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史学传统责任的回归
——《历史学宣言》的真谛
2020-02-25
(上饶师范学院 历史地理与旅游学院, 江西 上饶 334001)
“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大陆徘徊。”“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共产党宣言》的首尾两句。而今,美国史学家乔·古尔迪和英国史学家大卫·阿米蒂奇联合撰写的《历史学宣言》,其书名、开篇的“一个幽灵,短期主义的幽灵,正困扰着我们这个时代”[1]1和结束语“全世界历史学家,联合起来!你们会赢得一个世界,现在还为时不晚”[1]155都刻意地模仿《共产党宣言》。作者这么做,有博人眼球之嫌,但的确抓住了读者的好奇心。该书出版引起了一定的反响,截至2017年3月,阿米蒂奇在哈佛大学的个人网站上,就已列出了近150篇对《历史学宣言》(以下简称《宣言》)一书的书评、博文、报道、访谈等。日语版、意大利语版、西班牙语版、土耳其语版等多个版本也陆续出版[2]。中文版也在这个时候推出。《宣言》并非呼吁政治革命的政论性著作,而是“一本充满激情和挑战性的历史编纂学专著”[1]中文版序1。该著作出版备受史学界关注,有学者评论“这本精心撰写、思想深刻、研究深入的书,是对当代历史编纂学令人振奋的挑战”(纽约大学托马斯·本德语)[1]1,甚至被高度评价其“堪称史学发展中的一个里程碑”(巴黎经济学院托马斯·皮凯蒂语)[1]1。
但通观全书,我们会感觉有些评论过于溢美。其思想谈不上深邃,能引起众多史家共鸣,在于它触及了长久困扰史界的“史学危机”,对当今史学存在的弊端予以了毫不留情的批判,极力倡导史学观念变革并寻求史学突破的路径。
一
两位作者为《宣言》确定的讨论议题是:“史学的未来、长时段的回归以及史学在公共文化中的作用。”[1]前言1作者主张史学应该将回归“长时段”的研究和编纂作为史学未来发展的方向,从而在现实社会决策和公共文化中发挥积极的作用。归结到一点,作者就是呼唤史学传统责任的回归,重振史学功用,代表了目前一部分对史学前途充满忧虑的史学从业者的心声。
古老的史学从产生至今,其存在的根本在于社会需要,其中最重要的是为社会治理提供借鉴并试图预测未来,还能满足人们精神需求,即作者概括的“一是试图为在任的官员提供道德训诫,二是反思自身及国人的作为”[1]20。在西方,历史被称为“生活的导师”,两千年里一直享有至高的权威。所以,古代的历史撰述有的作为政治行为的指南,有的是专门为市民而书[1]21。中国古代记载历史也是为保存先人功绩,以垂训后人、保持一种精神文化。由此,在编撰体例上,无论是西方流行的散文式记叙体还是中国经典的纪传体体例,都是以叙述为主,易于人们阅读和理解。通过记史、读史给社会治理以借鉴,给民众以教化,给个人以思维训练和人生启迪,这就是史学的传统责任,是其他学科无可替代的。
随着近代人类知识学科化,史学逐渐被固化为一门专门对人类社会发展进行研究评判的学科,史学也开始了脱离本位责任的过程。近代早期,史学的传统责任仍被重视,如以伏尔泰为代表的学者,强调历史编纂不是陈述史实,史学家要有思考,要运用哲学或理论对其做出解释。伏尔泰就运用了比较的方法,从宏观角度考察人类文明史,他把哲学或理性精神运用到历史研究中去[3]。但19世纪新兴的兰克史学开始走上了另一方向,在方法上主张实证考据;在观念上,强调历史发展的连续性和各民族、时代、文化的独特性和存在价值,反对用抽象的理性原则来概括历史;在史学编纂上,主张“如实直书”,摒弃那种他认为的道德说教、哲学图解式的著作,提倡历史研究的具体性。兰克开辟了学科化的近代史学道路,但史学也由此逐渐远离了受众,其功用和责任难以得到有效的发挥,日渐被边缘化,陷入了长期的“危机”。所以,《宣言》表达的就是史学要找回自己的存在感,还得回归自己的传统责任。而史学传统责任回归,一是必须研究和探讨社会和民众所关心、所疑惑的问题,要有益于个人人生和社会发展;二是史学的成果编纂是要接地气的,能被普通受众接受的,能引起他们情感的共鸣。
《宣言》将当今史学“危机”的根结定位为“短期主义”,这触及到了问题的根本。作者认为“短期主义”现象的出现差不多始于40年前[1]8。这种论断虽有偏颇,但在19世纪近代史学转型之时的确出现这种倾向。史学的独立化、学科化推动了史学研究的深化,研究领域不断拓展、研究的规范和方法不断完善、研究成果日渐丰硕。但相伴随的负面效应也开始显现,正如书中所归纳的:史学研究的短期化,注重短时期的历史研究或微小事件和现象的研究成为一种治史方式,甚至成为众多人眼中唯一史学正途,史家们将对微观细节的研究发挥到了极致[1]95;史学过度的专门化,造成了目前被大家抱怨的史学研究的碎片化[1]59;史学的专业化并过于讲究规范和专业的方法,出现注重形式、偏离实际功用的倾向,以上所述现象导致了史学偏离了传统责任。一是史学日渐脱离社会现实的需要,有人甚至提出史学根本无所谓实用价值,认为史学家类似身居高塔的天文学家,与现实政治和经济发展毫无关联[1]97。有史家更拒绝对未来做出某种预测,认为这并非他们职责所在,把它留给了社会科学[4]97。二是史学越来越小众化,渐离普通受众,成为少数人的玩物。由于主流史家排斥长时段宏大叙事,史学编纂强调让史料自己说话,史著语句繁复、艰涩,味同嚼蜡,缺乏情感色彩。史学更远离的道德评判,只有让给史学圈外的人士偶尔玩味[1]96。正如英国史学家大卫·坎伯丁批判的那样,“学院史学家写出的专著越来越多,而读这些专著的人却越来越少”[1]60,“其指引公众生活的古训几乎荡然无存”[1]8。三是出现了一批从事狭小领域、短时段研究的专家,出现所谓“对越来越少的东西知道得越来越多”[1]56的现象。所以,史学家本身都在焦虑自己所研究和阐述的东西应者寥寥,不知价值体现在何处。因此,就不难理解社会和普通民众关于“史学何用”“史学的价值在哪”的疑问了。
针对此,《宣言》认为史学必须回归传统的责任,因而旗帜鲜明地提倡长时段的史学研究和编撰模式。作者指出以长时段思考历史与未来在专业史学之外是极为流行,只是史学却很少参与其中,造成了“当今时代仍有很多错误的历史在广泛流传”[1]95。作者认为长时段历史不像微观史那样以探究个案为主,而是从纵向长期的演变和横向比较中确定某些事件在历史发展中的重要性。首先是空间维度。作者赞同史学的视野要超越民族国家框架,塑造“世界史”或“全球史”[1]16,认为“长时段历史让我们能够跳出民族国家的藩篱,并进一步探问长时段历史所形成的复杂关系格局,只有这样分层断代,我们才有望真正理解当代世界种种不满的缘起和根由”[1]39。其次是时间维度。“历史学家善察长时段的变迁,这使得他们有能力把历史事件和历史过程置于更大的背景之下”[1]15,以便概括总结历史规律,甚至要指向未来。所以,“历史这门学科恰是我们这个时代不可或缺的仲裁者”[1]7,“史学由此获得了一种新的责任感和紧迫感”[1]9。作者肯定,“新的长时段的确标志着史学回归西方及世界各地历史思维的某些根本性问题”[1]10,历史的长时段视野与政策的制定以及公众对未来的探问息息相关,[1]22“长时段史是认识现代制度、认清乌托邦规划的本质、探索可行的社会大变革的一种工具”[1]25。作者明确了史学应该在认清现实、规划未来、探讨社会问题治理等方面发挥作用,起码能提供历史借鉴或成为道德评判的依据。所以,作者强调长时段的主题都有一种道德蕴涵[1]98,只有这样,史学才能关怀现实社会的问题和人类未来的利益,在总结人类经验的基础上使得自己的研究有益于当前和未来,还能体现规劝世人的力量。为达到让民众从自己的研究中接受历史思维熏陶的目的,史学还要回归与被普通受众联系,“治史者理应大胆地书写和传播通俗易懂的历史叙事,把最新的有关政治史、经济史和环境史的研究成果凝练成广大读者能够接受的文字”[1]149。为此,历史叙事要让非历史专业的人读懂并有所感悟;要重视恰当使用图示和数字工具;要能够既要凸显文献档案研究的优势,又要张扬大图景的普遍关怀[1]147-148。
《宣言》通过一“破”一“立”,充分表达了作者呼唤史学传统责任回归的立意,从而恢复史学的本来面目:“一种富有批判性的社会科学”[1]98。
二
《宣言》为论证自己的观点,阐析了近代史学转型带来的弊端及其原因,揭示了当前史学“危机”的根源,这对我们认清当前史学状况大有裨益。
史学是随着时代和社会的演变而不断调整的,在史学史上最剧烈的变化莫过于以独立化、科学化和专门化为特征的近代转型了。独立化指的是史学脱离哲学或文学,界定为以过往的人类社会历程为特定研究范畴的学科;科学化就是史学研究和编纂的一系列理论、规范、方法和评判标准的确立并固化;专门化指的是史学成为一门必须经过专门学院化训练的人才能涉入的学科。这次近代转型也是史学面对社会大环境的变化自我寻找出路的结果。
近代之前,历史一直是社会精英教育的重要内容,是贵族或社会治理者基本素质、涵养训练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而史学在东西方长期都处于显学地位,直到近代工业化才导致其地位的动摇。工业化造就了物质日渐充裕的社会,功利主义、实用主义思潮日盛,物质享受渐成时尚,精神追求弱化;近代科学技术对经济社会发展的巨大推动作用的显现,导致“科学主义”盛行并成为判断知识学问是否有价值的重要标准;各个领域的知识逐渐积累推动了知识学科化大潮,工具性的、能带来直接显性利益的科学学科逐渐成显学,而包括史学在内的传统人文学科因为其非工具性的特性,失去了显学地位。因而,“相比所谓‘硬’科学,人文学科显得较‘软’”[1]6。从那时起,史学一直在寻求自己的突破之路。但近两百年来,史学不但难现旧日辉煌,而且一直处于所谓的“危机”中。
当今史学所存在的包括“短期化”在内的各种痼疾就与近代转型走偏相关。综合《宣言》的分析,作者认为这种状况产生的原因有三个方面:一是近代以来学科分工带来的研究领域分割,史学也自扎藩篱,固守狭隘的学科观念,即它只管过去,而现实和未来非史学该关注的;二是现代科学、民主政治发展,社会日渐浮躁和功利化,社会和民众的宏观视野、长时段的思维逐渐被摒弃,史学受此环境影响,也趋于短视化;三是史学专业化、职业化后,不断涌现的各种规范、方法日渐僵化,严重禁锢了史学家的眼光和思维。
近代史学最重要的转变就是所谓的“科学化”。由于“科学主义”被推崇,出于对史学地位失落的愤懑,19世纪中就有学者明确主张史学应该模仿自然科学,致力于发现并陈述规律[5],“力图建立一门与泛科学的理想相吻合的有关人类进化的学科”[6]11。为此,一方面引入“科学”方法研究史学,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考证史料,揭示历史的本来面目。正如兰克注重的将历史仅限于“揭示曾真实地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7]。另一方面是创立一系列“科学”的庞杂和严苛的学术规范、方法和技术,将能否掌握和应用这些作为判断史学学术高低的标准,不然就会因为是“非主流”的史学编纂而被拒之门外。研究者被引导到文献堆中挖掘考证史料;在历史编撰中小心翼翼地保证每段材料甚至每句话有出处;为了不被攻击,一般研究的范畴只能局限于短时段的小问题。这样的结果往往使得史家最后落入只重“科学”形式,而忽略史学本质的内涵和思想的窠臼。这种研究观念和方式至今仍是史学界的主流。
近代大学功能的转变推动了史学研究和编纂的学院化、职业化,也进一步加剧了“短期主义”现象。近代社会的物质化使得大学教育倾向于职业化、工具化,在专业的设置方面必然考虑“功用”“价值”,包括史学在内的人文学科被视为“无用”而被有意无意弱化了。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史学只有迎合社会标准而更加注重科学化和专业化,试图通过抬高史学入门的门槛来提升自身的地位。因而,学院型史学逐渐成为史学的主体。学院型史学的构建主要体现为不断确立一些规范标准和“科学”方法,创设出众多深奥的术语和理论,史学研究和编纂所要求的“技艺”越来越高。这样一来,专门的学院化培养和训练成为准入门槛,从业者被引导走上了专门化和职业化的道路,否则就是不规范、不入流的,更不会被学界承认。学院化、职业化还加剧了史家不断追求精细化和微细化,史家从事研究的目标有两个,一是发现“事实”,二是“通过历史的批判”来消除谬误[8]7。为了培养和训练方便,缩小历史研究的区域、时段成为多数大学培养的主导模式。教师“为了成为林立专业的专家,彼此竞相紧缩自己的研究领域,以求更加专业”[1]58。大学“课堂教学中,教师总对学生讲,课题范围要小、论证用料要集中,因此史学专业的学生就学会了限定史料和数据的范围,有时也束缚住了自己的思想”[1]59。大家都习惯或者被引导进入浩瀚的原始史料,都相信“人类历史中全部最细微事实的集合终将说话”。这种状况加剧了“短期主义”现象,史学研究缺乏了广阔的视野,更难以对其他学科产生影响。
总之,近代史学转型的偏差造成近代史学的短期化、碎片化、小众化。我们要肯定史学的近代化转型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史学研究的发展和深化,也积累了丰富成果,但“历史学陷入了专业性质的狭隘的技术问题中去了,这些问题只有其他专业历史学家才感兴趣”[8]15,成为少数人“博学的把戏而已”[6]21。史学日益脱离社会和普通受众,对人生、对社会、对人类应有的功用难以体现,甚至不受人待见,这是史家放弃自身传统责任的结果。
因此,长期以来,史学近代化道路一直遭到众多人的质疑。近代转型后的史学浓烈的学究味让本该生动活跃的历史、应充满对社会和现实批判的史学变得枯燥乏味。失去了基本受众的史学越来越孤独,圈内圈外只要关心历史的人们都疑惑史学的作用。所以,这就是许久以来萦绕在许多史家心中倍感焦虑的“史学危机”现象。“历史有什么用?”正因为儿子的一句疑惑性的话,年鉴学派的开拓者之一马克·布洛赫在狱中写作了《为历史学辩护》,并认为他儿子的发问恰恰是“针对史学存在的理由而言的”[6]1。
《宣言》的大胆直面这个问题并力图解决之,这就是纠正近代史学发展中的弊端,让史学回归传统,践行自己的职责。
三
《宣言》提出史学必须重启“长时段”研究,在与大众不断展开对话的过程中,借助宏大叙事重塑史学鉴古知今、放眼未来的传统[9]。史学传统责任的核心借鉴与教化也得以发挥,就要求史学必须融入社会和民众中解决他们所需。关于践行史学传统责任的方式和途径,《宣言》的观点并没有太大的新意,仍沿袭的是20世纪以来史学界早已探索的各种尝试。
史学的近代转型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史学的出路,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加剧了自身“危机”,所以对近代史学的改造和纠偏即成为20世纪史学探索的重要内容。奉为近代史学圭皋的兰克史学在上世纪初已经遭到了批评:其注重政治和外交的研究过于狭隘,历史考证已经让人索然无味。一直有“一些历史学家坚持将历史的传统视为文学的一个分支”[4]4,在他们看来,历史研究的课题太过于科学性,使史学丧失核心精神。19世纪30年代,近代史学独立专门化的研究也遭到质疑,就被认为是“枯燥无味的职业作风”“缺乏洞察力”,而且不过是“迂腐穷酸追逐细枝末叶”[8]10。从克罗齐到科林伍德的史学思想和观念都在一定程度上是反思科学化、专门化史学的结果,希望史学能有更多的思想,以助于读者理解历史,评价现实,沟通未来。二战后,年鉴学派和全球史进一步突破了近代史学的基本观念和模式。《宣言》进一步肯定了上述流派的思想和观点。
首先,作者所倡导的“长时段”研究主要继承的是年鉴学派。年鉴学派提倡长时段,包括数世纪甚至千年为时间维度的叙事;坚持要求扩展史学的研究领域,拓宽历史学家的视野。该派代表费弗尔就认为史学必须从文字和档案的限制中解放出来,广泛吸收其他学科的发现和方法[8]55。年鉴学派试图将历史学与其他社会科学融汇,包括方法的借用和内容的整合,以扩大史学的研究领域和影响。其次,《宣言》主张扩大历史研究和撰述的空间范畴,提出要“改造民族国家的历史,即为人们提供了一种新归属的憧憬……”[1]26此观点与发轫于文化形态史学、成熟于“全球史观”的观念也是一脉相承的。无论是斯宾格勒的“文化”还是汤因比的“文明”都开辟了西方史学研究撰述单位超越民族国家范畴的方向。二战后,尤其是19世纪60年代开始,又进一步发展出了“全球史观”。作为最早代表之一的巴勒克拉夫就认为,当代历史最重要变化之一就是“历史学家的视野在时间上和空间上的扩展”“任何思想敏锐的历史学家对其他民族历史的好奇心迟早会胜过对本民族历史的兴趣”[8]148。他明确提出:“我们的目标应当是树立至今尚未树立起来的那种立足全世界的观念。”[8]149再次,《宣言》对二战后史学研究和探讨的新理论和趋势予以了肯定,包括新出现的“大历史”。世纪之交在西方出现的“大历史”认为,“在20世纪,宇宙学、地质学和生物学都变成历史性学科”“在一定程度上,地球和自然都有其‘历史’”[10]4,“大历史试图构建关于整个时间的历史,回溯到宇宙的开端”[10]5。《宣言》肯定了史学境界正变得越来越宏大,认为“大历史”就是长时段又出现了回归[1]9,作者肯定史学应该关注“气候变化”等环境与人类社会的关系即是从该角度出发的。
所以,《宣言》的观点是20世纪以来各种努力在新时期的体现,是针对近代史学的继续纠偏。《宣言》与前人最大的不同是明确指出了史学未来的发展方向,史学应该越来越关注长时期的气候变迁、公共治理和社会不公平等宏大问题,重新提出围绕这些问题“历史在数世纪甚至数千年是如何展开的,以及这一认识对人类的生存和未来发展究竟有何意义的问题”[10]9。史学要发展为对世界未来的一种干预。所以,作者认为目前史学要摆脱边缘化状态,只有从两个方面努力。一是唤回民众对历史的好奇,这种好奇就是源于人类对未来的未知,而史学正好提供了预测未来的工具。所以史学能迎合民众本能的对现实一切存在的追本溯源;对现实社会治理及不满、评判的需要;对未来设想而寻找历史依据的需要。二是积极承担史学本来的公共责任,重新介入公共和社会决策领域,引领人们从历史的规律和趋势中思考现实问题。这样,才能使得社会重新明白史学的功用,而不再对史学目的和效用报怀疑态度,重振史学对社会发展和个人的引领作用。
史学未来发展,一方面是全球化时代现实和未来的发展需要史学作出历史的解释;另一方面是近代史学近两百年的发展为新时代史学发展积累了大量的成果。我们也得看到近代以来史学的发展并不是一无是处的,专业化、微观史研究,以及它所强调的“求真”“求实”的研究规范和方法,迄今也积累了大量的对具体史实、现象的研究成果,为我们现今宏观长时段的研究打下了基础,没有这些,宏观长时段的研究也是空中楼阁。另外,近代史学发展对史料挖掘、考据、利用的方法仍是史学未来立足的根本,求真求实是史学不变的追求,《宣言》也并没有否定,而是进一步提出在信息化的当下社会,如何借用大数据挖掘新型的史料。所以多样式、多层次的历史是史学未来发展的方向。
史学要获得根本性的突破,需要史界和史学家们拿出巨大的勇气,更需要整个史学界的包容,因为这对史学来说也是一场革命。史学近代化过程造就的僵化观念束缚了人们的心灵,而心灵枷锁的打碎并非一朝一夕的。《宣言》“对学术史家提出了挑战,鼓励他们摆脱甚至打碎一个世纪以来束缚史学发展的种种心灵枷锁”[1]1。观念的突破,更要求史家不能再抱残守缺。我们要明白“历史研究的最终目的显然在于增进人类的利益”,人们几乎本能地要求历史指导我们的行动[6]7。史学的价值还是需要尽到对个人人生和人类社会未来发展的道德责任。所以,仅仅将对过去的研究当做史学的一切,这种理念本身就是僵化甚至荒谬的。但目前许多史家乃至整个史界对宏观叙事仍持排斥态度,仍热衷于专业化、小众化,那是最可悲的了。
在研究和编撰范式上,也同样要回归传统,最重要的是突破专业化和专门化的藩篱。史学在独立化之前,一直交融于文学、哲学,通过文学和哲学作为载体,历史对现实和社会不断发挥着自己的功用。史学不能孤芳自赏,而是要增进人们对历史的兴趣。学科之间的合作和融合,也能促使新思想和开拓性的新思维的产生。所以史学的未来出路,仍是回归与文学和哲学的交汇,重回大众化。“当我们被与日俱增的专业化程度包围时,曾几何时,历史散文所具有的通俗、容易理解等特点,对于我们来说至关重要。”[4]92
《宣言》的主旨对我们中国史学也应该产生触动。我们处于历史大巨变的时代,包括现实中存在的众多深层次问题,不是靠现实的思维就能从根本上解决的,长时段宏观的历史思维必须引起我们决策者、学者和公众的高度重视。一方面,有利于将历史宏观发展规律、古今中外历史转折的来龙去脉梳理清楚,增强热门创造历史的自觉性;另一方面要满足公众了解历史的渴望,将真实的历史原貌交代给公众,对他们的人生或参与社会创造予以指导,益于他们人生观、世界观的树立。历史即使没有其他用途,“至少还可以肯定,人各有所好,历史无疑具有娱乐的价值,或者更确切地说,至少人们确实对历史感兴趣”[6]4,“历史的魅力首先触发人们对历史的兴趣,继而激励人们有所作为,它的作用始终是至高无上的”[6]4。所以历史是可以益智的、陶情的,读史对个人是有所得的。
《宣言》告诉了我们,历史的哲理在于启迪人们的思维,对人们深度理解历史、反思现实、展望未来必发挥实效,从而有利于历史的创造。《宣言》向我们每个史学从业者昭示了史学只有回归本位责任才是史学的真谛和生命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