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云南青铜文化若干关键问题研究

2020-02-21李东红

思想战线 2020年3期
关键词:洱海青铜考古

李东红

青铜文化遗存在云南全省各地均有发现,而以滇池、洱海两大区域最为集中。1955年,考古工作者对滇池东岸的晋宁县石寨山青铜墓地进行了首次发掘,揭开了云南青铜时代田野考古的序幕。此后,滇池周边以晋宁石寨山,(1)历次发掘情况参见孙太初《云南晋宁石寨山古遗址和墓葬》,《考古学报》1956年第1期;云南省博物馆《云南晋宁石寨山古墓群发掘报告》,北京:文物出版社,1959年;云南省博物馆《云南晋宁石寨山第三次发掘简报》,《考古》1959年第9期;孙太初《云南晋宁石寨山第四次发掘简报》,《考古》1963年第9期;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昆明市博物馆,晋宁县文物管理所《晋宁石寨山——第五次发掘报告》,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年。安宁太极山,(2)云南省文物工作队:《云南安宁太极山古墓葬清理报告》,《考古》1965年第9期。江川李家山、(3)参见云南省博物馆《云南江川李家山古墓群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75年第2期;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玉溪市文物管理所,江川县文化局《江川李家山——第二次发掘报告》,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年。金莲山,(4)参见蒋志龙,吴 敬,杨 杰等:《云南澄江县金莲山墓地2008~2009年发掘简报》,《考古》2011年第1期。呈贡天子庙、(5)参见云南省文物工作队《云南呈贡天子庙古墓群的清理》,《石寨山文化考古发掘报告集》,北京:科学出版社,2016年;胡绍锦《呈贡天子庙滇墓》,《考古学报》1985年第4期;昆明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呈贡天子庙古墓群第三次发掘简报》,《云南文物》1994年第39期。官渡羊甫头(6)参见杨 帆,王桂蓉,梅丽琼等《云南昆明羊甫头墓地发掘简报》,《文物》2001年第4期;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昆明市博物馆,官渡区博物馆《昆明羊甫头墓地》,北京:科学出版社,2005年。等为代表,发现了被称为“滇文化”的大批青铜文化遗存。(7)张增琪:《滇国与滇文化》,昆明:云南美术出版社,1997年。

在洱海区域,随着1957年剑川海门口遗址的发现,考古学家先后发掘、清理了包括剑川海门口、(8)参见作 铭《剑川海门口古文化遗址清理简报》,《考古通讯》1958年第6期;肖明华《云南剑川海门口青铜时代早期遗址》,《考古》1995年第9期;闵 锐《云南剑川县海门口遗址第三次发掘》,《考古》2009年第8期。鳌凤山,(9)阚 勇,熊 瑛:《剑川鳌凤山古墓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90年第2期。祥云大波那,(10)熊 瑛,孙太初:《云南祥云大波那木椁铜棺墓清理报告》,《考古》1964年第12期。弥渡合家山,(11)张 昭:《云南弥渡合家山出土古代石、陶范和青铜器》,《文物》2000年第11期。楚雄万家坝,(12)云南省博物馆,四川大学历史系:《云南楚雄县万家埧古墓群发掘简报》,《文物》1978年第10期。祥云红土坡(13)李雁芬,杨伟林:《云南祥云红土坡14号墓清理简报》,《文物》2011年第1期。等一大批重要的青铜时代墓葬和遗址。与此同时,一批重要的古代铜鼓在洱海周边的大理弥渡、南涧、洱源等县及楚雄、丽江、保山等地区被发现。(14)参见田怀清《云南弥渡县苴力公社出土两具早期铜鼓》,《考古》1981年第4期;张顺彩《云南永胜县发现两面铜鼓》,《考古》1990年第2期;吕蕴琪,李淳信《腾冲县新发现二具铜鼓》,《中国古代铜鼓研究通讯》1987年第五期;汪宁生《云南考古》,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李东红《五十年来洱海区域的考古发现与研究述略》,《中国民族史研究》,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7年;童恩正《试论早期铜鼓》,《考古学报》1983年第3期;李昆声,黄德荣《论万家坝型铜鼓》,《考古》1990年第5期;李昆声,黄德荣《再论万家坝型铜鼓》,《考古学报》2007年第2期;田怀清《云南南涧县浪沧乡三岔河村出土一件古代铜鼓》,《文物》2004年第10期。此外,滇东北地区、(15)参见云南省文物工作队《曲靖珠街八塔台古墓群清理简报》,载《云南文物》1982年第11期;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曲靖八塔台与横大路》,北京:科学出版社,2003年。滇西北地区、(16)参见张新宁《云南宁蒗县大兴镇古墓葬》,《考古》1983年第3期;云南省博物馆文物工作队《云南德钦永芝发现的古墓葬》,《考古》1975年第4期;宋治民《川西和滇西北的石棺葬》,《考古与文物》1987年第3期;张新宁《云南德钦县纳古石棺墓》,《考古》1983年第3期;王 涵《云南德钦县石底古墓》,《考古》1983年第3期。澜沧江流域、(17)参见王大道《云南昌宁坟岭岗青铜时代墓地》,《文物》2005年第8期;王大道《云南青铜文化及其与越南东山文化、泰国班青文化的关系》,《考古》1990年第6期。红河流域(18)参见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文物管理所《个旧市黑蚂井墓地第四次发掘报告》,北京:科学出版社,2013年;王大道,杨 帆,马勇昌《云南元江县洼垤打篙陡青铜时代墓地》,《文物》1992年第7期。相继发现了重要的青铜文化遗存,相关研究日益深化。(19)参见云南青铜器论丛编辑部《云南青铜器论丛》,昆明:文物出版社,1981年;张增祺《滇国与滇文化》,昆明:云南美术出版社,1997年;蒋志龙《石寨山墓地性质新探》,《思想战线》1994年第3期;彭长林《云贵高原的青铜时代》,南宁:广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08年。

随着考古发现与研究的不断深入,一些关键问题的讨论显得更加迫切,这些问题包括:云南青铜文化起源的时空问题、它与当地新石器文化的关系问题、洱海与滇池两大区域青铜时代存在什么样的文化关系、谁是云南青铜文化的创造者、云南青铜文化何以在汉代“突然”消失?爨文化、南诏文化与云南青铜文化有何关联,以及云南青铜文化在中国古代文明中的地位与意义等。本文正是基于近年来的考古发现与研究成果,对上述问题进行深入讨论,以期在云南青铜文化的研究上有所突破。

一、生活化:云南青铜文化的个性与特色

云南青铜文化遗存丰富、考古发现成果丰硕。尽管有的学者认为云南青铜文化应该分为不同的类型,但我们认为:经由出土器物“透物见人”所展现的云南青铜时代人们的生计方式、居住形式、社会习尚等,具有共同的文化特色与面貌,可概括为:

第一,生计方式。从事农业生产,同时进行捕捞、狩猎、饲养,且纺织业发达。(20)以剑川海门口为例,居民的生计方式是以种植、狩猎、捕捞为主,也进行采集,还有可能饲养一定数量的猪。见李昆声,陈 果《中国云南与越南的青铜文明》,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375页。

青铜农具。早、中、晚期遗存中都发现青铜农业生产工具。剑川海门口遗址出土了铜镰、铜斧。楚雄万家坝出土青铜锄100件、青铜斧44件。祥云大波那出土的青铜锄保留了使用的痕迹。滇池周边几乎所有青铜文化遗存中都有农具出土。(21)参见邱宣克、王大道、黄德荣等《楚雄万家坝古墓群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83年第3期;王大道《云南滇池区域青铜时代的金属农业生产工具》,《考古》1977年第2期;肖明华《青铜时代滇人的生产工具》,《农业考古》2002年第1期;赵 橹《洱海区域原始农耕文化初探》,《云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2年第3期。云南青铜文化出土文物中,生产工具总是占有较高的比重,青铜斧、镢、锄、镰等涵盖了从翻土、开荒、中耕到收割等各个生产环节的工具。一些农具的刃口上,常带有使用的痕迹。还出土了大批专供随葬的小型明器农具。(22)李昆声,陈 果:《中国云南与越南的青铜文明》,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373~375页。地域广、数量大、种类全,实用器和明器兼备,是云南出土青铜生产工具的主要特点。云南青铜文化因此被称为“锄耕农业”。(23)翻土工具锄、收割工具镰、砍削工具:斧、锛、凿、锯。

农作物。主要种植水稻,兼种小麦和粟。云南青铜文化遗存出土物中,包含大量的农作物。海门口遗址中碳化稻、麦、粟同时存在。第一次发掘报告提到“四个地方发现了谷物,都是带芒的稻穗、麦穗及小粟壳”。第三次发掘中,三种谷物大量出土,说明这几种粮食作物在当地都有种植。麦和粟在剑川海门口遗址出现,或许会挑战考古学界“南方种稻,北方种粟”的传统理念。

捕捞、狩猎占有一定比例。大理洱海银梭岛遗址第二期,出土大量的铜鱼钩,还出土了一只陶船。洱海、滇池周边的青铜文化遗址,有为数不少、被食用过的螺丝壳。洱海区域、滇池区域的青铜时代墓葬、遗址中,除了有大量可用作狩猎的戈、矛、斧之外,铜镞、石镞、骨镞的出现,说明弓箭使用频繁。晋宁石寨山、江川李家山出土青铜器中,贮贝器器表、器盖,扣饰及兵器器表上,有猎鹿、猎虎、猎猪、猎豹等场景。如晋宁石寨山贮贝器M71:142器盖上铸有一立体狩猎图像,是滇人以狩猎作为生产手段或生活方式的再现。(24)佟伟华:《云南石寨山文化贮贝器研究》,《文物》1999年第9期。

饲养业、纺织业发达。青铜文化遗存中有大量的牛、马、羊、鸡、猪等铜质动物俑。祥云红土坡14号墓出土了包括生产工具、生活用具、兵器、礼器、装饰品、动物模型、乐器等500件青铜器,其中最引人关注的是197件种类较多、造型丰富的青铜杖首(鸡杖首、鸟杖首等)和大批形象生动的动物俑。(25)李雁芬,杨伟林:《云南祥云红土坡14号墓清理简报》,《文物》2011年第1期。M14的年代为战国至西汉早期。祥云大波那木椁铜棺墓中,发现了牛、马、猪、羊、狗、鸡铜俑。(26)熊 瑛,孙太初:《云南祥云大波那木槨铜棺墓清理报告》,《考古》1964年第12期。祥云大波那木椁铜棺墓的年代为公元前465±75,即战国时期。此后云南的畜牧业有更大的发展:晋宁石寨山青铜图像中,有牧牛、牧羊、牧马、牧猪图像。石寨山M3:64、M3:159与M6:22三件青铜人物房屋模型,其下层饲养的牲畜中,以牛最多,其次是马、猪与羊。论者以为青铜时代中期云南的“六畜”品种已经齐全。六畜之中,猪、鸡只能是农业民族饲养的家畜、家禽,从另一个层面证明云南青铜时代是定居的农业社会。

青铜文化遗存中出土大量的纺轮及成套的纺织工具。晋宁石寨山出土贮贝器M1器盖上铸有女性青铜俑18个,呈现的是一位贵妇人监督着一群妇女进行纺织的场景。类似的纺织场面青铜贮贝器在江川李家山也有出土。(27)汪宁生:《云南青铜器丛考》,《考古》1981年第2期。洱海区域的祥云大波那出土织机部件,主要有经轴、布轴、打纬刀、综杆、分经杆、背带等部件和模型。弥渡苴力战国墓也出土了经轴与布轴。(28)参见张增祺《洱海区域青铜时代的纺织》,《洱海区域古代文明:部落分治时期》,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217~222页;王大道,朱宝田《云南青铜时代纺织初探》,《中国考古学会第一次年会论文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年。这些图像与实物,说明纺织已经成为人们重要的生产活动。

第二,居住形式。定居、形成了一定规模的聚落。云南青铜文化的发源地剑川海门口遗址,第三次发掘时出土了2000多根干栏式建筑桩柱和一些榫卯结构的木构件,是迄今全国最大的水滨干栏式建筑聚落遗址。(29)闵 锐:《云南剑川县海门口遗址第三次发掘》,《考古》2009年第8期。昆明王家墩早期青铜时代遗址内,发现干栏式建筑桩柱。(30)李永衡,王 涵:《昆明市西山区王家墩发现青铜器》,《考古》1983年第5期。晋宁石寨山一至四次发掘,出土若干干栏式房屋模型。祥云大波那铜棺的造型,是按照当时人们居住的干栏式房屋建筑形式铸造的。在汉晋时期的砖室墓“梁堆墓”中,发掘出如大理制药厂东汉熹平年墓中出土“干栏式”房屋模型,(31)杨德文:《云南大理市下关城北东汉纪年墓》,《考古》1997年第4期。说明此种青铜时代的居住形式,在其后的铁器时代仍然流行。(32)澄江县学山遗址的20座房屋遗迹,大多却是半地穴式的房屋特点,它引发了对云南青铜时代居住形式的重新思考。参见吴 敬,蒋志龙,冯恩学《云南澄江县学山遗址试掘简报》,《考古》2010年第10期。当然,近年来在滇池周周边如金莲山等地发现的半地穴式、地面居住建筑,说明云南青铜时代居的住形式是多样性的。

第三,社会习尚。云南青铜文化出土器物之中,有大量的人物形像和许多表现当时社会生活的器物和场景。主要表现了农作、饲养、纺织、放牧、狩猎、炊煮、居住、上仓、交易、祭祀、战争、歌舞、饮酒、媾合等场景,生动地反映了当时人们的生活样态。具体来说,当时的人们主要从事农业生产,(33)晋宁石寨山出土贮贝器(M12:2)腰部镌刻有播种图象。兼有饲养、(34)家养动物在滇文化青铜器装饰占有较大比重,主要有牛、马、羊、家猪、狗、鸡、鸭等,这些动物或供食用、或供祭祀、或供战争使用,也是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参见吴 敬《滇文化青铜器动物装饰的造型特征与艺术表现》,《民族艺术研究》2011年第4期。狩猎、(35)晋宁石寨山出土青铜器M13、M6骑士狩猎场面。捕捞,纺织。(36)晋宁石寨山出土贮贝器M1有宏大的纺织场面。盛行椎髻、(37)汪宁生:《晋宁石寨山青铜器图像所见古代民族考》,《考古学报》1979年第4期。纹身、(38)晋宁石寨山一件铜鼓上刻一盛装的骑士,在他裸露的小腿上画着一条蛇。另一件青铜剑上,刻着一个持剑刺虎的裸体武士,此人腿上也有花纹。跣足。(39)云南青铜器图象上,不分男女、无论贵贱,都不穿鞋,即跣足风俗。衣着有尾饰。(40)滇池区域青铜器图象上,经常可以看到一些人衣后拖一长尾,也有的背上披兽皮,兽尾下垂。这种“衣着尾”的风俗,至今保留在云南的白族、纳西族“披羊皮”习俗中。流行祭柱(祭天)、(41)石寨出土三件贮贝器(M1、M20:1、M12:26)上铸有杀人祭祀场面。猎头、(42)江川李家山M13出土的1件铜斧、滇式铜短剑上有猎头图像。剽牛、(43)晋宁石寨山还出土一件牛头铜扣饰(M13:254),大牛头牛角上各卧二小牛。江川李家山出土表现数人正准备剽牛的铜扣饰(M24:90)。竞渡、(44)晋宁石寨山一件铜鼓(M14:1)有竞渡图象。饮酒、(45)云南青铜时代的出土器物中,有尊、杯等酒器。还有一件贮贝器上刻着歌舞、饮酒图像。歌舞。(46)晋宁石寨山M14:1号铜鼓、晋宁石寨山M13:64乐舞铜扣饰、江川李家山M24:42B铜鼓上也歌舞图像和场景。晋宁石寨山M12:1铜锣上出现了类似“翌舞”和“羽舞”图像。宁石寨山M12:2铜鼓形铜贮贝器盖上有人舞图。在各种活动中使用铜鼓、(47)铜鼓是云南古代民族普遍使用的一种打击乐器,各地都有出土。根据现有考古资料,楚雄万家坝出土的铜鼓是目前我国铜鼓中最古老的一种。学术界普遍认为,铜鼓起源于洱海区域,时间大概在公元前6世纪。铜鼓经历了自西向东的传播过程。参见童恩正《试论早期铜鼓》,《考古学报》1983年第3期;汪宁生《云南考古》,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李昆声,黄德荣《论万家坝型铜鼓》,《考古》1990年第5期;李昆声,黄德荣《再论万家坝型铜鼓》,《考古学报》2007年第2期。葫芦笙、(48)葫芦笙是云南青铜时代常见的乐器,分直管和曲管两种。江川李家山出土M24:a和M24:b两件;晋宁石寨山M15:14、M15:14、M16:4、M17:9四件。祥云大波那木撑铜棺墓出土一件葫芦箫(葫芦丝)。钟(49)晋宁石寨山6号墓、江川李家山、楚雄牟定、保山昌宁、祥云检村、祥云大波那木椁铜棺墓都有钟出土。有的为单件,有的成组出现。参见熊 瑛,孙太初《云南祥云大波那木槨铜棺墓清理报告》,《考古》1964年第12期;张绍全,李智耀《昌宁再次出土古代编钟》,《云南文物》1989年第25期;杨 玠《云南牟定出土一套铜编钟》,《文物》1982年第5期;田怀清,杨德文《云南祥云县检村石棺墓》,《考古》1984年第12期。等礼乐器。墓葬中使用铜棺。(50)祥云大波那墓地出土一件我国仅有的屋宇形铜棺材,棺为长方形,人字形顶,底下有十只矮足,整体形状像一座“干栏式”房屋。铜棺重200多千克,由七块铜板斗合而成。板与板之间有禅口套接,可装可卸。除底板外,每块铜板表面均有精致的花纹和虎豹鹰燕等动物图案,堪称为我国青铜艺术的佳品。大墓中往往出土象征权力的权杖,说明云南青铜时代是部落纷争、“君王以什数”的时代。(51)滇池区域的晋宁石寨山、江川李家山、昆明羊甫头,呈贡天子庙等处;洱海周边的祥云大波那、检村、红土坡;弥渡苴力、宾川县夕照寺村、巍山三鹤村等处,出土长杖与铜杖首。“杖”多出土于等级高、随葬品丰富的大型墓葬中,并伴出有铜鼓、贮贝器、铜枕、铜案、铜棺、珠襦、金器和玉器等代表墓主高贵身份的礼器和珍宝。而大量的小型墓葬不但墓葬的规模小,出土器物少,其中皆未发现用杖作随葬品的现象。总体而言,出土器物中兵器所占比例高、种类多、数量大。有不少器物上铸有表现战争的场面,说明战事频繁。(52)石寨山M6:1、M13:356两件贮贝器器盖上铸有表现战争的场面。

具有上述文化特色的青铜文化遗迹遍布云南全省甚至云贵高原,而以洱海、滇池两个区域较为集中。云南青铜文化具有空间范围广、延续时间长、遗址遗迹遗物数量多、种类繁杂、文化个性突出,与周边文化相比具有巨大的差异性等特点。(53)尽管在滇西北、滇西地区存在着石棺葬文化,但它的分布范围有限,而且最终被融入到农耕文化之中。见汪宁生《云南考古》,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235~236页。

二、来龙去脉:彰显本土文化起源发展脉络

云南青铜文化从哪里来?是由当地新石器文化发展而来,还是从外部传入?起源地在哪里?云南青铜文化的发展路径是什么?这是学术界关注的另一个热点话题。

第一,云南青铜文化起源于当地的新石器文化。

云南青铜器的祖型都可在当地新石器时代的器物中找到。昆明小邑村出土的铜斧,既和同一文化遗址中出土的石斧接近,又与晋宁石寨山墓葬中的铜斧相似,是典型由石器向青铜器过渡阶段的产物。(54)参见张增祺《滇国与滇文化》,昆明:云南美术出版社,1997年;张增祺《云南青铜文化概论》,《思想战线》1979年第4期。陶器的基本几何纹样,以及制陶器用树叶垫底的制作方法等,都可以从当地的新石器文化中找到渊源关系。(55)王大道:《云南青铜文化与新石器晚期文化的关系》,《云南考古文集》,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8年。进一步说,刃部稍宽大的青铜斧与平面呈梯形的石斧形状类似;青铜爪镰有的作半月形,上有双孔,显然与半月形双孔石刀有关。洱海、滇池两大区域出土的大量铜镞,是按照当地新石器时代的石镞形制制造的。(56)张增祺:《洱海区域的古代文明:部落分治时期》,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106~108页。很明显,构成早期云南青铜文化的一些器物,与云南新石器文化中同类器物有因袭递变关系。(57)汪宁生:《云南考古》,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82页。

云南青铜文化来自当地新石器文化的地层学证据越来越清晰。2003~2006年,大理银梭岛遗址进行了两次发掘,结果表明,遗址早期属于新石器时代,距今5 000多年。中期文化层中出土了青铜鱼钩、青铜残片、青铜炼渣与铜矿石以及用于铸造青铜器的石范。晚期文化层内,出土了铁质器物。地层关系说明遗址可分为早、中、晚3期,分别经历了新石器时代、青铜时代和铁器时代3 000年的连续发展过程。(58)闵 锐,万 娇:《云南大理市海东银梭岛遗址发掘简报》,《考古》2009年第8期。2008年,剑川海门口遗址第3次发掘,遗址第1期属于新石器时代晚期的遗存;第2期是夏代的遗存,铜器开始出现。遗址年代从新石器时代晚期延至铜器时代。(59)闵 锐:《云南剑川县海门口遗址第三次发掘》,《考古》2009年第8期。两个遗址的地层中,新石器文化向青铜文化直接过渡的地层关系与器物演变关系非常明显、确切。

云南青铜文化的器物是当地冶炼、生产、制造的证据被不断发现。1995年,弥渡县合家山发现青铜冶铸遗址。出土石、陶范23件及44件青铜器。包括甲、戈、矛、剑、锄、鼓范,还有斧、钺、琢、锄(尖叶形、心叶形、条形)等铜器。(60)张 昭:《云南弥渡合家山出土古代石、陶范和青铜器》,《文物》2000年第11期;贠雅丽,李晓岑,李庆华等:《云南省弥渡县合家山出土铜器的技术研究》,《考古与文物》2011年第5期。大理洱海银梭岛遗址中期青铜时代文化层中,出土用于铸造青铜器的石范,同时发现青铜炼渣、铜矿石和鱼钩、铜残片等青铜器(料)。(61)闵 锐,万 娇:《云南大理市海东银梭岛遗址发掘简报》,《考古》2009年第8期。剑川海门口遗址和鳌凤山墓葬都出土了石范(钺、斧)及铜料。(62)参见闵 锐《云南剑川县海门口遗址第三次发掘》,《考古》2009年第8期;作 铭《剑川海门口古文化遗址清理简报》,《考古通讯》1958年第6期;王大道《曲靖珠街石范铸造的调查及云南青铜器铸造的几个问题》,《考古》1983年第11期。澜沧江流域的澜沧县拉巴乡同样发现了战国时期铸造铜斧的石范。(63)黄桂枢:《新编思茅风物志》,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年。铸造青铜器的模具与铜料、青铜器、青铜炼渣一并出土,确认了云南青铜器是当地铸造而非外来的事实。

云南青铜文化的起源地已经探明。剑川海门口遗址第3次发掘出土的铜器和铸铜石范,以确切的地层关系,证明了云南青铜时代开始于遗址第2期,即距今3 800年的夏代初期。(64)银梭岛、海门口两处遗址的重大发现,不仅把云南史前文明的时间向前推进了1 000年,还从地层、年代与器物关系等方面,证明洱海新石器文化与青铜文化之间具有直接的过度、启承关系,为云南青铜文化来自于当地新石器文化提供了具有说服力的证据。因此,海门口遗址是云贵高原最早的青铜时代遗址,洱海区域是云贵高原青铜文化和青铜冶铸技术的主要起源地。主持剑川海门口遗址第3次发掘的闵锐认为:该遗址的发现,不但找到了云南青铜文化的发源地,还清晰地展示了从源到流的发展历程:即青铜时代,由洱海北部的剑川向东发展,到达祥云的大波那、楚雄的万家坝、安宁的太极山、江川的李家山、晋宁的石寨山。(65)闵 锐:《商周文明惊现海门口,云南青铜文化发源地确定》,《云南日报》2008年3月27日。再一次确认了发端于洱海区域的云南青铜文化,由剑川海门口,经祥云大波那、楚雄万家坝后到达滇池地区,发展为以石寨山为代表的农业文明的发展路径。(66)马 曜:《从海门口到石寨山——云南洱海和滇池地区原始社会的解体与奴隶制社会的形成》,《马曜文集》第2卷,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

第二,汉文化促成了云南青铜文化的转型。

汉文化的输入与云南青铜文化的转型。伴随着西汉武帝经略西南夷,大量汉朝军队、官员、移民、商人进入云南,把许多内地的器物直接带入云南,这就是今天考古发现中所见的“汉式器物”,它们是云南青铜文化变迁、转型的标志。西汉末、东汉初年,云南青铜时代文化遗存中开始出现过渡性的器物:铜柄铁刃剑等铜铁合金器。不少器物,譬如从青铜犁发展到铁犁,从青铜锄演变为铁锄,除质地不同之外,器型、用途都没有改变。

云南青铜文化,是在与汉文化的接触中逐渐转型的。大理海东、剑川等地发现大量的西汉五铢、半两等钱币。(67)参见张增棋《滇西青铜文化初探》,云南省博物馆编《云南青铜文化论丛》,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年,第92页;杨益清《云南大理收集到一批汉代铜器》,《考古》1966年第4期。滇池区域的西汉墓葬之中,“汉式器物”更加明显。晋宁石寨山9号墓,不仅出土汉式器物,墓内的器物组合也具有明显的汉文化特征。说明西汉时期云南青铜文化与汉文化接触频繁并留下了痕迹。(68)张增祺:《从出土文物看战国至西汉时期云南和中原地区的密切关系》,《文物》1978年第10期。最有说服力的证据来自昆明羊甫头古墓群:东汉初年的墓葬内尽管出现了不少“汉式器物”,但“滇式器物”仍然占主流;东汉晚期的墓葬随葬器物则以“汉式器物”居多,“滇式器物”已绝少。(69)参见杨 帆《云南昆明羊甫头墓地发掘简报》,《文物》2001年第4期;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昆明市博物馆,官渡区博物馆《昆明羊甫头墓地》,北京:科学出版社,2005年。考古发现证明:从春秋战国到西汉初年,云南青铜文化仍然按自身的规律发展。西汉武帝经略“西南夷”以来,汉文化对云南青铜文化的影响日益彰显,逐渐改变了云南文化的发展方向。经过西汉武帝到东汉中期200多年的接触,云南青铜文化在汉文化的影响下,逐渐转型并过渡到铁器时代。(70)杨 帆:《云南昆明羊甫头墓地发掘简报》,《文物》2001年第4期。这一过程是渐进式的、漫长的,其轨迹是清晰可见的,并不存在所谓的云南青铜文化“中断”“突变”等情况。

云南青铜文化向“西爨文化”的过渡。从东汉中后期开始,经魏、晋、南北朝、隋至初唐,由于中原动荡不定,对云南的控制多流于形式,云南地方“大姓”“夷帅”据地自雄,云南历史进入以“爨氏”为代表的“大姓”“夷帅”统治的“爨氏时期”。“大姓”“夷帅”被称为是“汉化的夷人”与“夷化的汉人”的结合,他们的文化在考古学上的表现是“梁堆墓”。“梁堆墓”沿昭通、曲靖、昆明、楚雄、大理、保山一线分布,与云南青铜文化分布的空间范围相当。在文化内涵上,“梁堆墓”的地方性、民族性明显减弱,显示出鲜明的汉文化色彩。(71)参见孙太初《云南“梁堆”墓之研究》,《云南省博物馆建馆30周年纪念文集》,1981年;张增祺《云南古代的汉民族及汉文化》,《中国西南民族考古》,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张增祺《古代云南的“梁堆”墓及其族属新探》,《云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4期。值得注意的是:“梁堆”墓或砖室墓,并不是普通人的墓葬,而是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上层人士的墓葬,只代表了上层社会或官方文化的特色。但在民间,文化的变化是一个渐进的、漫长的过程。但是,“梁堆墓”与云南青铜文化之间的联系是显而易见的:昭通霍承嗣墓壁画“夷汉部曲”中的人物有披毡与跣足的习俗、(72)云南省文物工作队:《云南省昭通后海子东晋壁画墓清理简报》,《文物》1963年第12期。大理下关城北制药厂墓葬出土“干栏式”住屋、(73)杨德文:《云南大理市下关城北东汉纪年墓》,《考古》1997年第4期。大理下关大展屯出土了水田池塘模型,(74)杨德文:《云南大理大展屯二号汉墓》,《考古》1988年第5期。说明“梁堆墓”文化仍然保持了云南青铜时代人们跣足、穿贯头衣、定居、种植水稻等基本面貌。大量的陶人俑、动物俑,再现了云南青铜时代人俑、动物俑的风格,这一时期的陶器仍然闪耀着云南青铜时代的余辉。文献记载,初唐时期洱海周边民族群体的生活习尚,仍然是披毡、椎髻、徒跣,有舟无车,以农业为主而兼营畜牧,有村邑,集会则击铜鼓等等,基本保持了云南青铜时代的文化习惯。(75)童恩正:《近年来中国西南民族地区战国至秦汉时代的考古发现及其研究》,《考古学报》1980年第4期

南诏文化是“西爨文化”的继承与发展。唐开元二十六年(738年),南诏统一洱海区域,并通过“拓东、镇西、开南、宁北”的战略,建立起以洱海、滇池两大区域为核心,幅员辽阔的南诏国。南诏国核心区域、主体族群的文化,植根于云南青铜文化的沃土之中:种植水稻,使用铜鼓,流行祭柱、纹身、跣足习俗;(76)《南诏图传》,见李霖灿《南诏大理国新资料的综合研究》,台北:故宫博物院,1982年。依山傍水居住,有舟无车;有发达的冶金与铸造业、纺织业等等。(77)樊 绰:《蛮书校注》,向 达校注,北京:中华书局出版,1962年。南诏王室护卫“羽仪”所执兵器“铎销”,与云南青铜文化中的锯齿形器(狼牙棒)如出一辙。(78)见剑川石窟“阁罗凤议政图”、“异牟寻出巡图”及《大理国张胜温绘梵像卷》等实物资料。亦见剑川石窟考古研究课题组《剑川石窟——1999年考古调查简报》,《文物》2000年第7期;李霖灿《南诏大理国新资料的综合研究》,台北:故宫博物院,1982年。可以说,佛教流行之前的南诏文化保持了云南青铜文化、西爨文化的基本面貌。冯汉骥从族群关系、文化关联等方面,论证了南诏与云南青铜文化之间的直接联系:以晋宁石寨山为代表的云南青铜文化,其创造者滇族,即是后来的西爨白蛮。南诏是云南青铜文化的直接继承者。(79)冯汉骥:《云南晋宁石寨山出土文物的族属问题试探》,《考古》1961年第9期。尤中以《从滇国到南诏》为题,向我们系统地展示了这种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历程。(80)尤 中:《从滇国到南诏》,《大理民族文化研究论丛》2010年第1期马曜认为,构成云南历史主流的云南青铜文化、西爨文化、南诏文化和大理国文化之间,有一脉相承的关系和联系。(81)马 曜:《从庄蹻王滇到汉武帝设置益州郡》,《马曜文集》第2卷,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南诏国的崛起有其深刻的文化原因,这就是植根于特色鲜明、高度发达的云南青铜文化之中。

三、谁的文化?谁的文明?云南青铜文化与古代族群的关系

第一,云南青铜文化是居住在坝区的农业族群创造的文明。

云南青铜文化所反映的社会生活样态,族群复杂,文化习俗特殊,它与先秦至两汉时期内地礼俗差异性明显,因此云南青铜文化是一种由当地古代族群创造的土著文化。(82)汪宁生:《云南考古》,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238页。

《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先秦以来,被称为“西南夷”的古代云南地区分布着“椎髻、耕田、有邑聚”和“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两大族群。《华阳国志·南中志》称“其地有上方下方夷”。“上方夷”即是山居的民族群体,“下方夷”是居住在坝区的农业族群。(83)族群与生计方式立体化分布在古、今云南各地普遍存在,文山地区民间谚语称为“苗族住山头,瑶族住箐头,壮族住水头,汉族住街头”说的是明清以来的族群分布状况。参见马 曜《浅谈云南历史文化特点》,《马曜文集》第2卷,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古代文献对当时云南民族群体活动空间的描述,既有平面性的,也有立体分布状态的记载。如若仅从平面分布状态出发,认为“椎髻、耕田、有邑聚”族群分布于滇池区域,是从事农业经济的定居部落,(84)研究表明,“椎髻、耕田、有邑聚”族群的分布不只局限于滇池周边,它的空间范围,囊括了滇池、洱海两大区域内的山间盆地以及今天的楚雄、曲靖等地的坝区。而“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的族群分布于洱海区域,是游牧部族,则容易把复杂问题简单化。

综合文献记载与考古发现成果,先秦至两汉时期云南民族分为两大群体,一个居住在山间平坝之中,一个分布于山地。从文化的相关性、时间与空间的吻合度等综合考量,分布于滇池、洱海两大区域及相邻地区平坝之中的云南青铜文化,是先秦以来活动于西南夷地区的“椎髻、耕田、有邑聚”族群创造的文化,是定居民族的文化遗产,(85)汪宁生:《云南考古》,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235~236页。与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的游牧文化无关。(86)尤 中:《从滇国到南诏》,《大理民族文化研究论丛》2010年第1期。

第二,“僰人”是创造云南青铜文化的主体族群。

创造云南青铜文化的主体族群,具有“椎髻、耕田、有邑聚”文化习惯,它与秦汉时期哪个族群有关?学术界有不同的看法。有的学者从越人文化与云南青铜文化的相关性出发,认为是“越”“濮”是云南青铜文化的创造者。(87)参见张增祺《云南青铜文化的类型与族属》,《云南青铜文化论集》,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1年;《云南青铜文化研究》,《云南文物》第24期;汪宁生《晋宁石寨山青铜器图像所见古代民族考》,《考古学报》1979年第4期。他们对洱海区域青铜文化的族属,有不同的观点,譬如张增祺认为创造洱海区域青铜文化的古代族群,是斯榆、叶榆蛮、昆明等族群。见张增祺《洱海区域文明:部落分治时期》,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116~162页。我们对“越人说”持不同的看法:因为在古代,甚至是近现代,所谓的“越人习俗”,诸如椎髻发式、穿贯头衣、猎头、跣足、纹身、祭柱、居干栏、使用铜鼓、操舟等习俗,在云南各个族群之中普遍存在,而非哪个族群所独有。把普遍性的文化习惯解释为某一个民族群体所独有是不科学的。至于“滇濮”说的不足,学术界也有不同的意见。(88)关于“滇濮”是否为“百濮”之一,需要深入讨论。《华阳国志·南中志》称“南中在昔盖夷越之地,滇濮、句町、夜郎、叶榆、嶲唐侯王国以什数”,以滇濮相连。所谓“滇濮”,其文义与“西羌”、“南越”相似,即前一字指地域,后一字指族名。综合《汉书·地理志》、《史记·西南夷列传》的记载,“僰”、“濮”二字同音异写。由此,濮人说实际上指的是僰人说。参见童恩正《近年来中国西南民族地区战国秦汉时代的考古发现及其研究》,《考古学报》1980年第4期

僰人是云南青铜文化的创造者。其实早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起,僰人是云南青铜文化创造者的观点,就不断地被论及。研究者指出,无论滇西农耕类型的青铜文化还是滇池区域青铜文化的创造者,同属于僰人这一民族群体。(89)阚 勇:《滇西青铜文化浅谈》,《云南青铜文化论集》,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1年。谁是“僰人”?“僰”最早出现于甲骨文中。《说文解字》称“僰”是“夷中最仁”。《逸周书·王会解》说,“成周之会,白人贡乘黄”。《注》说“白民亦南夷”。“僰”与“白”同声通假。可见在中国早期有关古代族群的文献之中,就有了“僰”(白)活动的记载。秦汉时期,有关记载就更为明确,《史记》中有关僰人的记述,名称有“西僰”“邛僰”“滇僰”“氐僰”等等,活动空间涉及川南、滇东北、滇中与滇西的坝区。马曜认为,《史记》记载的滇东地区的“靡莫之属”和滇西地区的“靡非之夷”,他们是居住于云南腹心平坝湖滨地区的居民,也即《史记》所载的“滇僰”。(90)马 曜:《从海门口到石寨山——云南洱海和滇池地区原始社会的解体与奴隶制社会的形成》,《马曜文集》第2卷,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尤中认为,“僰”即“僰族”,是先秦至秦汉时期居住在滇池、洱海等坝区的古老民族,他们是云南青铜文化的创造者。(91)尤 中:《中华民族发展史》第1卷,昆明:晨光出版社,2007年,第191页。也就是说,在云南青铜文化分布的时间和空间范围内,在后来的云南文化发展历程、族群演变规律中,只有僰人符合云南青铜文化创造者的客观条件。

四、结束语

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发现与研究,云南青铜文化的很多关键性问题,已经具备了讨论、甚至是解决的可能。云南青铜文化起源地、起源时间、文化面貌、文化关系的发现与研究,在重构地方根基历史的同时,凸显了云南在中国文明多样性起源中的重要性,彰显了中国青铜时代多样性文化面貌和云南的文化个性,对中国考古学中一些看似定论的理念和观点提出了挑战。(92)挑战之一:海门口遗址中,碳化稻、麦、粟同时存在,说明这几种粮食作物在当地都有种植,这或许会挑战考古学界“南方种稻,北方种粟”的传统理念。挑战之二:海门口有发达的农业,但狩猎、饲养、捕鱼也很重要,说明古代居民生计模式的复杂性。此前学术界对史前人类社会生计模式的划分,可能把问题简单、绝对化。挑战之三:云南青铜文化面貌,普遍呈现出的特色是:居住干栏式住屋、纹身、使用铜鼓、龙舟竞渡、跣足、种植水稻等等,而这种文化与“百越”可以说并无多大关系,暗示着人类学、史学界中流传的“百越文化特征”并没有太多的说服力。

剑川海门口遗址的年代是距今3 800年的夏代早中期。大理银梭岛、鲁甸野石山、耿马石佛洞遗址的相继发掘,以准确的层位关系说明,剑川海门口遗址并不是孤证。一批新考古田野资料证明,云南远在夏代早中期已进入青铜时代,而不是春秋晚期,更不会晚到西汉早期。(93)李昆声,闵 锐:《云南早期青铜时代研究》,《思想战线》2011年第4期。为中国文明多样性起源提供了可靠证据。

洱海区域北部存在着一种过渡性的青铜文化,这就是分布在滇西北、川西地区的石棺葬文化。以往论者多数认为,它自北向南发展,是北方文化对云南青铜文化影响的产物。最新的考古发现证据表明:被认为是石棺葬文化特定器物的陶质双耳罐,出土于比目前所知的石棺葬文化早近1000年的剑川海门口遗址内。(94)目前发现的石棺葬,多数为秦汉时期的遗存,少数为春秋战国时期的遗存。以春秋时期为例,上距剑川海门口青铜文化开始的夏代早期(距今3800~3200年),有1000年左右的时间。在剑川鳌凤山春秋战国墓葬中,同样出土大量的单耳、双耳陶罐。另一种被认为是石棺葬文化典型器物的“山字型格剑”,在鳌凤山也有大量出土。更重要的是,墓葬中同时出土的石器,譬如新月型穿孔石刀、箭簇、石范,大多与海门口遗址出土者相似。(95)阚 勇,熊 瑛:《剑川鳌凤山古墓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90年第2期。这就引出了两个重要问题:剑川海门文化在向东发展的同时,是否向北、向西发展?其向北的路径是海门口、鳌凤山、中甸(今香格里拉)、德钦,然后到达川西?(96)参见张新宁《云南德钦县纳古石棺墓》,《考古》1983年3期;王 涵《云南中甸县的石棺墓》,《考古》2005年第4期。向西的路径是:经过洱海、过澜沧江进入今天的保山地区?(97)张增祺对洱海区域的青铜器与周边地区青铜文化的关系进行研究后认为:洱海青铜文化影响了楚雄地区的青铜文化和保山地区的青铜文化。参见张增祺《洱海区域的古代文明:部落分治时期》,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98~108页。洱海区域在中国西南地区及中南半岛青铜文明起源中的重要性,需要作进一步的深入研究。

猜你喜欢

洱海青铜考古
“利”青铜簋
十大考古发现
考古出乎意料的几件事
三星堆考古解谜
青铜之光
洱海月下
洱海,好美
洱海
爱上洱海,只需要这十个瞬间
探索青铜爵的秘密“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