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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谈《赠李司空妓》一诗

2020-02-23陈雪飞王催霞

扬州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司空见惯韦应物司空

陈雪飞, 王催霞

(盐城市滨海县明达中学, 江苏 盐城 224000)

《赠李司空妓》一诗,因其中的“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一句而广为流传。关于此诗的相关情况,今多本之《全唐诗》。《全唐诗》将该诗收入刘禹锡名下,并言此诗乃刘禹锡赴任苏州刺史时,途经扬州,赴时任扬州大司马杜鸿渐宴会时所作。

《全唐诗》乃清人所辑,而实际关于此诗相关内容及创作背景唐时已有所述。据唐范摅《云溪友议》卷七载:

中山公(按刘禹锡尝自作《子刘子传》,言其乃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后也,因刘胜封中山,子孙皆为中山人)谓诸宾友曰:……夫人游尊贵之门,常须慎酒。昔赴吴台,扬州大司马杜公鸿渐,为余开宴,沉醉,归亭驿。稍醒,见二女子在傍,非我有也。乃曰:“郎中席上与司空诗,特令二乐妓侍寝耳。”醉中之作,都不记忆。明日修状启陈谢,杜公亦优容之,何施面目也。予以郎署州牧,轻忤三司,岂不过哉。诗曰:“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寻常事,断尽苏州刺史肠。”[1]

此条所载与《全唐诗》完全一致,《全唐诗》当即本此。而同是唐人所记,孟棨《本事诗》中所载便与此条迥异:

刘尚书禹锡罢和州,为主客郎中,集贤学士。李司空罢镇在京,慕刘名,尝邀至第中,厚设饮馔。酒酣,命妙妓歌以送之。刘于席上赋诗,曰:“鬌梳头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刺史肠。”李因以妓赠之。[2]

除某人宴请刘禹锡,席上命歌妓侍酒,主人习以为常,而禹锡却难以适应,如坐针毡,故而作此诗的基本情节相似外,其余一概不同。具体来说有如下几点:第一,时间有别。《全唐诗》及《云溪友议》中此诗乃作于禹锡赴任苏州时,而此条却言刘禹锡方罢和州。第二,地点不同。《云溪友议》中,刘禹锡途经扬州时,为人宴请,故事发生在扬州;而此条中,刘是在京师长安被宴请。第三,细节有变。《本事诗》中仅言歌妓侍酒,且禹锡全程保持清醒;而《云溪友议》中,禹锡大醉,人事不知,且二妓不仅侍酒,还尝侍寝禹锡。第四,人物迥异。《云溪友议》中乃扬州大司马杜鸿渐宴请刘禹锡,而此条中作李司空。第五,诗作内容不同。《云溪友议》及后来《全唐诗》中诗为:“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寻常事,断尽苏州刺史肠。”而此条中诗曰:“鬌梳头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刺史肠。”除第二句外,其余三句均有差别。

此两条所载孰是孰非暂且不论,但这两条确是目前可知关于此诗的最早记载(即唐时人记唐时事)。此后诸书所载,或承《本事诗》,或沿《云溪友议》,多本之二书。然入宋后,特别是南宋时期,关于该诗的记载又变,据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九“韦苏州”条载:

余因记《唐宋遗史》(今已散佚)云:“韦应物赴大司马杜鸿渐宴,宿醉驿亭,醒见二佳人在侧,惊问之。对曰:‘郎中席上与司空诗,因令二乐妓侍寝。’问记得诗否。一妓强记,乃诵曰:‘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恼乱苏州刺史肠。’”[3]

此条所载与《云溪友议》基本一致,惟将“刘禹锡”换成了“韦应物”,“寻常事”变成了“浑闲事”,另“断尽”改成了“恼乱”。此后,关于该诗的作者及写作背景又多一版本。

一、历代版本及其流布情况

笔者爬梳古籍,目力所及,共搜罗出包括《云溪友议》《本事诗》和《唐宋遗史》三书所载在内的37条与此诗相关的记述。为厘清此诗及其写作背景的流传情况,笔者将此37条记述以时间为序逐一罗列,不难发现,关于《赠李司空妓》一诗的所有记载实际均来自《云溪友议》《本事诗》《唐宋遗史》三书。

具体来说,又可细析为如下三种情况:

一即直接摘录《云溪友议》《本事诗》或《唐宋遗史》中相关记述。如《太平广记》卷二百七十三“刘禹锡”条中载:“刘禹锡赴任姑苏,道过扬州,州帅杜鸿渐饮之酒,大醉而归驿。稍醒,见二女子在旁,惊非己有也,乃曰:郎中席上与司空诗,特令二乐妓侍寝。且醉中之作,都不记忆。明旦,修启致谢。杜亦优容之。夫禹锡以郎吏州牧,而轻忤三司,岂不过哉。诗曰: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寻常事,断尽苏州刺史肠。”[4]2100此处所言与《云溪友议》同,且文中明确标明引自《云溪友议》。再如宋人曾慥所编《类说》卷二十七“赋诗得妓”条所载与《唐宋遗史》同,当本之。此外,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赵与时《宾退录》、魏庆之《诗人玉屑》等诸书中论及该诗时都直言“《唐宋遗史》云”,可见均引自该书。

二即摘引《云溪友议》《本事诗》《唐宋遗史》三书时稍作改动。此种情况较为普遍,整体而言,又可细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由于著书摘录时的讹误或版本流布过程中的误抄等因素所致的改动,因其非著书者之本意,笔者姑且以“无意改动”称之。如“宫样妆”改作“新样妆”、“寻常事”另作“浑闲事”、“恼乱”写作“恼断”……此一类“无意改动”多涉及诗歌本身,对于诗歌内容及创作背景并无影响,此处暂且不论;第二,古人摘引《云溪友议》等三书时的“有意改动”。如《太平广记》卷一百七十七“李绅”条中便有关于该诗的相关记述,此处虽标注了乃引自《本事诗》,实际却稍有改动,《本事诗》中只言“李司空罢镇在京”,并未言明“李司空”为何人,而《太平广记》卷一百七十七“李绅”条中直接将“李司空”改成了条目中的“李绅”[4]1200。陆佃《增修埤雅广要》在引《唐宋遗史》时增“韦应物之罢苏州”一句交代作诗背景。王十朋《苏轼诗集注》、祝穆《事文类聚》均尝论及该诗,所言与《云溪友议》所载类似,惟王、祝二人言此诗创作背景乃刘禹锡罢苏州,而《云溪友议》云乃禹锡赴任苏州。再如何世信辑《群英草堂诗余》,此处所载绝类《云溪友议》,当本之,然有所改动。将杜鸿渐自“扬州大司马”改为“镇洛”,并直接以“司空”称呼杜洪渐。

三即杂糅《云溪友议》《本事诗》《唐宋遗史》中所言。明人郎瑛在《七修类稿》卷三十三“杜韦娘”条中载:“高髻云鬟新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恼断苏州刺史肠。此诗《唐宋遗史》以为刘禹锡罢苏州,过杜鸿渐,饮醉,宿传舍。既醒,见二妓在侧,惊问之,曰:郎中席上与司空诗,因遣某来。问何诗,答以前诗。《唐诗纪事》亦曰:禹锡赴吴台,扬州大司马杜鸿渐命妓侍宴。《类聚》又以为韦应物过杜鸿渐之事。予意刘禹锡、韦应物皆为郎中,皆刺史苏州,但鸿渐未尝为司空,且大历四年死矣。韦在苏州乃贞元间,去杜死日廿余年。刘在苏州,元和间,又远矣。韦、刘且不论,绝非鸿渐必然。考之元和间,杜祐为淮南节度,正扬州之地,工部侍郎之升也,必误写为杜鸿渐,否则,为白乐天正与韦、刘同时,又皆狎浪诗酒者也。”[5]此即杂取三家之言,郎瑛此处征引颇详,引《唐宋遗史》《唐诗纪事》《事文类聚》诸书。且其不似他人只单纯征引,还意识到了诸书记载的矛盾。并特别指出,无论该诗出自刘禹锡,亦或是韦应物,宴请者都不可能是杜鸿渐的正确论断。此外,郎瑛还对此诗的创作背景提出了自己的假设,认为杜鸿渐乃是杜佑之讹,即时任淮南节度使的杜佑在扬州宴请赴任苏州刺史的刘禹锡时,刘在席上所作。除郎瑛外,彭大翼在《山堂肆考》卷一百十一“禹锡乱肠”条中言:“唐刘禹锡罢苏州,为主客郎中、集贤学士,李司空罢镇在京,慕刘名,尝邀至第中,厚设饮馔。酒酣,命妙妓歌以奉之。刘于席上赋诗曰: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恼乱苏州刺史肠。一说刘禹锡罢苏州,过扬州帅杜鸿渐,饮大醉,宿传舍,既醒,见二妓在侧,惊问之,乃曰郎中席上与司空诗,因遣某来。问何诗,曰云云。又一说韦应物罢苏州,过鸿渐,非禹锡也。”[6]此处彭大翼取三说。一即《本事诗》中所载,然又与《本事诗》稍有别。此处作“禹锡罢苏州”,《本事诗》中作“禹锡罢和州”;二说即取自《云溪友议》,然改“赴任姑苏”为“罢苏州”;三说即取自《唐宋遗史》。

综上可知,关于此诗的所有记载实际均来自《云溪友议》《本事诗》《唐宋遗史》三书,前二书乃唐人所撰,今仍存;《唐宋遗史》乃北宋詹玠所著,今已亡佚,惟此条因“司空见惯”一诗闻名而被抄录,今尚能见之。至于三书所载,除基本情节外,时间、地点、人物、诗句,包括故事相关细节无一相同,且细考三书所载,均与史实不符,此诗或系后人伪作。

二、《本事诗》所载与史实不符

《本事诗》中言,此诗写作背景乃是刘禹锡罢和州归京,李绅(《本事诗》中只言李司空,《太平广记》引《本事诗》时作李绅)宴请刘禹锡。刘禹锡与李绅同龄,又同朝为官,有交集本十分合理。然考《旧唐书·刘禹锡传》,刘禹锡罢和州归京拜主客郎中在文宗大和二年(828)[7]4211。而据《旧唐书·李绅传》,自敬宗宝历元年(825)起,李绅历任江州、滁州、寿州,后迁太子宾客,分司东都,至文宗大和七(833)年,李德裕当国,又擢绅浙东观察使[7]4499。武宗继位前,李绅一直在外为官,未曾归京。李绅重归京师为官,事在武宗会昌二年(842)二月,入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8]241。故大和二年(828),李绅根本不在京师,何谈宴请禹锡?此疑问一也。另大和年间,李绅虽居外为官,但未曾作镇,李绅作镇要到武宗继位后,以检校尚书右仆射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并知淮南节度大使事[7]4499。此处又何言李绅“罢镇在京”?此疑问二也。此外,李绅此时尚在外任,并非司空,且考新旧《唐书》,李绅虽曾拜相,担任过“尚书右仆射,门下侍郎”,但根本未进位为司空,既如此,刘禹锡诗中又何来“司空见惯”一句?此疑问三也。再者,刘梦得此时既已“罢和州,为主客郎中,集贤学士”,即已在京为官,诗中再以“江南刺史”自称显然不妥。此疑问四也。

综上四条,李绅宴请刘禹锡之说实际并不能成立。

另,虽《太平广记》引《本事诗》时,以为此诗乃李绅宴请刘禹锡时,禹锡席上所作。然《本事诗》中实际只言“李司空”,未明确就是李绅,且李绅未曾加官司空,此处“李司空”必非李绅。考之同时李姓曾加官司空者,尚有李德裕。据《新唐书·武宗纪》,李德裕会昌二年(842)正月加官司空[8]241。然此又与刘禹锡罢和州归京的时间(文宗大和二年)相悖,刘梦得罢归京师时,李德裕尚未为司空,“司空见惯”一句仍无法说通。

三、《云溪友议》所载全误

《云溪友议》中言,此诗作于刘禹锡赴任苏州,途径扬州时。主线乃是扬州大司马杜鸿渐宴请刘禹锡,禹锡在席上作此诗。实际此所载大谬也。刘禹锡与白居易同年,生于代宗大历七年(772)[7]4211;而考《旧唐书·杜鸿渐传》,杜鸿渐卒于大历四年(769)十一月[7]3284。刘禹锡与杜鸿渐根本不同时,二者如何相见?何来宴请之说?单就此条便可知《云溪友议》所载全然不合实际。除此以外,尚有其他问题:一,考新旧《唐书》杜鸿渐生平仕宦经历,根本未尝担任过扬州大司马一职,何言“扬州大司马杜鸿渐”?《太平广记》中引《云溪友议》时,未言扬州大司马,而是以“州帅”称呼杜鸿渐,此亦不可能,因为杜一生都未尝来淮南为官,何谈扬州州帅呢。二,杜鸿渐先后两次拜相(一在代宗广德二年,一在代宗大历二年)[7]3283-3284,然亦未尝进位司空,又何言“司空见惯”呢?

因此,《云溪友议》所载绝不可信。

四、《唐宋遗史》所载亦误

《唐宋遗史》所载与《云溪友议》基本一致,惟将作者由“刘禹锡”换成了“韦应物”,而韦应物早刘禹锡近四十年,生卒年限确实与杜鸿渐有交集,且此条中也未言杜鸿渐为“扬州大司马”,似乎较《云溪友议》更为准确,更为合乎情理。然细考之,仍是矛盾重重。首先,上文已述,杜鸿渐一生未尝为司空,“司空见惯”一句还是说不通;其次,也是此条大误的决定性证据在于韦应物为苏州刺史在德宗贞元四年(788)[9]312,而此时杜鸿渐已死二十年(鸿渐卒于大历四年,769),何谈(苏州刺史)韦应物赴杜鸿渐宴?

五、郎瑛假说错误

明郎瑛在《七修类稿》卷三十三“杜韦娘”条中,征引颇详,并意识到了诸书中记载的矛盾,其言:“予意刘禹锡、韦应物皆为郎中,皆刺史苏州,但鸿渐未尝为司空,且大历四年死矣。韦在苏州乃贞元间,去杜死日廿余年。刘在苏州,元和间,又远矣。韦、刘且不论,绝非鸿渐必然。”他已经得出了无论此诗作者是韦应物,亦或是刘禹锡,宴请者都绝不可能是杜鸿渐的正确论断。在此条的最后,郎瑛也对此诗的创作背景提出了自己的假说:“考之元和间,杜祐为淮南节度,正扬州之地,工部侍郎之升也,必误写为杜鸿渐。”即郎瑛认为,此诗实际是淮南节度使杜佑在扬州宴请赴任苏州刺史的刘禹锡,刘禹锡在席上赋此诗。杜佑虽早刘禹锡近四十年,然二人确有交集,杜佑担任淮南节度使期间,尝招刘禹锡入其幕僚,担任掌书记,且杜佑也确实被加官司空[7]4210。如此,郎瑛之猜测似乎颇为可取。然细考之,仍是经不起推敲。最大的问题在于,刘禹锡担任苏州刺史时杜佑已死十余年,何来宴请之说?而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谬误,归根结底是郎瑛对杜、刘二人生平并不熟悉所致。首先,韦应物担任苏州刺史确是在德宗贞元年间,但刘禹锡为苏州刺史并不在宪宗元和年间,而是要到文宗大和年间,相去十余年矣。此外,杜佑担任淮南节度使也不在宪宗元和年间,而是在德宗贞元间[7]3978。但无论如何,郎瑛不迷信古人,勇于提出自己假设的精神确实难能可贵。

郎瑛之假说虽与史实不符,而由其说,仍可推出另外两个猜想。一即是否是杜佑宴请韦应物?韦应物任苏州刺史在贞元间,此时杜佑恰在淮南节度使任上;二,是否刘禹锡贞元间担任杜佑幕僚时,为杜佑宴请,而作此诗?而细析此二说,仍不能成立。就假说一来讲,不论杜、韦二人是否相识,能否有宴请之说。韦应物担任苏州刺史事在贞元四年[9]312,而杜佑要到次年即贞元五年,方才被任命为淮南节度使[7]368,言韦赴任时被杜佑宴请,似不合理。此外,杜佑加官司空,要到淮南节度使任期结束,直至贞元十九年方才为检校司空[7]3979。此时韦应物早已去世十余年矣。至于假说二,也是难以成立,最大的问题仍是“司空见惯”一句,刘禹锡在杜佑幕府是在贞元初年,此时杜佑虽为淮南节度使,但并未加官司空,何谈“司空见惯”呢?

六、岑仲勉先生推测亦存疑

岑仲勉先生在《唐史余瀋》“司空见惯”条中也发现了此诗的种种矛盾,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推测,即杜鸿渐或系牛僧孺之误。岑先生言:“大和六年,刘(禹锡)由礼部郎中迁苏州刺史(见白集五九)。据《方镇年表五》时淮南节度适介催从、牛僧孺交接之间,崔以检校仆射终任,则崔从非是。牛前曾官兵部尚书,其后开成二年五月,始加检校司空,颇相影响,且牛、刘交情素重(见白集),似或得为僧孺其人。”[10]岑先生推测似乎颇有道理,一方面刘禹锡赴任苏州与牛僧孺出为淮南节度使同在文宗大和六年,自京师往苏州需经由大运河,扬州既是淮南节度使治所,又恰好是运河城市,两人在扬州见面的可能性很大;另一方面,刘禹锡与牛僧孺私交甚好,宴请、赋诗自然也是合情合理;再者,牛僧孺确实曾进位司空,恰与“司空见惯”一句相符。然细考,此推测仍站不住脚,症结在于,刘禹锡赴任苏州时,牛刚任淮南节度使,此时尚未为司空,牛加司空衔事在文宗开成二年(837)[7]4472,禹锡怎能未卜先知,以“司空”称之(刘禹锡罢和州在大和二年,先于任苏州,更不可能是刘禹锡罢和州时为牛僧孺所请)?

此外,可借鉴岑先生思路继续推测,即韦应物出任苏州刺史在德宗贞元四年(788),此时的扬帅(即淮南节度使)乃杜亚,韦应物与杜亚幕府中元洪关系甚密(韦应物《陪元侍御春游》中的元侍御即元洪,元洪乃元稹昆弟,后亦为一州刺史,然贞元初年,尚在杜亚幕府中),如此杜亚宴请途经扬州的韦应物也并非不可能。然此推测的最大问题仍在“司空见惯”一句,考杜亚仕宦经历,他死后方才追赠太子少傅,更不消说官至司空了,此处依旧无法说通。

综上可知,自唐至今,关于《赠李司空妓》一诗的所有记载及推测实际均与史实不符。唐人记载已误,李绅也好,杜鸿渐也罢,都未尝进位司空,“司空见惯”一句已不能相符。更不必说,杜鸿渐卒时刘禹锡尚未出生这一决定性错误了。而入宋以后,宋人显然发现了这一漏洞(即杜鸿渐与刘禹锡非同时人),为了弥补,宋人从“苏州刺史肠”一句着手,以同样担任过苏州刺史的韦应物取代时代稍晚的刘禹锡,看似更加合理,其实依旧与史实相违背。明以后,郎瑛首先意识到了诸书所载的种种矛盾,并得出了无论此诗出自刘禹锡,还是韦应物,宴请者都不可能是杜鸿渐这一正确论断。此外,郎瑛也创造性地提出了杜鸿渐乃杜佑之错讹的猜测。虽也与史实不符,但毕竟较以往著书者一味承袭古人之说要高出太多。然郎瑛之说似并未引起过多反响,郎瑛之后诸书,仍是沿袭唐、宋人的错误记载。

既然此诗创作背景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清,且刘禹锡、韦应物二人诗集中又未收该诗(该诗刘禹锡诗集未载,韦应物诗集中虽收录该诗,但将其列入“集外诗文”,王友胜先生在校勘记中已注明该诗或系伪作。另据清人乔忆所撰《剑溪说诗》中所言,其尝见过宋版韦应物诗集,其中并无该诗,可见当是后人增入集中),则此诗很有可能系唐人之伪作,借刘禹锡(或韦应物)之名而已。而古人著书,又喜承袭前人之说,关于此诗的错误记载也就一而二,二而三,不断扩散。加之此诗确也是佳作,而后名声渐大,愈传愈广,关于此诗的错误记载反倒因为在古籍中反复出现而“司空见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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