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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牛(1)

2020-02-14胡荣锦

少男少女·校园 2020年1期
关键词:祈福踢球邮票

胡荣锦

序章  唔系小木偶

1  没法唱完的歌

小小的宇宙,欢欣的宇宙,

蹦蹦跳,哈哈笑,是我小时候,

小小的宇宙,天真的宇宙,

真的我,真的你,唔系小木偶,

爱动脑筋,活泼天真,凡事好发问,

踢波……

清亮的童声从舞台上流泻开来,蹦蹦跳,哈哈笑,像一束被石块挤夹出来的溪水,带劲、欢快、晶莹……

似乎遇到一道大坝,欢快的溪水流到“踢波”时,忽然被勒住了。

《小时候》的歌声在花乡小学的大礼堂回旋时,坐在观众席前排的白校长微闭了双眼。这首陈秋霞姐姐唱红的儿歌,他小时候就很喜欢,他跟着熟悉的旋律哼唱:

踢波,跑步,打千秋,不知天高地厚,

小小的宇宙,缤纷的宇宙,

像皮球,天天转,奇妙事不断有。

……

渐渐地,白校长发现耳朵中只有自己的声音,他睁大双眼,发现台上安静极了。独唱的男孩像中了孙悟空的定身法似的,手握麦克风伫立着,如同哑剧的歌者,口大大地张着,好像是用上下嘴唇衔了一颗透明的鸡蛋。

怎么回事!他侧头去寻找负责艺术节调度的老师,却没找到。一片骚动的声音渐渐从他身后涌起,回头一看:好奇的老师和学生一个个像广东板鸭,脖子长长地看热闹。

“没事!没事!”负责艺术节调度的老师跑上台,对男孩说,“伴奏的卡带卡坏了,你清唱完这首歌吧!”

“不好吧!”男孩还没做出反应,五年(3)班的班主任周清华已经将上身趴在舞台沿上,一脸紧张地挥着手说,“这样唱,会影响我们班艺术节评比得分的!”

白校长很恼火。他站起来,目光四处梭巡。

为了搞好这次国庆前的艺术节,学校从有限的经费中拨出钱来,好好地装扮了礼堂一番。刚才,同学们进来时,眼睛像见到UFO般地圆睁,个个哇哇尖叫:舞台那又厚又垂的幕布富丽堂皇,一排脚灯用强光射在大红幕上,着了火似的辉煌,像极了童话里的大宫殿。

没想到竟然要演砸!白校长叉着腰,正要骂人。

一个做主持的小同学走了过来,对钉在台上的男孩说:“压轴节目是云老师的吉他弹奏《夜空中最亮的星》,你唱这个,让他帮你伴奏吧!”

男孩嗫嚅着,几个老师也议论不休,白校长右手用力一挥,一语定音:“就唱这个!”

“没想到这间‘斗零(粤语,比喻‘小)小学都搞艺术节……”学校里煮饭的阿姨和看门的大叔都围在礼堂窗口的外面,指指点点看热闹。白校长不想再丢脸了,他听过那个11岁的宋亚轩在电视上演唱过《夜空中最亮的星》,非常感人,于是大手一招,在台下候场的云中君老師便提着吉他,一溜小跑上了舞台。

云老师吉他的一番弦上轮指,激烈撞击出呛呛的金属声,前奏过后,男孩的声音切入,好听的声音中,竟然带有丝丝的悲切: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

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oh,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记起,

曾与我同行,

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

男孩还是没法唱完这首歌。

舞台上,云老师的吉他声依然奏着,男孩突然跑下舞台。台上,做主持的女孩忽然喊:“哥,为什么不唱下去?”

男孩脚步没停,他眼睛红红的,边跑,边用手背抹着眼泪。

白校长犀利的眼神和周清华老师的呼叫,都没能阻止他的奔跑。

他矫健地纵身绕过过道上的人堆,像一道阳光似的穿过浓密的灌木丛。

一片哗然声中,男孩冲出了礼堂,冲出了学校门口,跑进了午后的阳光中。

2  夏天生的

花乡小学校门前是一条小河,对岸有一个小土坡,站在这里,可以将学校尽收眼底。

男孩是绕到200米外的一条小桥跑到这里的。

隔着平缓的水流,对岸的花乡小学处在一个河岸凸出的弯位上,像是大地这个巨人往河里迈前了一步似的非常显眼。此刻,阳光下的花乡小学,像浮在水面的青蛙,似乎就要腾身越过河水扑向他。

他把自己放倒在土坡上,双掌交叠,垫在头下。初秋的晴空,白云在做着雕塑,悠悠地,一只“白龟”被捏成型了,在无风的天上缓缓移动。

散乱明放的白云逼他闭上眼睛。

刚放暑假不久,他和波友在街上踢球,忽然接到周老师的通知,要回学校参加活动。

原来是“文学进校园活动”,一个姓方的作家来到学生中间。

与大作家面对面坐着,好动的他和大家一样,此刻变得很文静。

方作家为了搞活气氛,忽然摸了摸他的头,问:“你是冬天生的,还是夏天生的?”

这问题好答,他脆生生地说:“夏天。”

方作家一笑:“我还以为,是你妈妈生你的。”

他急了,脸一红,说:“是我妈妈生我的。”

方作家也急了:“那,你刚才说是夏天生的。”

他眨巴着眼,脸上泛着红晕,大声地回答:“我妈就叫夏天啊!”

原先,方作家自以为得计,逗他一乐,没想到被他“将”了一军。

方作家是50岁上下的人,身子没多少赘肉,身材仍很匀称,他用心保养的脸,有一些小皱纹。

方作家又摸摸他的头,笑着说:“这小孩很精灵,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沈应行,大家都叫我行仔!”他很自豪,“我爸爸很崇拜容志行,所以叫我行仔!”

方作家一脸认真:“哦,容志行是我的大偶像。你叫行仔,那你就是我的小偶像啰!哈哈哈……”

“行仔是我们班的超级足球明星!也是我们的偶像!”周围几个男孩抢着叫起来,见面会原先的陌生感全没有了。

惯经世面的方作家哈哈一乐,刚才的尴尬便被他一笑而过。

文学课讲完,白校长请方作家吃饭,然后邀请他参观新建的电教室。有老师放出卡拉OK,给大家搞点余兴节目。

逃跑计划的名曲《夜空中最亮的星》,是方作家的“首本名曲”,一直坐着的他忽然站起来,拿过麦克风唱起来。“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oh,越过谎言去拥抱你……”当唱到高音区,他的嗓音松弛了下来。

花乡小学是一间农村小学,学校的人跟花乡村的村民很熟悉,村民可以随意进出学校。晚上听到有人唱卡拉OK,村民便聚拢在电教室外看新鲜。

“老师,我帮你唱吧!”方作家对着荧光屏无能为力时,一把爽美的声音响起,声到人到,一个30多岁的女人走了进来。

“呵,我们花乡村的歌星来了!夏天,来,陪方作家唱。”白校长热情地说,然后把麦克风递给她。

方作家心花怒放:“你是行仔的妈妈?”

夏天礼貌式地向方作家点了点头,她换了一副娇媚的神情,问:“您怎么知道的?”

“哈哈……”方作家神秘地笑了。

这时,《夜空中最亮的星》重新播放,乐声催促他们抓起了麦克风。

夏天把头倾斜成一个令人心醉的角度,率先开唱,方作家匆匆忙忙跟了上来,只是这时他的嗓音忽然就雄浑了起来。

这天夜里,夏天唱了一个晚上。穿了件简洁白色T恤的她身材高挑,比1米7的方作家还要高一点,莹滑圆润的膝头优雅地拢在绿色短裙沿外,成了方作家眼前的一道风景。

3  妈妈在哪

《夜空中最亮的星》那熟悉的旋律,从河对岸飞了过来,是压轴的节目——云老师的吉他弹奏,他知道,学校的艺术节快结束了。

他坐直了身子,用双手捂住双耳,因为,他受不了那些歌词唱的: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oh,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那一夜的画面,伴着歌声,在他脑中飞掠。

妈妈和方作家成了好朋友,他们的话题,一开始都是他,他们带着殷勤与怜爱和他说话,向他表现出长辈仁慈的温柔。后来,他们聊起了卡拉OK。

“这里又吵又闹。我家有很高级的卡拉OK,有空到我家,我们一起唱!”方作家说。

“好啊!”妈妈答。

从那天晚上起,他们就开始通电话,然后是神神秘秘地通短信。

后来,他很少听到妈妈在家唱歌了。他打电话给妈妈,那边永远充满音乐声,妈妈也没有以前的耐性,总是匆匆忙忙就收线。“妈妈是找方作家唱歌去了。”他想。

再后来,妈妈很少回家,他知道:妈妈就这样被方作家用几个眼神就勾走了。

土坡的邊缘有一片桂树。入秋后,那桂树开花了,一簇簇、一团团、米粒似的肉肉小花瓣,在繁茂的枝叶间散发出袭人的香气。他看见几个人正忙着在桂花树下放竹编的大簸箕,然后就开始“摇”桂花。刹那间,花雨缤纷,花香四溢,伴着欢快的笑声,簸箕里很快铺上一层金黄的花瓣。

一个认识的村民向他喊:“行仔,来拿点桂花回家吧!”

他摇摇头。

这摇落下来的桂花,去蒂、洗净,用开水捞过、晾干,放入玻璃瓶里,加上白糖,就成了花乡著名的小食——香香甜甜的桂花糖了。桂花糖可以冲成桂花糖水,可以用来做汤圆馅。他呢,常常是用勺子把桂花糖挖出来直接送到嘴里,吃过之后,真是唇齿留香呢。

空气里弥漫着桂花香味,那是妈妈的味道。秋天桂花开时,妈妈常常摘一小撮小如米粒的四瓣花,把花瓣放在手心里搓搓,让花汁浸染到皮肤上,时不时闻一闻。有时,她把花瓣放在衣服的口袋里,隐隐的花香就环绕在她身旁。

如今,桂花的香气依然,可妈妈在哪?

他无精打采,身体一软,又躺在地上。

真的我,真的你,唔系小木偶,

爱动脑筋,活泼天真,凡事好发问,

踢波,跑步,打千秋,不知天高地厚,

……

随着歌声,“嘭”的一声,一个足球在天上飞了起来。

他知道小伙伴们来了。那只象征快乐的足球,永远在他意识的草坪上跳来跳去。

一个鲤鱼打挺,他跳起,甩一甩那头密不透风的黑发,奔跑起来,迎向在空中飞来的足球。

第一章  火箭鸟

1  捉老鼠

行仔左手叉腰,右手抱住足球,岔开双脚,高高地站在土坡上。

七个小伙伴群蜂一般从远处跑来,嘴里“嗡嗡嗡”唱着《小时候》,当头的是“不革哥”王勇。

跑近了,不革哥大咧咧说:“行仔,你躲在这里,等着发角球啊!快来开波啦!”他帮行仔带来了刚才离开学校时没来得及带走的书包。

不等行仔回应,不革哥的手指向两边指了指,示意其他小伙伴摆龙门(球门)。

四个小伙伴分头跑向两边,“啪”的一声,将孕育着他们父母无穷希望的书包掷在地上。一边两个书包,摆成两个约1米5宽的龙门。

另外两个小伙伴就在龙门之间的中间位置,一左一右,摆了两个书包,算是中线。这样,一个长约20米,宽约10米的小型足球场就“成型”了。

不革哥抢过行仔抱住的足球,“嗵”的一脚踢向球场中央。

大伙一拥而上去抢那只足球。这会的他们像一群从动物园假山中跑出来的猴子,一场践踏、奔跑、飞旋的嘈杂大剧就要上演了。

“我来啦!”不革哥尖叫一声,跳进人群中。

行仔笑了笑,这不革哥真够“不革”的。

一次,王勇和大伙聊天,忽然自豪地说:“老师常骂我上课坐不稳,她不知道,我的性格就是放荡不革的!”

行仔呆了呆,然后抱住肚子大笑:“什么‘不革!是‘不羁!”

“不是‘放荡不革吗?”王勇一脸不解。

行仔止住笑:“是‘放荡不羁,‘羁不读‘革,读飞机的‘机。”

班上的有钱仔朱添雄站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个手机,说:“你们别争了,我上网查过了,行仔说得对。”

行仔的爸爸是张国荣的粉丝,最爱唱《不羁的风》,他早知这个字怎么读。当下,行仔得意地哼了起来:“从前如不羁的风,不爱生根,我说我最害怕誓盟……”

王勇闹了个大红脸,之后尽管他会说“放荡不羁”了,但大伙觉得他说“放荡不革”的笑话很好笑,都爱叫他做“不革哥”。

八个人以猜拳的方式来分成两队,各据一方大战起来。

这帮小孩子中,行仔的脚法最好。他不舍得踢烂上学时规定要穿的球鞋,光着脚板和大伙一起踢球。他每盘过一个对手就哼一个音阶:“哆”“哩”“味”“发”“梭”“啦”……他像轻风一般,用玩杂耍般的过人技巧,灵巧地“闪”过来抢他的球的对手。

土坡下,有妇人喊叫他们中的人回家做功课。被叫的人很不开心,才玩了没多久,就要离开。

有个身材矮胖的女人,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扶着电动车的车把。见她叫的孩子不愿意离开,怒了,她的颧骨高耸,像两个倒竖的鸭蛋,她的嗓门越来越高:“衰仔,读书又唔见你咁积极,就系识得踢波,第日做波牛啦!”(粤语,意为:臭小子,不努力读书,只爱踢足球,以后靠踢球过日子吧!)

广州人喜欢踢“波”。“波”是“足球”英文“football”的简称。“ball”的读音近似粤语的“波”。“波牛”,指喜欢踢球的孩子。

这个被家长叫走,那个又被家长叫走。最后,只剩下行仔和不革哥。

南方秋天的傍晚,橘红色的夕阳迟迟不愿意消失,天还大亮着,他们对望了一眼,谁都不想这么早回家。

他们将球踢过来,踢过去,在玩互传。

行仔用正脚背踢来一个球,不革哥迎着球的来路,一收腹,将球轻轻卸下来,待球着地刚弹起,他用脚内侧踢出一记左旋球。行仔见球飞来,不急不忙,抬起右脚,用膝的内侧将球拦下,也不等球坠地,脚飞快往后一缩,蓄力向前快速摆动,“呯”的一响,一记劲道十足的脚外侧右旋球,镰刀般弯向不革哥的脖子。这球来得太快了,像是挟着隐隐的风雷声,不革哥不敢用头去顶,脖子一缩,那球便风一般越过他,飞向土坡下。

花乡小学校门前那条小河的对岸,沿土坡边缘,有一条小路,通向堑口村,是很多学生上、下学的必经之路。

球飞过不革哥的身后时,他喊了句:“死啦!”急忙拔腿狂奔,去追那个球。他知道,那个球如果滚过那条小路,就会跌到河里,那就麻烦了。

这时,学校已经放学很久了,路上行人不多。蓦地,他见到一个男孩,原来是认识的,不革哥停步,远远喊过去:“庄祈福,借脚。”

叫庄祈福的男孩停步,莫明其妙地望向不革哥。

不革哥用手向庄祈福招呼:“借脚。”

庄祈福是从北方来的新移民,实在听不明白不革哥粤语的“借脚”是指什么,身体没动。在远处的行仔发急了,高声叫:“庄祈福,帮忙拦住那个球!”

庄祈福明白了,粤语的“借脚”,就是“借你的脚用一下”的意思,本地人这些在足球场上才用的词他很难理解。那时,球已经滚到他的身后了,如果不拦住,就会掉下河。

庄祈福要转身去救那个球,显然来不及了,眼看球就要掠过他的身后。电光石火之间,庄祈福的左脚向后一伸,也不见他怎么做动作,那球已稳稳地停在他的脚下。

急切间,不革哥没看清庄祈福做了什么,尽管球没掉到河里,他还是很恼怒,挥腿想用球射庄祈福,送他一个脏兮兮的大“波饼”(指足球印)。谁知他一抬脚,那个球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从他的两腿间穿过去了。不革哥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在球场上被人踢了“穿裆球”,是奇耻大辱。他翻身要去撲抢庄祈福控制在脚下的球。庄祈福倒没跟他斗气,轻轻用脚底在足球的顶部点了一下,将球推向不革哥,转身继续走他的路。

行仔跑近了他们。

“跟我们一起玩‘捉老鼠吧。”行仔对庄祈福的背影邀请说。

“捉老鼠”是一种抢球游戏,喜欢踢足球的男孩子都爱玩的。

“我不会踢球的。”庄祈福语速极快地说,“我要回家,今天值日搞卫生,已经迟了……”

庄祈福9月份才转学来,还不到1个月的时间,跟同学并不熟悉,课外也从来不跟行仔他们玩的。

“你不会踢球?别骗人!”行仔对庄祈福嘲笑说。

行仔侧过脸对不革哥说,“他能用‘虎尾腿拖球停球,又能轻巧地‘通坑渠(即‘穿裆球),绝对是高手!”

庄祈福也不回头,向身后摆摆手,脚不停地向前走。

这时,不革哥像发现了手机游戏 《魔兽世界》的过关法般兴奋起来,对行仔说:“喂,人家是‘火箭鸟,哪有心情和我们玩啊?”他指了指庄祈福的右脚,一脸得意。

桑托斯绰号叫“火箭鸟”,是巴西著名的球星,他右腿有点拐。这是个神级人物,喜欢踢足球的人都知道,他是传说中跟贝利齐名的天才球星。

听到“火箭鸟”几个字,庄祈福知道不革哥在嘲笑自己的腿。他停步,左右腿有点不齐,人站着,身体向右歪。他转身,盯住不革哥,眼睛里像有火在燃烧。

行仔快步走前,想安抚一下庄祈福的愤怒。

庄祈福似乎看穿行仔的用心,脸色一瞬间就和缓了,转身快步离开。

这家伙真是个谜。

行仔和不革哥呆立着。他们像做梦一样,一脸茫然。

小路的远方,有一座桥梁,桥身用三叶梅做绿化植物。三叶梅色彩艳丽、花繁叶茂,绚丽热烈的枝条,将桥梁那钢筋水泥铸就的冰冷与生硬化为妖娆与妩媚。

庄祈福的身影一走上桥,便消失在一片粉红色的三叶梅中。

2  不革哥

“嘭!”“嘭!”“嘭!”……

一个足球,像超大号的乒乓球,被一次一次打在一堵砖墙上,那个击打的“球拍”,是不革哥的“大力金刚腿”。

足球在墙与脚之间,来来回回,力度不小,每次砸在墙上,都爆出一团白色的烟雾,发出巨大的撞击声。那音量响起来,呆板、单调、闷雷似的,高得足以把老人补在牙里的填塞物震松。

邻家的一个老太婆走出家门,昵骂了一句:“百厌鬼(粤语,义同“淘气包”)!”

身材瘦小的不革哥身穿一件翻领汗衫,着枣红色的短裤,兴高采烈,将墙上弹回来的那个圆溜溜的足球再踢到墙上。

用正脚背、脚内侧、脚外侧去触球,这种打乒乓球式的“踢墙”练习方法,最适宜训练踢球的感觉,这是他从“小师傅”行仔那里学来的。

他的头和肩膀,随着纵高蹿低的足球在空地上起起伏伏。

不革哥在花乡村是出了名的“百厌鬼”,那老太婆的埋怨声,他根本没用耳朵去装。

老太婆目光呆滞地凝视着不革哥,那粗重的“嘭!”“嘭!”“嘭!”声,像修公路的压路车的滚动声,似乎正在穿过村里蜂房似的数百套房屋。

花乡村沿河而建,那小河向东流入白鹅潭。数十年前,这里是个幽静的地方,住在河边潭畔,老人们都说这里风凉水冷,风景绝佳。随便哪间蚝壳屋,都能看到白鹅潭被风吹皱的宽阔水面,潭对岸广州积木般的楼房,潭上空变幻的五色彩云;渔民的摇桨声,村里的狗叫声,和着花地里飘来的茉莉花浅浅的清香,构成一道小村庄美丽的风景。

这是个上岸定居的疍家人和花农杂处的村庄,临河建有越来越多的“握手楼”,虽然城镇化了,它的行政区域列入城市范围,但不少人仍然靠传统的种花卖花为生。

像南国许多普通的小乡村一样,村口,永远有一棵看着人们成长,也目送着人们老去的大榕树。现在村里的面貌与老人们口中描述的大不相同,但不变的是那棵老榕树,随你世事变化万千,它低垂的枝条,依然慵懒地拂着小河的水面,一些长长的脆脆的褐色气根飘在空气里。它们比很多出生在这里的人对乡土有着更恒久的忠诚。

行仔听到“嘭!”“嘭!”的踢球声,便来找不革哥。

昨天他约不革哥去踢球。“我要帮妈妈晾邮票!”不革哥无奈地拒绝了。他的父母是经营邮品生意的小商人,周末去了商店开工,他要在家帮忙。

“你不是要晾邮票、收邮票吗?”行仔奇了,问。

不革哥将一个球踢出,然后不慌不忙,伸出手指,示意他看看那堵墙的后面。

那堵墙的后面,是不革哥家里的天井。

墙上贴满了旧邮票。当不革哥踢的球“嘭!”的一响,墙身便抖一下,那些快“晾”干、贴得不牢的邮票便雪花一样坠落,最后无可奈何地停在地上。

不革哥的父母既卖邮票,又收购旧邮票。他们从信封剪下邮票,泡水,等邮票与信封的纸分离后,贴上墙“晾”起来,等干了,分类,再卖出去。通常,邮票晾干,会自动从墙上掉下,可这家伙图省事,自作聪明地“隔山打牛”,用球震落邮票……行仔笑了。白校长以前说过电影《少林足球》有个“大力金刚腿”的人很神奇,没想到不革哥参考行仔打乒乓球式的“踢墙”方法,在家苦练“大力金刚腿”,还一举两得,帮妈妈收邮票。

忽然,一把声音炸响:“你真是个神憎鬼厌的百厌仔!”这声音比白鹅潭上轮船的烟囱还粗,原来是不革哥的妈妈中午回家了,她抄起一把扫帚,骂骂咧咧冲向不革哥。

以前,不革哥在村里和同學们踢球,难免会有“脚头无灵”(指脚法不佳,踢球不准)的时候,像有时会把球踢到路人的身上,在人家洁净的衣服上留下一个脏兮兮的大“波饼”,常常招来一顿臭骂,最让他们害怕的是会射烂别人家的玻璃窗。玻璃粉碎的声音很吓人,闯了祸的小波友们通常抱起球,拿上衣物就逃去无踪……孩子闯祸,家长受罪,妈妈对不革哥踢球本来就没有好感,现在见他这样“收邮票”,火就大了:“踢塌墙,你叫我们一家住哪里……”

赤着脚的不革哥在村里的小巷飞蹿,他的妈妈晃着肥大的身躯在后面追,她手中的扫帚“呼呼呼”在空中舞蹈……

“惨了!”行仔急忙抱起足球,也追了上去。

不革哥的妈妈往回走,原来她没追上他。

行仔东张西望,没看到不革哥的影子。

有口哨声从小河中传来,行仔一看,原来不革哥刚才跳到河里,躲过了妈妈的一顿狠揍。

行仔和不革哥坐在河沿的石阶上,四只脚晃悠晃悠地泡着河水。闯了祸的不革哥耷拉着头,双手抱着足球,无精打采地看着河水汩汩流过。这段时间,市里在“创文”,河水清了很多,但从河水里爬上来的他仍然有着一股汽油味……行仔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小伙伴,忍不住发笑。

坐了好久,不革哥身上的湿衣服被阳光晒干了,乐天的本性又回到他身上:“哎,行仔,我们到哪里找高手呢?”

行仔笑了笑,没吱声。

他俩是班上最会踢球的人了,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一个能配合他们踢好球的人。年级的五人制足球赛就快开战了,行仔也着急啊。但没人材啊,急也没有用。

不革哥两星期前在河边说的“我们到哪里找高手呢”,行仔一直记在心里。

今天,在土坡下看到庄祈福踢球的身手,行仔心中有数了。

“你不是说我们要找踢球的高手吗?”行仔指了指庄祈福的去路,自信地说,“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高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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