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生态环境领域的社会创新——社会企业的视角

徐君

自然生态环境是人类生存与发展最为基础的物质条件，良好的生态环境是人与自然有机互动、和谐作用和共生共在的结果。从性质上看，它是覆盖生活共同体的最大尺度上的公共产品；从过程上看，它是所有关联的行为体集体行动和合作生产的结果。生态环境保护与治理包含着政府、企业和社会等各级各类行为体的全主体参与，覆盖了源头防控、过程监管、损害赔偿、后果惩处等的全过程管理，涉及到行政机制、市场机制和社会机制等的全机制复合运用，是一个复杂的网络系统，或者叫做系统工程。不同尺度、种类、方式和方法等的创新，都可以促进这一网络的良性运行和发展，进而对自然生态环境的保护、修复和治理作出相应的贡献。作为近年来快速兴起的一类组织形式与社会创新方式，美国的环境目标类社会企业较好地融合了社会使命与营利机制，在其生态环境治理领域中发挥出较为独特的作用，其相关的政策扶持及典型案例的做法和经验，对我国具有启发和借鉴意义。

一、生态环境领域社会创新及社会企业

在社会科学意义上，“创新”概念是由JOSEPH 在20 世纪30年代提出的。他认为，创新是由于生产要素和生产条件的“新组合”引入生产体系而带来超额利润的活动和过程，包括引进新产品、新技术、新市场、新的资源配置、新的组织或制度（JOSEPH，1934 : 66）。杰夫·摩根则认为创新是可以实践的新想法， 它区别于单纯的增长性变化，也区别于“创造力”和“发明”，创新的重点在于执行过程中的努力和让想法产生作用的模式扩散（杰夫·摩根，2006 : 1）。国内学者何增科综合JOSEPH 和杰夫·摩根等人的定义，认为创新是将新思想付诸实施的创造性活动，同时也是创造新事物、取代旧事物的过程；创新既是一种过程，又是一种结果（何增科，2010：99）。作为一种过程，它包括新思想的提出、实施、传播或扩散等内容；作为一种结果，它又具体表现为新产品、新服务、新组织、新解决方案等。

作为一个明确的概念，“社会创新”由管理学大师彼得·德鲁克于1973年在其所著的《管理：使命、责任、实务》中首先提出（彼得·德鲁克，2009 : 39）。他认为企业创新不仅包括技术创新，也包括社会创新，并且社会创新与技术创新同样重要。1984年，他在《把社会问题转化为商业机会：企业社会责任的新意义》一文中提出把社会需要和社会问题转化为有利可图的商业机会的企业社会创新观；1986年，他在《社会创新——管理新领域》一文中通过总结社会各领域的生动实例，探讨了社会创新相对于科学和技术而言的重要作用，并指出社会创新已经成为现代管理的一个全新领域（纪光欣、徐霞，2016 : 1-3）。他是从企业组织的层面界定社会创新，涉及到企业内部的组织和程序变革、市场和社会机会的开辟等内容，重点是把社会创新作为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新形式，通过企业社会创新达到履行社会责任和可持续经营的双重目标。自他提出这一概念到现在已接近50年，人们对其内涵和外延的理解也在发生一些变化。国际学术界有两个关于社会创新的定义具有较为广泛的影响。一个是杰夫·摩根的定义，他认为社会创新是指为了满足社会需求而进行的，且大多将会在一些社会机构进行模式扩散的创造性行动和服务（杰夫·摩根，2006 : 1）。另一个是美国斯坦福大学社会创新研究中心JAMES 等人的定义，即社会创新是对某个社会问题的新颖的解决办法，这个解决办法比现有的办法更有效、效益更高、更可持续或更加公正，同时它所创造的价值为整个社会带来利益而非仅仅对某些个人有利（JAMES et al，2008 : 33）。何增科则认为，社会创新是公民及社会组织等社会行动者为解决社会问题、满足社会需求而在社会领域率先发起和实施的富有成效的创造性活动；社会创新的活动领域主要在教育、医疗、养老、扶贫、助残、环保等社会领域（何增科，2010 : 99-112）。王名等认为，社会创新是组织创新和制度创新，其中最具表象性的特征是在社会发展过程中涌现出的具有创新意义的各种组织和制度形式（王名、朱晓红，2010 : 121-127）。

生态环境领域的社会创新，是整体社会创新的一个子领域。THOMAS 等认为，环境领域的社会创新包括：通过产权制度创设排他性条件（如通过产权制度设计去规范蒙大拿的白鲟捕捞和销售）；通过经济制度的建立降低交易成本（如芝加哥气候交易）；打破原有企业的市场垄断地位，鼓励新能源领域的创业（如美国能源部《公用事业管制政策法1978》要求公用事业从小的电力生产商那里购买电力）；通过政治手段去改变政府补贴和其它激励的性质（如欧洲的石油税）；发明更好的环保产品或找到对环保产品感兴趣的顾客；提高顾客关于产品的环保质量的信息（如LEED 绿色建筑认证项目）等（DEAN T&MCMULLEN J.，2007 : 50）。

环境目标类社会企业是生态环境领域重要而又独特的一类社会创新形式。关于社会企业参与生态环境治理创新，IAN 等将那些通过创新的方式追求环境、经济双重目标的有机平衡，并采取多种措施去保护资源、生态系统和生物多样性，以及环境的生命支持和经济功能的社会企业称为环境目标驱使的社会企业（environmentally-motivated social enterprises；IAN V&FERGUS L，2012 : 1）。通过对美国的实证研究，两位学者将其划分为三种类型：（1）“小而美”（small and beautiful）——专注于满足地方社区的可持续和多样化发展需求的小型组织；（2）“绿色知识经济”（green knowledge economy）——通过向他人提供知识密集型服务和建议来实现更广泛的环境治理影响的一些大学和咨询机构；（3）“绿领部队”（green collar army）—— “绿色新政”背景下的在劳动密集型行业和活动中优先创造就业和（或）培训岗位的企业，并分别对这三类环境目标类社会企业各自的市场需求、成长战略及政策环境进行了分析。BESSANT 认为，社会企业对环境治理的创新性形式或贡献有：一是绿色（或清洁）产品（green or cleaner products）的研究和开发；二是有效的治理流程（more efficient processes）：垃圾产生的最小化及治理和再利用；三是可替代技术（alternative technologies）的研发和应用，以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和其它污染，提供可再生能源；四是系统创新（systems innovation），包括涉及到更根本性的社会技术系统的改变及消费模式的变化（BESSANT，2007 : 99）。

综上，本文对生态环境领域社会创新的理解是：各类社会行动者（包括公民、各类营利组织、非营利组织、社会企业等）应用新技术、新工艺流程、新产品、新运营模式、新制度规则等各类创新方式中的一种或几种，来解决生态环境领域中的问题，从而使各种创新性社会贡献得以彰显的创造性活动。本文以美国环境目标类社会企业为经验研究对象，关注其参与生态环境保护与治理的各种社会创新尝试与实践形式，对于组织的环境友好型技术服务、产品绿色化生产、绿色合作经营、制度规则激励等创新点，进行具体的描述和概括。

二、美国环境目标类社会企业的B Lab认证及其典型案例

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出现了一批以解决环境问题为重要目标的企业，这些企业的法人形式多种多样，有股份公司、有限责任公司、合伙人、私人控股、员工所有的组织，也有2008年以后随着美国各州新的社会企业法人形式的兴起而成立或转制成的社会目的公司、共益公司等。本文从2013-2019年B Lab 实验室认证的B 类公司名录中，挑选出5 家代表性的组织作为案例，分别就其参与生态环境领域创新的典型做法或创新点进行介绍和分析。

（一）B Lab 最佳环境绩效社会企业认证①原文链接： https：//bcorporation.net/，最后浏览日期：2019年12月31日。

“B Lab 实验室”是美国的一家非营利性组织，B 代表的是英文的benefit, 意为“共同受益”。该组织创建了B 类企业影响力评估体系（Benefit Impact Assessment, BIA），对商业性企业提供自愿的认证服务。BIA 评估体系包括目标结构、评估内容、评分标准及评估工具等维度，获得认证的B 类企业（Certified B corporation）也被称为社会企业，需要满足较高标准的、经验证的社会和环境绩效以及确保公共透明度并且履行平衡利润和使命的法律责任。截至2019年底，全球有71 个国家，涉及150个行业的约3200 多家企业获得B 类公司认证，其中美国约1250 家。B 类企业的认证评估内容涉及公司治理、公司如何对待员工、客户、社区和环境等，绩效评估报告将公布在B Lab 网站上。环境方面的绩效分值是通过对企业设施、材料、碳排放、资源和能源的使用情况进行评估计算的，具体包括：公司的产品或服务是否旨在解决环境问题；公司的运输、分销渠道、供应链等对环境的影响；公司在利用可再生能源、节约资源、管理废物等方面的贡献；公司在促进土地或野生动物保护，防止有毒、有害物质及污染产品等方面的贡献；公司通过教育、测量或咨询等对环境的影响。在生态环境治理方面成绩突出、上述各方面合计得分排名进入前10%的企业被授予年度最佳环境奖。本文对社会企业参与生态环境治理的实证分析样本来自美国B Lab 实验室认证的最佳环境绩效获得者企业。

从B Lab 网站公布的2013-2019年最佳环境绩效B 类企业所在的行业看，除了垃圾管理、废弃物处理、低碳技术或服务、环境监测、可再生能源、电力/燃气、水再利用和废水处理服务等环保产业外，还涉及到更广泛的其它行业，如房地产开发、环境与可持续发展咨询、教育、农业与森林经营、批发/零售、家庭和个人护理品、食品与饮料、服装/鞋类/配饰、碳捕获和碳信用、家居用品、清洁产品、旅游休闲、运输和物流、机械设备、办公用品及印刷、IT 服务、体育用品、电子产品等共计二十多个行业。这些企业的环境治理创新形式多种多样，对美国生态环境的保护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二）B Lab 认证的环境目标类社会企业典型案例

1.案例1：Savenia LLC——技术服务内容的创新

Savenia 成立于2009年3月9日，其名字来源于“节约和能源”（save and energy），总部位于马里兰州的贝塞斯达市，是一家由顶尖工程师和科学家组成的独立的产品能源使用效率测试实验室和信息服务公司。该组织的宗旨是改变个人和企业选择产品的思维方式，并努力确保提供的这些信息有助于买家产生更广泛的认识并做出更明智的采购决策，从而节省能源和资金。 Savenia在此领域获得了美国能源部、B 实验室和马里兰州颁发的奖项，技术和服务内容创新是该组织社会创新的主要方式。

自2009年以来，该公司的实验室通过咨询能源利用、生命周期分析、资源使用、环境科学和消费者教育等方面的权威专家，开发出自己的专利算法，为受欢迎的电器、电子产品、太阳能系统和高效住宅的能源和环境影响进行评级，以确定每种型号的能源使用情况，将能量等级标签提供给相关的零售商。这是一个易于阅读的商店标签，标签上的信息丰富，消费者在购买之前就可以知道产品将消耗多少能源，要为此付出多少钱，产品从哪里来，以及它们的工作情况等。有了这些信息，消费者会做出更好的选择——购买更多节能家电，以减少电费支出；制造商则通过设计更高效、更省电的产品来应对消费者，从而降低国家的能源消耗，并帮助减少当地空气污染或碳排放。

对于Savenia 的业务和贡献，以美国家用太阳能设备评级为例。该公司是美国领先的家用太阳能设备评级提供商，对美国所有50 个州和哥伦比亚特区的一些家庭房屋提供住宅太阳能等级评级，曾两次获得为推动产业技术进步、降低太阳能电池成本而推出的美国能源部“射日项目（Department of Energy Sun Shot Program）”的冠军。 它拥有自己的在线计算器，房主可以免费使用这个计算器，从而了解到所售太阳能系统的价值，在房屋出售环节，购买经过Savenia 验证等级证书的房屋可以被轻易区分，进而被更快地出售并获取更多的价值。Savenia 还帮助房主、房地产经纪人、建筑商和装修商了解房屋能源效率升级的价值：太阳能、高效电器、暖通空调、照明、水暖等，为房屋卖家提供定制的家庭评级标签、营销材料和在线营销，以便更快地出售和获取投资的全部价值。通过这类评级业务，该公司为美国社会的节能减排和环境保护作出了独特贡献。①原文链接：https：//www.scribd.com/document/72835814/Savenia-Labs-Press-Kit，最后浏览日期：2019年12月31日。

2.案例2：EssentialLiving Foods,Inc.——绿色合作经营模式的创新

Essential Living Foods 成立于2007年，位于美国加州卡尔弗市，是一家小型的私人控股公司，有员工约20 人。该公司针对的环境议题是食物安全与有机食品提供。在当今美国，每年仍有数千万人因食物患病；据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CDC）估计，每年的食物中毒会导致约4800 万人患病、12.8 万人住院，3000 人死亡。食品污染的不安全因素存在于食品种植、加工、包装、储藏、运输、销售、消费等各个环节。另外，美国进口食品已达到其食品总供应量的15%。由于进口食品的数量、种类及全球供应链的复杂性，其进口食品引发的安全问题更加难以追溯和解决（周启明、顾绍平、王欣，2019：43）。该公司的社会使命是：在一个充满危险和未知的世界里，做一个绝对令客户信任的食品提供商。为此，该公司创新自身的经营模式，着力从各个环节把控食品的质量，为消费者提供最优质、最有营养、生态健康和受欢迎的超级食品，积极倡导健康的生活方式。

作为高品质有机超级食品的优质供应商和制造商，该公司主要提供诸如枸杞、可可制品、椰子制品、猕猴桃、橄榄、奇亚籽、果汁粉和许多功能更强大的健康食品。这些产品取得了多项政府及民间机构的权威认证，如有机食品、非转基因食品、素食、犹太洁食和无麸质等。在商业经营上，该公司与一些土著社区和小家庭农场密切合作，在原始生态系统中野生的或完全不受现代化学耕作技术或工业污染影响地区的农场进行种植，在源头上发展产品加工、跟踪食品生产全过程，在保障食品安全的同时为那些在社区和生态系统中产生积极影响的生态企业家增加利益。公司共出售32 种精心选择的产品，分别来自秘鲁、中国、厄瓜多尔、阿根廷等国家。

列举其创新经营的一个典型案例。该公司经营的橄榄产品来自秘鲁的一家家庭农场。橄榄专家何塞·维科（Jose“Pepe”Vico）和他的妻子玛吉特（Margit）利用创新的永久栽培技术，将一片48 英亩的盐渍荒漠土壤变成了生物多样性的可持续绿洲，是秘鲁第一个有机橄榄农场。这个农场从未接触过化学杀虫剂或化肥，而是利用可持续的农业实践来保持土壤肥沃，并使橄榄产品简单可口。整个农场是一个可持续的相互依存的循环，充满了柑橘、桉树和无花果树的芳香气味，与橄榄树一起种植，创造了一个充满生物多样性的，能够保护橄榄并提高橄榄风味的理想场所。农场主人用修剪掉的橄榄枝和山羊、绵羊、马的粪便一起堆肥，既不破坏环境又为土壤提供了完美的养分；用橄榄叶提取物制成的喷雾剂来预防昆虫；人工采摘橄榄果，手工去核，用传统的乳酸发酵方法制作；产品被储存在真空和耐光的容器中，运到南加州有空调的仓库里；产品的包装材料使用再生玻璃或回收钢，避免了垃圾的产生和填埋，节省了资源。通过这类经营模式和社会创新方式，该公司有效地参与到生态和环境保护与治理的事业之中。①原文链接：https：//essentiallivingfoods.com/，最后浏览日期：2019年12月31日。

3.案例3：Patagonia,Inc.——产品绿色化的创新

Patagonia 是一家由登山者和冲浪者创办的私人控股公司，生产登山、滑雪、冲浪、钓鱼、山地自行车和越野跑等的服装，1973年成立，总部位于加利福尼亚州文图拉市，目前有员工2000 多人。2012年，该公司由普通的私人企业转制成为一家共益公司，是加利福尼亚州第一家这样做的公司，②加利福尼亚州的“2011 公司灵活性法案”( The Corporate Flexibility Act of 2011）创制了“灵活目的公司”法人形式， 赋权公司更大的灵活性，使企业家有机会组织一个既追求经济目标又追求社会目标的公司。它的使命宣言是：“制造最好的产品，不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利用商业来激励和实施解决环境危机的方案。”为此，其研发部门一直在不断改进和创新他们使用的材料，以确保产品生产的整个过程对资源的消耗和对环境的危害最小化，生产的服装耐用、持久、不过时，能够持续几代或可以循环利用。该公司对生态环境社会创新的突出特点可以概括为产品的绿色化。

Patagonia 产品绿色化的创新实践具体体现在如下方面：一是优先采用有机或天然材料，如天然纤维、大麻、有机棉等，这样能够保障从源头减少对环境（如土壤的水）的污染；二是利用回收的材料，如旧衣物、尼龙纤维、羽绒等进行再利用加工，抑制废物从而延长垃圾填埋场的寿命，并减少焚化炉产生的有毒物质；三是通过工艺流程再造，减少化合物和二氧化碳等的排放，达到清洁生产线的目标，如闭环式生产——用于处理木纤维和棉纤维的溶剂被反复使用，与一般的棉织物制造相比，该工艺可减少95%的用水量，并且不会污染空气、土壤和水；如创新染色工艺——通过硫磺染料对牛仔布进行着色，更易于粘合，与传统的牛仔染色工艺相比，大大缩短生产线，减少约84%的用水、30%的能源消耗和25%的CO2排放。该公司产品绿色化的创新实践获得了员工的高度认同，正如他们所说的“保护环境不是我们下班后做的事，这是我们日常工作的一部分”。①原文链接：https：//www.patagonia.com/our-footprint/material-traceability.，最后浏览日期：2019年12月31日。

4.案例4：WasteZero——制度规则的创新

WasteZero 是美国的垃圾减量公司，创立于1991年，总部位于北卡莱罗纳州的罗利市，是一家私人控股公司，有六十多名员工。美国是一个高度浪费的社会，垃圾减量、再利用和再循环等方面绩效不佳，是造成其环境危机的重要原因之一。WasteZero 的使命是：“将美国境内的垃圾减少一半，控制因垃圾问题造成的不断上升的财政和环境成本。” WasteZero 通过分析一个城市或公司的垃圾状况，为它们量身定制垃圾减量项目，建立并启动该项目，对其进行持续管理。

该公司参与生态环境领域社会创新的突出特点是重视制度规则方面的创新。为减少社区的生活垃圾，该公司与政府合作，专门设计了基于袋子（bag-based）的随投随付（pay as you throw，PAYT）项目，减少或取消了传统的垃圾服务的“固定收费”，取而代之以“可变价格”，实现了垃圾管理的制度性创新。“可变价格”依据的是零垃圾计量（WASTEZERO TRASH METERING®）法，其工作原理是——使用色彩鲜艳、定制设计的垃圾袋作为“计量”垃圾的方式。居民只能用官方提供的垃圾袋处理他们的垃圾，这些垃圾袋是他们在当地零售商店能够买到的。这些袋子通常要1 到2 美元（取决于大小），其中包含了袋子的费用及垃圾的收集和处理费用。每个家庭都要为不可回收垃圾的处理支付费用，而费用的多少则根据垃圾袋的数量和大小来计算。从官方垃圾袋的销售中收取的资金被返还给地方政府，地方政府用它来提供垃圾服务。这些袋子颜色独特，袋子上印有城市艺术图案或印章，很容易被垃圾收集的工人识别出来。这套新的垃圾回收制度鼓励居民们少扔垃圾和多回收利用，因为他们可以看到和控制他们支付的垃圾清理费用。

这项通过制度规则变化而带来环境收益的效果是显著的。从1991年开始，WasteZero 与400 多个城镇、市、县，以及国家机构和私人组织合作，取得社区垃圾减量40%以上的良好记录。同时，该项目还产生了积极的经济效益。对居民来说，他们每月的垃圾处理费减少了；对地方政府来讲，一是降低了垃圾收集、运输和处置成本，二是通过销售袋子以及回收有价值的材料增加了财政收入，因为PAYT 计划袋子销售以及转售垃圾中有市场回收价值的材料。自1991年以来，该项目为美国的社区带来了超过16 亿美元的净财务收益。通过制度规则的创新，这些资金避免了被“扔掉”的命运，而被用于支持有急需的公立学校、公共安全、公共基础设施升级及社区的其他项目。②原文链接：http：//wastezero.com/wp-content/uploads/2019/06/WZ-Financial-Benefits-for-Communities.pdf，最后浏览日期：2019年12月31日。

5.案例5：Floyd|Snider——信息技术应用的创新

Floyd|Snider 是一家跨学科的环境咨询公司，成立于1996年，总部位于华盛顿州西雅图市，是一家女性为主的100%雇员所有的企业，有30 多员工，2017年转制成为华盛顿州的社会目的企业（Social Purpose Corporation，SPC）。①华盛顿2012年3月30日以立法的形式创制了“社会目的企业”（Social Purpose Corporation，SPC），该法案允许营利性的公司去追求一个或更多的社会的或环境的目的，同时为股东创造经济价值，它可以保护董事及高级职员做出社会目的优先的决策后免受股东起诉。该公司的使命是：“提供全面的咨询服务，以帮助我们的客户确定和实现受污染财产的长期目标。”长期以来，Floyd|Snider 凭借其出色的解决问题能力、工程和设计专业知识，以及战略实施等，为诸如港口、市政，工业、开发商、承包商和政府机构等客户，提供水体和土壤污染的识别、评价和治理等业务。

该公司参与生态环境保护与治理的创新点，在于其重视对信息技术的挖掘和运用，将最新的GIS、数据可视化和数据库技术整合到项目管理中，它是美国化学数据库管理领域公认的领导者。该公司内部托管大型环境数据库，下载和上传生态环境信息管理系统（EIM 数据库），并使用交互式工具ArcGIS、AutoCAD、Tableau、Google Earth 等绘制数据。地理信息系统（GIS）的目的是在真实可靠的地理环境中呈现信息（如土地使用、污染物、历史特征和栖息地特征）。通过探索和管理复杂的数据来支持智能决策和报告，Floyd|Snider 提供了高效的、以客户为中心的解决方案。另外，Floyd|Snider还擅长将数字工具，包括电子文档管理、化学数据库和GIS 整合到土壤、水体等的历史研究及其服务之中，从最初的场地边界划定到在完成污染清理行动之前准确识别污染的性质和程度等。在土壤和用地调查、生态风险评估、方案设计、污染物以及其他环境问题的应急处置等业务中充分运用信息技术的绿色化客户服务水平广获好评。②原文链接：https：//www.floydsnider.com/AnnualReport2018-0717.pdf.，最后浏览日期：2019年12月31日。

（三）上述典型案例社会企业属性的进一步呈现

在以上B Lab 认证的五家组织中，Patagonia和 Floyd|Snider 已转制为社会企业法人，其它3家公司还是以普通的营利性公司法人形式存在，但即使其形式上属于营利性企业，也都把环境和社会目标写到了公司的使命陈述里。它们在为股东谋取利润的同时，也肩负着环境治理的使命，当股东利润和环境公益间产生冲突的时候，它们倾向于放弃利润，或者说更愿意持续地为环境和其他公益做出贡献。从规模上看，除Patagonia 拥有两千多人的较大规模以外，其它几个公司都是员工人数在100 人以内的中小企业。在美国，中小企业在社会创新方面表现出异乎寻常的能力和水平，这从获得B Lab 的最佳环境绩效的社会企业绝大多数为中小企业可得到印证，它们是生态环境治理领域的主力军。

除了以上案例分析中所涉及的创新点，这些组织自身在日常运作中也都积极采取措施，承担环境社会责任。例如公司办公楼获得绿色建筑协会的LEED 建筑认证，③由非营利组织美国绿色建筑委员会USGBC(US Green Building Council）制定并推出的能源和环境建筑认证系统，是目前在世界各国的各类建筑环保评估、绿色建筑评估以及建筑可持续性评估标准中被认为是最完善、最有影响力的评估标准，有绿色建筑领域的“奥斯卡”的美誉。即购买风能太阳能等再生资源电力，车辆使用生物燃油，实行拼车上班、自行车、公交、步行等绿色通勤，充分再利用生产过程产生的废弃物，办公用品有效利用，支持可再生能源项目以抵消其生产所耗费的电力和天然气等。另外跟第三方机构合作计算公司的碳排放量，并购买碳抵消项目；实施优先采购实践，支持新兴的“绿色”市场，如节水产品、可再生产品、生物制品、无毒无害材料、可回收的材料、本地产品和服务等；成立企业基金会或将利润的一部分拿出来支持诸如保护栖息地、荒野、生物多样性等的环保社团；给雇员带薪假期去环境类非营利组织做志愿者等。

三、美国环境目标类社会企业发展的政策环境

社会创新是系统的产物，不是单个因素作用的结果，而是多种要素相互作用、共同影响的产物，制度安排确立了社会主体的行为规则，从企业内部制度到市场制度、金融政策等对于生态环境领域的社会创新有着关键性的影响（魏波，2014：42-45）。在美国，长时间形成的基础制度所具有的稳定性和强制性，一直支撑着其多元化的创新。经济领域的创新和有效治理促进了财富增长，而财富增长又通过私人基金、企业社会责任、政府资助等方式支持了作为社会创新重要组成部分的社会企业的发展。除此之外，社会企业和社会创新的发展还离不开法律和公共政策环境的支持和保障。

2008年以来美国各州在商业公司的法律框架中，先后为社会企业设立了“低利润有限责任公司”“共益公司”“弹性目的公司”“社会目的公司”等四种法律形式。在新的法律框架下，社会企业既具有普通公司的灵活性，有利于进行市场融资，又可以通过对组织目标和透明性的规定，确保社会企业实现社会目标（王世强，2013：26-30）。

美国政府高度重视中小企业的社会创新，并采取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政策措施，为生态环境领域中小企业社会创新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与保护。首先，在立法方面，制定和实施一系列与中小企业社会创新有关的专门法律，如《小企业法》《机会均等法》《史蒂文森——怀特勒创新法》《小企业经济政策法》《小企业技术创新法》《小企业担保信贷法》《小企业公平竞争管理法》等；其次，综合运用财政、税收、金融等经济手段扶持中小企业的社会创新，如政府设立“中小企业创业研究基金”，向符合条件的中小企业发放不超过15 万美元的低于同期市场利率的政策性贷款；联邦采购局设立专门的小企业采购代表处负责协调联邦政府向中小企业的商品采购等（张毅华、王学栋，2000：18-22）。

在生态环境领域，美国还重视出台鼓励和扶持低碳、可再生能源、有机农业等新技术、新产品发展的一系列法律及优惠政策，这些也兼融社会使命和商业目标的中小企业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公共政策环境。例如，在减少碳排放和鼓励再生能源方面，2009年通过颁布《清洁能源与安全法案》使清洁能源发展成为经济刺激计划中的重要一部分；美国环保署（EPA）在2014-2017年的《可再生燃料标准（RFS）》实施法案中提议，持续增加可再生燃料的利用量，并建议通过发展灵活燃料汽车、建设乙醇汽油加注站等基础设施等方式，扩大对乙醇汽油的需求；1990年美国国会制定《有机食品生产法案》，出台了国家有机项目（NOP），其后美国政府围绕有机农业制定了一系列扶持政策。2014年出台的《农业改革、食品与就业法案》对有机农业的支持力度最大——通过有机认证成本分摊项目，降低有机农业生产者和加工者的生产成本；通过有机农业研究和扩展项目为生产者提供市场信息和技术支持；通过实施有机作物保险项目提高有机作物保险的覆盖范围和参保率，降低有机生产者可能面临的由自然灾害带来的损失；通过环保激励项目对转换期有机农业生产者进行扶持，降低进入有机行业的门槛和生产成本等（钱静斐、李宁辉，2014：103-109）。在诸如此类的政策支持下，美国生态环境治理与保护领域及相关产业里成长起一大批程度不同的带有社会企业属性的机构、组织和中小企业。

概括上述各类公共政策的功能，可以发现两个明显的特点：其一是一种经济发展政策，即强调以开发新技术和新产品来实现环境保护和经济持续发展；其二是强调生态环境保护措施上的多样性和灵活性，力求充分发挥各类地方政府和企业的积极性和自愿参与。在良好的法律政策支持下，美国环境目标类社会企业得以迅速发展并成为生态环境治理领域的创新主体。

四、启示及借鉴

21 世纪以来，我国社会企业开始起步与发展，在环境与生态保护和治理中也开始扮演较为独特的角色。借鉴美国社会企业参与生态环境治理的先进做法及其相应的支持政策，有利于推动我国新时代生态文明建设和环境治理实践的创新和发展。

其一，在立法层面，应当重视社会企业法律和政策环境的建设。例如在国家层面，《公司法》《慈善法》《基金会管理条例》等相关法律法规修订或出台时，应当充分考虑社会企业发展的立法需求，多元化地设定适合我国国情的社会企业法律身份及组织形式。建议发达地区和城市可以先行进行包括环境类社会企业在内的社会组织地方立法实践与探索，或者修订、增补相关的法规，使之能够较好地包容多样化的社会企业形态并扶持社会企业发展。在有关地方立法运行成熟的基础上，再适时进行中央层面相关法律文件的修订和完善，必要时可以整合相关法律规范，进行社会企业的专门立法。

其二，在管理层面，建议从以政府为主导的“命令控制型”生态环境治理，转向通过发挥市场机制作用，以及技术和产品创新等方式来实现可持续的“经济激励型”生态环境治理，从而为中国的环境目标类社会企业的发育成长，创造空间和条件（兰浩翔，2019：7）。在实践中，应当把包括生态环境领域中小企业技术创新在内的民间“小微创新”以合理的机制有机纳入国家技术创新体系。同时，还需要学习美国善于综合运用财政、税收、金融等经济手段，扶持生态环境领域中小企业技术创新和可持续发展的做法。组织好产学研相关力量，制定鼓励和扶持中小企业技术创新发展的法律政策，为其持续研究提供良好的公共政策环境。

其三，在社会层面上，建议学习美国的行业自我组织与管理经验，实施类似B Lab 的环境目标类社会企业认证及生态环境绩效评估、美国绿色建筑协会的LEED 认证、非转基因工程（NON GMO Project）的非转基因食品认证等，切实鼓励与激活生态环境治理与保护行业的技术创新、产品创新、服务创新、工艺流程创新、制度创新、经营模式创新等，以行业自治的方式推动行业发展，为我国生态环境保护与治理奠定必要的社会基础。

总而言之，环境目标类社会企业主要受社会目标驱动，而非受股东和所有者利益最大化目标驱使，通过市场化机制可以产生可持续的的收入。它关注社会和经济双重底线，其治理结构和组织安排多元而富有弹性。从美国的现实状况来看，那些作出了环境社会责任承诺的中小企业，是其生态环境领域的创新者和主力军。其产品和服务绿色化创新、绿色合作经营模式搭建、制度规则创新和信息技术的应用等丰富多元的实践创新形式，可以为我们提供一定的参考和借鉴，同时也需要我们在为环境目标类社会企业与社会创新发展的法律环境营造和财政、税收、金融及行业政策支撑等方面，开阔视野、系统研究和加强制度供给，从而为我国生态文明建设全社会行动体系的建立提供有力的制度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