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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族人生礼仪习俗及其“过渡仪式”中的审美表征

2020-02-23雷文彪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大瑶山茶山瑶族

雷文彪

(广西科技师范学院,广西 来宾 546199)

人生礼仪又称生命礼仪,在国外人类学研究中,人生礼仪称为“通过礼仪”或“过渡礼仪”。人生仪式与艺术创造、审美消费之间的内在关联是审美人类学亟待研究课题[1]。在审美人类学的视域中,仪式是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的意识形态现象,是“美”的一种建构性的存在[2]。少数民族人生礼仪既是展示少数民族社会生活的文化表征,也是建构少数民族审美意识形态的文化表征。

一、广西大瑶山瑶族“人生礼仪”习俗

大瑶山是五岭山脉越城岭以南的一支脉,地处广西中部偏东北一角,境内居住有茶山瑶、花蓝瑶、坳瑶、山子瑶、盘瑶等瑶族五大支系。强烈的“仪式感”是我们在广西大瑶山瑶族地区考察中得到的最深刻的感触和记忆,在大瑶山瑶族社会中不仅普遍存在“重生亦重死”的生命意识,而且对人生成长的每一个重要过程也充满着强烈的“仪式感”。大瑶山瑶族社会中重要的人生礼仪主要包括诞生礼、成年礼、婚礼、丧葬礼等。

(一)诞生礼仪

诞生礼仪是人生礼仪的开端,在中国古代,诞生礼仪包括求子仪式、孕期习俗、庆贺生子三个礼程。广西大瑶山瑶族各支系都有其自身独特的生命诞生礼仪,如茶山瑶的“还花”礼仪、山子瑶的“求花礼”、花蓝瑶的“出世礼”等。茶山瑶认为,孩子的出生是“花仙婆”送来的,因此,在茶山瑶社会中,“花仙婆”被视为本族群的“送子娘娘”来崇拜,在孩子出生后,要举行系列的祭祀“花仙婆”仪式活动:小孩出生一周内要到家附近的河流中捕捞鱼来祭“花仙婆”;小孩出生三个月内要去田间地头抓蚂虫另(虫字旁加另)(青蛙)祭“花仙婆”;小孩半岁时要架“七星桥”;一岁时要举行架“沟桥”、做“前身鸡”仪式;三岁时要举行架“冲桥”、做“前身鸭”仪式。当孩子在7-15岁时,家里要选择一个良辰吉日举行隆重的“还花”仪式,仪式前后要延续两天时间,其主要仪式规程有:祈祷、请神、还愿、转“花楼”、答谢、送神等[3]95。具体而言,在举行“还花”仪式时,首先主家要在师公的引导下向花婆神祈祷、许愿;随后师公“作法”请花神降临;再用猪头、母鸡等祭祀品进行“还愿”仪式;紧接着师公引领主家孩子转“花楼”、跳“女游舞”、唱“引光神”歌谣;最后,举行隆重的送花神仪式。大瑶山山子瑶也信奉花婆神,当山子瑶年轻夫妇遇到久婚不孕时,就会向花婆神祈祷求子,并举行隆重的“求花”仪式。如果在“求花”仪式后怀孕生子女,他们还举行“还花”仪式,答谢花婆神的“送子”之恩。在花蓝瑶社会中,小孩一出生就要在主屋大门口立“出世标”(瑶语为“参依金”),向外界宣告孩子出生的消息。如果生的是男孩则在大门的左边插上茶树枝,如果生的是女孩则在大门的右边插上金竹尾。随后还要为孩子举行“报喜”“做三朝”“做七朝”“做十二朝”“做满月”等生育仪式。如果小孩在满月后身体羸弱,父母则会认为自己福气不够,不能庇护孩子成长,此时父母则会为小孩认拜一个具有“洪福”的“契爸”或“契妈”。有的家庭则认拜树、石头、水、火等作为“契爸”或“契妈”[4]75-79。此外,盘瑶、山子瑶也有类似认拜“契爸”或“契妈”的习俗。

(二)成年礼仪

成年礼是人生礼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我国封建礼仪制度中,男子成年时,要行“冠礼”,女子成年时,要行“笄礼”。在大瑶山瑶族社会中,无论是长毛瑶(1)“长毛瑶”是广西大瑶山茶山瑶、花蓝瑶、坳瑶的统称。在广西大瑶山瑶族传统社会中,由于茶山瑶、花蓝瑶、坳瑶三个支系都拥有自己土地,生活相对比较富有,这三个瑶族支系被统称为“长毛瑶”。而盘瑶、山子瑶没有自己的土地,只能靠租种别人的土地或开垦荒山维持生活,生活比较清贫,这两个瑶族支系被称为“过山瑶”。(茶山瑶、花蓝瑶、坳瑶),还是过山瑶(盘瑶、山子瑶),当男子年龄到十五六岁时,家里人一般会给他们举行“度戒”仪式。“度戒”仪式被称为瑶族男子的“成年礼”,大瑶山瑶族认为,只有经过“受戒”的人才具有“神通升天,求神送鬼”能力,才有资格从事法事活动,进而接受道公或师公的法术传授(2)在大瑶山瑶族度戒仪式中,道公主施超度亡魂,师公主施驱魔赶邪。由道公“度戒”称为“度道”,受戒者将成为道公;由师公“度戒”称为“度师”,受戒者将成为师公。,此外,他们认为只有受戒者,死后其灵魂才能升天做官成神。大瑶山瑶族五个支系的“度戒”内容基本相同,但仪式的规程各有特色。

“度戒”既是茶山瑶成年男子重要的人生仪式,也是他们获取社会地位和名望的重要路径。只有通过“度戒”的男子才能参加法事活动或主持法事,进而成为“道公”或“师公”。茶山瑶很多“石牌头人”(3)新中国成立以前,广西大瑶山瑶族民间社会盛行具有原始民主色彩的“石牌制度”民间治理方式,不同村寨或不同的瑶族支系通过订立“石牌”的形式“歃血为盟”,石牌联盟的领导者即为“石牌头人”。详见,《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修订编辑委员会.广西瑶族社会历史调查:一[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28-72.都是由受戒的“道公”或“师公”担任,可见“度戒”在茶山瑶社会的重要性。茶山瑶“度戒”仪式主要由“吃良”“吃符”“良度”三个仪式规程组成。在茶山瑶社会中,父母一旦决定给孩子“度戒”,在“度戒”前半年要为他确定四个“度戒”师傅:度师、引镇、祖师、地师,为孩子“度戒”做准备。“吃良”是“度戒”仪式的开始。仪式开始时,度师、引镇、祖师、地师进入神龛烧香,度师向阴司禀告:“今日吉日良辰,行传度某村某人徒弟,继承九代龛堂,十代龛殿……。”陈述缘由之后,度师将请阴司到主家“吃良”筵席。同时,度师喃唱《土地唱》经文,并告知受戒者及家人在“度戒”期间要注意的事项。如,在受戒期间,受戒者及家人不能参加任何丧事酒席、不能与女人同房、不能与他人共用厕所等。“吃符”是茶山瑶“度戒”仪式的第二个阶段,主要有四个仪式程序,即祭神、买“圣水”、喝“圣水”“安名”。仪式开始时,度师要杀一只公鸡祭主家神龛,杀一只母鸡祭祀主家祖先,告知它们今日家中有人受戒,希望祖先保佑。随后要向龙王买“圣水”,买“圣水”仪式需在夜间举行。主家在度师的引领下来到附近河流中向龙王买“圣水”,此时度师需要向河中投三枚铜钱或硬币,主家拿着竹筒在河中灌水三次,即表示向龙王买到了“圣水”,随后在河边鸣放鞭炮、烧纸香,以示感谢龙王和向主家祝贺买到“圣水”。买回“圣水”后,度师将“圣水”从竹筒倒入碗中,并将准备好的“灵符”在碗上焚烧,喃唱安神龛经,随后让受戒者喝下“圣水”。“良度”是茶山瑶“度戒”仪式的最后一个规程,主要有“设法堂”“开三元”“装肉盆”“破酒肉”“讲彩话”“吃肉盆”“闹场”“跳地官”“拆堂”“化财马”等仪式流程[5]96-97。花蓝瑶、坳瑶的“度戒”仪式存在着很大的差异。花蓝瑶“度戒”仪式主要仪式规程有请神降坛、安名、喊村、祭路、跳度戒舞、唱度戒歌、宴客[6]367。而坳瑶的“度戒”仪式主要包括“净身”“学经文”“吃符”“挂灯”“睡阴床”等仪式规程[7]99-101。

大瑶山盘瑶和山子瑶也非常注重“度戒”仪式。盘瑶要求家族中的同宗每代都要有人“度戒”,因此,一般只要家庭条件允许,盘瑶都会给家里的男子举行“度戒”仪式,认为只有家中有人“度戒”才能支配阴阳两界,保佑家族事事兴旺。盘瑶“度戒”仪式非常繁杂,不仅“度戒”仪式的准备工作非常烦琐,而且“度戒”仪式规程严谨、程序复杂,主要有“吃法餐”“请神”“乐神”“挂灯”“解厄”“造桥”“睡阴床”“赎禾神”“五郎引兵”“寨兵”“脱童”“下元盆”“送兵”“拜师”“宴客”十五个仪式规程[8]109-120。山子瑶由于在过去生活比较贫困,一般举行集体“度戒”仪式。据说山子瑶青年男子在受戒过程中要接受“云山法”“刀山法”“盐埠法”“勒床法”“火砖法”“犁头法”“油锅法”“岩堂法”“七吉法”“阳山法”十种痛苦的“考验”[6]368,才能“度戒”成为“新人”。

(三)婚姻礼仪

我国古代婚姻礼仪主要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9]。《昏义》载:“昏礼,将以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可见,婚姻礼仪在人生礼仪中的重要地位。大瑶山五大瑶族支系的婚礼仪式丰富多彩,不仅不同的瑶族支系有着不同的婚姻习俗,而且同一支系之间在不同的区域,其婚姻习俗也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在新中国成立以前,大瑶山瑶族各支系的婚俗礼仪一般都由恋爱、问亲、订婚、结婚、生育等流程构成,只是不同的支系在具体的仪式环节和习俗规约上各有特色。如茶山瑶一般实行支系内部通婚习俗,有“鸡不拢鸭”之说,说明茶山瑶禁止外族人通婚。茶山瑶的婚姻过程一般要经历恋爱、订婚、结婚三个流程。茶山瑶青年男女在婚前有公开社交的自由,在日常生产劳动、重大节庆仪式活动等场合,他们可以自由恋爱,当双方情投意合愿意结为终身伴侣时,就会将自己的心愿告诉父母。无论是男娶女嫁,还是女方招赘,都是由娶方父母出面聘请媒人向对方议婚和订婚。结婚时,有不办酒、办小酒、办大酒三种形式。居住在大瑶山六定、六段、三片、将军、杨柳、长二、寨保等地的茶山瑶,在男女恋爱阶段流行“爬楼”习俗[5]102。在新中国成立以前,大瑶山岭祖一带的茶山瑶流传着独特的婚后“点火把”习俗,男女青年结婚一个月后,双方可以另结新欢,并邀请情人到家中帮忙做农活,晚上邀请情人在家同宿,双方互不干涉对方[5]48-51。大瑶山花蓝瑶婚礼仪式主要包括恋爱、问亲、订婚、结婚、生育等流程。花蓝瑶青年男女在结婚时一般不办酒席,而是在婚后等小孩出生满月时才举办隆重的“双喜酒”。所谓“双喜”,其一是庆祝孩子的父母“结婚”,其二是祝贺小孩满月。“双喜酒”延续两天,第一天为“婚宴”,第二天为“满月喜宴”。在筵席上要举行外家亲戚吃“簸箕肉”“大舅讲彩话”“敬酒”“给利市”“媒人讲联姻排话”“主家答谢”“大舅吃猪腿”“给小孩安名”等仪式活动[4]84-90。坳瑶的婚姻仪式过程主要包括问亲、交定、报婚期、过礼、结婚五个阶段[3]63。大瑶山盘瑶、山子瑶的婚姻形式主要有“两边顶”“留条丝”“买断”等形式。盘瑶男女青年结婚需要经历恋爱、索年庚、合八字、问话、下定、请行媒、请亲家、结婚办酒席等仪式规程,其中结婚办酒席仪式是盘瑶婚礼仪式中最隆重的仪式,在办酒席前,主家要请“清水师”做法事、请吹鼓手助兴、发送槟榔邀请客人,在结婚当日,新娘(新郎)在出嫁的过程中要行出门礼、过桥礼、踏门礼等,在婚礼上,新郎新娘要行祭祖祭神礼、挂红、讲彩话、串席、合酒、拜堂等仪式活动[8]83-90。相对而言,山子瑶的婚俗仪式程序与盘瑶类似,但仪式规程没有盘瑶那么烦琐。

(四)丧葬礼仪

丧葬礼仪是人生礼仪的最后终结。《说文解字》曰:“死,渐也。 人所离也。”段玉裁注云:“人尽曰死……形体与魂魄相离。”《说文解字》又曰:“葬,臧也。”我国古代社会的丧葬礼仪主要包括停尸、招魂、报丧、设奠、沐浴、饭含、袭尸、小敛、大殓、朝夕哭、吊唁、启殡、朝祖、安葬等仪式[10]。大瑶山瑶族有着自身独特的葬礼仪式,不同的支系有着不同的丧葬礼仪。茶山瑶根据死者的年龄不同,将丧葬仪式分为成年葬、少年葬、婴儿葬等三类。成年葬分为火葬、土葬、深埋捡骨葬、停棺捡骨葬、浮厝捡骨葬;少年葬是深埋葬;婴儿葬为挂葬。成年葬主要仪式有“报丧”“喂温水”“含口银币”“买水沐浴”“哭丧”“亡魂超度”“亡者入灵柩”“孝儿女游棺”“守孝”“殡葬”等[5]112-116。花蓝瑶葬俗分为火葬、土埋捡骨葬和挂葬,葬礼仪式主要有“报丧”“换牙”“买水净身”“装棺”“亡魂超度”“停棺”“出殡”“下葬”等。如果是火葬,在出殡前还要为举行“粮饭”仪式,即将煮熟的米饭用簸箕盛好,堆成圆锥状,然后在道公法师的引导下,众孝男女用纸钱将其用包裹装入陶罐中,让死者带入阴间。随后将棺材抬到山上焚烧,待尸体烧尽后,道公要主持“捡金”仪式,即将死者的骨灰装入陶罐中放好,三年后,再选一个黄道吉日将死者骨灰安葬[4]97-103。坳瑶主要实行“二次捡骨葬”,葬礼仪式主要有“下矮床”“洗身”“报丧”“含口钱、安牙、安眼、安耳”“盖被”“做棺”“给死者饭”“入棺”“盖棺”“选地”“出殡”“搭厂”“解晦”“送三早”等仪式规程[7]115-118。盘瑶一般实行土葬,如果死者是患有传染病则一般实行火葬。盘瑶的葬礼仪式主要有“喂温水”“含口银币”“下矮床”“报丧”“买水净身”“装殓”“做斋”“守灵”“吃斋”“出殡”“下葬”“守孝”等仪式规程[8]91-95。山子瑶的葬礼习俗、仪式规程与盘瑶基本相同,不同之处在于,盘瑶的守孝时间一般是71天,最长不超过三个月,但山子瑶的守孝没有具体的时间限定,有半年期、一年期、三年期,有的甚至直到孝服穿破为止。

二、广西大瑶山瑶族人生礼仪的“过渡仪式”表征

人生仪式不仅仅是一种民族习俗或观念形态的存在,而且仪式本身作为一种经验生产和艺术生产而存在,并由此构成了仪式与审美之间复杂的张力关系。人生仪式通过“过渡仪式”生成独特的“仪式感”,对人生仪式的参与者进行“心理疗治”,使其产生特定的仪式经验和审美经验。同时,人生仪式作为一种特殊的艺术生产方式,不仅是人类审美经验、审美意识形态的表达和文化象征,而且肩负着传承民族记忆和文化传统的神圣职责。对于个体生命而言,人生礼仪是其生命历程中重要“节点”,是生命有限时间的流动的历程;对于民族群体而言,人生礼仪是各民族延续历程中“过渡仪式”的经验表达,是各民族日常生活经验与审美经验的文化表征。范热内普认为:“每一个体总是共时性或历时性地被置于其社会的多个群体。为从一群体过渡到另一群体以便与其他个体结合,该个体必须从生至死,始终参与各种仪式。”[11]188尽管每一个个体生命都会经历怀孕、诞生、成年、结婚、死亡等历时性的人生仪式“展演”过程,但在不同的历史时空中,每一个民族或个人在人生“过渡仪式”的文化呈现和经验表达上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每一个民族的人生礼仪有其自身的文化传统和仪式规范。因而,不同民族的人生礼仪表征着不同的文化传统,承载着不同的仪式经验与审美经验。在范热内普的“过渡仪式”理论中,仪式可分为分离、边缘(阈限)和融合三个阶段。范热内普强调仪式的这三个阶段并不是截然分开的,而是相互衔接“过渡”的动态仪式过程,如果将这个动态的“过渡仪式”进一步细化,又可分为分隔仪式、边缘仪式和聚合仪式。每一个仪式阶段或仪式过程都会生成不同的仪式经验,产生不同的审美体验。

就大瑶山瑶族人生礼仪而言,诞生礼仪的仪式经验是以小孩“初生”的神秘性与神圣性为情感依托。从怀孕到小孩出生,是人生礼仪中的第一个“过渡仪式”。大瑶山茶山瑶的“还花”礼仪、山子瑶的“求花”礼仪、花蓝瑶的“出世”礼仪都表现出浓烈的宗教仪式和诗性伦理。在大瑶山瑶族看来,人的生育并不是一种完全的生理现象,而是要受“花婆神”的支配。男女青年怀孕生育是“花婆神”对他们光顾赐福的结果,因此在大瑶山瑶族社会中“花婆神”被尊称为“送子娘娘”,常年供奉祭祀。如遇到婚后不孕,他们会举行“求花”仪式,向“花婆神”许愿,祈求她赐福“送子”;怀孕生子后,要举行隆重的“还花”仪式,感恩“花婆神”。同时,在小孩诞生后,无论是孩子的家人还是外人都必须恪守“过渡礼仪”的禁忌。如在花蓝瑶社会中,小孩一出生就要在主屋大门口立“出世标”,插上茶树枝或金竹尾,向外告知家中有未满月的小孩,以免师公、道公闯入家中。因为在花蓝瑶看来,刚出生的小孩秽气大,如果师公、道公闯了秽气,他们的“作法”将不再灵验,其死后也不能成道成仙。另外,茶山瑶认为未满月的小孩很“小气”,不能承受外人观看,因此在小孩未满月期间,一般不允许外人闯入家中,如果有人误闯家中,主人将打一碗清水给他喝下,以示冲秽辟邪,保佑小孩健康成长。从以上大瑶山瑶族小孩诞生礼仪的行为表征来看,神秘性与神圣性无疑成为诞生礼仪最凸显的仪式经验,在大瑶山瑶族看来,人的诞生不是源于生物性的生殖,而是源于“神性”的赐予,对小孩的呵护也不仅仅在于父母的能力,也在于“神灵”的保佑。“求花”仪式、“还花”仪式以及别出心裁“出世标”,都是对小孩诞生的诗意性审美想象。

大瑶山瑶族的成年礼——“度戒”仪式的仪式经验是以人的社会身份的认同与确立为价值指向的。在整个度戒仪式过程中,从仪式规程来看,受戒者要经历“分离、边缘、融合”的“度戒”仪式过程;从仪式情境来看,仪式建构了一个“世俗—神圣—世俗”的空间场域;从仪式经验来看,在通过一系列的仪式过程后,受戒者在情感体验上产生“生—死—重生”的仪式体验。在“度戒”仪式的上刀山、翻云台、踩犁头、过火炼等各项规程考验过程中,受戒者始终处于“世俗/神圣”“生死游离”的“边缘”状态。对于这种“边缘”心境,范热内普描述道:“凡是通过此地域去到另一地域者都会感到从身体上与巫术——宗教意义上在相当长时间里处于一种特别境地:他游移于两个世界之间。正是这种境地我将之称之为‘边缘’。”[11]21-22这种“边缘”的仪式体验使受戒者对自我身份的认同处于一种“混沌”“模糊”的状态,直到完成“度戒”仪式的所有规程,受戒者经历重重考验和心灵的洗礼,获得“重生”,在场参与仪式的人向受戒者表示祝贺,此时受戒者才获得新的身份——“成年”。有研究者指出:“瑶族度戒仪式,即是一种过渡礼仪,也是一种神圣与世俗力量相互博弈和转换的过程。宗教体验、宗教追求和世俗生活在度戒仪式中达到了一种奇妙的和谐。”[12]在大瑶山瑶族社会中,“度戒”仪式被视为男子成年的标志,经过度戒仪式的男子不再是不懂世事的毛头小子,而是被认为是成熟稳重的成年人,他们将由此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不仅从此可以成家立业,而且可能成为家族中掌管“香火”的主司,具有成为主持法事的师公或道公的资格。

大瑶山瑶族婚姻礼仪的仪式经验是以婚姻建构模式为核心内容,即不同的婚姻模式承载着不同婚姻内容。如在新中国成立前,大瑶山茶山瑶实行“鸡不拢鸭”的婚嫁习俗,不仅不允许与山外的汉族、壮族结婚,也不允许与山内盘瑶、山子瑶结婚,由此在茶山瑶社会中族内婚盛行。如前论述,在新中国成立以前,大瑶山岭祖一带的茶山瑶流传的“点火把”习俗婚姻习俗,瑶族青年男女结婚后同住一个月左右可以自由另找情人,双方互不干涉[5]50。在花蓝瑶婚姻礼仪上至今依然保留着“舅权大于天”的婚礼习俗,在婚礼宴席上“大舅”是婚礼宴席的主角,“大舅”向主家“讲彩话”一方面是表示祝贺与主家喜结良缘,另一方面也是“规劝”主家要善待女方,告诫男方尽量做好丈夫的职责,主家安排“大舅吃猪腿”仪式就是对大舅敬重的仪式表征。又如大瑶山盘瑶社会的婚姻家庭组织形式多样,主要“男娶女嫁”“嫁女留思”“嫁男永断”“娶男留思”和“两边承顶”等五种形式[13],不同的婚姻家庭组织形式,婚礼的内容存在着很大的差异。“男娶女嫁”,以男方为主,女方婚后进入男方家庭。“嫁女留思”,留思,又作“留须”。盘瑶家庭看重子女姓氏,把姓氏看作是承接香火、承担责任的标志。他们将儿女嫁出后,在其所生的子女中要求有一个以上沿用娘家姓氏。“嫁男永断”,即以女方家庭为主,男方上门入赘,婚后男方进入女方家庭,男方要放弃自己原来的姓氏,改用妻家姓,并须从妻方取名排辈,成为女方家庭成员之一。石牌规定,“娶男留思”是入赘婚的又一种形式,即男子上门入赘后,须改从女方姓氏,但其子女中却须有一个或几个承用他原来父家的姓氏。“两边顶”,又叫“走两边”,指的是婚后男女双方对原来各自家庭都要尽责任,在生产生活上都要照顾双方家庭。双方在女方家生产、生活半个月或一个月,又至男方家生产、生活半个月或一个月,如此循环,直至双方家庭弟妹长大成人为止。婚后所生的子女第一个随母姓,第二个随父姓,如此类推。可见,盘瑶婚礼形式的不同表征男女双方的地位和家庭关系网络建构差异。需要强调的是,在大瑶山瑶族五大支系中男娶女嫁和男入赘女方都是非常普遍的婚姻组成形式,入赘的男子并不会受到歧视,而是享有女方子女同等待遇。大瑶山瑶族这些独具特色的婚礼习俗生成有别于其他民族婚礼的仪式经验。大瑶山瑶族结婚礼仪并不一定是传统简单的男女经历仪式的“分离、边缘和融合”的过程,其比范热内普“过渡仪式”所描绘的婚礼仪式经验要复杂得多,不同的婚姻建构模式将生成不同的婚礼仪式经验。比如,“两边顶”婚姻模式所生成的仪式经验就不是简单的“分离、边缘和融合”仪式感(即“男子或女子离开原来家庭”而产生“分离”的仪式经验,“单身男女脱离原来家庭,经历迎亲、拜堂、闹洞房等仪式”而产生“边缘” 的仪式经验,“男女成为夫妻,组建新的家庭”而产生“融合”的仪式经验),“两边顶”婚姻模式更多是生成“融合”的仪式经验,因为这种婚姻模式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不需要从原来的家庭中“分离”,因而也不会产生强烈身份“边缘”意识和婚礼“过渡”的仪式感。“两边顶”婚姻模式既是单身男女之间的婚姻“融合”,也是男女双方家庭的“融合”,这种婚姻模式不存在婚姻的“嫁娶”关系,也不产生婚姻男女双方的“出入”意识,婚礼“融合”的仪式经验成了“两边顶”婚姻模式的主导性审美经验。

大瑶山瑶族葬礼作为“过渡仪式”主要包含如下三层审美意蕴:其一,葬礼是个体生命“由生向死”的“过渡仪式”;其二,葬礼也是生者与死者“分隔”的“过渡仪式”;其三葬礼也是生命哲学中阴阳两界分离的“过渡仪式”。“悲悲切切”的仪式经验和“向死而生”的审美超越是大瑶山瑶族葬礼的仪式经验表征。大瑶山瑶族具有强烈的生命意识,在日常生活中不仅“重生”而且“重死”,提倡“生有所养,死有所葬”“少有所依,老有所终”。在葬礼仪式过程中,一方面,大瑶山瑶族重天道、尽人意,对死者给予无微不至的终极关怀;另一方面,又注重对生者因亲人去世而悲伤的心灵抚慰。大瑶山瑶族各支系在老人去世以后都会举行隆重的葬礼仪式,尽管各瑶族支系之间在葬礼的仪式规程或仪式内容上存在着一定的差异,但在“下矮床”“洗身”“含口银币”“哭丧”“装殓”“超度”“守灵”“送葬”“守孝”等葬礼仪式规程上是一致的。生者通过举行一系列的葬礼仪式活动以表达对死者的敬意和无尽的哀思。《礼记·祭统》云:“夫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出于心也。心述而奉之以礼,是故为贤者能尽祭之义。”大瑶山瑶族葬礼的仪式经验亦是如此,“心述而奉之以礼”“尽祭之义”,这既是对死者的敬重,也是对生者心灵的抚慰。作为生者通过悲切的“哭丧”、隆重的“超度”和恪尽职守的“守孝”等仪式活动,以寄托对死者无尽的思念和终结的关怀。另外,尽管在葬礼仪式过程中充满着“悲悲切切”的仪式经验,但葬礼仪式也彰显了大瑶山瑶族“向死而生”的审美超越。大瑶山瑶族具有一种“灵魂不灭”的意识,认为人死后他的灵魂依然“活着”,因此,老人去世后要请师公为死者“超度”灵魂;下葬后的前三天每天要到死者坟前“添水”;在守孝期间实行“朝夕奠”,每天早晚吃饭时要在桌上为死者摆放碗筷、盛饭装菜,继续尽侍奉之职。在此,大瑶山瑶族将丧葬礼对祖先的崇拜和对父母的孝道结合在一起,体现了对死者的温情,展示了“事死如事生”的人文情怀。

结 语

意大利美学家维柯指出:“一切民族,无论是野蛮的还是文明的,尽管是各自分别创建起来的,彼此在时间和空间上都隔很远,却都保持住下列三种习俗:(1)它们都有某种宗教,(2)都举行隆重的结婚仪式,(3)都埋葬死者。无论哪一个民族,不管多么粗野,在任何人类活动中没有哪一种比起宗教、结婚和埋葬还更精细,更隆重,起源于互不相识的各民族之间的一致的观念必有一个共同的真理基础,一定就是这种共同真理基础支配了一切民族,指使他们都要从这三种制度开始去创建人类,所以都要虔诚地遵守这三种制度,以免使世界又回到野兽般的野蛮状态。”[14]广西大瑶山茶山瑶、花蓝瑶、坳瑶、山子瑶、盘瑶等五大瑶族支系,至今仍保留着独特的人生礼仪习俗。这些人生礼仪习俗不仅是凸显大瑶山瑶族民族特征与秉性的文化表征,而且彰显了当地瑶族独特的民族宗教信仰。同时也是维系当地瑶族社会的内在生存机制。

在大瑶山瑶族社会中不仅普遍存在“重生亦重死”生命意识,而且对人生成长的每一个重要过程也充满着强烈的“仪式感”。广西大瑶山瑶族独特的诞生礼、成年礼、婚礼、丧葬礼等人生礼仪不仅具有其相对稳定的仪式规程,而且其独特的“过渡仪式”彰显了大瑶山瑶族丰富的仪式经验和审美意蕴。在整个诞生礼、成年礼、婚礼、丧葬礼的流变过程中,“过渡仪式”不断地引导大瑶山瑶族认同、支持和延续着各种人生礼仪所体现的习俗观念和宗教信仰,并通过借助不同的仪式象征符号,“引发一套情绪和动机(一种精神气质),确定一个宇宙秩序的图像(一种世界观),这些仪式使得宗教信仰的‘对象’模型(models for)和‘归属’模型(models of)成为相互之间的过渡转换”[15],并由此建构出大瑶山瑶族独特的仪式经验和审美表征。在广西大瑶山瑶族中,诞生礼仪以小孩“初生”的神秘性与神圣性为情感依托,因此,神秘性与神圣性无疑成为诞生礼仪最凸显的仪式经验。大瑶山瑶族成年礼的仪式经验是以人的社会身份的认同与确立为价值指向,整个“度戒”仪式建构了一个“世俗—神圣—世俗”的空间场域,在“度戒”仪式过程中,无论是受戒者还是仪式的旁观者,在情感体验上都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生—死—重生”的仪式体验。而以不同婚姻建构模式为依托的“过渡仪式”经验则展示了大瑶山瑶族婚礼习俗的独特审美情趣,葬礼中的“过渡仪式”则呈现出大瑶山瑶族“由生向死”“悲悲切切”的仪式经验和“向死而生”的审美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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