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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万历戏曲概述
——《万历戏曲史》第一章

2020-02-24

关键词:南曲杂剧戏曲

吴 敢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6)

20世纪以来,是中国古代各体文学研究竞相比效、著书立说的时期,其中尤以中国戏曲史研究最具筚路蓝缕、发凡起例之功。辛亥革命次年,王国维《宋元戏曲考》成篇。一个世纪间,中国戏曲史研究已有长足的发展。标明通史的大作足有数十部之多,断代史、剧种史、批评史、文化史等专著更在百种以上。其编撰体例基本沿袭中国文学史编著路径,以时间为序,以作家作品为纲。其剧种体类全部设置为南戏、传奇、杂剧、花部。其内容统系多为戏曲文学史或戏曲文化史,即有涉及戏曲艺术者,亦不外剧场、戏班、演员、声腔、器乐之列。其史料选取偏重传本、全本戏曲文本,而少用残本、佚本戏曲与曲谱、散出选本。其文笔指向因袭知时论文、知人论作传统,多述戏曲的社会性,少论戏曲的民俗性。其观察视角或单选文本,或专取声腔,或只论剧目,或独探格律,而忽略综合艺术与传播全程。

万历时期是中国戏曲全面发展、深度繁荣、门类齐全、承前启后的关键阶段。南戏向传奇的过渡,北曲和南曲的转换,弋阳诸腔的火热及昆曲官腔的认定,花部与雅部的竞争,戏曲散出选本的空前竞编,传奇经典剧目的创作,昆曲传统剧目的锤炼,南杂剧的定名定性,戏曲别集的批量涌现,元杂剧的编选,南杂剧的结集,传奇的汇录,南北曲谱的定制,曲话的繁盛,曲律的探讨,戏曲的校订,均在这一时期完成或展现。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万历时期是中国戏曲史上最为繁荣、最有特色、最具代表性的黄金时期。甚至不妨说,没有万历戏曲,便没有中国戏曲史。

拙著《万历戏曲史》以杂剧、南戏、传奇、南杂剧为经,以作家(含剧作家、音乐家、理论家)、作品(含剧本、曲选、曲谱、曲话、曲律)为纬,纵横交错,纲举目张,音文并重,场案互证,旨在探讨最为贴合戏曲原貌、真貌、全貌,最能开掘戏曲意旨、真谛、内涵,最可展现戏曲美听、美观、美传,因而崭新的戏曲史修撰的体例与路径[1]。

《万历戏曲史》目录为:

第一章 前万历戏曲概述

第二章 万历戏曲的文献检寻

第三章 清唱的雅集与剧唱的兴隆

第四章 杂剧的延续与固守

第五章 南戏的流传与经典

第六章 传奇崛起与昆曲主流

第七章 南戏北剧的交融与南杂剧的创设

第八章 小本戏的出现与散出选本的繁盛

第九章 戏曲别集的尝试与确立

第十章 昆弋之争与花部缘起

第十一章 南曲格律的整理与北曲格律的总结

第十二章 万历戏曲的整体观照

第十三章 后万历戏曲线索

自洪武元年(1368)正月初四明太祖朱元璋在南京称帝,至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十九日李自成军攻克京师,明毅宗朱由检于北京煤山自缢,有明一代,前后16帝,共276年。明朝皇帝中,相比而言,朱元璋、朱见深(明宪宗)、朱厚照(明武宗)、朱翊钧(明神宗)、朱由校(明熹宗)5人,于戏曲兴趣尤著。

洪武年间,北曲虽已远无元曲之辉煌,然尚能延续元曲遗风,而为曲坛主流。皇子亲王之国,“必以词曲一千七百本赐之”(1)李开先《闲居集》卷6《张小山小令后序》:“洪武初年,亲王之国,必以词曲一千七百本赐之。”王永宽、王钢《中国戏曲史编年(元明卷)》(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此事《明实录》不载,缺乏旁证,颇觉可疑。朱元璋鄙弃俗曲,轻贱优伶,而对诸子又赐以词曲,似有矛盾。”说朱元璋“轻贱优伶”,那是地位使然;说朱元璋“鄙弃俗曲”,似无道理,参见下文。因此以此怀疑李开先之言,不能成立。。皇十子宁献王朱权之所以在洪武三十一年(1398)以弱冠之龄既完成《太和正音谱》《琼林雅韵》《务头集韵》三部重要曲学著述,又有12种杂剧问世;而其后周宪王朱有燉于永宣正年间撰成31种杂剧,被称为“本朝第一能手”(2)孟称舜《古今名剧合选·〈三度小桃红〉评语》:“气味浑厚,音调复谐,毕竟本朝第一能手。近时作者虽多,终难望其项背耳。”李梦阳《空同集》卷35《汴中元宵绝句》亦云:“中山孺子倚新妆,郑女燕姬独擅场。齐唱宪王新乐府,金梁桥外月如霜。”,当与此策相关。皇四子燕王朱棣以“清君侧”为由,从侄子明惠帝朱允炆手中夺得帝位,是为明成祖。其弟朱权、其从侄朱有燉就藩而以艺术、学术存身,可谓时势使然,深得其旨。朱权、朱有燉叔侄的北曲成就,在明代初期堪为翘楚,足以说明其时北曲风头尚劲。而宋元以降明初南曲四大声腔渐次兴隆,这才有洪武六年(1373)朱元璋召见百岁老人周寿谊笑问“闻昆山腔甚佳”之说。朱元璋对所谓“南戏之祖”《琵琶记》情有独钟,说“五经、四书,布、帛、菽、粟也,家家皆有;高明《琵琶记》,如山珍、海错,贵富家不可无”(3)徐渭《南词叙录》:“时有以《琵琶记》进呈者,高皇笑曰:‘五经、四书,布、帛、菽、粟也,家家皆有;高明《琵琶记》,如山珍、海错,贵富家不可无。’既而曰:‘惜哉,以宫锦而制鞋也!’由是日令优人进演。寻思其不可入弦索,命教坊奉銮史忠计之。色长刘杲者,遂撰腔以献。南曲北调,可于筝琶被之;然终柔缓散戾,不若北之铿锵入耳也。”此例虽亦说明南曲渐成气候,然终不若北曲正宗。。其“一千七百本”所赐词曲,当亦包含南曲,如《琵琶记》之属。只不过其时南曲虽亦兴隆,尚不足以与北曲抗衡。洪武八年(1375),朱元璋诏令刊行《洪武正韵》。一时“尽反《中原》之音,而一祖《洪武正韵》焉”[2],遂有“北叶《中原》,南遵《洪武》”[3]之说。南曲用韵竟然引起皇帝重视,钦命重编韵书,书成并赐名《洪武正韵》,虽然因为音理方面的问题,其最后并未推行成功,亦足可说明“迨后填词家竞工南曲,而登歌者亦尚南音”[2]上卷之盛。这种北曲正宗、南曲附庸但渐次消长、顺时转换的情况,一直延续到成化时期。

成化时期,宫廷(4)《宪宗实录》卷212:“太监李荣传奉圣旨,儒士华岳、周干、陈岳……悉与冠带,中书科食粮,仍旧办事,三年照例出身。时内府各监局及在外储寺观皆有书办人员,传录道书、佛经及词曲小说。所至有近幸一二人领其事。书成上进,侑以珍玩,随其轻重,辄得恩典。”故李开先《闲居集》卷6《张小山小令后序》:“人言宪宗好听杂剧及散词,搜罗海内词本殆尽。”、民间(5)《寓圃杂记》卷5“吴中近年之盛”:“吴中素号繁华,……迨成化间,余恒三四年一入,则见其迥异异境,以至于今,愈益繁盛。……水巷中,光彩耀目,游山之舫,载妓之舟,鱼贯于绿波朱闾之间,丝竹讴舞与市声相杂”又叶盛《水东日记》卷21“小说戏文”:“今书坊相传,射利之徒,伪为小说杂书,南人喜谈如汉小王、蔡伯喈、杨六使,北人喜谈《继母大贤》等事甚多。农工商贩,钞写绘画,家蓄(畜)而人有之。痴呆妇女,尤所酷好……有官者不以为禁,士大夫不以为非。”戏曲并盛。戏曲、曲艺竞相“新编”(6)1967年在上海嘉定县城东公社澄桥大队宣家生产队发现明代宣姓墓葬一座,墓葬出土文物中,有成化七至十四年(1471—1478)北京永顺堂刊印的说唱词话16种(《新编全相说唱足本花关索出身传》前集、《新编全相说唱足本花关索认父传》后集、《新编足本花关索下西川传》续集、《新编全相说唱足本花关索贬云南传》别集,及《薛仁贵跨海征辽故事》《新编全相说唱石郎驸马传》《包待制出身传》《包龙图陈州粜米传》《仁宗认母传》《包龙图断曹国舅公案传》《新编全相说唱包龙图断歪乌盆传》《包龙图断白虎精传》《刘都赛上元十五夜看灯传》《张文贵传》《开宗义富贵孝义传》《莺哥孝义传》)和南戏《新编刘知远还乡白兔记》1种。现藏上海博物馆。这批词话,已由上海文物保管委员会在1973年影印出版,书名定为《明成化刊本说唱词话丛刊》。。影响所及,时曲小调,渐成气候。尤当注意之处是南曲声腔的变换,李东阳作于成化八年(1472)的《宴长沙府席上作》:“郡庭开宴倒银缸,绮席朱帘玳瑁窗。愧我孱躯真倚玉,看君雄饮欲吞江。西阳影坠仍浮水,南曲声低屡变腔。既醉不知豪已甚,题诗哪有笔如杠。”[4]其“南曲声低屡变腔”,透露出南曲声腔的重要信息。祝允明《猥谈》:“自国初来,公私尚有优伶供事。数十年来,所谓南戏盛行,更为无端,于是声乐大乱。南戏出于宣和之后,南渡之际,谓之温州杂剧。……以后日增,今遍满四方,转转改益,又不如旧。……愚人蠢工,徇意更变,妄名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之类。”[5]祝氏卒于嘉靖五年(1526),其“数十年”云,当指成化时代,可能要稍早于李东阳作诗的成化八年。南曲四大声腔发展到成弘年间,已经是遍地开花。兹以浙江为例,陆容《菽园杂记》卷10:“嘉兴之海盐,绍兴之余姚,宁波之慈溪,台州之黄岩,温州之永嘉,皆有习为倡优者,名曰:‘戏文子弟’,虽良家子不耻为之。”[6]陆容成化二年(1466)进士,弘治初年任浙江右参政,其所记已经是大小声腔并列杂陈。这种现象几乎遍及全国,徐渭《南词叙录》:“今唱家称弋阳腔,则出于江西,两京、湖南、闽、广用之;称余姚腔者,出于会稽,常、润、池、太、扬、徐用之;称海盐腔者,珩、嘉、温、台用之;惟昆山腔止行于吴中。”[7]《南词叙录》虽成书于嘉靖三十八年(1559),其所描述的状况,当与浙江相仿佛。李东阳所谓“南曲声低屡变腔”,更说明成化初年弋阳腔不但已经流传到湖南长沙,并且与方言、土音相结合,腔格“屡变”(7)魏良辅《南词引正》:“腔有数样,纷纭不类。各方风气所限,有昆山、海盐、余姚、杭州、弋阳。自徽州、江西、福建,俱作弋阳腔;永乐间,云贵二省皆作之,会唱者颇入耳。”既然永乐间弋阳腔已经传播到云贵,则其可能早于此时即已流传至湖南。。

这种情形至正嘉时代愈演愈烈。明武宗朱厚照天性顽劣,一意孤行,视朝政为儿戏,动辄出巡,嗜戏如命(8)《明史·乐志》:“正德三年,武宗谕内钟鼓司康能等曰:‘庆成大宴,华夷臣工所观瞻,宜举大乐。迩者音乐废缺,无以重朝廷。’礼部乃请选三院乐工年壮者,严督肄之。仍移各省司取艺精者赴京供应。顾所隶益猥杂,筋斗百戏之类日胜于禁庭。”又《武宗实录》卷49:“时教坊乐工得幸于新宅,诉朝夕承应为劳,外郡乐工,不宜独逸,请诏礼部移文天下,取精于诸技者送教坊,于是有司遣官押送,乘传续食者数百人,俳优自此益进矣。”又《武宗实录》卷62:“(正德五年)辛丑(四月十六日),……大理右评事罗侨言,顷者一春不雨,风霾累日,……陛下临朝,或至日晷,宫掖之戏,喧嚣达旦,殆非所以率群臣基大业也。”。竟至伶官僭位(9)《武宗实录》卷75:“(正德六年)乙丑(五月十六日)教坊司左司乐臧贤以疾求退,间有旨,勉起供职,仍升为奉銮。贤,伶人,宠幸如此。”又《武宗实录》卷163:“(正德十三年)辛未(六月初三),……教坊司奉銮臧贤以疾乞归,礼部为复议,得旨,令仍旧供职。前此伶官无养病例,亦无礼部为复者,及诏旨批答,乃与贵臣同辞,中外异之。贤始以俳优得幸于豹房,赏赍百万,赐以飞鱼服,起甲第,僭拟王侯。……尝奉命祠泰山碧霄元君,过州县,倨坐舆前,呵用礼部牌,官吏迎候,皆望尘拜。至济南,三司出城郊劳之,不知为伶官也。”,词人优宠(10)《武宗实录》卷190:“武宗南巡,幸(致仕大学士杨)一清第,一清张乐侑觞,苦梨园无善本,谋于(沈)龄,为撰《四喜》传奇,更令选伶人之绝聪颖者,随撰随习,一夕而成。明旦供奉,武宗甚喜,问谁所为,一清以龄对。召见行在,欲官之。”。臧贤虽于正德十四年(1519)八月被廷杖、发配,为宸濠灭口,其正德十二年(1517)正月所编《盛世新声》,乃后来万历年间蔚为大国的戏曲散出选本的滥觞。都穆(1459—1525)作于正德八年(1513)的《南濠诗话·序》所说“近时北词,以《西厢记》为首”(11)《艺苑卮言》:“北曲故当以《西厢》压卷。”,也是一个重要的信号。戏曲散出选本后来所选北曲日益见少,竟至只有《西厢记》入选(12)如《词林一枝》一出、《八能奏锦》一出、《尧天乐》二出、《歌林拾翠》十四出、《乐府菁华》一出、《玉谷新簧》四出、《万象新》三出、《时调青昆》三出、《赛征歌集》四出等。而《词林一枝》《八能奏锦》均为万历元年编刊。其《词林一枝》一出选自《西厢记》第四本第二折,将[收尾]改为[余文],余曲牌、曲序全同,仅曲文略有不同。。这一方面如此序所言,《西厢记》可为北曲代表;更重要的是,《西厢记》之外,元明杂剧已少见关注,北曲衰落的趋势日见显明。正德十年(1515),陆采撰成《明珠记》(13)《列朝诗集小传·陆采传》:“子玄年十九,作《王仙客无双传奇》,兄子余助成之。”《艺苑卮言》:“《明珠记》即《无双传》。”。吕天成《曲品》于《明珠记》曰:“音律多不协,或是此老未精解处。”而(清)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于《明珠记》曰:“曲既成,集吴门老教师精音律者,逐腔改定,然后妙选梨园子弟登场教演,期尽善而后出。”所载差距如此之大,说明“吴门老教师精音律者”所用声腔仍为昆山腔,其后嘉隆间魏良辅创设昆腔、万历中期沈璟编定《南曲全谱》,而成书于万历晚期的吕天成《曲品》的审视依据,自当为昆腔,而昆腔与昆山腔音律方面已经相去甚远。

正德优宠词曲的惯性,并没有因为其胞弟明世宗朱厚熜的校正而中断。嘉靖皇帝忙于炼丹长生,采阴补阳,世间依然是氍毹遍地,歌舞升平。何良俊(1506—1573)《四友斋丛说》卷13:“公余多暇日,(林小泉)好客,喜燕乐。每日有戏子一班在门上伺候呈应,虽无客亦然。”林小泉是弘治己未(1499)进士,嘉靖初年任苏州太守,可为一证。而苏州虎丘中秋曲会,自正德前后形成气候,至嘉靖大盛(14)李诩《戒庵老人漫笔》卷5《蒋陈二生》:“张少华者,故金陵民家女,少鬻于齐倡家,假母移之居吴阊。年及破瓜,色益美丽,性慧善音。嘉靖壬子(三十一年)中秋,从汪贾来游虎丘,倅周生仕者,吴氍冠绝一时。……其和周歌,日夜不绝音,遂出周上。其后,周吹箫,而以肉音韵之,听者辟易。”又明清间宋直方《琐闻录》所记“康对山、王渼陂”条:“一日,二公来吴中,值中秋,游闲子弟毕集虎阜千人石上纵倡乐。二公从舟中起,对山披虎皮为衣,着大帽,渼陂葛巾野服,肩随而行。语掺秦音,诸少年怪,且嘲弄之,二公不顾也。顷之,吴人操乐,首歌渼陂所制[绛都春序]。对山目摄而笑。歌毕,对山起曰:‘向曲我亦习之,诸君假我乐器,愿尽所长。’吴人或言与,或言勿与,已,竟以琵琶授之。对山即为曼声,曲折流丽,字若贯珠。至‘井梧坠叶’,渼陂笑曰:‘可止矣。’对山即抛琵琶于地,携渼陂入舟。吴人莫测,迹之,至为康状元、王文选,皆叹服绝技。”。

嘉靖四年(1525)张禄《词林摘艳》辑刊。此虽亦散曲(小令、套数)、戏曲散出混合选本,但比《盛世新声》有所选增,且加注出处、作者,更具文献功用。嘉靖十年(1531)七月,郭勋《雍熙乐府》编刊。中国历史上,戏曲散出选本作为一种戏曲文本形态,明成化嘉靖年间是其肇始阶段。这一阶段目前仅知有《戏曲全锦》《盛世新声》《词林摘艳》《雍熙乐府》《风月锦囊》5种。《戏曲全锦》散佚不论,其余4种又可分为两个类型:前三种为一个类型,《风月锦囊》为一个类型。前三种特征比较统一,如均为戏曲与散曲混合选集,而且北曲远多于南曲,散曲多于戏曲(《盛世新声》《词林摘艳》散曲远多于戏曲,《雍熙乐府》则戏曲多于散曲);其所选戏曲,又是杂剧远多于南戏;另均无宾白等。这说明此一阶段的戏曲散出选本还不是舞台演出的独立单元,它混杂在散曲中间,只应清唱之需。北曲的大比例,杂剧的大比例,则说明直至嘉靖初年,戏剧观念的正统地位仍然还是北曲、杂剧。而自嘉靖四年至嘉靖十年,短短六七年间,清唱戏曲较之清唱散曲,已经改弦易辙。22年之后,即嘉靖三十二年(1553),《风月锦囊》三刻本刊行(15)《风月锦囊》初刻于永乐间,二刻于成化间,俱佚。三刻本今存西班牙爱斯高里西亚劳伦图书馆。参见孙崇涛《风月锦囊考释》。。《风月锦囊》的出现,是戏曲散出选本质的变化。虽然其仍然是戏曲与散曲混合选集,但戏曲已经远多于散曲,从附庸而为大国。南戏超过杂剧这一现象,则说明嘉靖中期戏曲舞台的流行声腔,已经破天荒第一次树起了南戏的旗帜。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从明嘉隆起始,至清嘉道为止,300年之久,中国戏曲舞台的主导地位长期为南戏、传奇所占领。宾白齐全的文本结构,则说明选本用作清唱之外,同时或者开始主要用于舞台演出。《风月锦囊》同时又是剧本与散出混合选集,共残存49种戏曲,其中南戏“小本戏”18种。这一留存,不经意间彰示着南戏、传奇发展变化中的一个重要现象,即全本戏在不同声腔不同地区流传的过程中不断“瘦身”,既选取精华又能连贯故事的“小本戏”开始出现,并迅速流通。可能正是经过“小本戏”的过渡,再经舞台筛选与观众认同,散出选本方才应运而生。《风月锦囊》客观上留下了戏曲变迁的这一剪影。万历及其以后的戏曲选本,抹去了这道留影,好像戏曲散出选本突然被一个人拎出并立刻获得了普遍的响应。《风月锦囊》作为这一过渡目前的唯一留存,其在戏曲史上的意义格外显明。《风月锦囊》的版本面貌,诸如分栏、有图等,也为其后的散出选本的刊刻模样开了一个先声。

嘉靖十四年(1535),陆采将元杂剧《西厢记》改编为《南西厢记》。其自序云:“李日华取实甫之语翻为南曲,而措词命意之妙,几失之矣。”[8]则李日华《南西厢记》早在陆剧之前问世,成书于嘉靖十九年(1540)的高儒《百川书志》卷6著录此剧云:“海盐崔时佩编集,吴门李日华新增。”则崔时佩《南西厢记》更早于李作。有学人认为崔剧、李剧约作于正嘉之际(16)《明清传奇选刊·明珠记、南西厢记》点校说明。。以《西厢记》为代表的这一北剧翻改为南戏的现象,证明《风月锦囊》是时曲的信实记录(17)徐复祚《曲论》:“王雨舟改北《王允连环记》为南,佳;李日华改北《西厢》为南,不佳。”。

嘉靖二十六年(1547),魏良辅《南词引正》成书(18)据张广德《真迹日录贰集》所收文徵明手写、吴昆麓校正《南词引正·曹含斋叙》:“右《南词引正》凡二十条,乃娄江魏良辅所撰,余同年吴昆麓校正。情正而调逸,思深而言婉,吾士夫辈咸尚之。昔郢人有歌《阳春》者,号为绝唱。今良辅善发宋元乐府之奥,其炼句之工,琢字之切,用腔之巧,盛于明时,岂弱郢人者哉!时嘉靖丁未夏五月,金坛曹含斋叙。”程华平《明清传奇编年史稿》云嘉靖二十二年(1543)作《南词引正》,不知何据。。《南词引正》是明代前中期可与(元)燕南芝庵《唱论》相媲美的一部度曲经典。《唱论》是就北曲(词曲)歌唱而言,而《南词引正》乃南曲昆山腔歌唱的总结。《南词引正》可谓将昆山腔改革为昆腔的声乐理论标志(19)张大复(1554—1630)《梅花草堂笔记》卷12《昆腔》:“魏良辅别号尚泉,居太仓之南关,能谐音律,转音若丝。张小泉、季敬坡、戴梅川、包郎郎之属,争师事之惟肖。”,而昆腔真正盛行于世,要到嘉靖晚年(20)潘之恒(1556—1622)《鸾啸小品》卷3《曲派》:“自魏良辅立昆之宗”,“曲之擅于吴,莫与竟矣。然而盛于今,仅50年耳。”而据《鸾啸小品》卷3《传音》:“余丁丑岁(万历五年,1577)居毘陵,得善音者三人相朝夕。……而褚(养心)称擅场。余丙午(万历三十四年,1606)犹见之,年近60矣。又12年戊午(万历四十六年,1618),而闻曲于绣苏阁。”则《鸾啸小品》成书于1618年之后。与潘弼亮《亘史·跋》所说“先子《亘史》一书辑于晚年”相仿(《曲派》亦见载于《亘史》杂篇卷4)。自1618年倒推50年,为嘉隆间。。这就是说,《南词引正》并非如钱南扬先生所说是“魏良辅毕生唱曲经验的总结,应该是晚年所作”[9],而应是其改革昆山腔为昆腔的纲领。

嘉靖二十八年(1549),蒋孝《旧编南九宫谱》成书。中国古代戏曲从创作到演出,在曲辞部分,至少要经过“三步曲”,即作曲(作家依曲调文律填词下句)、谱曲(曲师按曲调音律制谱订腔)、度曲(演员遵曲调谱式习声歌唱)。曲谱是为了帮助剧作家、曲师、演员应运而生。北曲谱最早的一部是(元)周德清《中原音韵》。其曲谱部分的内容,一是调名谱,分12宫调335章;二是格律简谱,“作词十法·末句”所列68首曲牌之末句牌式,以及“定格”所举36首例曲的格律分析,主张调有定格、句有定式、字有定声。其后便是朱权的《太和正音谱》,乃第一部完整的北曲格律谱。朱权《太和正音谱序》说其谱:“依声定调,按名分谱”,其所谓“按名分谱”,即按照《中原音韵》每调增补例曲;所谓“依声定调”,即对所补例曲,标注平仄,圈识正衬,构成谱式。有明一代,北曲谱基本就是《太和正音谱》(21)此后直至明末仅有两部北曲谱《啸余谱·北曲谱》《博山堂北曲谱》,亦仅就《太和正音谱》略作增饰,为其裔派谱。。北曲是元代的辉煌,明代是南曲的天下。北曲谱的定型与顺延,正与北曲在明代逐步退出历史舞台相关联对应。而南曲谱,据蒋孝《南小令宫调谱序》,最早为《十三调》《九宫》(陈白二谱)(22)蒋孝《南小令宫调谱序》:“适陈氏、白氏出其所藏《九宫》《十三调》二谱,余遂辑南人所度曲数十家,其调与谱合及乐府所载南小令者,汇成一书,以备词林之阙。”。二谱当为调名谱,约编定于宋元间(23)钱南扬《论明清南曲谱的流派》:“《九宫谱》既为元朝的曲谱,则《十三调谱》自应出南宋人手无疑。”。其后是《九宫十三调词谱》,首见于《南曲九宫正始》钮少雅自序(24)《南曲九宫正始》钮少雅序:“徐公者,字子室,……雅好音律,……于是遍访海内遗书,适遇元人《九宫十三调词谱》一集,依宫按调,规律严明,时不释手,时值天启乙丑岁也。”。而《南曲九宫正始》谱式注文中常称其为《元谱》。该谱似为格律简谱,与《十三调》《九宫》(陈白二谱)较为接近(25)参见周维培《曲谱研究》。。蒋谱开启了明万历及其后南曲制谱之风,并在宫调系统、曲牌范围、选例标准等方面给予后继者以规范。《旧编南九宫谱》之《九宫谱》是蒋谱主体,共辑录478种曲牌。其每宫调辖曲,分为“引子”“过曲”两类。其“过曲”于基本曲牌(当为生旦所用)后附录有“净唱附后”与“别本附入”。据其谱式与例曲,蒋孝制谱时曾做过简明的格律分析。但蒋谱所列曲文,不标正衬,不点板式,不注平仄,不圈闭口字,亦无句读,只能算是文字谱。《旧编南九宫谱》之另一部分《十三调南曲音节谱》辑录曲牌485种,但有目无文。《十三调南曲音节谱》实列15调,因为商黄调、高平调缺乏独立性,故仅称“十三调”。蒋谱的价值更在于其辑录保存的古剧古曲的文献。据蒋孝自序,其辑录入谱的“南人所度曲”,乃早期戏文;其辑录入谱的“乐府所载南小令者”,即元明南散曲。《旧编南九宫谱》比《南词叙录》早10年,是《永乐大典》之后最早的关于宋元南戏的私人著述。蒋谱共收录宋元明南戏31种415曲,乃保存宋元南戏的渊薮。

嘉靖三十七年(1558)六月,王世贞开始作《艺苑卮言》。嘉靖四十四年(1565)《艺苑卮言》前六卷刊行。隆庆六年(1572)夏,《艺苑卮言》最后编定。一部杂论诗文词赋之作,前后经营了14年,看来是即兴记录,初无定时。其附录一专论词曲,万历八年(1580)茅一相编《欣赏续编》,将此别题《曲藻》收入戊集。此本《曲藻》凡40条,大抵嘉靖晚期所作。曲话袭仿诗话、词话,虽因依传统,不过随谈杂论,其蕴含有丰富的戏曲文献与深邃的戏曲理论,乃古代戏曲文献、理论的渊薮。《曲藻》仅对作家作品略作评述,且多不中式(26)王骥德《曲律·杂论第三十九下》:“《艺苑卮言》谈诗谈文,具有可采,而谈曲多不中款。”徐复祚《曲论》:“王弇州一代宗匠,文章之无定品者,经其品题,便可折衷,然于词曲,不甚当行。”,但其与徐渭《南词叙录》(嘉靖三十八年,1559)、李开先《词谑》(嘉隆间)、何良俊《曲论》(嘉隆间)并为明代嘉隆著名曲话(27)蒋孝《南小令宫调谱序》(载《玄览堂丛书》本《旧编南九宫谱》,《南词新谱》录于卷首,题作《南词旧谱序》,王骥德《曲律》节录题作《蒋氏旧谱序》)是明代南曲曲论中较早的一篇曲律声乐论。此序作于嘉靖二十八年,虽早于徐渭《南词叙录》(嘉靖三十八年),但系序跋附篇。,是为晚明曲话的前导。

宋元曲话凤毛麟角,有即仅就北曲而论。明代曲话,嘉隆以前,多为南北曲杂陈,如王世贞《曲藻》、李开先《词谑》、何良俊《曲论》,而又以北曲为主。嘉隆时代北曲已经渐次退出曲坛,曲话却仍然是多就北曲而言,这一方面说明理论滞后,另一方面也说明曲话作者多系以案头文本赏析立论。徐渭《南词叙录》是第一部南曲曲话,其开创意义,自不待言。万历曲话是万历戏曲大宗之一,其源头即为《南词叙录》。

嘉靖三十九年(1560)十二月,李开先院本别集《一笑散》写成并命名。戏曲别集是一个客观存在,尽管其概念至今尚未在学术界流通。宋元明南戏与金元杂剧未见别集。目前所知,第一部中国戏曲别集是朱有燉(1379—1439)的杂剧集。高儒《百川书志》卷上“史·外史”列有朱氏杂剧31种剧名,其末注云:“总名《诚斋传奇》。”朱有燉的31种杂剧皆有永乐正统间藩府自刊本传世,未见总名、总目、总序、总跋,似其生前并未汇称为集。《百川书志》成书于嘉靖十九年(1540),其时朱氏谢世百年有余,其杂剧似始被后人称为《诚斋传奇》。尽管如此,这仍是最早的一部戏曲别集。朱有燉另有散曲2卷,收有小令264首、套数35套,宣德九年(1434)周藩自刊,命名为《诚斋乐府》。朱氏将其散曲结集称名而将其杂剧单行无集,说明他心中没有戏曲别集的概念。至于近人、今人称朱氏戏曲别集为《诚斋乐府》(28)见吴梅《奢摩他室曲丛》,收朱有燉杂剧24种。《诚斋杂剧》《明周宪王乐府三种》《诚斋传奇二十六种》《诚斋传奇二十四种》,均系附会。

真正被作者本人命名为集的是李开先(1502—1568)的《一笑散》,包括《打哑禅》《园林午梦》《搅道场》《乔坐衙》《昏厮谜》《三枝花大闹土地堂》6种院本,现仅存前二种。李开先另有传奇《宝剑记》《断发记》《登坛记》,并未结集。据李开先《一笑散自序》,乃因担心散佚丢失而为的一种偶然合集(29)李开先《院本短引》:“中麓子尘事应酬之暇,古书讲读之余,戏为六院本,总名之曰《一笑散》。……借观者众,从而失之。失者无及,其存者恐久而亦如失者矣。遂刻之以木,印之以楮,装钉数十本,藏之巾笥。”,故为其院本短剧的别集,作者似亦无戏曲别集意识。

与《一笑散》几乎同时成稿的还有汪道昆(1525—1593)的《大雅堂乐府》(一名《大雅堂杂剧》),有明万历刊本,但成稿在嘉靖三十九年(1560)(30)《大雅堂杂剧》万历原刊本前有序,末署“嘉靖庚申冬十二月既望东圃主人书”。潘之恒《亘史》杂篇卷四《曲余》:“汪司马伯玉守襄阳,制《大雅堂》四目,《画眉》《泛源》以自寿,《高唐》《洛浦》以寿襄王,而自寓于宋玉、陈思之列。”此襄王即襄庄王朱佑柯,汪道昆嘉靖三十七年调任襄阳知府,嘉靖四十年四月升任福建按察司副使,其在襄阳作剧为襄王祝寿亦在情理之中,故《大雅堂杂剧》当作于嘉靖三十七年至嘉靖三十九年间。,包括《高唐梦》《洛水悲》《五湖游》《远山戏》4种一折杂剧。这是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戏曲别集,虽然其得名略晚于《诚斋传奇》《一笑散》,但其为作者命名,并且是杂剧别集。

可以说,明朝嘉靖年间是戏曲别集的开创阶段。虽然目前所知者屈指可数,但或为皇室贵胄,或为大家名流,其启导示范作用不容低估。即在当时,如王九思(1468—1551),虽未有戏曲别集,但将其所作全部戏曲(《杜子美沽酒游春》杂剧与《中山狼院本》)编入其词曲集《碧山乐府》,该集有嘉靖三十年(1551)刊本。此种收戏入集,亦是空前。

嘉靖四十五年(1566)李开先《改定元贤传奇》编竟付刻。李开先钟情元曲,曾收藏、检阅元杂剧1700余种(31)李开先《南北插科词序》:“予少时综理文翰之余,颇究心金元词曲,凡《中原》……《芙蓉》《双题》《多月》《倩女》等千七百五十余杂剧,靡不辩其品类,识其当行。”。晚年与其门人就中选出50种,复精选16种,“因名其刻为《改定元贤传奇》”(李开先《改定元贤传奇序》)。实则刻有6种,今谨存孤本,藏南京图书馆。从此6种《改定元贤传奇》看,李开先的选家眼光平平,但其保存元杂剧的意识(32)李开先《改定元贤传奇序》:“而元词鲜有见之者,见者多寻常之作、烟粉之余。……余尝病焉,欲世之人得见元词,并知元词之所以得名也。……删繁归约,改韵正音,调有不协,句有不稳,白有不切及太泛者,悉订正之,且有代作者。”以及所把握的“改定”原则,却深深影响启示着全部万历剧本选集。倘若不是李开先“力又不能全刻”,而将50种全部印行,没准就无后来臧懋循的《元曲选》。其所经手甚至入藏的一二千本元杂剧,以李开先的爱好与心志,力如全逮,很有可能一部元曲总集赫然出现在嘉靖曲坛。元杂剧向无总集、丛刊、选集。所谓《元刊杂剧三十种》,乃王国维改题;(清)黄丕烈曾定名为《元刻古今杂剧》,显系代拟;邓绍基主编《中国古代戏曲文学辞典》以为“元末书商汇集各地剧本而合刻者”,亦为揣度。或者有元一代本来就没有杂剧的总集、丛刊,第一次选刊元杂剧者为《永乐大典》(永乐六年,1408年),其卷20737—20757为杂剧,收录杂剧101种(33)据《永乐大典目录》,其卷13965—13991另收有戏文34种。,惜已散佚。

众所周知,南北合腔这一戏曲音乐形式,为元中期沈和始创,其所作使用南北合腔的剧曲《欢喜冤家》今佚,传本戏曲中最早使用南北合套者,为元南戏《小孙屠》,杂剧中最早引入南北合套者,则为贾仲明《升仙梦》。而将南曲引入杂剧“创格”(34)祁彪佳《远山堂剧品》。第一人是朱有燉,其《吕洞宾花月神仙会》之一、二、三折,均由旦扮张珍奴唱南曲。

自元代中期至明代中前期,杂剧中唱南北合套与南曲者,笔者所知,仅此两例。当时的杂剧世界,仍然是元杂剧传统格局的一统天下。但这一点星星之火,在明代中后期却燃成燎原大势。

元杂剧中已有少数剧目不止四折,如《赵氏孤儿》《五侯宴》《降桑椹》《东墙记》五折,《金水题红怨》《赛花月秋千记》六折,算是例外。明初杂剧已开始有意变革,如刘东升《娇红记》八折,朱有燉《牡丹园》《曲江池》《福禄寿》《黑旋风仗义疏财》均五折,王九思《中山狼》一折,冯惟敏《梁状元不伏老》五折等。此种尝试,经徐渭《四声猿》、汪道昆《大雅堂乐府》倡导而终成气侯。

传奇浓缩还有一种办法,即传奇体制杂剧化。明成弘间沈采《四节记》,以春夏秋冬四景,分谱杜甫、谢安、苏轼、陶彀四人事,“一记为四截,自此始”(35)吕天成《曲品》。。此戏全本已佚,《风月锦囊》等戏曲选本选有其中一些散出,均标出目,总折数已不可知,而每截含折不会太多,五、六出而已,且各自相对独立,无异四个短剧。《风月锦囊》每截选其1出,总4出,均为南曲。

此剧一出,影响所及,从之者众,俨然一种“四”体。如顾大典(1540—1596)《风教编》、车任远(嘉万间人)《四梦记》、无名氏《四豪记》、叶宪祖(1566—1641)《四艳记》等。《风教编》佚,各曲谱存曲6支,均南曲;《四梦记》仅存《蕉鹿梦》,见《盛明杂剧》,6折,第一折南北复套,余均南曲;《四豪记》佚,各选本存其8出,均南曲;《四艳记》存,春夏秋冬各9出,总36出,夏艳第6出为南北联套外,余均为南曲。

这类剧合起来像是一部长的传奇,分开来又像是四部短的杂剧。这种分合两便的手法,既影响着杂剧的传奇化,如徐渭《四声猿》、汪道昆《大雅堂乐府》等;又影响着传奇的杂剧化。明许潮(嘉隆间人)的《太和记》(作者或谓杨慎)受沈采《四节记》和王九思《中山狼》影响应运出现。该剧“按二十四气,每季填词六折,用六古人事”(36)沈德符《敝帚轩剩语》。,总24折,但一事一折,杂剧化更为显明,周贻白《中国戏剧史长编》称为“杂剧式的传奇”。该剧今存16折,为南曲或南北合腔。

正德帝在位仅有16年,后来在万历时期体态新颖、面貌大变、批量产生、渐成主体、万紫千红、空前绝后的戏曲景象,此时正在孕育发芽、破土而出。介于正万之间的嘉隆时代,因为王学左派的影响、封建专制的涣散、自由人性的张扬、资本运作的营造,戏曲市场日觉宽广,戏曲生命日益强壮,戏曲队伍日见厚实,戏曲式样日显变异,万历戏曲的花朵在此时大多含苞欲放,并且终于水到渠成,成就了万历戏曲“一代之文学”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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