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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把梦境变成现实的野心

2020-02-18

检察风云 2020年1期
关键词:牛虻肥皂泡卡尔维诺

殘雪

以自我为中心的探讨

《检察风云》:你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父亲曾是《新湖南报》社长,他们的生活、阅读、藏书对你接触文学有影响吗?

残雪:我父亲酷爱哲学和历史,后来他在图书室工作过,所以也常借一些文学史方面的书回来看,有时也借童话书给我们看,家中有书,这种影响是决定性的吧。

《检察风云》:最初从你父亲的书架上读的就是《金发公主》和《牛虻》吗?

残雪:《金发公主》是父亲从图书馆借的,《牛虻》好像是熟人那里借的。有个朋友的姐姐是知青,她家里总是有在知青当中流传的那些西方和俄国的经典小说。虽说是禁书,大家还是传着看。《金发公主》最初是父亲借给我姐姐看的。当时她已经上小学了,认得很多字。我永远记得那本书,书的封面上画着一名少女,金黄色的长发一直拖到脚踝那里。我心里一直在想,如果我有那样的金发该有多好啊。《牛虻》是我在十四五岁的时候读到的,我是一个在某方面来说比较懵懂的女孩,所以《牛虻》对当时的我来说可能太复杂了一些,只是被它的崇高境界所吸引。我花了一个晚上就把它给读完了,然后反复读,再后来把它藏在一个大箱子的后面,生怕给人家拿走。

《检察风云》:你说你缺乏肢体模仿的能力,这是否成为你日后的小说以自我为中心的一个基本出发点?

残雪:我的所有小说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探讨,我认为真正的严肃文学就该是这样。不过我这里的“自我”同国内文坛从意识形态出发,以贬抑的口气谈到的“自我”,意思是完全不同的。自我就是你内部的那个精神的形态,凡不满足于物质生活,要追求精神的人都应该来探讨它,分析它,以求拓展自己的精神世界,使自己的情感层次更丰富、深刻,并具有广阔的胸怀。文学的最大功能就在这里。

逃避噩梦

《检察风云》:1983年开始创作,处女作是短篇小说《污水上的肥皂泡》,发在《新创作》1985年第1期。是否一开始投稿也不太顺利?在《把生活变成艺术》一书里,你说你的第一篇小说是《黄泥街》。第一篇小说究竟是哪一篇?

残雪:《污水上的肥皂泡》于1985年写成,通过作家何立伟、王平等朋友的介绍,得以在《新创作》上露面。这件事对于我本人来说是一个惊喜,一个意想不到的成功。我一贯在创作上很自信,但对于发表一事却比较悲观,总认为很难有人真正理解我的作品。使我惊奇的是,当时《新创作》杂志的负责人之一张新奇在我当时还无人所知,并且文风又特别冷僻的情况下,不拘一格地选发了我的处女作,这对我后来创作的迅速发展毫无疑问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污水上的肥皂泡》是一个寓言似的故事,讲的是一个人如何蓄意杀母,最后将母亲变成了一盆污水。小说的整个氛围十分阴森,透露出一种颠覆的决心。可以说,这篇处女作是我在中国文坛亮出的姿态。虽然《污水上的肥皂泡》是最早发表的,但我最早动笔开始写的却是《黄泥街》这个大中篇。断断续续修改,其间又写了一些短篇。

《检察风云》:你一开始是怎么开始做裁缝的呢?写《黄泥街》的时候,你在开裁缝店,当时是不是特别忙?80年代你成名之后,生活是否有比较大的改善?裁缝店现在还由你丈夫经营吗?

残雪:是啊,我一边做裁缝一边写小说。做裁缝时我们就赚了钱,生活改善了。到了90年代我们就不做裁缝了,靠我的稿费和工资为生,一直到现在。我的收入还算可以的。

开始做裁缝是1979年我生完孩子,失去了工作待业在家。整整两年都是这样。我曾经盼望去省政协做烧开水的勤杂工,但是终于没有轮到我。在走投无路之际,我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学缝纫。”事实上,缝纫并不是一门容易学的手艺,我们常常工作到凌晨三四点,有时候竟把三岁的儿子吃饭的事情都给忘记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六个月之后,我们用铝板做了一个小招牌吊在窗户下面,开始正式开店,我记得第二个月就赚了60多元,最红火的时候,我们有四个徒弟,轮番上阵。后来我写作成名之后,我就开始退出,将业务完全交给我先生,我就带带孩子烧烧饭。

《检察风云》:你经常做梦吗?梦境与你的小说之间是怎么样的关系?

残雪:常做梦。但梦在写小说过程中不起作用。小说是另外一种类型的梦,进攻型的。在现实生活的梦里,“我”是个模糊的主题,只有视觉,没有听觉。我总是在城市里匆匆行走,在郊区某些固定标志的路上跋涉,在树林里穿梭。虚无化的身体走啊走啊,那里头确实充满了猎奇,充满了危险,也深深隐含着希望和惊喜。值得一提的是,我在大多数的梦境里都“知道”自己在做梦。小时候不懂得延长自己好梦的技巧,只知道要逃避噩梦。好久之后,我才慢慢知道,我的梦境同一般人的确有些不同,也许从一开始,我就隐藏着把梦境变成现实的野心。

生存的欲望

《检察风云》: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你解读卡尔维诺小说的《辉煌的裂变》。卡尔维诺的写作相当具有实验性,你觉得这种实验性是否深入到了文学的核心?

残雪:卡尔维诺的写作属于这样一种写作:它不是靠故事情节,靠表面的讲述的逻辑推动小说向前的;它直接切入事物的核心,在本质中进行讲述,制造危机,并一次次地将危机推向绝对性的体验的极致。读完卡尔维诺的小说,我想到的是,实际上,自古以来,那些伟大的文学家艺术家在自己作品中追求的,正是这种垂直的、关于时间、关于本质的写作。

《检察风云》:在此之前你已经出版了三部读书笔记,研读卡夫卡的《地狱中的独行者》是其中最厚的一本,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阅读卡夫卡的小说的?他的小说是否从一开始就像一支利箭刺中了你的心?

残雪:研究卡夫卡的书是《灵魂的城堡》。一开始,他的小说并不是“像一支利箭刺中了我的心”,而是激起了我体内潜藏着的、无穷无尽的生存的欲望。我年轻时对个人际遇并没有很大的不满,相反我总是随遇而安的。我不是一个落魄的小知识分子,而是从一懂事起就处在底层了。我也不完全是被剥夺了读书机会,首先还是我自己不愿去学校了,我想自由一点。那个时候,装配工、赤脚医生、代课教师并不是很差的工作。只有后来做个体裁缝才比较苦,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更多的还是兴奋和幸福。

《检察风云》:西方诗人的作品对你的写作有没有影响?

残雪:当然有影响。看我的作品就知道。在我的明星列表中,有这样一些作家:荷马、但丁、弥尔顿、莎士比亚、歌德……都是西方的诗人。他们都是一些具有西方观念的作家,对人自身本质的自觉有深刻的认识。因此我认为现代文学的源头在西方。

《检察风云》:孙甘露说,他写作之初,可能西方的现代派绘画对他的影响要多过文学对他的影响。你喜欢西方的艺术吗?

残雪:我特别喜欢西方艺术。我一直认为,在心的深渊里有一幅神的风景画,每一个艺术家都想临摹那幅画,正是这幅包含了宇宙间一切事物的伟大的画,激发了许许多多艺术家们的创造才能。这种特殊的临摹,是上帝给每一位有信念的艺术家安排的方式。这里所谓的“神似”,指的是作品所具有的“神性”。一个写作者,越能从空无中生出奇思妙想,他的作品就越“神似”那幅伟大的画,因为那幅画里的景物是世间所没有的。

采访:河西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

本期客座总编辑

残雪,本名邓小华,湖南耒阳人,中国当代著名女作家,被誉为先锋派文学的代表人物,今年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著有《突围表演》《五香街》《黑暗地母的礼物》《黄泥街》等,作品被大量翻译到欧美和日本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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