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鹤琴家庭劳动教育思想的内涵、原则与路径
2020-02-24刘军豪
刘军豪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学前教育学院,江苏南京 211200)
劳动教育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教育制度的重要内容,是贯彻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的内在要求。2020年3月20日,中共中央国务院颁发《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就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加强大中小学劳动教育进行了系统设计和全面部署[1]。家庭是劳动教育的主要场所,也是劳动教育的有生力量。《意见》指出“家庭劳动教育要日常化”,并强调“家庭要发挥在劳动教育中的基础作用”[2]。
陈鹤琴先生是我国现代教育史上第一个把家庭教育实践与科学理论紧密结合的开拓者,其开创了科学化、民主型的幼儿家庭教育[3]。陈鹤琴家庭教育思想蕴含着丰富的哲理与智慧,并集中体现于陈鹤琴所著《家庭教育》一书及《和做父母的谈几句话》(1928年)、《儿童教育的根本问题》(1934年)、《怎样教小孩》(1937年)和《怎样做父母》(1935年、1937年、1943年、1947年、1948年)等论著中。劳动教育是陈鹤琴家庭教育思想的有机构成,陈鹤琴不仅提出了家庭劳动教育的多重意义与科学基础,且系统论述了家庭劳动教育的核心内涵、基本原则与实施路径。重温陈鹤琴家庭劳动教育思想有助于完善构建新时代家庭劳动教育模式,切实发挥家庭劳动教育价值。
一、儿童身心发展特点是家庭劳动教育的前提基础
(一)儿童心理发展的多样特点决定家庭劳动教育的实践开展
儿童心理研究是陈鹤琴幼儿教育研究的基础性研究,是陈鹤琴一切教育主张的根基[4]1-2。陈鹤琴最早在高等学校开设儿童心理学课程,系统研究我国儿童心理发展,是我国学者探索儿童心理的发端[5]。与此同时,陈鹤琴强调“家庭教育必须根据儿童的心理始能行之得当。若不明儿童的心理而妄施以教育,那教育必定没有成效可言的”[6]522。因此,儿童心理研究是陈鹤琴家庭教育研究的前提性研究,也是贯穿陈鹤琴家庭劳动教育研究的主线,在《家庭教育》开篇,陈鹤琴阐述儿童心理为:好游戏、好模仿、好奇、喜欢成功、喜欢野外生活、喜欢合群、喜欢称赞[6]522-527。
基于“教小孩子必须先要了解小孩子心理”的一贯主张,陈鹤琴将儿童心理发展融入家庭劳动教育过程,客观推动传统家庭教育的科学化发展与现代化转型。具体而言,陈鹤琴提出的101条家庭教育原则,处处彰显着儿童心理发展的内在需要。如“积极的鼓励比消极的刺激好得多”是基于儿童“喜欢成功、喜欢称赞”,“小孩子需要有适宜的伴侣”是基于儿童“喜欢合群”,“做父母的要以身作则”是基于儿童“好模仿”等。陶行知盛赞陈鹤琴著《家庭教育》是“科学的头脑、母亲的心肠”,其根本上是由于陈鹤琴以儿童心理研究提供了家庭教育研究的科学化基础。
(二)儿童生理发育的内在规律影响家庭劳动教育的具体实施
在系统论述儿童心理发展特点的同时,陈鹤琴同样高度关注儿童生理发育与身体发展,并提出“教养儿童必须要研究儿童的身体如何发育”。基于此,陈鹤琴在《儿童心理之研究》中专章论述了“儿童身体之发展”,涉及儿童身体成长及感知觉发展,诸如口、头、手、臂、坐、立、爬、足、走、跳等[7]92-132。家庭教育中,陈鹤琴着重从“孩子的躯干、孩子的心脏、孩子的消化力”等视角阐述儿童身体发展,并针对性论述儿童饮食、服装、睡眠等方面注意事项,极力规避父母将儿童作为家庭教育“试验品”、“牺牲品”的“违反养育原理”现象。
陈鹤琴关注儿童生理发展对家庭劳动教育实施的制约性作用,更强调儿童身体发育为家庭劳动教育开展提供的可能性条件。在论述儿童身体发展规律的同时,陈鹤琴总是审慎地从消极和积极两个维度探讨其价值与作用,并由此提出儿童家庭劳动应难易适度的基本原则。儿童家庭劳动教育需考虑儿童生理发育的内在制约性,并积极为儿童身体发展创造良好条件与适宜环境。陈鹤琴强调“父母要训练小孩子,在家庭里做点事情,如整理物件、洒扫庭院等轻便工作”,小孩子自己做事“可以发展他的肌肉、可以养成他的勤俭性质”[6]662,632。
二、陈鹤琴家庭劳动教育思想的核心内涵
(一)以生活技能习得为主题的日常生活劳动
陈鹤琴深受杜威进步主义教育思想的熏陶和陶行知生活教育理论的感化,由此高度关注教育与生活的内在联系,充分肯定日常生活的教育价值,并将儿童生活融入其家庭教育思想,构成以日常生活劳动为表征的家庭劳动教育观。日常生活是儿童家庭劳动教育的主要场域,日常生活也是儿童家庭劳动教育的有效方式。陈鹤琴《家庭教育》一书中逾百条实例,无不源于儿童日常生活。此外,陈鹤琴与张宗麟还专门草拟了幼儿应有的习惯与技能表,以作为家庭教育及幼稚园教育的指引,其中含有“生活的技能”与“日常的常识”两栏,具体包括“会自己吃饭”、“会戴帽子”、“会穿脱衣服”、“会洗手”、“会穿脱鞋子、裤子”、“会洗澡”等内容,集中彰显了陈鹤琴以生活技能习得为主题的日常生活劳动思想[6]93-97。总之,陈鹤琴认为,对幼儿进行劳动教育,培养幼儿的劳动习惯和技能,不仅是“生活”使其然,而且与幼儿体力、智力、道德和美感发展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8]。
(二)以卫生习惯养成为目标的自我服务性劳动
卫生习惯是儿童日常家庭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养成良好卫生习惯某种意义上也是儿童日常生活劳动教育的内在组成部分。同时,由于卫生习惯的重要性与特殊性,陈鹤琴在家庭教育中以横跨两章的篇幅详细阐述了儿童卫生习惯养成的二十五条家庭教育原则,其客观上形成了陈鹤琴以卫生习惯养成为目标的自我服务性劳动思想。儿童的自我服务性劳动本质上兼具日常生活劳动和服务性劳动的双重属性,其劳动的场域是日常家庭生活,而劳动的主体与对象则统一于儿童自身。陈鹤琴所倡导的儿童卫生习惯养成教育是典型的家庭自我服务性劳动,其劳动目的是养成个人良好卫生习惯、形成初步自我照护能力。在具体的内容层面,陈鹤琴依次论及儿童的穿衣、刷牙、洗面、吃饭、睡觉、便溺等问题。儿童卫生习惯的养成不仅有赖于良好家庭教育的引导,更在于适时发挥儿童的自主性与能动性,使儿童逐步提升自我服务的劳动能力与劳动意愿。
(三)以良好品格塑造为导向的家庭服务性劳动
陈鹤琴指出“教育儿童,还要培养他们服务的习惯”[6]646,“要培养儿童的人格,我们一定要他去帮助人,使人得着快乐”[6]652。家庭是儿童品格塑造的重要场所,让儿童适时适量适度地参与家庭服务性劳动,有助于儿童服务意识启蒙与社会性培养。因此,陈鹤琴主张“要小孩子每天做件好事”,“要能帮助父母做事”。相比于自我服务性劳动,家庭服务性劳动更有助于儿童形成家庭归属感与自我效能感,并进一步萌发“爱社会、爱国家”的情怀。家庭服务性劳动在具体内容上仍是以家庭日常生活为主要场景,涵盖“会关门窗”、“会拿碟、碗、杯”、“会搬椅子、凳子”、“会扫地”、“会抹桌”、“会拔草”等细目。同时,家庭服务性劳动广义上还包括待人接物中的礼仪礼节与品格教育等,其涉及“要能顾虑别人的安宁”、“对人要能表同情”、“对长辈要有礼貌”等[6]661-662。总之,陈鹤琴认为“凡是小孩子可以帮助别人的事,不妨教他去帮助人”[6]652。
三、陈鹤琴家庭劳动教育思想的基本原则
(一)尊重儿童,科学教养
陈鹤琴是中国幼儿教育科学化的先驱,科学的立场、科学的态度与科学方法共同构成了陈鹤琴科学精神的主体[9]7-9。陈鹤琴的科学精神同样贯穿于其家庭劳动教育思想,并集中体现为科学的儿童观与科学的教养观。针对我国传统家庭教育中陈旧落后的儿童观与教养观,陈鹤琴进行了破旧立新的开创性工作,其强调“做父母的要改正对于小孩子的错误观念”,“要把小孩子看作小孩,不可妄想缩短他做小孩的时期,不可剥夺他在小孩时期中应该享有的权利”、“要尊重小孩的人格,不可把他当作资产看待”等[6]656。尊重儿童的发展权利、珍视儿童的本体价值是当代儿童观的核心要素。陈鹤琴的家庭劳动教育思想正是建立在对儿童权利的尊重与对儿童心理的研究之上。与此同时,陈鹤琴对传统家庭教育中将儿童视为“试验品”、“牺牲品”的经验主义教养观进行了激烈批判,其一方面感叹“小孩子实在是难教难养的很”,另一方面愤慨“(父母)对于养孩子的方法,事先既毫无准备,事后又不加研究,好像孩子的价值,不及一只猪、一只羊”[6]653。基于此,陈鹤琴在所有家庭教育论著中,几乎无一例外地以儿童心理研究为前提基础,其目的正在于传播科学化的家庭教育思想。
(二)积极鼓励,正面引导
陈鹤琴认为“喜欢成功”、“喜欢称赞”是儿童的天性,也是儿童心理发展的基本规律。因此,对儿童的家庭教育,“积极的鼓励比消极的刺激好得多”[6]536。陈鹤琴倡导对儿童的积极鼓励与正面引导,强调父母可利用儿童喜欢成功与称赞的心理,指导儿童的品性与行为。“父母看见小孩做一件好的事情,就应该鼓励他几句,使他再努力学好;看见小孩做一件坏的事情,也要用积极的方法,鼓励他努力改正”[6]659。同时,陈鹤琴指出“鼓励法也不可用得过滥,一滥恐失其效用”[6]537。劳动教育是家庭教育的重要内容,其同样遵循积极鼓励与正面引导的基本原则。然而,儿童的经验与能力毕竟有限,父母不应以成人的标准去要求或批评儿童的工作,即使在儿童做的太慢、做的不好的情况下,父母依然应该多给儿童独立的劳动机会、自主的体验机会。陈鹤琴特别强调:“小孩子弄坏东西,做父母的去责罚他,并不是因为可惜东西,是因为要改正他的行为。”[6]622由此可见,积极鼓励与正面引导是贯彻于陈鹤琴家庭劳动教育思想的基本原则,是符合儿童心理发展特点的科学原则。
(三)独立自主,难易适度
陈鹤琴认为:“好动是经验的原动力,是知识的发动机,我们要让小孩子去运用双手,睁开眼睛,张开耳朵。”[6]674陈鹤琴不仅系统探讨了儿童好动的天性,更从儿童的心理健康与生理发育层面肯定了让儿童独立自主参与家庭劳动的价值。然而,“溺爱”、“包办”是中国传统家庭教育中普遍存在的旧习。陈鹤琴感叹:“我常常看见母亲替小孩子做这样,做那样,一天忙到晚,而小孩子反而没有机会去做去动。”[6]675父母的替代包办或是出于对儿童无原则的溺爱,或是出于对儿童参与劳动的担忧,却唯独忘却做父母的责任。“你们(父母)的责任,是帮助小孩子生活,是帮助小孩子自立。”[6]676因此,陈鹤琴主张“关于一切的饮食起居,凡是小孩子自己能够做的,我们不要替他代做。做是他的权利,这种权利,我们做父母的,不应该剥夺他的”[6]676。与此同时,独立自主也并非完全放手让儿童自己去做,父母还应发挥指导、协助、支持的职责,父母需要为儿童选择适宜适度的家庭劳动任务,即“叫小孩子做事,不宜太易,也不宜太难,需在他的能力以内而仍非用力不可的”[6]632。概言之,独立自主与难易适度是陈鹤琴家庭劳动教育的基本原则,前者侧重儿童自身主体性的充分发挥,后者聚焦劳动任务适宜性的有效选择。
四、陈鹤琴家庭劳动教育思想的实践路径
(一)寓教于乐的游戏体验式劳动教育
游戏是陈鹤琴科学研究的主线,陈鹤琴不仅在儿童心理研究中强调儿童具有“游戏心”、“好游戏”、“游戏是儿童的第二生命”等,且将儿童游戏天性渗透于家庭教育,主张“游戏式的教育法”,倡导父母“用游戏的方法教小孩子”。正是基于“喜欢游戏是儿童的本性”,陈鹤琴详细阐述了家庭教育中的游戏开展,并指导鼓励父母尝试游戏体验式的家庭劳动教育方式。其中,陈鹤琴特别以家庭生活中的物品整理为例论证游戏体验式劳动教育的价值:“有一回,我家的孩子,把书摊在地板上,做买卖游戏。不久,快要吃饭了,我一再叫他把书收起来,他总是不肯。我就把书一本本地堆起来,堆的时候,我就‘嗨嗬’‘嗨嗬’地喊着。他听了这种‘嗨嗬’的声音,触动他以前搬东西的经验,他就高兴地帮着收拾起来。”[6]658-659陈鹤琴认为以游戏体验的方式实施家庭劳动教育,既可以减少许多痛苦和麻烦,又能切实发挥成效,真正实现家庭教育的预期目标。
(二)以身作则的榜样示范式劳动教育
陈鹤琴认为儿童心理发展天生具有“易受暗示”、“好模仿”的特质,“做父母的一举一动都直接或间接影响小孩子”,因此,父母在家庭教育中要始终坚守“以身作则”的原则,以良好的行为示范影响和感染儿童。陈鹤琴特别强调:“不仅言语行动,你要以身作则。就是你的态度,你的思想,也要以身作则。”[6]673家庭是儿童的第一所学校,父母的言传身教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陈鹤琴不仅从儿童心理发展角度阐述父母以身作则的重要性,更大力倡导父母在家庭中实施以身作则的榜样示范式劳动教育。具体而言,父母首先要主动积极地参与家庭劳动,为儿童树立一个良好的榜样,激发儿童参与家庭劳动的热情与意愿。其次,父母应有效引导儿童自主参加家庭劳动,给予儿童更多家庭劳动机会,让儿童在家庭劳动中体验劳动乐趣、提升劳动技能、培养劳动习惯。此外,父母还要端正对于家庭劳动的认识,树立以辛勤劳动为荣的态度,以实际行动引导儿童树立正确劳动观,崇尚劳动、尊重劳动,实现劳动意识启蒙与劳动情感培育。
(三)潜移默化的环境熏陶式劳动教育
陈鹤琴认为:“小孩子生来大概都是好的,但是到了后来,或者是好,或者是坏,都是因为环境的关系。”[6]636陈鹤琴对儿童天性的认识及对环境价值的强调显然受到卢梭及杜威等人的影响,加之其认为儿童具有“好模仿”的心理发展特征,故此提出“做父母的一方面要以身作则,一方面还要替他选择环境以支配他的模仿”。家庭教育中,陈鹤琴着重强调为儿童营造五个方面的良好环境,依次为游戏的环境、劳动的环境、科学的环境、艺术的环境和阅读的环境。劳动环境的营造集中体现了陈鹤琴倡导的环境熏陶式劳动教育思想。在劳动环境营造上,陈鹤琴首先批评了“平时做父母的总喜欢自己劳动而不愿小孩子去帮助他们”的社会现象,继而强调“做父母的主要工作是培养儿童自己劳动的习惯,培养儿童自己独立的能力”,父母应尊重儿童劳动的权利,相信儿童自主的能力,诸如吃饭、扫地、叠被,甚至浇花、洗衣、烧饭种种活动,在可能范围内,父母应当让小孩子有劳动的机会来发展他做事的能力[6]639。环境熏陶式劳动教育不仅需要父母有为儿童创造适宜家庭劳动环境的智慧,更需要父母能够切实尊重儿童人格、充分相信儿童能力,善于激励、敢于放手。
陈鹤琴家庭劳动教育思想是建立在对儿童身心发展规律的科学研究之上,建立在对劳动教育价值意义的充分把握之上,是其家庭教育思想的有机组成部分。同时,陈鹤琴关于劳动教育的见解不仅全面深刻,而且密切联系实际,富有操作性[10]。陈鹤琴家庭劳动教育思想在内容构成上主要涉及核心内涵、基本原则与实施路径,在呈现形式上主要以鲜明观点与生动案例相互支撑,贯穿其中的是陈鹤琴始终坚守的科学精神、人文关怀、本土立场与世界眼光。陈鹤琴作为现代家庭教育的开拓者与奠基人,其家庭劳动教育思想在当下虽不宜直接套用,但其内在蕴含的科学精神与实践智慧仍有待进一步挖掘、反思与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