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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叙事中的神性寓言
——评阿来新作《云中记》

2020-02-23

宜春学院学报 2020年10期
关键词:阿巴山神阿来

李 彤

(山东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00)

十一年前,在汶川地震发生时的举国悲恸之中,文学是寄托哀思的重要形式。专业的作家、诗人以及成千上万的网民投身创作,那些形态各异、规模庞大的文学作品共同哀悼逝去的生灵、寄寓新生的希望,尽力抚平灾难带来的阴影和创伤,诸多文本在社会上迅速传播,引发了国人悲情的共鸣。

十一年后,在昔年的伤口已经结痂之时,阿来的新作《云中记》成为了这场灾难在人间新的回响。拉开了长达十年的距离,《云中记》没有选择停留在记录灾难的现实维度,也并不满足于书写苦难与失去的悲情,在文学的人性与神性经历了充分的交织和酝酿之后,阿来奏响了回荡于十年之中的咏叹调。

一、神性:文本暗含的叙事线索

深受汉藏双重文化浸染,阿来对宗教的态度向来是理性辨证、以个体的具体特性为中心的。《云中记》对于宗教的描写并不拘泥于具体形式和细节,而是落笔在“神性”和“宗教感”之上。整部作品之中,云中村传统宗教的遭际和命运,成为了继祭师阿巴对故土的追寻之后暗含的第二条线索。

根据阿来自己的说法,云中村最后一个祭师阿巴的原型,是一个在废墟旁持羊皮舞蹈的巫师。由于次生灾害不得不迁离故土,照片上的这个巫师正在村子里跳离开之前最后一支祭祀舞蹈。[1]在这样一个预设的人物和场景之中,宗教和村子一样,即将成为失去具象载体的事物。村子代表着人们赖以生存的原乡和故土,而宗教则被赋予了精神传统和集体信仰的双重旨归。当地震降临,云中村的人们被迫放弃祖地迁徙他乡,而当信奉神灵的人们离开土地,传统的集体信仰也就失去了活力与生机。

在苯教的信仰体系之下,云中村的信仰对象是雪山之神,它和雪山的名字都是阿吾塔毗。在关于云中村来历的故事里,一千年前,一个叫做阿吾塔毗的首领带着他的子民们来到这里,征服了原本生活在此的矮脚人,荡尽了森林中的妖魔鬼怪,让族人在这里扎根生活。阿吾塔毗后来升了天,灵魂化入云中村后终年积雪的山峰成为了山神。

这一段有如原始神话的故事,是在阿巴独自一人回到云中村祭祀山神时吟诵的内容。小说随后还轻描淡写地讲述了云中村信仰变迁的兴衰史,“云中村人很快人丁兴旺。有很多族人进入更深的河谷,变成了瓦约乡的七个村庄。只是那些村庄的人后来改变了信仰。他们信仰释迦佛,信仰莲花生大师,云中村人就不认为和他们同一族了。”[2]在孤身一人的祭祀结束后,阿巴开始思考云中村的未来。他担心等云中村和他一起消失的时候,阿吾塔毗的名字也要消失了。因为另外的村子已经不再称呼这座神圣的雪山为阿吾塔毗,而是给了他一个佛教神灵的名字。“阿巴想,要是阿吾塔毗能同时是金刚手菩萨就好了,那样,他不过就是换了个名字,每年山神节都能接受同样是他子孙的瓦约乡其余六个村子的祭献。”然而信奉佛教的喇嘛却不以为然,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习班时,江边村的喇嘛就认为,阿吾塔毗不能同时是金刚手菩萨,必须被金刚手菩萨或是更厉害的佛教的神灵降伏,作为佛教的护法,在小一点的雪山陪侍。然而这样也不能实现,因为“你们云中村的人很顽固,你们不改,阿吾塔毗也改不了。”[2]

云中村的信仰无疑是孤独的,瓦约乡其他六个村子已经改信了佛教,而本村的“神职人员”也仅剩了一个自认为半吊子的祭师阿巴。在作者的构建之下,云中村的山神信仰天然地呈现出一种悲壮和沉重的气质,尤其是当阿巴将宗教仪式鲜活地展现在读者面前时,在那种“敬畏的、信奉的、祈祷的通灵氛围”中,宗教庄严而崇高的美感深深地震撼着人们的心灵,同时又因为已经意识到其必然走向消逝的命定特质,而使其中蕴含的审美和情感倾向变得更加厚重而丰富。

陈晓明这样评价阿来的创作,“他处理的历史或现实,都隐含着一个消逝的地域及其文化的主题。”[3]在《云中记》这部小说中,消逝的地域无疑就是处在滑坡区的云中村,而文化的主题,则在于注定要走向遗忘的精神传统与集体信仰。

祭祀山神的日子是云中村的传统节日,人们在这一天体味祖先们当年的漂泊与动荡,从祭祀仪式活动中确认云中村人的同一祖先和精神归属。而当震后的云中村人迁徙之后,这样的传统显然无法延续下去,只有阿巴重新返回云中村的旧址,孤身一人祭祀山神。小说浓墨重彩地描写了这段祭山神的情景,好像原来的人们和鬼魂都回来了,换上了华美的节日盛装,在祭师的带领下像从前一样歌唱、舞蹈。然而一切都是阿巴激昂的情绪召唤生成的幻象,离开了大雪山的人们失去了祭祀山神的理由和维系,也就随之失去了自身文化的生命力。最后一个祭师声势浩大而又寂寞孤独的祭神绝唱,象征着传统维度上山神信仰的一次回光返照,自此之后,山神“阿吾塔毗”的崇拜走向了最后的消亡。

小说通过阿巴重返云中村行动这一条线索引出了地震前后的回忆,以讲述回忆的方式将云中村的前世今生呈现在了人们面前。而无论是记忆还是现实的叙事中,信仰的情感总是伴随其中。相较于阿来前几部作品着力刻画宗教本身,《云中记》里的宗教更像是一种传统的遗存和精神的象征。除了阿巴,没有一个云中村人在日常生活中投身宗教活动,但是信仰本身就在那里。云中村的信仰从形式和媒介之中走了出来,以令人安心的姿态,讲人应当如何与自然相处,如何沟通神灵、安抚鬼魂。阿来认为,在灾难和死亡面前,人们无法通过现代科学来获取对生命的理解,“往往要从宗教性的、神灵的系统中获得巨大的情感抚慰”[1]。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阿来通过宗教叙事这条隐含的线索,把祭师阿巴的活动与自然灵性结合到了一起,在精神层面让文本呈现出了自然一体的气韵和特征,进而把小说引向了对自然的理解和思考。

五年前,当汶川地震到来的时候云中村化为了一片废墟。而在云中村在地理意义上最终烟消云散的时刻,与它一起消亡的,还有它最后的祭师。

二、矛盾:在不断消解中抵达

在云中村传统的话语体系里,阿巴的身份是一个宗教职业者——祭师。而在现代社会的秩序和框架中,他的这一身份却是由政府主办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习班赋予的。政府为了保护中断的传统,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提供资金补贴,同时还允许和提倡祭祀山神——“礼拜山神是原始的自然崇拜,与尊重和保护大自然的时代精神相契合,值得发扬光大。”然而,政府所提倡的祭祀山神,不再是云中村人集体信仰、表达祖先崇拜的方式和精神支撑,而是被替换为一种助力当地文化开发和发展的仪式,让祭祀活动成为了现代经济体系的一部分。乍看是现代文明与传统文化的共赢,但其内在却包含了一组不可糅合的矛盾。

小说多次提到阿巴“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身份,而阿巴自己却从没有说全过这个头衔。“有时,他说非物质文化。有时,他说,我是非物质遗产。”当外甥仁钦告诉他要把名字说全时,阿巴说:“世界上没有这么长的名字,仁钦。我是移民。我是家具厂的锯木工人。闻闻,闻闻。竹子的味道。木头的味道。就是没有传承人的味道。”[2]

作为“传承人”,祭师阿巴要担负起祭祀山神的职责。副县长从旅游项目发展的角度提出,要把祭祀山神的日子每年固定一天,而对于阿巴而言,从农业时代流传下来的祭祀山神活动,就是要依据农时而定。传统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已经无法再适应现代社会的经济发展需要,祭神在今天也只能转变成为披着传统外衣的经济社会活动。

类似的矛盾在小说中存在多组,这些矛盾进一步引发了阅读者的思考,深化了文本的内涵。实际上,这几组矛盾所共同展现的,是现代与传统之间的碰撞与悖论,这也构成了阿来文学创作的一个永恒的主题。

阿巴在小说中感叹,“我们自己的语言怎么说不出全部世界了,我们云中村的语言怎么说不出新出现的事物了。”身处古老村庄的人们无法第一时间理解新事物的产生和发展,而外面世界的现代元素,却正以不可抗拒的姿态进入和改变着云中村的生活。“云中村年纪很大,一千多岁,暮气深重,但在那些年里又变得年轻了。”[2]在云中村人的认知里,现代文明和科技的到来是能够给生活带来向好的改变,但是他们并未意识到,自己需要为这样的进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云中记》中的矛盾,很大一部分是通过语言和对话来进行揭示的。阿来敏锐地发现了对话作为矛盾载体的独特效果,小说中对话的语言往往充满思辨的特质,而在语言本身之外,则又承载了推进文本的作用。

小说开始不久,就记录了这样一段阿巴和外甥仁钦之间的一次对话——

“仁钦把舅舅领到屋里:您精神不太好。

湿气把我的骨头锈住了。

那里的人对你们不好吗?

他们叫我们老乡。几年了,他们还是叫我们老乡。

那是乡亲的意思。

那不是乡亲的意思。要是那是乡亲的意思,他们为什么不叫他们自己人老乡?”[2]

这也是阿巴下定决心重返云中村的原因之一,来到移民村的云中村人成为了外界人口中的“老乡”,经历了灾难创伤的这个族群,无法在精神层面对外界形成归属感。失去了土地、雪山和神灵,灾难后的被迫迁徙让云中村成了没有根的族群。尽管在外界的话语体系中,云中村村民们得到了很好的安置,但心灵的鸿沟很难跨越,没有祭祀山神和宗教活动带来的精神体认,云中村人的融入过程是极其缓慢的。后来当地质队来到只有阿巴的云中村原址考察的时候,在自己的故土上,阿巴再一次表现出了对“老乡”这个称呼的抗拒。

“老乡,请问在哪里取水?

阿巴说:请不要叫我老乡,我的名字叫阿巴。”[2]

像这样的对话还有很多,作为云中村唯一的祭师,阿巴被赋予了与一切神灵鬼魂对话的职能。但阿巴自己是否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这是一个贯穿全书的疑问。阿巴的爷爷和父亲都是云中村自然传承的祭师,但他自己却是在政府“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习班”中培训出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年幼时在农业中学的受教育经历,云中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发电员的履历,也让他从内心怀疑鬼神的存在。阿巴回忆自己幼年的经历,身为祭师的父亲带给了他安抚鬼魂的感性体验,学校课堂上的老师们则教导着“不怕鬼”的鬼怪故事——

“父亲看母亲一眼:鬼把你吓着了?

孩子不承认:老师讲的是不怕鬼的故事。

不怕鬼?那就是有鬼。

不怕就没有!

那等于说有。”[2]

直至云中村最终不复存在,小说通篇都没有在事实层面确认鬼魂的存在,但在祭师阿巴自己的内心深处,对世间存在鬼魂的相信是一个逐步强化的过程。

云中村上几代人是相信鬼的,而且鬼魂也确有其现实存在的方式——

“让一只火钳像人一样迈开腿走路。让碗自己盛满茶水。让发酵的酸奶变得能酸掉牙齿。让一只牛突然说话。让成熟的苹果不断砸中同一个人。让一个穿了新衣服的人跌进水渠。”[2]

云中村人喜欢用这样具象化的方式来表现鬼魂的存在,这些鬼魂并不像汉族传统文化中那样总是阴森可怕,更像是人死后在世界上的另一种存在方式,他们会害怕、会饥饿、会悲哀,和人们一起感受人间百味。也正是因此,祭师的职责之一就是沟通和安抚鬼魂,消弭它们的怨气,让人鬼各得其所。

随着科学时代的来临,云中村传统的对鬼神的认识不再被现代科学接受,人们不再相信鬼神的存在,而接受了现代教育的阿巴自己也对鬼魂是否存在充满怀疑。科学与传统在此处再次构建了一组矛盾,直到地震的到来。人们不愿意相信,亲人在死去后就彻底离开了他们,人们迫切需要鬼魂这种形态,来稍微安慰灾难留下的巨大的悲伤。于是科学和传统交织成的矛盾在人心和情感的需求中得到了消解,阿巴为了看管云中村的鬼魂回到了山里,真正开始履行一个祭师的责任,去安抚游荡在云中村的鬼魂。在与鬼进行沟通的过程中,小说以悲悯的情怀指向自身主题内核——抚慰心灵创伤的力量,歌颂生的希望。正如阿来自己所说:

“我喜欢自己用颂歌的方式书写了死亡,喜欢自己同时歌颂了造成人间苦难的伟大的大地。文学更重要之点在人生况味,在人性的晦暗或明亮,在多变的尘世带给我们的强烈命运质感,在生命的坚韧与情感的深厚。我愿意写出生命所经历的磨难、罪过、悲苦,但我更愿意写出经历过这一切后,人性的温暖和闪光。”

尽管《云中记》通篇蕴含了对重建生命的希望和关照,尤其是对经历灾难之后如何面对死亡(鬼魂)的描写正面而积极,但小说最终却以村庄的消逝和祭师的死亡告终。从灾后的重建新生到结尾死亡的消逝,这一组矛盾的消解,彰显了小说终极价值指向。

“阿巴看见了好多个自己正向自己走来。

那个在小学校听了鬼故事后吓得要命的自己。

跟着父亲去到磨坊,第一次看到祭师安抚鬼魂的自己。

一起随着水电站滑坠到山下死而复生的自己。

阿巴还看到那个失忆而后苏醒的自己。

刚刚当上非物质遗产传承人,笨拙地扮演祭师的自己。

他看到这些不同的自己此时都与自己比肩而坐,镇定自若。

阿巴笑了:都来了,你们都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大地翻了一个个儿,把他和若干个自己都包裹起来,用房子的废墟,用泥土,用从大地深处翻涌而出的石头,把他们都包裹起来。

黑暗降临了,阿巴随同黑暗一起,被推向山下。

大地以这样的方式,拥他入怀了!”[2]

至此,小说终于在矛盾的消解之中完成了对主旨的书写,独自一人重返云中村旧址的祭师阿巴,在死亡的时刻抵达了圆满的境界,他再也不必被生命中的困惑所纠缠,现代的传统的、科学的鬼神的,这些他作为被新旧交替的时代所裹挟的人所很难真正理解的事物,终于不再困扰着他。阿巴就这样与自己和解了,他与云中村、与自然灵性彻底地融为一体,成为了消逝的云中村最后一个注脚。

三、寓言:重构精神生活的生动图景

地震来袭的时刻,云中村人失去了他们世代赖以生存的故土,《云中记》全景式地还原了人们处理灾难的后续、重建新生活、安抚心灵伤痕的过程,把失去和重生紧密结合在了一起。在此基础上,阿来在云中村和今日人们生存的世界之间构建了一个对应关系——地震带来的毁灭和消逝可以通过迁徙和重建解决,但如果精神的世界遭遇危机,属于心灵的土壤被资本的力量颠覆,那么人们又将何以安放受灾的心灵?

这绝不是杞人忧天的问题,云中村受灾迁徙之后,现代生活和资本时代对乡亲们生活方式的影响在文本中随处可见——

“云丹一说这话,阿巴心上就热了。他说:坐下来吧。我们两个人还没有“告诉”呢。

‘告诉’,是瓦约乡的古老风俗。两个人在路上遇见,要是昨天才见过面,就互相把昨天以来的事情告诉一边。要是一个月一年没见过面,就把一个月一年以来的事情告诉一边。所以,方圆百十里,全乡七个村子家家户户的事情,彼此都清清楚楚。现在,除了一些守旧的人,没有多少人耐烦两个人站在路上,重述一天、一月、一年来所经过的那些事情了。

阿巴感叹,现在的乡亲,互相都不再知根知底了。

四年多的时间太长了。”[2]

不仅乡亲们之间开始变得生疏,随着瓦约乡旅游业的兴起,有农家乐涂改了乡政府制定的菜价标牌上的数字,还有人家用山羊肉冒充野羊肉以提高价格。游客录制的视频上了网,引来了舆论的爆炸式批评。除此之外,还有在村外的现代社会迷失的央金姑娘和中祥巴,他们返回云中村的目的是为了获取高额利润,伤痛的经历反而成为了他们牟利的本钱。

正如阿来所说:“当一个小说家尽其所能做了这样的表达。那么,也会希望读者有这样的观点:在阅读时把他者的命运当成自己的命运,因为相同或者相似的境遇与苦难、不同的人、不同的族群,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或者曾经遭遇与经受,或者会在未来与之相逢。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一个文本都是一个人类境况的寓言。”[4]

因此,紧紧围绕地震主题的《云中记》,不仅讲述了人和自然如何相处的故事,更是一则有关于今日生活图景的心灵寓言。

阿来在这本书中曾经这样描写云中村的野草——

“草从两边往路中央蔓延。草不慌不忙。草先让柳树的叶子,桦树的叶子落满路面,去年的压着前年的,今年的压着去年的。草等这些层层叠叠的落叶腐烂。让被云中村人踩了上千年的坚硬路面变得松软、然后,才把根伸过去,才把种子落在上面。最多再过两年,草就能把这条路完全掩没了。”[2]

当所有既定的传统不可避免地走向消逝,当淳朴而古老的生活方式受到剧烈冲击,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个体都将像云中村的村民一样,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变化,并且在失落了故土的地方重构自己的精神世界。

所幸,正如书中所昭示的那样,在灾难造就的废墟之上,蕴含着人间勃勃的希望。人们哀悼所有已经消逝的事物,也在自然和时间的抚慰中收获新的生活。

时隔十一年,阿来的这部长篇文本再次把汶川地震这个民族的创伤记忆召唤到了我们眼前。从2008年到2019年,亲历过这一事件的作家有无数时机可以开始动笔,也有无数主题可以任意选择。但幸运的是,阿来最终选择了最适合自己、同时也最能体现其精神性和生命深度的书写形式。

《云中记》是阿来完全聚焦现实书写的填补空白之作,从《尘埃落定》《机村史诗》中充满时代和宿命质感的的历史想象书写转向重大社会题材中的个体生命关怀,毋庸置疑,《云中记》将跻身近年来最重要的文学作品之一。我们可以为这部作品总结出许多特质,比如它宛如诗歌的咏叹式语言风格之美,层层回忆和现实交织的整体结构之美,而在这种种特质之中尤为突出的,莫过于文本中浑然天成的神性光辉及其对个体独特生命体验的聚焦。即使小说聚焦的是灾难这样沉重的主题,跟随着云中村最后一个祭师的步伐和视角,作者也同样展现出了文学之于人们的温暖与救赎,让时间赋予了文本免于痛苦的力量。

在小说结尾,阿巴俨然已经与云中村融为了一体,成为了同时具备人性和神性的特殊形象。从最初的半吊子祭师成长为人性与神性的自然结合,阿巴在重回云中村这条返身追寻的道路上,在新生与消亡、现代与传统、科学与鬼神等一系列矛盾的消解过程中艰难跋涉,返璞归真。在此基础上,小说本身也最终挣脱了灾难题材和灾难本身沉重的束缚,以其独树一帜的诗性想象和理性哲思,为当代社会的人文精神生存现状揭示了一则丰富而生动的寓言图景,也为当下文学照进现实的探索昭示了一种充满希望的可能与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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