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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庸与扬州学派学术交游考

2020-02-23

扬州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阮元嘉庆扬州

沈 明 杰

(扬州大学, 江苏 扬州 225002)

臧庸(1767~1811),初名镛堂,字西成,又字在东,号拜经。江苏常州武进人。与弟礼堂同师卢文弨,并与钱大昕、段玉裁等讨论学术。治学根据经传,剖析精微。治经笃守汉学训诂,尤能剖析经传大义。精校雠,卢文弨称其“校书天下第一”。曾依臧琳《经义杂记》例,著《拜经日记》十二卷,为诠释古书疑义,校勘误字音读的札记。另著有《拜经堂文集》《月令杂说》《乐记二十三篇注》《孝经考异》《韩诗异记》等。作为清代著名的考据学家,臧庸平生所交游的学术名流众多,其中与扬州学派士人的交游经历,对其治学与实现学术抱负有着很大的影响。考察这段交游经历,这对研究臧庸学术脉络乃至扬州学派与江南地区文人之间的学术关系都有着重要意义。约加梳理,与臧庸交游的扬州学派士人包括刘台拱、王念孙、焦循、阮元、凌廷堪、王引之等人,以下分别加以论述。

一、刘台拱

刘台拱(1751~1805),字端临,江苏宝应人。乾隆三十五年(1770)中举,乾隆五十年(1785)官丹徒县训导。著有《论语骈枝》《经传小记》《刘端临先生文集》等书。

臧庸师从卢文弨为学时,始知刘台拱其人。两人之间正式结识,则在乾隆五十四年(1789)秋。是时,臧庸于江宁参加江南乡试落第,在此期间,与刘台拱初识。因刘台拱时任丹徒县学训导,后臧庸往来镇江,“靡不抠衣请益”[1]534,两人又得以多番交流学问。其后,两人来往愈益密切,臧庸外出每取道镇江,都得到刘台拱的殷切关照。乾隆五十九年(1794)夏,臧庸南归参加江南乡试,过丹徒县,与刘台拱面晤。是年秋,毕沅因湖北教案失察之责而降补山东巡抚,臧庸遂改变前去武昌的计划而往山东。刘台拱即写信举荐,交付臧庸说:“毕制府已巡抚山东矣,子行,或先后不相值。詹事府学使阮公,吾乡人且学友也,子其谒之。”[1]534臧庸因有刘台拱荐信,方得与阮元结识。乾隆六十年(1795)正月,毕沅“加恩仍补授湖广总督”[2],臧庸亦从山东随往武昌,途经镇江,又晤刘台拱。是年春,因多次受刘台拱的照应,臧庸致书深表感激之情:“忆自癸腊赴楚,甲夏归试,往还四千里,榜后赴山左,今正自山左至武昌,又共五千里,幸皆取道京口,数领训言,为我三致友人书,多方照拂,铭感一切。”[3]48并随信附寄所辑《郑注论语》稿本“恳赐一序”,且手录《郑注孝经》一册献正。

嘉庆九年(1804)三月,臧庸北上参加顺天乡试,行船经过宝应时,恰逢刘台拱在乡丁忧,遂上岸拜访。刘台拱以水路情况相告:“粮舩催趱,上流堵截,至济宁,舟益难行。”[1]534鉴于水路不畅,刘台拱不仅馈赠财物,还贻书河道王念孙,设法备车马助其北上。臧庸十分感激,恳请为自己所辑《论语郑注》撰序,刘台拱欣然应允。是年五月二十二日,臧庸抵京将近一月,有寄书刘台拱,告知以近况,并催促撰序一事:“先生前日面许撰赐《论语郑注序》,乞即撰成寄京为感!孙凤卿观察(冯翼)颇好古,喜刊传汉儒之书,或得大序,而能付梓,大妙。”[3]73以便尽快刊印。嘉庆十年(1805)五月,刘台拱卒于家,然而臧庸并不知情,直到这一年入冬后,接到段玉裁来信,始闻挚友死讯,悲痛而泣。就在刘台拱逝后的第三年即1808年,时任浙江巡抚的阮元于杭州陆续获得刘台拱《经传小记》《文集》,编为遗书,凡八卷,并属臧庸负校勘之责。臧庸回忆往事,深情写下跋语:“今读《文集》中《蓼野先生行状》,知先生之德盛礼恭,夫固禀受于所生也。呜呼,至矣!”[1]535言辞中充满对好友逝去的悼念。

二、王念孙

王念孙(1744~1832),字怀祖,号石臞,一作石渠。江苏高邮人。乾隆四十年(1775)进士授工部主事,擢陕西道御史,转礼科给事中。后官直隶永定河道、山东运河道,任职十余年。道光六年(1826),以永定河道复溢被劾罢归。后专意读书著述。著有《广雅疏证》《读书杂志》《群经字类》《古韵谱》《王光禄遗文集》等。

王念孙早在京师为官时,已知臧庸其人。他们之间有机会见面,则见于前文所述嘉庆九年(1804)臧庸持刘台拱所写引见书信,求见王念孙谋车马之助北上参加顺天乡试一事。然而由于王念孙时在外地,致以“不获见”[4]531而缘悭一面。虽然此次两人未能见面,但是之后相互书信来往密切。嘉庆十年(1805)八月二十日,臧庸致书王念孙,就所读《经义述闻》提出“疑《仪礼》冠昏辞命,亦字字有韵,窃著其说”[5]60而与陈寿祺意见不合一事,询问王念孙看法,并请求为亡弟臧礼堂赐文。次年夏,王念孙即有复书,并随信寄臧礼堂挽辞一首。是年九月廿一日,臧庸亦回信表示感谢[6]。

嘉庆十五年(1810)五月,臧庸在与孙星衍的通信中称王念孙所校《管子》“颇析窔奥,深中窽要”[7]而悦服之至。他与王念孙的正式会面,则在这一年六月进京途中。是时,王念孙官直隶永定河道,臧庸赴之拜会,相见甚欢。王念孙由此知臧庸“其人之朴厚,学之精审也。”[4]531当月抵京后,臧庸难掩激动心情,旋即又致书王念孙,表示“庸私心敬仰已二十余年,一旦获亲承提命,幸何如之”,并随寄新著二册以请正[8]。是年七月,臧庸在致信与阮元论古韵时,时引王念孙之说:“庸前自长安城来,怀祖先生教之曰:《毛诗汉广》一篇,字字皆韵。”[9]据此可见,先前与王念孙的晤面与学术交流,对臧庸的影响颇大。八月,臧庸复应顺天庚午乡试,惜未中式,吴其彦邀其纂修《中州文献书》,所居吴氏馆舍“距石渠先生之居仅数里”[10],因得地利之便,这段时期两人交流学问,往来频繁。而王念孙曾托病闭门谢客,但却明确嘱咐门卫:“客来,则谢以疾。惟臧某至,则延之进。”[11]可见对臧庸学识的器重。

嘉庆十六年(1811)五月,臧庸有《与王怀祖观察论校〈小学钩沉〉书》[12]致王念孙,信中对校勘《小学钩沉》一书提出意见:一为是书“采《音义》所引《字体》五十则”,拟尽删之;二为“《钩沉》有《韵圃》而无《珠丛》”,拟补其阙;三为“《钩沉》载《音隐》,仅《一切经》卷四一”,是直接删去,抑或补阙?王念孙随后在回书中指出:“《字体》可删,《珠丛》可补,其《说文音隐》,若博考群书以补之,实有功于许氏。”[13]基本上肯定了臧庸的观点。是年六月十五日,王念孙阅毕臧庸所著《拜经日记》并为之题序,给予是书“擘肌分理,剖豪析芒”[4]531的高度评价。

三、焦循

焦循(1763~1820),字理堂,一作里堂,江苏甘泉(今扬州)人。嘉庆六年(1801)中举,曾在山东、浙江等地作幕宾。后因母亲老病不出仕,居家著书。博学而富才情,于经学、史学、文学、数学、天文、训诂等都有研究,尤长于经学和数学,著作有《雕菰楼易学三书》《孟子正义》《里堂学算记》等数十种。

臧庸与焦循交谊深厚,视其为“谈天三友”之一。《拜经堂文集》卷四《题汪孝婴北湖访焦君图》:“庸心质鲁钝,……后获交江都焦君里堂,窃幸谈天三友已得其二。”[14]592可见两人言谈极为契合。但是,就所见资料而言,“获交江都焦君里堂”的时间无从考证。他们之间的首次交集是在嘉庆元年(1796),阮元于是年撰写《诗十月之交四篇属幽王说》,以《小雅·十月之交》为西周幽王时之诗,臧庸则以其为非,认为应属西周厉王时之诗。焦循撰《推小雅十月辛卯日食详疏》为推幽厉两朝十月朔日,推得幽王十月朔日食限,从而力证阮元之说。以后两人时有往来。

嘉庆十一年(1806)三月,臧庸受阮元之邀至扬州,与包括焦循在内的诸学者共修《扬州图经》《扬州文粹》两书。焦循《雕菰集》卷十六《扬州足征录序》:“岁丙寅,汀州伊公守扬州,时抚部阮公在籍,相约纂辑《扬州图经》《扬州文粹》两书,余分任其事。……同事者赵司马怀玉、臧文学庸。”[15]273期间,臧庸寄居于阮元家中时,焦循来访,并约定时日拜访汪莱。四月,臧庸造访汪莱学舍“晤焦君、汪君”[14]592。又闵尔昌《焦理堂先生年谱》“嘉庆十一年”条:“三月,臧在东来扬,寓阮文达家,先生顾焉。”[16]嘉庆十二年(1807)端午,臧庸在扬州读焦循所撰祖上《事略》而肃然起敬,并应其所请,为之撰写《焦氏世徳记》。《拜经堂文集》卷五《焦氏世徳记》:“孝廉不以庸为不文,手持是册乞言者再。庸深愧浅薄,不足以发明其旨,为《世德记》并以自警。”[17]嘉庆十六年(1811),臧庸卒于京师,焦循闻此噩耗,不能释怀,乃作诗悼念:“同辈推君弟一流,南楼别后遂千秋。真人昔有徐无鬼,儒行谁如许散愁。只以诗书为性命,绝无城府在交游。招魂欲到燕台去,几度临风泪未收。”[18]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四、阮元

阮元(1764~1849),字伯元,号芸台,江苏仪征人。乾隆五十四年(1789)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历官山东学政、浙江学政、浙江巡抚、江西巡抚、湖广总督、两广总督、云贵总督等职。每到一处,注重网罗人才,推扬学术。组织编纂《十三经校勘记》《经籍籑诂》《皇清经解》等,影响极大。勤于著述,有《诗书古训》《曾子注释》《四库未收书提要》《揅经室集》等书。

臧庸与阮元相识,缘于前文所叙乾隆五十九年(1794)刘台拱荐书山东一事。就在居留山东期间,臧庸“常来积古斋”[19]与阮元交流。两人初次见面时,阮元即问起《华严经音义》一书,臧庸以自毕沅处纂录的手抄本见示,阮元阅后,大加肯定:“善,当即以此本付梓。”[20]并出《北藏》板二卷,属为校雠。乾隆六十年(1795)秋,阮元有《与臧拜经庸书》,信中对臧庸与孙星衍所持《尚书·皋陶谟》看法提出商榷之处:“《皋陶谟》‘挞以记之’以下七十四字,或疑亦《伪孔》所增,由渊如观察暨足下所说推之,元窃未敢定也。”[21]并详述自己的五点疑问,表示未敢轻议,或可留待他日作进一步考证。

嘉庆二年(1797)正月,时任浙江学政的阮元因得杭州文澜阁藏《四库全书》之便利,始致力于编修《经籍籑诂》。为了完成这部巨著,阮元招募通晓经义之学者三十余人,起先由丁杰主持全局,臧庸则“专司校勘”[22]。因编纂过程中书稿杂出众手,不乏讹舛,至第二年春,阮元又邀臧庸“属以总编之役”[23],以其弟臧礼堂为辅佐,重加审订。臧庸接到邀请后,于是年四月正式上马开工,经过诸人五个月的努力,终于在当年八月告竣,共成书116卷。臧庸后又奉阮元命于当年十二月赴广东南海县将完稿的《经籍籑诂》予以校刻,并于次年刊成。嘉庆五年(1800),阮元时任浙江巡抚,他认为《经籍籑诂》之刊刻虽己竣工,但仍有脱略错讹,于是“新辟诂经精舍于西湖,复延拜经至精舍补订《纂诂》”[24]309,同时校勘《十三经注疏》,然而不久臧庸因身体抱恙而辞归乡里。嘉庆六年(1801)正月,臧庸再次“往杭州就阮侍郎校经之聘”[25],助阮元校《十三经注疏》。其中,臧庸负责《周礼》《春秋公羊传》《尔雅》三经之校勘。次年九月,臧庸所校之经文率先完成,遂“因请归”[26],辞归故里。而整个《十三经注疏》的校勘工作,则直至次年方始全部成稿。

嘉庆十年(1805)八月,臧庸有致王念孙书,提及自己正在为阮元校补《经郛》[5]61。次年三月,阮元因父去世在乡丁忧,扬州知府伊秉绶相约纂辑《扬州图经》《扬州文粹》两书。于是,阮元邀请包括臧庸在内的一批学者共襄此事,而“所有膏火纸笔之费,皆伊公自捐俸以给”[15]273。是年十二月,臧庸应阮元“招至杭州,读书于北关署中”[24]309。嘉庆十五年(1810)七月,臧庸有《与阮芸台侍讲论古韵书》,与阮元讨论古韵。十月,阮元在京兼国史馆总辑,辑《儒林传》。期间以新撰《大学格物说》示以臧庸,臧庸表示“不胜悦服”[27]。嘉庆十六年(1811)年三月,臧庸先后两次致书阮元论《国史儒林传》书,其中对外界盛传其高祖臧琳(字玉琳)所著《经义杂记》乃“子孙润色”之谣言作出澄清,认为“此必有嫉怨之士,诬以不根之谈”[28]。是年七月,臧庸卒于京师吴氏馆舍,阮元闻讯为之扼腕,并于次年“叙玉林先生入《儒林传》中,而以拜经附焉”[24]310。

五、凌廷堪

凌廷堪(1755~1809),字次仲,安徽歙县人。六岁而孤,后经商,年二十余又读书。乾隆五十五年(1790)进士,授知县,改宁国府学教授。著有《礼经释例》《校礼堂诗集》《校礼堂文集》等。凌廷堪虽是安徽歙县人,但从学术流派角度看,他居在扬州,学在扬州,故仍属扬州学派士人之列。嘉庆十三年(1808)十一月,臧庸游幕于阮元浙抚署斋时,与凌廷堪初次结识,共论学问,相谈甚欢。凌廷堪“示《校礼堂文稿》,并属题《校礼图》”[29],两人自此订交。次年二月,凌廷堪再次来到杭州,寓阮元浙抚署斋,期间与臧庸时有往来,“颇有友朋之乐”[30]。

六、王引之

王引之(1766 ~ 1834),字伯申,号曼卿,江苏高邮人。嘉庆四年(1799)进士,擢侍讲,累官至工部尚书。能继承其父王念孙音韵训诂之学,并多所发明,世称“高邮二王”。精于小学,并用以说经和校经。著有《经义述闻》《经传释词》《周秦名字解诂》《重刊字典考正》《王文简公遗文集》等。

臧庸与王引之初次会面于嘉庆九年即1804年。是年,臧庸北上应顺天乡试并于四月抵京,“即寓王伯申侍讲所一月”[3]73。在此期间,臧庸受王引之嘱托,为任大椿遗稿《字林考逸》进行校订。之后,两人不乏书信来往。臧庸于嘉庆十五年(1810)十一月即致书王引之,称其“学问文章,当世罕匹,庸所企望焉,而不可及者”[31]。十二月,王引之至臧庸寓所拜访,两人谈及《韩昶墓志》石上所刻文字,皆以为赝作,王引之并告知藏“有石拓本”[32]。

嘉庆十六年(1811)三月,王引之询问校勘《小学钩沉》一事,臧庸即有《与王伯申学士论校〈小学钩沉〉书》[33]述其校勘进展。在这封回书中,臧庸称“承询《钩沉》事,原约月杪可竣,庸于此事,刻不敢忘者也。去腊天寒日短,且事冗,新正甫校起”。据此可知,即在上一年腊月即嘉庆十五年(1810)十二月臧庸即受嘱校勘。臧庸于是信中又说明所遇困难,但同时也表明自己会全力以赴,“特终不敢苟简从事,聊草塞责,当为乔梓两先生览之也”。联系前文臧庸亦有回信王念孙《小学钩沉》一事,可知《小学钩沉》乃是“乔梓两先生”即王氏父子共同委托臧庸校订。而后也是在这一年,臧庸病重,日久不愈,写下一生中给王引之的最后一封信:“迩以贱恙,屡承枉顾,弗克造门叩谢为歉。兹缴上《说文旧音》二册,《小学钩沉》稿五册,……本拟手录清本付梓,以成先辈之美,而答知己之遇,无如二竖交侵,久而不愈。”[34]臧庸计划南归乡里养病,但恐携稿南下,路途遥远,音讯难通,故将所校勘之毕沅《说文旧音》二册,任大椿《小学钩沉》稿五册先行奉上。然而,不久以后,臧庸便即病故,卒于京师。

通过以上考述可以看出,臧庸为人性喜广交朋友,他的人生历程是游子漂泊旅居的一生。一方面,臧庸在外求学治学的经历,为他广交名流提供了极为有利的条件。臧庸与刘台拱、阮元的密切关系,使他有机会进一步结识更多的扬州学派士人。尤其重要的是,与阮元这样身居高位的学术名流结识,使臧庸及其高祖臧琳得入《儒林传》,从而实现了他刚步入学术门径时“续其高祖将绝之学”的愿望。另一方面,从臧庸与阮元等人的交游经历,也可看出扬州学派士人不拘一格、海纳人才的胸襟与格局。刘台拱不计地域和学派之别,极力举荐臧庸与阮元、王念孙结识,而阮元校《经籍籑诂》《十三经注疏》等也有招募包括臧庸在内的大批江南学人,从而促进了各地域之间学术领域的相互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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