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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洄

2020-02-24勒内·夏尔

诗选刊 2020年2期

【法国】勒内·夏尔

在原文中,第一句与第于是,在第二首诗《在深渊回到源头对于那些心怀懊《溯洄》是法国二十世纪著名诗人勒内·夏尔(René Char, 1907-1988)一部关键性的后期作品,1966年5月由伽利玛出版社发行单行本,并在略作增补和修改后于1971年收入《失却的赤裸》,最终成为这部夏尔后期代表作的首章(亦即本文选用的底本),其意义非同寻常。相比夏尔壮年期《愤怒与神秘》中的刚劲激越与《早起者》中的飞扬飘逸,《溯洄》呈现出一种安静的自省之力,一种对于创作之难的凝神静思,一种对于生命意义的反复追索,从而构成了理解夏尔诗学理念的关键一环。《溯洄》(Retour amont),中文直译为“回到上游”,“amont”一词也暗示法语中的同音表达“à-mont”,亦即“回到山中”,这也是这组诗作在草创时的标题(Retour auxmontagne,“回山”),其潜台词无疑是回到夏尔在吕贝隆山区的生活世界,回到这片物质贫瘠但充盈着精神力度的土地。勒内·夏尔曾在《溯洄》的腰封中写道:“溯洄并不意味着回到源头。这是错误的。是喷突,是回到源头未被延宕的食粮,是回到它的眼睛,上游,换言之最贫苦艰困的地区。”这一“上游”,这一“最贫苦艰困的地区”,也同样是创造之地,是诗篇从无到有的源起之地。这里蕴含着可贵的食粮,但觅得这些食粮需要付出辛勤的努力甚至需要突破难以逾越的障壁。夏尔的这次溯洄并不意味着任何思乡式的往昔怀念,绝非面朝过去缅怀记忆中的黄金时代,而是指向当下与将来,要以这样一场行动重新探明诗得以继续前行的可能性。在1966年5月28日法国《世界报》中勒内·夏尔与记者艾迪斯·莫拉(Edith Mora)关于《溯洄》的访谈中,夏尔说道:“整部诗集,确实形象地说,是一次前冲,一次攀越。”以溯洄的方式前行,这一典型的夏尔式动力学在这组诗作中得到了充分体现。而他真正的目标,则是“回到源头‘之上,去往那源泉得以产生之所。”作为一位对诗集的整体构架一贯高度重视的诗人,《溯洄》中的三十二首诗作同样隐藏着完整的内在结构:从故乡的历史、土地、植被与人这些具体可感的主题出发,去抵抗黑暗、寻找真实,最终抵达对创造的凝思,抵达生命的盛放。它们以多重复合的方式交织出现,并在结尾的几首作品中达到高点,直到这次溯洄随着最后一首诗作收笔而得以完成,并在结尾处呼唤一次新的出发:因为诗灵无法一劳永逸得到取悦,夏尔更没有“给予自己或任何人舒适安稳的栖居”(1)。由于夏尔的“七星文库”版法文全集缺少必要的注释,译者在长期学术研究并与多位法国学者反复探讨的基础上,对《溯洄》中的三十二首诗作进行了详细注解,以此帮助读者进入夏尔后期作品深邃而丰富的世界。和《愤怒与神秘》一样,《溯洄》既可以单篇阅读,也可以从整体上加以把握,这需要读者投入巨大的耐心与高度的专注,如此方能真正与夏尔结伴而行,方能“攀向火热的轮圈”并击碎“夜的临终门槛”。

译者

吕贝隆七点滴(2)

1

躺卧于痛苦之地,

被蟋蟀,被孩童噬咬,

跌落自日渐衰老的阳光,

布雷蒙德(3) 的甘果。

在一棵没有蜂群的秀木上,

你因同心而饱受煎熬,

你因分裂而冲冠一怒,

青春,醒目的云涛。

你的海难无一留存

除了为我们的心保存一副船舵,

为我们的恐惧保存一座中空悬崖,

哦比乌(4),饱受苛待的扁舟。

恰如不断生长的落叶松,

凌驾无数阴谋之上,

你是风的仿作,

我的时日,烈火之墙。

曾在近旁。在幸福的國度。

当把她的呻吟提至极乐,

我曾擦拭她胯部的线条

紧靠你枝头的尖刺(5),

迷迭香,采集花蜜的旷野。

在我的住处,一块砖又一块砖,

我忍受着断瓦残垣。

唯有一人知晓其确切规模

那是死亡之信徒,在一天傍晚。

冬季曾在普罗旺斯感到惬意

在瓦勒度派(6) 灰色的目光下;

火刑柴堆(7) 已把雪融化,

沸水滑进了激流。

伴随一颗灾厄之星,

鲜血风干得太过缓慢。

我的丧葬之山(8),你在统治:

我从未梦见过你。

2

穿越

在伸向远方的道路上

不再站立一匹骏马。

沟壑令恋人气恼;

继而青草,用低垂的枝叶

给自己造一个屋顶,并将它铺展。

在欧石楠的粉花下

不要为悲愁哭泣。

鵟,鸢,貂,捕鼠犬,

还有哀婉的法兰多拉舞(9),

驻足于荒野之地。

黑麦勾出边界

在蕨类与呼唤之间。

甩开一段无关紧要的过往。

需要什么,

额前春之发带,

为了云彩得以入眠

而不在我们眼际翻滚?

缺少什么,

存在之幸福与停息的奔走,

还是切入二者之间的利斧?

搏斗吧,受苦之人!离去吧,被俘之人!

屠夫们的汗水

依旧催眠着梅兰多勒(10)。

在深渊上开辟

在沃克吕兹(11) 空幻的伤口中我曾看你受难。那里,尽管卑躬屈膝,你依旧是一条绿水,一道通途。你在死亡的无序中穿越死亡。花朵因一个连绵的秘密而起伏。

杨树的消失(12)

飓风剥光树林。

我(13),我安抚(14)落入温情双眼的雷霆。

请让我颤抖其中的狂风

结合于我所信任的大地。

风的气息磨尖我的浮标(15)。

置饵的坑洞动荡不已

从源泉直到浑浊的地底!

一把钥匙将是我的居所,

由一团由心灵证实的火虚构(16);

空气已用利爪将其紧握。

珍爱图宗(17)

当痛苦爬上它(18)令人羡慕的屋顶,一种显见的真知便向它无雾而现。它不再如大洋中两只浮桨般身处其自由之中。话语迷人的欲望,随着黑色的水流,已然消退。四下里种种微颤仍在持续而它则追随着它们愈发纤细的尾波。一只半被遮掩的花岗岩白鸽(19)用其双翼测量着沉没杰作的散乱残骸。在潮湿的斜板上,是泡沫的尾迹和各类破碎形制(20)的单调位移。在已然开启的严峻时代,将被废除的是不毒而获(21)的特权。创造具备的一切自由而疯狂的溪水都已停止奔涌。在生命的终点,它必将把无边的耐心在每一次晨曦所给予之物让渡于新的果敢。时日在图宗上空盘旋。死亡并未如地衣般销蚀了雪的希望。在被浸没的城市凹隙中,月的弯角混合了最后的血迹与最初的沃土(22)。

峰尖蜃景

他们把黑暗的强颜欢笑当作光明。他们在手中掂量死亡之残余并高叫:“这不是为我们预备。”任何珍贵的口粮也无法美化他们的游蛇之嘴。他们的女人欺骗他们,孩子偷窃他们,朋友嘲笑他们。出于对晦暗的憎恨,他们对此无所察觉。创造之钻是否掷出迂回的火?一个圈套旋即将钻石遮蔽。他们推进烤炉里的,他们揉进光滑面团中的,只有一撮绝望之燕麦(23)。他们在一处使自己成为冰川之主的大海摇篮中定居繁衍。你曾被如此告知。

如何,脆弱的小学生,如何改变未来并熄灭这被无数次问询、煽动并在你犯有过失的目光下衰落的火?

當下仅仅是一场游戏或者弓手的屠杀。

从此忠诚于他的所爱恰似天空忠诚于悬崖。忠诚,洁净(24),但无尽地游荡,悄然跑遍全部火所指示、风所执持的区域;这片区域,屠夫的宝藏,钩尖滴血。

在阿艾莱亚(25)门前

幸福的时光。每个城邦都曾是由恐惧联合的庞大家族;工作中双手的歌唱与天空鲜活的夜色曾将它点亮。精神的花粉曾守护着它那份流亡。

然而永久的当下,瞬息的过往,在主导一切的疲惫之下,夺去了屋梁(26)。

强迫行军,终致溃散。挨打的孩子,镀金的茅草,流脓血的人们,都在受刑(27)!被铁蜂瞄准,含泪的玫瑰已然开放。

先 辈

我在一座悬崖中认出了离家出走且可堪测量的死,认出了一棵无花果树庇荫下它那些幼小从犯们(28)铺开的床(29)。毫无石刻师(30)的迹象:大地的每个早晨都曾在夜的运行下方展开翅膀。

没有繁冗的话语,减轻人类的恐惧,我在空气中挖掘我的坟墓与回归。

维纳斯克(31)

成簇的冰凌将你们集聚,

人类比灌木更易引燃;

冬季的长风把你们悬吊。

石质屋顶是一座

冻到挺直的教堂之断头台。

驻足于污秽之堡

过去会延迟现在的诞生如果我们受到侵蚀的记忆在此不断沉眠。我们转向一者,同时另一者在扑向我们之前显露一次冲击。

从焦木圆柱到鼻涕圣坛。从灰色梦境到无用交易(32)。奔跑。第一个山口:风化的黏土。

大地,这是某物或者某人?无物赶来当问题唤起,除了一根巨型栏杆,一个灰暗指环,还有某位附近的侍女。

向着正在开启的时代:“终点处是毒药。缺少它将一无所获。没有最稀薄的人间口粮。没有最明显确实的收获。”阴森的大地如此咆哮。

抗拒一种中毒的梦游症弥散的厚度,精神的厌恶是否将是加密的奔逃(33),并将是,在不久之后,反抗?

受骗者的青春,夜之黄菇。

熄灭喧嚣,不凭一件自卫武器,好似月虹在黎明松脱。

我们不妒诸神,我们对他们不予侍奉,不感畏惧,但在我们人生的危难中我们证明着他们的多重存在,并且感动于作为他们冒险饲养的一员,当停止把他们想起。

自由之酒酸得很快,如果它,在半饮之际,未被倒回葡株(34)。

围墙与河流

我不愿在你面前离去,好似一根被割断的草,朝向荒弃的图宗与它未遭毁弃的心灵把你呼唤。

阿尔萨斯地区

我曾为你指出小皮埃尔镇(35),指出它森林的嫁妆,枝杈间诞生的天空,

还有它那作为其它鸟类猎手的鸟群的规模,

在繁花怒放下双倍鲜活的花粉,

一座如海盗船风帆般由人们在远处升起的塔楼,

重新成为磨坊摇篮的湖泊,一个孩童的睡眠。

在我的冰雪腰带曾令我无法喘息之地,

在一座布满乌鸦斑点的悬崖雨檐下,

我抛下冬季的给养。

今天我们相爱,没有彼岸亦无后代,

炽热或谦和,彼此差异却朝夕相伴,

我们偏离群星的方向它的本性是飞驰从不抵达。

船舶朝向植物远海航行。

众火熄灭它让我们登临。

我们从拂晓前便已在它的记忆中启程。

它庇护了我们的童年,填充了我们的黄金岁月,

它被呼唤,巡游的宿主,只要我们相信它的真理。

让我们去巴洛涅跳舞(36)

身着橄榄树长裙

热恋的女子

曾说:

请相信我极度天真的忠诚。

此后,

一道敞开的峡谷

一片闪光的山坡

一条联姻的小路

已然侵入了城市

那里无拘束的痛苦身处水的活力(37)下。

哑巴(38)的警戒

石块在壁垒中紧束而人类以石苔为生。长夜曾手执步枪而女子不再分娩。耻辱曾拥有一杯水的外形。

我曾与一些生灵的勇气联合,我曾暴烈地体验,我那寓于他们之中的奥秘,没有令其衰老,我曾因一切他人的存在而颤抖,好似一条被隔绝的海底(39)之上放纵(40)的小舟。

殊途同归

这个男子不曾慷慨因为他曾想在镜中自视大方。他曾经慷慨因为他来自七星(41)而且憎恨自我。

同一片豪迈的身影,在展开的指骨中,曾令我们汇合,他与我。一缕不属于我们的阳光从那里逃离,好似一个犯下差错或不得满足的父亲。

伊冯娜(42)殷勤的焦渴

谁曾听闻她抱怨?

除她之外无人能饮四十种疲惫而免于一死,

等待,远立前方,那些后来者;

从苏醒到入睡她的举止都果敢刚强。

那曾挖掘深井并吊起卧水的人

在双手的缝隙间让心灵冒险。

失却的赤裸

那即将带来嫩枝(43)之人,他们的耐力知晓如何消磨这遍布扭结的夜—— 既前驱又后继于闪电。他们的话语经由时隐时现的果实而存在,果实以撕碎自身去繁殖那话语。他们是切口与标记(44)的乱伦生子,早已把集结众生的水罐(45)开花的瓶口(46)抬至井栏。风的狂怒令他们仍旧衣不蔽体。紧贴他们飞舞着一片黑夜的绒羽。

赞颂贾科梅蒂(47)

在这个1964 年4 月的午后尽头,独断而年老的鹰,跪倒的铁匠,在他的斥责(48)之火云下(他的工作,换言之他自己,他曾不断用冒犯将其鞭打),向我展露了,径直铺在他画室的瓷砖地板上,他的模特,卡洛琳的容姿,卡洛琳绘于画布上的面孔—— 在多少抓痕、创伤与血肿的打击之后?—— 一切相思之物间的激情之果实,战胜掺入死亡的残渣组成的虚假巨人症,战胜许多难以与我们这些旁人,它短暂的见证者相区隔的明亮点滴(49)。在他由欲望与残酷构筑的蜂巢之外。这张不着旧日痕迹的俊美脸庞刚刚杀死睡意,它映照在我们的目光之镜中,对于一切未来的眼睛都是临时的全适受血者(50)。

北 溪(51)

我曾漫步于疯狂(52)边缘

对于我内心的种种疑问,

如果心不提出,

我的女伴放任,

那么缺席亦有创造性。

她退潮的双眼有如紫色尼罗

似乎无尽地计数着它们

躺卧在清凉石块下的抵押之物。

疯狂曾把锋锐的长苇当作头饰。

这条溪水在某处度过了它的双重生活。

它姓名的冷酷黄金突然成为入侵者

发动了抢夺对手财富的战争。

无花果树之歌

天气曾如此寒冷以至乳白的树枝

折磨过锯条,崩碎在手中。

春天未曾看见优雅的树木泛绿。

无花果树曾向死者卧像(53)的主人请求

一种全新信仰组成的灌木。

但黄鹂(54),它的先知,

它归途中温暖的黎明,

停落于灾难之上,

不是死于饥饿,而是为爱身亡。

活 水(55)

源泉的盲谷(56):在带刺的树丛前,在清气的走廊上,一道惩戒之栅拦住了口渴的人。春天资助的流水与幸运面容的烙印在游荡,相距遥远,穿过难以通行的三角洲。

源泉的背面:上游之地,贫瘠之地,光秃的主人,我把我的好运朝你推去(57)。我太少为它思虑,平整的劳作(58),它曾灌溉着,你敌人的花园。错误已被解除。

垂直的村落

恰如狼群

经由它们的消失而变得高贵,

我們警戒着恐惧之年代

与解放之岁月。

披雪的狼群

来自远方的围猎,

在被抹去的日期。

在那低哮的未来之下,

悄然,我们等待,

为了让我们加入,

上游的开阔。

我们知道事情(59)往往

突然发生,

昏暗的或过于造作的(60)。

缝合两张床单的细针

生命紧靠生命,叫喊与山峰,

早已闪烁(61)。

十月的判决

脸贴着脸两个女丐身处她们僵直的困境;

霜冻与寒风未对她们教导,已把她们忽略;

她们是背景里的孩童

从飘然而过的季节跌落,站立着靠拢。

没有嘴唇为她们移动,时光流转。

将不会有诱拐和积恨。

行人从她们面前,从我们面前漠不关心地走过。

两朵被一枚幽深指环钻孔(62)的玫瑰

在它们的古怪中加入一点对立。

除了因为棘刺还有什么令我们丧命?

但也可以因为花朵,漫长的岁月已经知晓!

太阳已不再是初始之物。

一个夜晚,光线昏沉,一切风险,两朵玫瑰,

好似掩体下的火苗,与那将其杀害之物脸贴着脸。

未来之慢

必须翻越许多教条和冰山方能得到幸福并在石榻上脸色红润地醒来。

在他们与我之间,很久以来便好似存在一道野生的树篱,我们可以采摘盛放的山楂,彼此相赠。从未比手掌和臂膀的距离更远。他们曾爱着我而我也曾爱着他们。这为风而设的障碍曾让我的全部力量受挫,它是何物?一只夜莺,继而一具尸体,为我将其揭露。

生中之死,不可调和,令人厌恶;死连着死,可以接近,不值一提,怯懦的肚皮在那里爬行不颤抖。

我推倒了最后的墙,它环绕着雪中的游民,而我看见—— 哦我最初的父母—— 烛台的夏天。

我们尘世的形象仅仅是一次持续追踪的半道(63),是一个原点,是上游。

垂直的村落

恰如狼群

经由它们的消失而变得高贵,

我们警戒着恐惧之年代

与解放之岁月。

披雪的狼群

来自远方的围猎,

在被抹去的日期。

在那低哮的未来之下,

悄然,我们等待,

为了让我们加入,

上游的开阔。

我们知道事情(59)往往

突然发生,

昏暗的或过于造作的(60)。

缝合两张床单的细针

生命紧靠生命,叫喊与山峰,

早已闪烁(61)。

十月的判决

脸贴着脸两个女丐身处她们僵直的困境;

霜冻与寒风未对她们教导,已把她们忽略;

她们是背景里的孩童

从飘然而过的季节跌落,站立着靠拢。

没有嘴唇为她们移动,时光流转。

将不会有诱拐和积恨。

行人从她们面前,从我们面前漠不关心地走过。

两朵被一枚幽深指环钻孔(62)的玫瑰

在它们的古怪中加入一点对立。

除了因为棘刺还有什么令我们丧命?

但也可以因为花朵,漫长的岁月已经知晓!

太阳已不再是初始之物。

一个夜晚,光线昏沉,一切风险,两朵玫瑰,

好似掩体下的火苗,与那将其杀害之物脸贴着脸。

未来之慢

必须翻越许多教条和冰山方能得到幸福并在石榻上脸色红润地醒来。

在他们与我之间,很久以来便好似存在一道野生的树篱,我们可以采摘盛放的山楂,彼此相赠。从未比手掌和臂膀的距离更远。他们曾爱着我而我也曾爱着他们。这为风而设的障碍曾让我的全部力量受挫,它是何物?一只夜莺,继而一具尸体,为我将其揭露。

生中之死,不可调和,令人厌恶;死连着死,可以接近,不值一提,怯懦的肚皮在那里爬行不颤抖。

我推倒了最后的墙,它环绕着雪中的游民,而我看见—— 哦我最初的父母—— 烛台的夏天。

我们尘世的形象仅仅是一次持续追踪的半道(63),是一个原点,是上游。

赭石地层(64)

经由一片布满阴影(65)与血色斜坡的土地我们重回街道。爱的辕木未曾把我们超越,不再把我们纠缠。你曾摊开手为我展示掌中纹路。而夜从那里升高。我曾在生命的航线上放置微小的萤火虫。在这盏渴望着我们的鲜活舷灯下死者卧像的岁月被突然照亮。

红色饥饿

你(66)曾经疯狂。

这何其久远!

你死去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

在一个高贵的姿态中,

以此阻断情感的吐露;

在寒冷的阳光中分享一点绿色。

你曾如此美丽以至无人察觉你的死亡。

之后,就是夜晚,你启程与我同行。

毫无戒心(67)的赤裸,

双乳因你的心而腐化(68)。

惬意地在这重合的世界,

一个男子,曾用双臂把你紧抱,

上桌就餐。

愿你安息,你永无存(69)。

女 仆(70)

在黑暗围绕一位新起义者沉陷处,你再一次成为蜡烛,一根鞭子向你(71)举起,被你流泪的光明激怒。

斗 士

在人类的天空中,群星的面包让我感到幽暗而堅硬,但在他们拮据的手中我读懂了这些星辰的激斗并对别人发出邀请:那些仍在甲板上做梦的侨民;我从那里汇集镀金的汗水,大地经由我停止死去。

无人继承

夜晚曾是古老的

当火焰把它微启

我的家也是如此。

人们并未杀死玫瑰

在天空的战争中。

人们把诗琴流放。

我持久的悲痛,

从一朵雪云中

得到一片血湖。

残酷喜爱长存。

哦泉水欺骗

我们孪生的命运,

我将树立这苍狼

唯一凝思的肖像!

最后一步

红色枕头,黑色枕头,

沉睡,侧着胸口,

在星辰与稿纸(72)之间,

唯有破碎的旌旗!

切断,把你摆脱,

好似酒浆倒入酿桶,

在镀金双唇的希望中。

根基之气(73)组成的轮毂

强化着白色沼泽的水分,

没有受苦,至少无痛,

接纳畏寒的语言,

我将说:“攀”向火热的轮圈(74)。

盛典的尾声

被一枚冬果的善意巩固,我将火带回家中。风暴之文明已然滴落于檐壁。我将得以从容地憎恨传统,从容想象来者不拒的小径上行人经历的冰霜。但我尚未诞生的孩子们要托付给谁?孤独已被剥夺它的香料,白色火焰落入了困局,它的热度只呈现垂死的姿容。

无需盛典我穿越这封闭的世界:我将爱上那不穿外衣时在我体内颤抖之物。

左 撇 子

我们无以慰藉,当我们握住一只手(75)行走,握住一只手上肌肉的艰困花期。

这只按压又拖拽我们的手变得晦涩(76),它同样无辜,这只芳香的手,我们在那里补充并囤积资源,未令我们避开沟壑与荆棘,早熟的火苗,人类的环绕,这只被所有人偏爱的手,把我们从阴影的复像(77)中举起,在夜晚的光线中。在夜晚之上明亮的光线中,夜的临终门槛被击碎。

西方(78)在我(79)身后消失

西方在我身后消失,被认定已然沉没,一无所及,脱离记忆,正在挣开它简略的地层,不喘一气地升高,最后攀登并重聚。起点融化。源泉倾洒。上游炸亮。低处三角洲染绿。边界之歌延至下游的观景台。难以取悦的是桤木花粉(80)。

(1)伊夫·贝杰莱,《山岩,混沌,自由—— 抵达中国的勒内·夏尔》,见勒内·夏尔,《愤怒与神秘》,张博译,译林出版社2018年5月第1版,第7页。

(2)吕贝隆(Luberon):法国东南部勒内·夏尔故乡附近山区,他曾长期在该地区生活。《溯洄》以《吕贝隆七点滴》开篇,暗示勒内·夏尔试图重新观看其生活的世界,探问其过往与当下并从中寻找新的创造之力。点滴(parcelles)原意为“小片土地”,在此引申为“片段、点滴”。古斯塔夫·萨宾的英译本译作“fragments”。

(3)布雷蒙德:吕贝隆山区市镇。

(4)比乌(Buoux):吕贝隆山区市镇。十五世纪瓦勒度派信徒在吕贝隆山区的主要避难地之一。山崖上建有瓦勒度派著名堡垒“比乌要塞”,远看似船形,曾是瓦勒度派武装抵抗宗教迫害的据点之一,悬崖多孔洞,容纳教徒在其中避难。堡垒在路易十四执政期间被拆毁,有废墟留存至今。吕贝隆山区历史上的宗教迫害与抵抗一方面令夏尔回忆起抵抗运动时的往事,另一方面令其感叹当下的生活,构成了本诗重要的写作动因。

(5)尖刺(ergots):原意为“禽类动物爪部凸起物”,在此引申为“尖刺”。古斯塔夫·萨宾的英译本译作“spur”。

(6)瓦勒度派:十二世纪兴起的基督教派别,分布于西欧各地,在吕贝隆山区尤为盛行,十五世纪大约有六千多名瓦勒度派信徒在吕贝隆山区定居,成为该派别的重要据点。因反对教廷权威而被罗马天主教廷视为异端,遭到长期迫害,多次抵抗均遭镇压。十六世纪之后该地区幸存信徒流亡非洲及加勒比海。

(7)柴堆(b.cher):原意为“柴堆”,此处特指宗教迫害中对瓦勒度派“异端”信徒使用的火刑,具体形式是将活人绑在柴堆中的火刑柱上继而点燃柴堆将其活活烧死。

(8)此处指吕贝隆山,夏尔暗示自己死后将葬于此地。

(9)法兰多拉舞:自古流行于法国南部的多人传统舞蹈形式。

(10)梅兰多勒:吕贝隆山区市镇。十五世纪末十六世纪初聚居大批瓦勒度派信徒,1545年发生“梅兰多勒大屠杀”,五天内三千余信徒被害,市镇遭焚毁。

(11)沃克吕兹(Vaucluse):此处特指勒内·夏尔故乡沃克吕兹省内一处市镇沃克吕兹泉水镇(Fontaine deVaucluse),此地有一口从极深地穴中涌出的泉水,隨山势顺流而下便是夏尔诗歌中反复歌咏的索尔格河,夏尔眼中的诗性之源,亦即这首诗中的“你”。

(12)这首诗的最初写作背景是:1962年8月19日,院中一棵勒内·夏尔最喜爱的杨树被雷电焚毁。

(13)本诗中的“我”均指杨树,杨树亦是诗人自况。

(14)安抚(endormir):直译为“使入睡、使镇静”,暗示一种令暴力平复的能力,与《吕贝隆七点滴》结尾处“屠夫们的汗水/依旧催眠着梅兰多勒。”中的“催眠”(hypnotiser)这一令人麻痹并丧失警醒的动词意义完全不同,故意译为“安抚”。

(15)浮标(vigie):此处意指杨树树干垂直挺立保持警醒的状态。

(16)虚构(feinte):动词“feindre”的变位形式,意为“虚构、捏造”。“钥匙”作为诗的隐喻,是一种虚构,而这一虚构所使用的材料,恰是被心灵所证实的火。这一虚实之间的张力是典型的夏尔式表达。

(17)图宗(Thouzon):勒内·夏尔故乡沃克吕兹省小镇。根据夏尔本人回忆抵抗运动时期曾有犹太人在此地修道院荒凉的废墟内避难并由其领导的游击队提供各类生活所需。本诗所影射的正是这一段历史。

(18)诗中的“它”首先指代图宗,继而可以被视作图宗与诗人本人的双生体。

(19)根据勒内·夏尔的回忆这个花岗岩白鸽的意象来自于图宗修道院中真实存在的一尊花岗岩白鸽雕像残部。

(20)破碎形制(formesrompues):此处特指沉船(修道院废墟)留下的各种遗物,但由于已不完整,只剩破碎的形状。

(21)不毒而获(récolter sans poison):意思是无需使用毒药便可以进行收获。原文表达高度缩略,故以“不毒而获”对应。古斯塔夫·萨宾的英译本译作“harvest without the use of poisons”。

(22)沃土(limon):直译为“淤泥、河泥”。在夏尔笔下“河泥”并非某种污浊的沉淀物,而是一种蕴含植物生长养分的充满生机的土壤,故意译为“沃土”。

(23)绝望之燕麦(désespoirfromental):原文由两个名词绝望(désespoir)和燕麦(fromental)直接连接而成,将绝望视作燕麦,被揉进面团,推入烤炉。

(24)洁净(méché):原意是“用硫条熏制酒桶为其消毒”,在此引申为“净化”之意。

(25)阿艾莱亚(Aerea):法国南方古罗马时期市镇名,在古希腊地理学家斯特拉波《地理学》中有所记录。位于罗纳河谷附近一处高原,今已消失。勒内·夏尔曾在其故址短住。

(26)屋梁(lisse):建筑中用于支撑和加固屋顶的水平结构。屋梁被夺意味着支撑的消失。

(27)受刑(à la roue):直译为“受木轮刑”。木轮刑是一种欧洲的古老酷刑,将受刑者绑在木轮上击打至死。

(28)幼小从犯们(petits comparses):根据勒内·夏尔本人回忆,这首诗的写作背景涉及其家乡一座小教堂附近山崖上的大量坟墓,其中埋葬了许多幼童,此处“幼小从犯们”便指这些死去的孩子。

(29)床(lit):此处指墓石。法国古代墓葬中经常在墓石上放置死者的石质卧像,故而墓石就仿佛一张床铺。

(30)石刻师(tailleur):常用意为“裁缝”,但此处是对动词“tailler”(切割、雕凿)本意的名词化用法。

(31)维纳斯克(Venasque):勒内·夏尔故乡沃克吕兹省村镇名。一七九三年“大恐怖”期间维纳斯克遭受了血腥冲击,包括其市长和前执政官在内的十八位居民被送上断头台处死。诗中的内容影射了这一段历史。

(32)无用交易(lecommerce avec rien):直译为“与微不足道之物进行的交易”,亦即不值一提的、没有价值的交易。古斯塔夫·萨宾的英译本译作“an empty dealing”。

(33)加密的奔逃(fuite chiffrée):这一逃跑过程被设置了密码,换言之这是一种隐秘的逃跑,只有掌握了解码方式的人才能将其识别与解析,否则无人能知。而下文的“反抗”则是一种公开的行动。

(34)葡株(cep):直译为“葡萄植株”,前文中的“酒”(vin)亦指葡萄酒。自由之酒必须保持与葡株亦即其根源的联系才不至于变质。倒回葡株的过程也是“溯洄”的过程。

(35)小皮埃尔镇(La Petite-Pierre):阿尔萨斯下莱茵省村镇。1939至1940年第二次世界大战西线静坐战时期勒内·夏尔曾作为炮兵在附近驻扎。1953年夏尔曾陪同他爱慕一生的女伴伊冯娜·赛尔沃斯(Yvonne Zervos,1905-1970)故地重游。这首诗以回忆的方式再现了这次爱之旅。诗中的“你”便指伊冯娜。

(36)巴洛涅(Baronnies):全称“buis-les-baronnies”,法国东南部德龙省小镇,位于乌韦兹河谷右岸,离勒内·夏尔家乡不远,根据夏尔回忆山里人经常在这里赶集,之后便会在周边举行舞会活动。

(37)水的活力(levif de leau):勒内·夏尔修改了法语中的常用表达“leauvive”(活水),将“vif”形容词作名词,以此强调流水所具有的活力和生机。

(38)根据勒内·夏尔回忆,抵抗运动时期,游击队哨兵在警戒时保持静默,只在行动时才会现身。他们便是诗中所指。

(39)被隔绝的海底(fonds cloisonnés):在此比喻抵抗运动期间游击队员们孤独的、与世隔绝的生活状态。

(40)放纵(incontinente):该词在法语中的本意为“失禁”,也有“纵欲”之意,在此引申为“放纵、恣肆”,这只放纵的小舟不抗拒、不回避、不克制任何冒險,并与“被隔绝的海底”形成极具张力的对抗关系。

(41)七星(Pléiades):指昴宿星团,又称七姊妹星团。法国历史上曾有著名的“七星诗社”,“七星”也因此成为诗歌的象征。

(42)伊冯娜(Yvonne):此处指勒内·夏尔一生爱慕对象伊冯娜·赛尔沃斯。1966年《溯洄》单独出版时该诗原标题为《殷勤的焦渴》,1971年收入《失却的赤裸》后改为《伊冯娜》,以此纪念于一年前去世的女伴。

(43)带来嫩枝(porterontrameaux):法语中存在一个常用表达“porter fruit”,意为“带来成果”。勒内·夏尔在此改写了这一词组,用“嫩枝”替换“果实”,嫩枝代表着将来结出果实的机会与希望。即将带来的不是直接的结果,而是诞生结果的机会与潜力。

(44)切口与标记:分别代表着两种标定世界的方式,前者通过切割与开凿,后者通过在物体表面涂抹颜料。

(45)集结众生的水罐(la jarre du ralliement):意为水罐具有将众人集中起来的能力,暗示一种团结的力量。

(46)瓶口(cercle):直译为“圆形物、圆圈”,此处特指水罐的圆形瓶口。“开花的瓶口”意味着繁盛的生机、苏醒的人性。

(47)贾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 1901-1966):瑞士著名雕塑家、画家,勒内·夏尔生平好友,从四十年代起为夏尔的多本诗集绘制插图,其中便包括1965年为《溯洄》制作的四幅铜版画。

(48)贾科梅蒂在进行艺术创作时精神状态极其暴躁易怒。

(49)明亮点滴被激情之果实战胜,因为明亮的点滴片段中虽有光明,但却是不完整的、零碎的、片面的。死亡的虚假被战胜,光明点滴亦即生命的残缺亦被战胜,从而真正地抵达完满,这便是勒内·夏尔眼中贾科梅蒂真正的力量所在。这个长句也包含了典型夏尔式思辨。

(50)全适受血者(receveuruniversel):特指可以接受任何血型输血的人(AB型血)。在此比喻可以接受任何目光的注视。

(51)北溪(septentrion):法语意为“北方”,在此特指夏尔家乡地区一条以此为名的溪流,故译作“北溪”。

(52)疯狂(Folie):原文首字母大写,加以强调。

(53)死者卧像(gisant):此处代指被砍倒的树木。

(54)根据勒内·夏尔回忆,黄鹂总在七月抵达他的故乡,那也是无花果开始成熟的季节。因此在诗中他常将二者并置。

(55)活水(Aiguevive):其拉丁语词源“aqua viva”意为“活水”。影射勒内·夏尔故乡附近市镇艾格莫尔特(Aigues-Mortes),镇名意为“死水”,位于平原地带的沼泽区。“活水”正是其反面。

(56)盲谷(reculée):一种独特的地貌特征。地表河下游消失于溶洞中形成的无出口的河谷。索尔格河源头便是如此。

(57)推去(rouler):在此处文句中为“使滚动、使转动、推动”之意,若联系下文“平整的劳作”则又暗含在把“我的好运朝你推去”之后“碾平、压平”地面的一语双关。

(58)平整的劳作(besogne plane):“plane”一词在此意为“表面平坦的、平滑的、平整的”,特指这一劳作亦即上文“我把我的好运朝你推去”这一行动过程有如河流涨水般在水平面上横向展开,在推动之后留下被压平的表面。

(59)事情(Choses):原文首字母大写,暗示发生之事不同寻常。

(60)“昏暗的或过于造作的”在此诗节中形容“事情”,但勒内·夏尔将其置于诗节末尾,意为如果这些昏暗或过于造作的事情不突然发生,那么我们就无法发现它们是昏暗或过于造作的。故而有此不同寻常的结构。

(61)此处“早已闪烁”的主语是“细针”,意为一次闪电般的照亮。中间一行“生命紧靠生命,叫喊与山峰”是插入语,可以看作是对“两张床单”这一关于生命、身体、欲望之隐喻的具体化。

(62)一般而言是玫瑰从指环中钻过,勒内·夏尔在此反其意而用之,在玫瑰中存在一个令其生命力流逝的孔洞。

(63)半道(le second tiers):直译为“第二个三分之一”,意译为“半道”。

(64)吕贝隆山区最为常见的标志性土壤层。这种由赭石构成的暗红色土层引发了首句“布满阴影与血色斜坡的土地”这一意象。

(65)阴影(Ombre):原文首字母大写,表示强调,暗示战争、残酷以及黑暗的强大存在。

(66)这首悼亡诗是为了纪念勒内·夏尔1966年去世的姐姐茱莉娅。

(67)毫无戒心(sans méfiance):直译为“没有疑心”,意为这种赤裸袒露的状态对他人和世界没有任何疑心、戒心,毫无保留地给予和呈现。

(68)此句意为双乳因为你的心脏停止跳动而失去生机逐渐腐烂。夏尔的长姐茱莉娅在他的生命中亦扮演着近乎母亲的角色,让夏尔极为依恋。此处“双乳”也是对这一母亲形象的比喻,暗示这一至亲的离去。

(69)你永无存(tunes pas):直译为“你不存在”。夏尔在此使用了动词的现在时态,但并非“正在消失”之意,而是暗示了一种永久性的、不可逆转的、彻底的消失。

(70)标题中的女仆涉及勒内·夏尔挚爱的画家乔治·德·拉图尔笔下频繁出现的手举蜡烛的女性形象,这一形象在其诗集《愤怒与神秘》中曾多次登场。

(71)你(Toi):原文首字母大写,加以强调。

(72)稿纸(lecarré):直译为“方形的纸”,亦即写诗用的稿纸。勒内·夏尔在这首诗中描述了一种写诗的困难,一种在“星辰”亦即灵感与“稿纸”亦即落笔之间的一种难以跨越的障碍。

(73)根基之气(lairfondamental):意为对生命而言根基性的、必不可少的空气。

(74)火热的轮圈(cerclechaud):“轮圈”与前文中的“轮毂”均指代夏尔诗歌中经常出现的索尔格河上的磨坊水轮—— 创造力的象征—— 它将在诗人接纳畏寒的语言后将其再次加热,成为迈向诗歌的“最后一步”。

(75)这首诗中的手特指诗人之手、写作之手、创造之手。这只手面对着创作的困境,面对着自身的艰难,它无法为诗人提供慰藉,无法提供一条毫无障碍的通道,但它依旧保有一种救援之力,去打碎夜的临终门槛。用右手写作的诗人却将诗篇命名为《左撇子》,这其中也包含着一种试图改变和突破的意愿。

(76)晦涩(lobscurcissement):该词在法语中同时包含“晦暗、暗淡”与“难懂、晦涩”之意,在该句中同时指向二者:一方面手本身在失去光泽、难以明辨,另一方面经它写出的语句正在变得难以理解。这是勒内·夏尔对自身创作处境的一种定位。

(77)阴影的复像(la duplication de lombre):直译为“阴影的复制品、复本”,结合下文“夜晚的光线”,这一光线并非真正的阳光,而是阳光的“复像”,故而其照出的阴影也同样是阴影的“复像”。同时这一表述也极易与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关于“影子的影子”的著名论述产生联系:终极之物是理念,世界是理念的投影,文学创作则是投影的投影,因此“阴影的复像”也指向创作过程本身。

(78)西方(louest):在这首诗中,“西方”既是日落之地,也是河水流向之地(在勒内·夏尔故乡的吕贝隆地区河水由东向西流动,与中国相反),因此“西方”是双重的终点:白昼的终点,河流的终点。同时它也象征着夏尔从下游回溯上游的起点。

(79)我(soi):在此意指说话之人,亦即诗人本人。但夏尔没有直接使用“moi(我)”,而使用了一個更加中立的、中性的“soi(自己)”,包含了一种从外部审视自我的冷静。但该标题无法译作“西方消失在自己身后”,因为“自己”会产生歧义,好像西方消失在它自己身后。故而只能译成“我”,但读者须了解其中主体的间距。

(80)桤木花粉:桤木喜湿,多生长于河滩湿地。夏尔曾自述:“桤木是最下游的树木,是溪边之树,沼泽之树,它那金色绒羽状的花朵在春天开得最早。”花粉在夏尔笔下意味着生命的承载者与运送者,此时此刻在诗篇的终点诗人终于迎来了生命力与创造力复生的时刻,然而它却对太少事物满意,难以取悦,它无法在一地长久逗留,它必须再次出发,开始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