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雕细琢说宋事 复归于朴见真淳
——评析詹乐麒版《宋史》的艺术特征兼论宋代音乐的现代诠释(下)
2020-02-22
(接上期)
运用对比的手法而将故事进行陈述,从而展现文辞雅趣,也是乐麒的“求趣”之法,如在第19篇《熙宁变法与王安石》中:
那一年,开封的牡丹花盛开,两位风采绝伦的才子同时受到包大人的邀请,去他的府上喝酒。席间,包拯向他们俩敬酒,他们俩都说不会。在包拯再三劝慰下,年长的那位才子,喝了;年少的那位,依旧不为所动。
为了展现两位不同性格的年轻人,行文中用了牡丹花开来营造风采绝伦的两位才子的出场,在对待开封府尹包拯出面劝酒上,两者的态度展现了其性格的迥异,为其后面的不同境遇埋下伏笔。行文并未用调侃的语词或语句,而是平实、直说,阅读之时,总会给人以趣味横生之感。
乐麒的“趣”既有外在用语的话锋一转之法,也有内在潜藏的品读之妙,更有多种方法综合运用的灵活形式,他将话本最具特色的艺术性进行了恰当运用,既不使他的正史失去庄重,也不会因古板腔调而拒读者以千里,“趣”味拉近了读者的心,增加了阅读吸引力,更深化了“说史”的艺术性。
再次是“求境”
意境的营造和烘托,境界的引申和延展,情境的渲染和借助,是话本不同于史书的表现手法所在。乐麒也在其“说宋史”中进行了恰当地运用。
为了营造鬼面战神狄青的出场,乐麒用了如下的诗化的语言:“狂风袭来,吹散了少年的发髻。看着敌人仓皇败去的身影,他摘下了青铜鬼面,露出了面带刺字的英俊脸庞。”这样的意境,一方面营造了狄青非一般的才貌和边关战争的能力,另一方面也在反衬李元昊溃败的仓皇和狼狈。
而他在营造韩琦的出场时,也用了诗化的语言来烘托韩相的多面性格:“江南水乡里的琉璃色玻璃,不能理解大漠的风烟;就好像,后世的吟游诗人们,看不懂,北宋书生们的刚毅铁血。”意境不仅在于领起故事,营造读者认识主人公的悬念,更在于文学性地展现艺术作品,也就是乐麒这样的历史诠释者在行文上的生花笔力,具有展现文笔的着意之处。
为了延伸故事所欲将开展的外延,将故事快速推进,乐麒常会采用境界延伸之法。如在《濮议之乱》中:“伟大的仁宗皇帝病逝了,此时此刻,请让我们把对伟人的哀思暂时放下。调整一下我们的呼吸,因为大宋的皇宫马上就要鸡飞狗跳了。”仁宗病逝所带来的举国哀思本应大写几笔,可是,乐麒为了引申事件的可能性,他采用了快速转换的手法,尤其用了与前述语法不一样的“鸡飞狗跳”之词,让读者马上想到即将展开的故事境界了。
在叙说故事之中,尤其是不得不铺叙连续的事件,很容易使读者产生注意力停滞的状况,有料不枯燥的宋史因此时运用了境界延展的手法,从而将故事快速转到下一个话题。如在《后变法时代》中:“虽然洛阳的元老们这一年就都回来了,但元丰八年,还是风平浪静的渡过了。风平浪静之下,则是无尽的暗流涌动。”风平浪静的气氛其实是暗藏玄机的时刻,这样的境界是为了引出下一年元祐元年的“暴风骤起”。这样的境界在动静对比之间实现了延展。
情境可以为故事的发展进行空间和氛围的渲染,会使故事的叙说变得更有空间想象力和历史的纵深感。乐麒在说到耶律屋质与柴荣两强相遇时用了这样一段情境渲染:“在这一片火焰灰烬之中,耶律屋质走到了人生的顶点,他成为了辽国的第二位于越。而就在耶律屋质站在了辽国权力的顶峰之时,他看到了一位从中原大地的屍山血河中杀出的汉人皇帝。这位强悍的汉人皇帝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以及他身下,对于大辽无比重要的,燕云十六州。”两位君主共同的矛盾点在这一渲染下被突出地强调出来,自然会使读者充满进一步阅读的心理期待。
情境还可以借助其它的表现方式而进行推展,从而实现情境在非故事性段落中的突出作用。为了展现安国夫人梁红玉出场的情境,乐麒举出了花木兰、佘太君、穆桂英三位巾帼英雄作为借力的对象,以前三位的艺术形象为过渡,是借助她们在大众那里的熟识度而引入梁红玉,这位与金兀术交战的宋朝出现的真实的巾帼英雄:“中国古代有四位文武双全,及美貌、才华、武艺于一身的伟大女性。她们分别是花木兰、佘太君、穆桂英和梁红玉。她们中最大且唯一的区别是,前三个都是假的,是杜撰出来的,只有最后这个梁红玉是真的。”
“境”有其实,它是历史的事实,是故事的境界与客观概况;但它也有虚,它是艺术加工的美化,是有助于故事叙说的言外之意,这些对历史叙事是大有施展的空间可言。音乐专业出身的詹乐麒恰好有这些方面的艺术想象,并将其用于其宋史话说之中。而作为音乐家,他有演奏的经历和创作的能力,能在谱本的客观事实与声响的无限想象中穿梭、游弋。因此,对“宋史”之境的展现也就有了更多的艺术基础,达到了仅作为文学修辞所意想不到的情境。
三
史书千古事,修书谨言之。詹乐麒的“说宋史”以有料不枯燥为理念,以“宋史”的史实为基础,充分眷顾到既往史家的撰述资料,但也以自己的广收博览而审慎检视。如:元朝宰相脱脱的《宋史》由于过多地“倾宋崇宋”而使其“宋史”带着很多个人感情,宋人自己的史官编修的《宋实录》又由于自我回避而有的偏颇之处,每一种史书都有其主观之处。乐麒以宋代发生的众人皆知的大事为主要对象而架构其行文的骨架,以国家、民族危亡,以君王的改朝换代为主脉络,大臣的荣辱浮沉为辅助,对待历史大事件,是“说史”的骨架部分,一定找好充分的证据,把观点表明。这是其“说史”的基调。事件中间的过渡环节是用来连接成故事的,他也尽可能地给出合理的解释,尽可能地指出史书之间互相冲突的地方。在历史的小事件上,也是“说史”故事性构建的有血有肉的构件,既要符合于史实的真实,也按照既定常识而予以情境化诠释,对于有些坊间传说,乐麒也在行文中直接言明,说书嘛,信不信还要取决于阅读者自己的评判。对于历史中有争议的人和事儿,如:潘美是不是坏人?岳飞怎么死的?吕夷简是什么人?乐麒摆出了所有历史上的证据,并做出了他的推断。
历史是客观的,单撰写历史的人毕竟有其主观之处,乐麒的“说宋史”亦是个性诠释之一种。他一再强调他不是历史专业的,而他的这本书是重在普及宋史,因而抛开了专业与专家的架子也有助于拉近与读者的距离,毕竟现在的年轻人愿意沉下心来厚厚的一大本的脱脱的《宋史》的人已不多了,但经典文化要传承,今天的学者要勇于担责地去推动。“说书”并非学术著作,自然不需要按照历史书或考古学书的规范而来,历史故事的绝对正确可能也不能100%保证。不过,乐麒的行文中还是看出他有足够的自信和底气,抛开专业性规范和学术辩证方法而言,他的史料来源是有据可考的、出处是真实可靠的,他也希望之后的人能看到真实的宋代历史发展。据我了解,除了其父饱读诗书,是国学修养很高的人,家中藏书也是平常人家所不及,这是乐麒文献占有优势的自信来源。再往上追溯,乐麒的祖爷爷是清廷最后的进士,他家的很多书都是源于那里。乐麒的爷爷还曾于上个世纪70年代当过衡阳军区民兵副司令,在纷乱的年代而能将其家传藏书搬到了老房子的墙里面隐蔽起来,从而使其躲过一劫,保留了今天乐麒所能见到的那些线装书。
除了上述所言,乐麒的“说宋史”中还有其他史家没有的艺术特质,那就是音乐的线性思维能力和音乐的内在戏剧性发展手法。他在用音乐的线性陈述方式,将一个一个的历史人物和事件予以串联,其事件的中心及其戏剧性的营造也是源于他音乐方面的创作手法,在宋代音乐的诠释中,也借鉴了“说宋史”的方法。而他在“说宋史”大事件的骨架之外的连接部分,其诠释得也一样有血有肉。这些也与他在音乐连接中的自然顺畅的手法有关,因为音乐的连接部分是音乐创作和表演成功的重要组成部分,宋代音乐素材的丰富不仅使乐麒的“乐说宋史”有料可用,也使“说宋史”的文本不再枯燥。
乐麒曾以音乐讲宋史的手法创作了史诗钢琴组曲《宋·朝金阙》,该曲以北宋与南宋的交叠事件“临安遗恨”为故事的开篇,按照宋词结构,乐曲分为上下阕,其上阙是“生于忧患”,讲述了北宋历史的发展;下阙是“死于安乐”,讲述了偏安江南一隅的南宋“隔江犹唱后庭花”,终将断送宋朝江山的历史发展。该曲中每一部分就是以宋史中的每一事件为中心而进行了音乐戏剧性地诠释,像临安遗恨、梦回幽云、熙宁十载、酹江祭月、遗恨长安等音乐段落,都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古朴典雅而又不失现代时尚的艺术特点。《宋·朝金阙》探索宋朝音乐现代诠释的方法,即:历史故事、音乐素材、艺术造型都是宋代,新创作意在表现历史的艺术真实;但他的形式却是现代的,钢琴艺术的载体、多媒体艺术的形式,古今艺术的融合与对话,产生了新颖的艺术效果。他的演出获得了年轻人的喜爱,我也曾临晌并撰写有评论文章,算是比较深入地见识了乐麒以乐说来解读宋史的艺术创作过程。曲中还对宋代音乐中的勾栏瓦舍、宫廷宴乐、古曲(如《满江红》)等素材进行了很好地运用,而“以音乐演故事”的戏剧结构的构建,按照王国维的说法,它也是在有宋一代发展至善的。正是基于乐麒对宋史的深入了解,才使这部钢琴组曲将诠释之功尽展开来。而音乐艺术的想象空间,也使乐麒即将面世于大众,尤其是年青一代的宋史爱好者,能够并且愿意去管窥精致、素雅、至简、淳朴的宋代历史文化的精妙。
著名女诗人孙文芳曾说过,现代青年人对待古代历史有两个极端,一种是排斥、回避古代历史,一种则是由衷地精深钻研它们。詹乐麒属于后者,他由衷地喜爱历史文化,以最为纯朴的形式来评说宋史,从而展现其中的淳厚与精微,他能深得其妙并愿意持之以恒钻研。他不仅精于宋史,还不断开辟新的阶段,对明史、唐史、先秦史等断代,亦能有其兴致并逐渐开疆辟土。我们期待着年轻有为、风华正茂的钢琴家、作曲家詹乐麒,不断钻研并发扬中国古典音乐文化之精华,以其特有的艺术气质和灵性,将这些华夏文化内涵予以传扬、发扬、弘扬,将宋代音乐文化实说、乐说、新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