派发黄色制服一套,黑色棉大衣一件,绑腿一付,草鞋一双,旅行袋、水壶、搪瓷饭碗各一件。学校雇请了20名炊事员,自带行军锅灶,又买了3辆大卡车,其中1辆运载炊事员和炊事用具,其余2辆运载行李。同时,指派2名校医为随队医生。

为了确保旅途安全,张治中特派湖南省政府高参、陆军中将黄师岳担任步行团团长。全团分为两个大队,大队长由另外两位军训教官担任;每个大队分为三个中队,每个中队有三个小队,中队长、小队长均从学生中遴选。同时,还设有辅导团,由黄子坚、闻一多等11位教师组成。

临行前,黄师岳作动员:“此次搬家,步行意义甚为重大,为保存国粹,为保留文化。”他还将此次西迁称作中国第四次文化大迁移,前三次分别是张骞通西域、唐三藏取经和郑和下西洋。他勉励大家要维护神圣的教育事业,将抗战进行到底,努力完成这一历史壮举。

一边学习,一边记录

1938年2月19日下午,由336人组成的湘黔滇步行团踏上征途。正如张治中所说,“就用两条腿走,这也是一种教育”。师生们确实也将此次徒步远征当作“多习民情,考查风土,采集标本,锻炼体魄”的良机。

经济系三年级学生余道南说:“这次远征对我等知识青年来说,是一次考察与锻炼,以数百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组成如此庞大的队伍,一步步地踏越湘黔滇三省,这可算是历史上的一次壮举。如果成功的话,必将在我国教育史上写下光辉的一页。我个人平素以务实和刻苦要求自己,能不能做到这点,此次旅行正好是烈火真金的一次考验,似乎有加以记录的必要。”于是,他随身带了一本袖珍笔记本,每天休息时必将所见所闻所做之事,如实地记载下来。

像余道南这样有心的同学还有很多。向长清是中文系二年级的学生。到达昆明后,他将步行西迁的这段经历,写成文章《横过湘黔滇的旅行》,这是最早全面记录这次徒步远征的文章,刊载于1938年10月第20期的《烽火》杂志。

用抗疟疾药丸,换老乡唱几首山歌

而这支队伍毕竟不同于士兵队伍,为了“多习民情,考查风土”,途中凡遇到名胜古迹,一定要安排前往参观。除了每天必须完成的步行任务外,有的同学还沿途收集民谣,考察地理民风。著名心理学家刘兆吉教授,当时是南开大学哲学教育系的学生,出发之前想到闻一多教授曾说:“有价值的诗歌,不一定在书本里,很多是在人民的口里,希望大家到民间找去。”于是,他有了利用此次旅行采集民谣的计划。

一群人,围着一个异乡青年,有时面面相觑,有时哄然大笑。本来,一个穿黄制服的外乡人,既不是兵,又不一定是学生,跑来问长问短,是稀有的事,是可疑的事——稀有,所以舍不得让他就走,可疑,所以又不肯跟他说话。

在黄子坚教授笔下,刘兆吉采集民谣的情景,是这支队伍中一个很奇特的画面。为了采集民谣,刘兆吉每天要比其他同学晚到宿营地,常常饥肠辘辘。于是,他就想办法,早上开饭后,铁锅里还有一层薄薄的锅巴,他就揭下来,卷成卷,塞进茶缸,路上饿了,就撕下一块充饥。一路上雨雪交加是常事,既要打伞又要记录民谣,他就用一根竹棍捆在伞柄上,将加长的伞柄捆在腰间,腾出两只手记录。当时湘黔滇疟疾流行,步行团发给每人6粒奎宁丸。为了央求老乡唱民歌,刘兆吉就用珍贵的奎宁丸来换。这一路,刘兆吉采集了2000多首民谣,后编辑成《西南采风录》。朱自清对此曾高度评价:“以一个人的力量来做采风工作,可以说是前无古人。”

步行团在黔滇所走的路线,有些恰恰是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时走过的路线。墙垣崖头,仍依稀能看到当年红军张贴的标语。行进到娄山关时,同学们还眺望了当年红军打败国民党军队的战场,而刘兆吉采集到的民谣中,就有一部分是当地百姓抒发对红军的热爱和怀念之情的。这一切,都让青年学子坚定了抗战必胜的信心。

在旅程的最后阶段,步行团接到学校的消息,长沙临时大学更名“西南联合大学”。1938年4月26日,旅行团抵达昆明。

1946年,在西南联大九周年校庆纪念会上,胡适先生对这次“文化长征”发表感慨。师生徒步,历68天之久,经1750公里之旅程……这段光荣的历史,不但是联大值得纪念,在世界教育史上也值得纪念。

虽然只存在了8年,但西南联大这所烽火硝烟中的特殊大学,为国家培养了数千名学生,使得中华民族的国粹文脉得以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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