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潭上的薄冰(四首)
2020-02-25谭毅
蜜 蜂
随老师去查看蜂巢的路上,我听到
翅膀的震动声。我愿意冒一本
小册子的险,从那些模糊
而又可能翻开的翅页中
了解到一些词和证据。比如,
对时间与光的浓缩确实可能。
是的,蜂将回忆小桶小桶地
放进灵魂如同沉入深潭:在身体上
浮出边缘的黑色条形区里,它
被相鄰的黄过分肯定。
日光暴晒后僵硬的黄,如一块
不再被愤恨滋养的痰迹。
只剩下病菌、怀疑和传染性。
蜜蜂,将我的病从膨胀的大脑中
细细带出,依颅内高压,近乎
匀速地,绕黑与黄喷向世俗的
差等梯度。眼前,能被我看到的
拐弯处,群聚的瞬间在暗中闪烁,
提醒我早已回忆不起来的分裂线索。
这不断改变角度的微光,用薄
而脆的小气流锉动、塑造着片刻;
又以不知疲倦的飞行迫使我注意到
永恒贯穿其间的力量。蜂以调和者
的身份采纳我的痛,而我会采用
另一些词干扰黑暗转变的方向,正如
谬误,从蝙蝠中交错拉开的超声波。
深潭上的薄冰
在辽阔的深潭与紧裹事物的气候之间,我
是第三者:一层薄得半透明的冰。我既限制
也发展着死亡与运动的关联。折光般的裂痕,
探出关联中撕扯与摩擦之无声。
这属于我的绝望形式,从低角度注意到
落于头顶的云。我将其颠倒为冰内部的一阵
融化。不依赖风与温度,我以削得只剩
切面的指,沿缝隙追溯那优越状态的开端。
它优越于,能同时出现在我的上方
和内部,迫使我领会无法用速度标明的
跌落。作为尽头的深被我夺骨般“取出”、
展平,成为进入生命的一片观点。
冰的破碎域越广,越有蛛网叠加一身之
耐力,支撑起自身的多云:那一朵朵
盛开的绝望,在冰为它严格投射的
每一刻当下,镇定而含义丰富地活着。
知 情
我成为知情者之前,一切都是可能的。
从人们的呼噜声里,我发动蒸汽助力机,
进入沉睡的脑,将人意识的残片
插入涡轮,又抽掉一些。轮转动,带来
“自己”与“自己”的相互理解。
向远方,它贡献出他们和我都碰不到的
拟人化形象:指挥官,用有力动作
远距离拍打空转的涡轮,完成前进态度。
我看到有趣的相对运动在绝对激情中
补充着自己。有多少产出的真相已开放过。
它还需要明亮的喇叭。进来之前,我
已为眼睑划出过另一道边,剥夺睁开的
弧度。醒来后的眼睛,用黑暗心跳和白皮肤
撑开自身中脆弱的自我走出。脚步
代替滚动的玻璃硬度,乐于愉快地
袭击人,以透光和充实的名义
说出无法延展、克服的幸福与可能。
修 正
拔出比白发更凉的钉子,我将头中的隐痛
一根根扔进水里。致死的尖端下沉,
以随身而来的漩涡扭转人对天空之深的执着。
朝向地心的加速度迫使崩溃如鱼群的意念
集中,重新忍受稳定、严肃。
回望头顶的乌云,仿佛从河流的开口处
喷出的愤怒,试图修正尘世混乱的光影。
而此刻,它所汇聚的凉意封闭于水下,
像一处麻痹的神经,由它所震动与收束的
刹那迷惑,正抵达死亡锐利得完美的顶端。
不改动任何沉沦,只让它变得更深而尖。
悲哀在一根单独的约束中拉长,带
陌生弹性悬在暗处。我没有机会
拨动弦乐,它自己生长,像调音的细玻璃
移过世界深处。上方的一切原封未动,
而我得以从深不可见的降落里得到
被透明音阶重新保存的我。
每一个都在旋转的界限里保持了颤栗。
黑暗带伸缩性的嗓音,也开始向着我
展开了缓慢起伏的哽咽。
作者简介:谭毅,生于四川成都。现为云南大学美术系教师。已出版戏剧集《戏剧三种》(2011年)和诗集《家与城》(2017年),曾在《扬子江诗刊》《诗林》《中西诗歌》等刊物发表诗歌和译诗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