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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批评视角下的《地球最后的夜晚》

2020-02-24欧旦阳

视听 2020年11期
关键词:白猫母亲生态

□ 欧旦阳

《地球最后的夜晚》是贵州凯里导演毕赣的作品,于2018年12月31日在中国内地上映。电影主要讲述罗纮武因父亲离世再次回到贵州,偶然发现12年前共度秘密夏天的神秘女人万绮雯的踪迹,从而展开对往日爱情、亲情、友情的苦苦追寻。这部电影能给观众2D+3D的观影体验,往昔的回忆与现在的找寻交织,现实的缺憾与梦幻的圆满交替。而电影中反复出现的迷蒙的雨天,电影中的人物与自然的交融,人物之间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以及主人公如影随形的精神危机无不与生态批评契合。在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是一直被强调的。

1962年,美国生态文学家雷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引起了巨大反响,此后反映生态灾难、动物遭际、人与自然关系的报告文学、科普随笔、摄影艺术、电影、电视等文艺作品渐渐繁盛起来。作为一种文化批评倾向,“生态批评”(ecocriticism)这一术语最先于1978年出现在鲁克尔特的文章中。11年后,彻丽尔·格罗特费尔蒂通过会议和文学批评扩大了它的影响。作为生态批评的发起人,她将生态批评定义为探讨文学与自然环境之关系的批评。1990年,詹姆斯·汉斯将生态批评的对象从文学拓展到其他艺术形式。生态批评是跨学科、跨文化的非常庞杂且极具开放性的研究。它一方面深入挖掘文化的生态内涵,凸显人与自然不可割裂的亲缘关系;另一方面从多视角透视生态危机产生的复杂原因,进行综合的文化诊断、文化治疗,目的在于建构生态诗学体系,倡导生态学视野①。

一、人与自然的疏离和互动

整部影片的大多场景都集中在中国西南贵州省的凯里市。恶劣的天气、艰苦却美丽的自然环境构成了电影的底色。大部分天气都是雨天:万绮雯走过涵洞,积着水;罗纮武与万绮雯相会的房间,漏水不断,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消失许久又突然出现的冷雨夜;天气预报里不断播报持续时间长的强降雨天气、暴雨红色预警、橙色预警;泥石流导致的火车停运。生态批评建立的是一种“生存整体观”,而生态整体观的前提就是非中心化,它的核心特征是对整体及其整体部分的联系,绝不是将整体内部的某一部分看作整体的中心②。影片中的人物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像那里的山山水水和动植物一样,恣意纵情地生长,在潮湿和阴暗之中压抑和爆发各自的天性与欲望。

山洞也在电影中反复出现,这和贵州省的喀斯特地貌紧密相关,它的幽暗象征着秘密。夏至炎热得让人出现幻觉,此后将是白天逐渐变短,黑夜逐渐变长。2000年的夏至,罗纮武在火车过山洞的时候看到了好友白猫的灵魂,也遇到了杀害白猫的凶手左宏元的情人——万绮雯。她长得很像罗纮武的母亲,虽然罗纮武才几岁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但是印象中母亲的照片也是妆花了的样子,几乎和眼前的女人一模一样。万绮雯穿着绿裙子走过滴水的涵洞,昏暗的壁灯投射出她忽明忽暗的剪影,这样的环境一如罗纮武心底升起的隐秘潮湿的对万绮雯的兴趣。野柚子的赌约更是将他们两人捆绑得更近:如果万绮雯能够找到野柚子,罗纮武就要帮她实现一个愿望。这个涵洞将故事延展开来,将过去、现在和将来三维时间集中到“现在”,把此时此刻拉长,更让将来两人的纠缠有了可能。

白猫的尸体就是在一处矿洞里发现的,而罗纮武梦中第一个场景也正是在一个矿洞里,他见到了让他难以忘怀的人和事:洞里有个12岁的男孩,不禁让人记起万绮雯12年前说打掉的孩子;小男孩让罗纮武给取个小名,罗纮武取的“小白猫”;以及小白猫球拍上的图案老鹰,正是白猫爸爸的名字。父与子的亲情、朋友之间的友情在这个矿洞里被窥见,被重现,矿洞连接了白猫的生死,也连接了罗纮武的牵挂和隐秘的情感。那条延伸到过去世界的坑道和由此铺展开来的风景,交代了主人公罗纮武的前世今生,风景和人物历程丝丝入扣,彼此呼应。

罗纮武找寻万绮雯的旅程就如同在时间之河里寻梦的意念之旅,在盘山公路、丰沛的雨水、昏暗的灯光以及阴暗的洞穴映衬下呈现出一种恍惚、迷茫的意境,沿途陈旧的空间和破败的景观也契合了主人公的陈旧记忆和压抑的梦境。电影呈现出的人与自然的互动以及疏离不断交织,一如电影中的现在追寻与过去回忆以及虚幻梦境融合在一起,消失的亲人和爱人,在现存的风景背景板中不见踪迹,让人忍不住驻足和缅怀,直到拥有对峙背叛、对抗遗忘、拥抱疼痛的力量③。

二、社会关系的疏离

好友白猫让罗纮武帮忙拉一车苹果,准备晚上卖给左宏元,却并没有告知背后的真正原委:白猫发现左宏元杀了老A,妄图用枪的秘密敲诈一笔钱去还赌债。最好的朋友利用他的信任,把他当替罪羊去做危险的交易。结果白猫拿着一张纸牌A去威胁左宏元未果,反致自己被杀,被丢进了矿洞。白猫死后,罗纮武才在腐烂的苹果之中发现了一把枪。而造成罗纮武那段时间健忘、遗忘苹果事宜的是他的婚姻状况——他那时刚离婚。

爱过的神秘女人万绮雯唆使罗纮武在电影放映到开枪画面时,在影院神不知鬼不觉地开枪杀死左宏元。罗纮武照做了,可万绮雯并未履行约定和他一起逃往缅甸,而是再次神秘消失,不知所终。终究还是罗纮武成了心中挚爱之人借刀杀人的工具,独自一人兑现共同的约定。在找寻的过程中,罗纮武甚至发现她的名字也是假的,万绮雯是一个歌手的名字,几经辗转,有人告诉她万绮雯实际上叫做陈慧娴,然而这也是一个歌手名,是否是她本人的真实姓名不得而知。

万绮雯告诉罗纮武她怀孕了,她感觉是个男孩。罗纮武对此满怀期待,因为他畅想未来可以教孩子打乒乓球。然而,紧接着万绮雯又说把小孩子打掉了,因为左宏元要回到凯里了,这无疑激起了罗纮武的愤恨,以及帮助万绮雯摆脱左宏元的决心。万绮雯建议罗纮武在电影院枪杀左宏元后,他们一起用左宏元的钱开一家旅馆,在旅馆外面安置像太阳一样的灯,驱散旅客的噩梦。然而在12年后的找寻之中,罗纮武从这个陈慧娴的前夫口中得知她根本没有生育能力,让人疑惑的是这个女人显然又和她前夫提起过罗纮武。在和罗纮武的关系之中,万绮雯更像是一个撒谎成性的骗子,占据这段关系的主导地位。而围绕在万绮雯周边的是形色各异的男人,老A、左宏元、罗纮武、王志诚,又有谁是因为纯粹的爱而跟她在一起呢?

母亲只存在于罗纮武破碎的叙述和回忆里。她是一个点着火把为自己孩子偷蜂蜜的人,是一个一把火烧了情人房子的人,是一个舍弃孩子和丈夫与情人私奔的人。每当失落难过的时候,她都会啃一个苹果,并告诉儿子人在最伤心的时候,会连着苹果的核。苹果和蜂蜜成了罗纮武与母亲的连接点,隐藏在记忆的最深处。最亲密的人,母亲、爱人、好友均背弃了罗纮武,他的内心是伤痛又压抑的。贵州相对较小的经济体量和较低的城市化程度更多地保留了传统景观,也让这部电影充满了人文关怀④。比起经济状况,导演在电影中更注重基于爱情和婚姻的社会关系的构建。随着亲情、爱情、友情的相继失去,罗纮武的社会关系回到了最疏离荒芜的状态。

三、自我内心的疏离

《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一部反叙事的电影,与其说它在讲述一个故事,不如说是对凯里青年罗纮武的情绪捕捉和意识表达。找寻是贯穿电影的一条线索,而与自我内心的对话与和解是电影的核心。

罗纮武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个不断被否定和抛弃的角色。母亲弃他而去,与卖蜂蜜的邻居私奔后杳无音讯;好友利用他的信任,企图让他成为自己实施敲诈的帮凶;爱过的万绮雯在他的帮助下彻底摆脱左宏元后不告而别;妻子与他离婚后再婚;父亲撒手人寰。也许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终究没法陪他成长,教他打乒乓球,更残酷的是,这个孩子有可能只是万绮雯编造的谎言。

在罗纮武找寻的终点,他进入了一家即将拆除的剧院。表演尚未开始,于是他进入一家电影院戴上3D眼镜,开启了近一个小时的悠长梦境。在梦里,罗纮武在电影院里迷了路,走进了一个矿洞,遇到一个12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让他教自己打乒乓球,并说自己没有爸爸,让他给自己起个名字,他给小男孩起了自己好朋友的名字白猫。小男孩赠与罗纮武一个画了老鹰的乒乓球拍,而白猫的爸爸正是叫老鹰。12岁男孩,乒乓球,“白猫”这个名字,老鹰,这梦境圆满了罗纮武内心的缺失和渴望:对孩子的期待,对好友的想念,对自己身为父亲的愧疚。父亲的身份也让他对自己父亲的离世达成了内心的释然和解脱。

在梦里,罗纮武还见到了年轻时候的万绮雯,那时候她还不是和多个男人有瓜葛的、风情万种却难辨真心的万绮雯,她是单纯美好的凯珍,一如她名字的寓意:凯里的珍珠。他把在梦里从母亲那要来的最珍贵的手表送给凯珍,它象征永恒。在现实生活中,万绮雯把讲述让人着迷爱情故事的绿皮书送给了罗纮武,却没能和他相爱相守。于是在梦里,这个天真热情的凯珍带他在房子里念起书里的咒语,房子摇起来,所有的失落、不解、凄凉和悲痛都得到了抚慰,这一刻的紧紧相拥和甜蜜一吻才是永恒,是罗纮武对自己的饶恕和放过。

另一个在梦中让罗纮武与现实和解的是他的母亲。母亲何以能够抛下年幼的他,选择跟人私奔,是他一直的伤痛和困惑。在梦里,母亲烧了养蜂人的房子,逼着养蜂人与她私奔。罗纮武终于问了她选择与他人走掉的原因,得到了母亲吃了太多苦,至少在养蜂人那里蜂蜜是甜的这一解释。且她认为自己牵挂的儿子还小,很快就会把她忘记。而这次,梦里的罗纮武哭泣着选择了帮助母亲,成全母亲的选择。泪流满面的罗纮武在养蜂人带着他母亲离开后,吃着苹果离开。有关母亲的这个郁结就此逐渐舒展开来。罗纮武通过梦境与挚爱的人重逢又告别,他宽宥了欺骗、抛弃、背叛,终于和自己、他人以及世界达成了和解⑤。

四、解除精神危机,实现和谐幸福的途径

现代社会经常打着“为人”的旗号消解了浪漫的神话,用理性主宰世界,用征服占有资源,欲望驱动的同时容易忘却人格,消费大行其道而忽视最简单的生活观。抛弃了有机论、目的论,通过对世界的还原以及机械的原理解释,宣判了自然之死——自然失去了目的、价值、意义,也无视生命的质地和价值。但归根结底,人的幸福状态很大程度上是由人和自然、社会的关系以及对自我的认知而决定的。12年前的困惑,12后的罗纮武终于直面自己的内心开始找寻;12年前没有实现的事情,12年后罗纮武在电影院里用一场梦把它们实现了。他对万绮雯的迷恋、不甘、不舍依旧埋在心底,他对自己孩子的期待、希冀藏在最隐秘的角落,他对母亲的眷念、不解以及被舍弃的伤痛始终萦绕心头。导演毕赣运用生态批评所倡导的整体观,从多视角透视了电影之中生态危机产生的复杂原因,用最浪漫的方法进行了综合的文化诊断、文化治疗,建构了一个如诗如画的世界。

电影在烟花未灭的一刻戛然而止,主人公罗纮武是否寻得万绮雯也不得而知。在找寻和梦境的释放之中,罗纮武已经达成了与世界的和解,他将自己置身于故乡凯里的自然环境之中,连接了自己和爱人、亲人、友人,也正视了自己内心的疏离与伤痛,已然将自己视为整个生态环境中的一个有机部分,完成了与世界的互动。在发散的思维方式引导下,在多元对话多视角的呈现中,在均衡协调生态世界观的指引下,罗纮武的世界不再矛盾重重,人类社会也不再危机重重,而是可持续的,充满和谐与诗意的可能性⑥。

五、结语

《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一部通过2D+3D展现人物生存状态和心理体验的电影,在人与自然、社会的关系以及自我内心等多个维度体现了生态批评的整体观,建构了一个生态诗学体系。电影语言异常独特,风景构图都极具诗意,风格叙事与故事本身一样迷离。罗纮武武这个被身边所有人抛弃的角色,在2D部分如同侦探苦苦追寻着往日的爱人、破碎的记忆;进入3D部分,他在梦境中将失去的亲情、爱情、友情一一寻回,与挚爱的人重逢。“泥石流不可怕,活在记忆里面才可怕。”罗纮武是很多现代中年人的缩影。孤独、脆弱、迷茫,极度缺乏安全感,没有生机和希望,内心如同一片荒原,所以他一直在挣扎和找寻。摆脱自我内心的疏离,实现情感生活的顺利和精神生态的健康,是罗纮武的渴望,也是电影传递的美好愿望,而将自己置于自然、社会关系以及自我人生的一个部分,追求有机整体的和谐与平衡,是摆脱精神危机、实现和谐幸福生活的重要途径。

注释:

①胡志红.西方生态批评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20.

②张艳梅,蒋学杰,吴景明.生态批评[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9.

③王发奎.风景依稀似旧年:毕赣电影中的风景呈现[J].电影文学,2019(15):67-69.

④陈旭光,薛精华.在魔幻与现实、工业与美学之间——论贵州电影新力量[J].电影评介,2019(19):59-63.

⑤杨玉霞.“断裂”的影像与“含混”的意义——毕赣《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叙事探索[J].电影文学,2020(10):83-86.

⑥冯庆华.人文精神今何在?——论生态文艺批评几个问题[J].理论月刊,2012(04):4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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