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A道B”的构成及语义分析

雷美玲

(上海师范大学 对外汉语学院，中国 上海 200234)

一、引言

“说A道B”是现代汉语中经常使用的一个谓词性联合短语构式，该构式由两个语义相近的结构“说……”和“道……”以及嵌入其中的“A”“B”两个变项构成。从“说A”和“道B”的内部关系上看，“说A道B”可以是两个述宾结构的组合，也可以是两个述补结构的联合，限于篇幅关系，我们这里只分析由述宾结构组成的“说A道B”。

二、说A道B的构成

(一)“说”和“道”

《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对“说”的解释有六项：①用话来表达意思②解释③言论主张④责备、批评⑤说、介绍⑥意思上指。其中又将“道”分为三类意义，第三类意义对“道”的解释是：①说②用言语表达③说(引出人物说出的话)。从词典对“说”和“道”的解释中，我们可以看出“说”和“道”都是表示通过言语行为传递话语信息的动作，这两个词在意义上相近，还可以组成并列复合词“说道”。这些为联合短语“说A道B”的组成提供了可能。

(二) 构件A、B

1.A、B的音节

满足进入“说A道B”结构的变项A、B在音节数上必须是相同的，可以是单音节，也可以是双音节，其中以单音节的A、B最为常见。例如：

说南道北 说东道西 说苦道累 说名道姓 说姓道名 说千道完

说学道做 说真道伪 说奖道罚 说苦道甜 说三道四 说名道利

说一千道一万 说千条道万条 说情理道运气 说真话道实情

说千遍道万遍 说西家道东家说凤阳道凤阳

由以上例子可知，当A、B为单音节时，A、B用例较多，类型也较为复杂。当A、B为双音节时，用例极少，通过BCC语料库的搜寻，目前仅有以上几例，且A、B仅为体词.

2.A、B的词性

进入“说A道B”的单音节词既可以是名词、动词、形容词还可以是代词，但是每个词类能够进入该结构的数量之间差异较为明显。

(1)A、B为名词性

说狐道鬼 说名道利 说西道东 说今道古 说西道东 说南道北

说龙道凤 说名道姓 说山道水 说利道弊 说利道害 说姓道名

(2)A、B为动词性

说学道做 说攀道比 说奖道罚 说怨道恨 说贫道无 说生道死

(3) A、B为形容词性

说苦道甜 说先道后 说美道丑 说青道白 说真道伪 说快道慢

说长道短 说白道黄 说黄道黑 说短道长 说强道弱 说假道真

(4) A、B为数词

说千到万 说五到六 说三道四 说七道八

(5)A、B为代词

说这道那 说非道是

A、B为名词和形容词时进入该结构的范例最多，A、B为动词的数量次之，A、B为数词的情况比较少见，使用最为频繁的是“说千道万”“说三道四”，A、B为代词时的范例最少。

3.A、B的位置

(1)A、B位置可互换

索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提出组合和聚合概念。其中符号与符号组合起来的关系叫做组合关系，组合线条上能够相互替代的具有相同作用的符号组成聚合关系。常项“说”和“道”分别占据整个结构的第一和第三个组合位置，但是变项A、B可以根据不同的需要进行选择，因此存在抽取的变项A、B位置正好相反的情况，即“说A道B”和“说B道A”两种。

a.在《魂系天山》中他这样写道：既然对这片国土以身相许，谁在乎别人说西道东。为草原牛羊肥壮，为天山红花更红，为一百四十三万群众脱贫，为一千六百万人民富裕和文明，献身边疆是你们今生今世的选择，魂系天山，情有独钟！

b.有时候他们的一些发言纯粹是狗屁不通，但语文组的教师却都默然地坐着做认真倾听状，听他们装作学问渊深的样子慢条斯理、胸有成竹地说东道西。

c.谁家的一个人给糟践上这么一次，家里另外的人跟集上会都有人指着后脑勺说长道短。更不要说，以后公家在农村需要个人，家庭成员有政治问题，那就只能靠边站了。

d.历史这东西，即使一页已经翻过去了，人们也总是要说短道长、评头论足、判定是非的！这就是自己写自己的历史时，心里总是战战兢兢的主要原因吧？

“说”“道”在语义和语法功能上相近，因此 “说A”“道A”和“说B”“道B”在语义和语法功能上也相近，“说A道B”和“说B道A”的组合在语义语法上也不发生太大变化。例句中“说西道东”“说东道西”都是表示没有方向、中心地说，“说长道短”“说短道长”都是表示随意评论好坏是非的意思。

(2) A、B位置不可互换

在大多数情况下A、B的位次受各种因素的影响不能进行调换，根据我们搜集到的语料可以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a.当A、B之间的组词凝固化程度比较高时，我们倾向于根据双音节本身的前后位置关系来排布“说A道B”的中A、B的位置。

说奇道异 说利道弊 说利道害 说美道好 说山道水 说言道语

说生道死 说宏道广 说名道利 说奖道罚 说疾道快 说亲道热

b.A、B的顺序有时候也会按照人们认知中的顺序模式排布，这主要包括空间顺序、时间顺序、事物发展顺序以及数词的大小等顺序。

例如；“说千到万”“说五道六”“说七道八”“说三道四”是按照数字的大小排布A、B的位次，数字小的放在前面数字大的放在后面。再比如，“说南道北”“说左道右”“说先道后”是顺承汉语固有排列顺序“东西南北”“上下左右”“前后”的空间排布。“说学道做”是按照事物的发展顺序排列的，只有学了才能做好，即“先学后做”。

三、“说A道B”语义分析

(一) A、B的语义关系

“说A道B”构式中的变项A、B在语义上主要分为三种关系，即相近、相反/相对、类同关系。

1.相近

说释道义 说贫道无 说奢道侈 说辛道苦 说玄道妙

说恨道怨 说宏道广 说穷道苦 说奇道怪 说奇道异

2.相反/相对

说短道长 说苦道甜 说前道后 说左道右 说西道东 说南道北

说黑道白 说美道丑 说长道短 说利道弊 说快道慢 说利道害

3.类同

说千道万 说姓道名 说名道谛 说神道鬼 说狐道鬼 说张道李

说学道做 说仙道鬼 说释道儒 说亲道热 说恶道苦 说名道利

的正解。根据抛物方程的比较原理可得,0≤u≤U。由文献[17]命题2.1可知,当a<λ1时,故即对任意的ε> 0,存在T1>0,当t>T1时,u(x,t)λ1时,故即对任意的ε

当A、B之间是相近或相反词，以形容词居多，A、B语义类同，A、B的词性既可以是形容词也可以是语义有联系的名词和动词。

(二)说A与道B的语义关系

根据上文分析出的A、B的语义关系，我们将其带入“说A”和“道B”结构，可以得出独立的述宾短语“说A”和“道B”之间具有互补和对立两种语义关系，另外我们还注意到部分“说A”或“道B”并不能够自由独立运用，但是存在放在整个“说A道B”结构中可以构成短语的例子，我们将这样的“说A”和“道B”的语义关系分析为离合关系。

1.互补

当变项A、B语义相近时，两个谓词性词语“说A”和“道B”在语义上也相近，前后两个并列使用能够形成语义互补的关系。A、B语义类同时，“说A”和“道B”在语义上也是类同的，两者前后并列使用，也形成语义上的互补关系。

①他走在路上，只要听到谁家在屋里哭哭啼啼，说穷道苦，或者穷得打架，便一撩窗子，一把钱哗哗啦扔进去。掩骼会那一带，不少人家受过他的恩惠。

②诚哉斯言！热衷于艺术者，当有牺牲，需要自律。人家有啖肉的滋味，我有吃菜的品味；别人有说名道利的情趣，我有墨池飞鱼的乐趣，所谓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因缘。

例①中的“说穷”/“道苦”在例句中也可以单独使用，使用后例句语义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但是“说穷”和“道苦”在前后并列组合使用后，不仅语义相近的两项之间互相补充说明，也增加整体的结构意义，即“述说生活的辛酸苦辣”。

例②中，《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在分析“名”的义项时认为“名”具有“名声；名誉”“出名的；有名声的”这两个意义。其对“利”的解释为“利益(与‘害’‘弊’相对)”“利润或利息”。另有“名利”一说，《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对它的解释是“个人的名位和利益”。我们可以得知“说名”和“道利”都可以解释为“说道对人的好处”，这两个述宾结构并列使用语义上构成互补关系。

2.对立

当变项A、B的语义关系为相反/相对时，“说A”“道B”在语义上也相反，两者放在一个并列结构里，形成对立的关系。又根据齐沪扬(2015)“反义词应是具有共同上位义的同位词”，可以根据中间是否具有过度状态将反义词分为相对反义词和绝对反义词两类。因此当A、B为相对的反义关系时，“说A道B”结构联系的不仅是处于同一语义场两端的A、B，还有处于语义场的中间状态，这样的“说A道B”就具有了周遍的意义。

①为什么说此本就好，就可取？若详说，那万言难罄。如今姑且简而言之，也得先摆摆几层理路，不然空口说好道坏，那只能是欺负老实人，作假广告，或为了私利而畸轻畸重，捧煞。学风已经不都良好，还禁得住再“加码”么？

②品评书法，断古名人书迹真伪，却为其他名声所掩，知道的人不多。尽管他每次品鉴旧迹说真道伪之后，总要谦虚一番：“我是外行，人家启(功)先生才……”可是我等晚辈仰之如高山，追之莫可及。这里搜罗记忆中的几件事，以证先生“法眼”过人。

例①中，“好”和“坏”是我们评价事物/事件的最直接的回答，“说好”是“不道坏”，“说好”和“道坏”在语义上对举，整个“说A道B”可以表示“评价事物或事件的是、非、功、过等义。

例②中，“说真”和“道伪”在语义上是对立的，我们可以解释成“说真的”和“说假的”的意思，又因为“真”“伪”是一对绝对反义词，“真”就是“不伪”，结合例句，我们可以明确的知道“说真道伪”是指鉴别古迹的真和假。

3.离合

当A、B为语素，不能直接放在“说”“道”的后面充当宾语成分，或者由成词的A、B组成的“说A”或“道B”不能独立使用，但是放置在“说A道B”结构里，原来不合语法的结构也可以变得合法，整个结构能够单说单用。

①王爷说：“闻听你的戏法巧妙，可将上好的玩与孤家看看。”小塘领命，就在银安殿上暗念咒语，说疾道快，从空飞了一条龙来，张牙舞爪，须臾不见。次后，又玩的白猿献桃，五女降乩，俱是一些出奇的玩艺，王爷看了连声喝彩，当下赏了酒宴，就留小塘在府中住着，诸日里变戏法。

②面对此物，她有何资格对那男人说怨道恨？“冯即安，你一定……很恨我，恨我把你二哥害成这个样子。”冯即安看着她，他的确是想恨她的，但是他没有办法，这是天豪自己的选择，他相信，就算时间能从头来过，武天豪还是会为了她，再度挥下那一剑。

例①中的“疾”是语素，本身不能单独使用，更不用说放在“说”“道”的后面独立充当具有独立性的宾语，但是当“说疾”/“道快”前后两相组合后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短语，并在句中充当谓语中心语。

例②中的“怨”“恨”是典型的心理动词，主要语法功能是作谓语,后带宾语组成述宾结构，我们不说“说怨”或者“道恨”，但是当它们并列组合使用时，整个语义就带有“述说某种消极情感”的意义，不仅在形式上成为合格的短语，而且具有很强的独立性。

(三) 说A道B的构式义

1.说A道B的构式义

通过上文对“说”和“道”的解释，我们知道常项“说”和“道”都是典型的动作动词，都是表示通过嘴部活动传递话语信息的动作，“说”可以表示“道”的意义，“道”也是“说”。当“说”和“道”并列使用压缩在一个结构里时，形式上的重复可以表示出意义的反复持续，也就是“说A道B”的共同点是表示动作的重复进行。

①他扬起浓密而紧蹙的眉毛,不经意地从唇间吐出浑厚之音:“我不知道。没什么。无聊之事呗。”“如果你不在孩子们面前说三道四,我得好好感激你哟。”这句话她以前必定无意中听到过,而她刚才说出来的时候也是无意识的,就像一个学徒嘴里唠叨着巫师的咒语。

②“啊，可是我们谈论到纽约去的时候，我以为你在亚特兰大压根儿找不到工作，再说，我所处的地位本是不该说长道短的。做妻子的本分就是丈夫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既然斯佳丽这么需要我们，而且还有一个只有你才能胜任的职位，那我们就能回家！回家！”

③你听到什么或看到什么时，切勿妄加评论、猜测，更不要把自己的情绪加上去，说是道非，推波助澜，增加事件的复杂性。要保持观照，平常心待之。

以上例句中，“说三道四”的意思是“不负责任地胡乱评价”，“说长道短”指的是“评论他人的好坏”，“说是道非”是指“评论是非，搬弄口舌”。这三个例子都突出了“评论”之意，而且是“胡乱地”“不负责任地”，具有不止一次地“评论”之意，有效地突出了动作的重复、频繁。同时相较于单个的“说A”或“道B”，“说A道B”在形式和与语义上的重复，又增加了说话者情感上的增量，“说”“道”的次数多了，难免会引起说者/听着的厌烦，因此“说A道B”在某些范例上具有很强的贬义色彩。

2.说A道B结构凝固化程度对构式义的影响

“说A道B”结构在整体性方面的差异较为明显，有的已经使用久远，完全固化，有的还处在逐渐固化的状态，还有的是根据语义的需要临时组合，这三者在语义的理解上也相差很多。

(1)说A道B为固定短语

“说A道B”完全固化为成语时，语义已经转化，透明度很低，我们不能简单地根据A、B的词义推知整个结构的意义。

①“如果你不在孩子们面前说三道四,我得好好感激你哟。”这句话她以前必定无意中听到过,而她刚才说出来的时候也是无意识的,就像一个学徒嘴里唠叨着巫师的咒语。

②因为当时天下大乱，多路豪杰并起，大小诸侯都想叛乱。在此情势下，说千道万不如铁腕，不如严法重典。历史证明，重典治乱世确实起了关键作用。

例①中，“说三道四”的数词“三”“四”在这里已经丧失了原有的数词意义，我们不能把“说三道四”简单的解释为“说三和四”，而是意义无关数字的“不负责任地议论”，同时还增加了贬义的感情色彩。例②中，“说千道万”不是指“说一千和道一万”的意思，“千”和“万”在这里显化了其[+大量]的义素，“说千道万”整个结构借助义素[+大量]来起到强调后面部分的作用。

(2)说A道B为类固定成语

“说A道B”为类固定短语时，透明度较高，知道了变项A、B的意义，我们也就可以根据推知整个结构的意义。

①赚来的钱，吃用之外，全都使在义气上了。他走在路上，只要听到谁家在屋里哭哭啼啼，说穷道苦，或者穷得打架，便一撩窗子，一把钱哗哗啦扔进去。掩骼会那一带，不少人家受过他的恩惠。

②为什么说此本就好，就可取？若详说，那万言难罄。如今姑且简而言之，也得先摆摆几层理路，不然空口说好道坏，那只能是欺负老实人，作假广告，或为了私利而畸轻畸重，捧煞。学风已经不都良好，还禁得住再“加码”么？

例①中，“穷”和“苦”都是形容生活的贬义形容词，“说穷道苦”整体的意义是说生活的不易，再结合例句的前后，可以知道“说穷道苦”的意义确实在这里指的是生活的难处。例②中，根据变项“好 ”、“坏”的词义，我们可以认为“说好道坏”的词义应该是“评论某物/某事的好处及不足”，例句指的是对《红楼梦》版本的评价高低，这与我们的想法相符合。

(3)说A道B为临时组合

临时组合的“说A道B”对于语境的依赖性较强，有些透明度较高的“说A道B”可以直接推知意义，但是还有些“说A道B”需要根据整个结构来理解其意义。

①有些单位本来和人家签有订货合同，你如果不常给他们进点“贡”，他们就会说七道八停销你的产品。有的生产队到粮管所交公粮、卖余粮，也得封个“小礼”，若不然，那些“实权”人物会以粮食不干，仓库没地方放等为借口，让你把送来的粮食重新拉回去。如此等等，在实际生活中并不少见的这些事，被称为“卡脖子”。

②哥德，你也是现代人，你怎么会写成了你的“浮士德”的？还有说狐道鬼的蒲留仙，你那些人与自然的小故事，怎么会那样娓娓动人？

例①中，“说七道八”是仿照现有短语“说三道四”临时构造的一个新的短语，通过“说三道四”的词义，我们也可以合理推知“说七道八”的词义也是“胡乱评价是非”的意思。相较而言，例②中，“狐”和“鬼”本是两个差距大的名词，很难找到其意义的共同点，其意义也就无法直接推知。但根据后文引入的“蒲留仙”(《聊斋志异》的作者，该书以奇闻异事、狐鬼故事抨击社会的不公)，我们可以知道“说狐道鬼”整体的意义也就是“记录奇闻异事”。

四、结语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知道“说A道B”中的A、B以单音节为主，在A、B在词性上以名词性和形容词性占绝对优势。“说A道B”中A、B的位置可以进行互换，但这样的实例不多，更多的“说A道B”受到A、B词汇凝固化、空间和数字顺序以及人们的认知常识的影响而将A、B的位置固定下来。A、B的语义关系主要分为向近，相反/相对，相关三类，受A、B语义关系的影响，我们分析出“说A”和“道B”的语义关系由互补和对立两种，又根据A、B是否成词以及“说A”和“道B”是否能够独立存在得出“说A”和“道B”还存在离合的语义关系。就“说A道B”来说，整体构式义表示动作的重复，在不同语义透明度下，语义的理解难易程度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