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伊相处之种种微妙
2020-02-14姜浩峰
姜浩峰
1月8日,乌克兰航空一架客机被伊朗军方“非故意”击落。
“首先,我代表伊朗人民表示歉意。我们承认,这是伊朗军方的错误行动造成的。”1月12日,乌克兰总统网站发消息称,伊朗总统鲁哈尼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通电话。在电话中,鲁哈尼表达了伊朗方面的歉意。
美国和伊朗发生冲突后,1月8日,乌克兰国际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37-800客机从伊朗首都德黑兰的霍梅尼国际机场起飞前往乌首都基辅。飞机刚起飞不久就坠毁。机上167名乘客和9名机组人员无一生还——遇难者中,9名机组人员和2名乘客为乌克兰籍,82名乘客是伊朗公民,63人是加拿大公民,另有10名瑞典人、4名阿富汗人、3名德国人、3名英国人。
伊朗与乌克兰方面,都在第一时间声称飞机遇到了技术故障,导致坠毁。与此同时,由三名美国人、一名欧洲人和一名加拿大人组成的安全部门人士亦通过路透社向外界吹风,声称这架飞机是由于技术故障坠毁的,并非被导弹击落。
然而,随着飞机“黑匣子”被找到,调查取得进展后,1月11日,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航空航天部门负责人阿米尔·阿里·哈吉扎德上将披露,客机是被伊朗军方“非故意”击落的,他的部门对击落这架乌克兰飞机承担“全部责任”。随之,伊朗总统鲁哈尼在推特上称这是“人为错误”,并表示,要赔偿遇难者家属,还要解决伊朗国防系统的弱点。
此前,1月3日,美军采用无人机发射导弹的方式,于伊拉克巴格达国际机场斩杀了伊朗少将苏莱曼尼。伊朗于1月8日,向美军在伊拉克的阿萨德空军基地发射了两波火箭弹。种种迹象表明,此时的伊朗军方高度戒备。特别是在首都德黑兰的防空上,做了伊朗拿得出手的最强部署。然而,当天伊朗并没有对德黑兰甚至伊朗全境进行航空管制,德黑兰国际机场的民航飞机竟然还在正常起降。有报道称,当伊朗防空系统发现空中目标,也就是此后被证明是乌克兰航空的波音737-800后,防空系统只有10秒钟时间做出判断——其是否外来导弹。于是,悲剧发生了。
此时在西方社交媒体上,“第三次世界大战”已成霸屏热词,美国和伊朗的战争看似已经点燃。然而,美国东部时间1月8日上午11时许,特朗普在白宫发表了为时10分钟的电视讲话。话到最终,特朗普说:“美国已经做好准备,拥抱我们所有人都寻求的和平。”
战争的警报暂时解除了,但美国与伊朗的紧张关系并没有丝毫改变,中东纷争并未走出死胡同。在中东各地暗伏的“热灰”仍有随时被风吹草动而燃起的可能——譬如就在特朗普讲话之后,巴格达的绿区靠近美国驻伊拉克大使馆处,又有两枚火箭弹掉下来,也没人表示对此次袭击负责……
微妙的红线
在苏莱曼尼被美军斩杀后,伊朗各地爆发了上百万人的反美游行。而当伊朗官方承认了乌克兰客机被军方“非故意”击落后,伊朗国内也有人走上街头,抗议的有之,悼念的有之。此时,英国驻伊朗大使罗布·麦克尔竟然也上了街。
在地球的另一头,美国总统特朗普竟然用波斯语和英语同时发了一条推文。特朗普写道:“我要对勇敢、长期受苦的伊朗人民说:自从我就任总统以来,我一直和你們站在一起,我的政府也将继续和你们站在一起。……”
面对如此情形,伊朗警方于1月11日晚间拘捕麦克尔,理由是他“组织、煽动和指挥激进行动”。一个多小时后,其获释。随后,伊朗外交部发言人阿巴斯·穆萨维发推回怼特朗普:“威胁、制裁、恫吓伊朗人民的人,无权玷污古老的波斯语”。他还说,“顺便问一下,你是真正与无数伊朗人民站在一起,还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你刚刚暗杀了他们的英雄。”
特朗普自称应得诺贝尔和平奖,恐怕是诺“棒”尔和平奖。漫画/ 崔泓
再接下来,伊朗巴斯基民兵走上街头,抗议美英干涉伊朗内政。特别是对于英国人麦克尔的行为,有民兵对着电视镜头说:“跑到街头煽风点火,这已经背离了他作为英国驻伊拉克大使的职责,他实际上是来自西方的一个渗透者!他想破坏伊朗人民对美国的抵抗!”
从采用无人机、导弹你来我往,到打嘴仗互怼,美国和伊朗的争执烈度貌似降低了。更有甚者,特朗普甚至在电视讲话中称:“我要告诉伊朗人民和伊朗领导人,我们希望你们有光明而伟大的未来,你们也值得拥有。”那架势,似乎美国准备和伊朗拉手和谈。1月9日,路透社报道称,美国驻联合国大使凯利·克拉夫特称,“随时准备无条件与伊朗认真谈判”,即是此种意思的清晰表示。然而,特朗普更强调了——美国不会回到伊核协议框架内,并要加大对伊朗的制裁。很明显,这是一种挥着大棒又不给胡萝卜的求和之法。这种求和之法,导致纷争进入死胡同!
特朗普发誓,永远不可能让伊朗拥核。而伊朗则也在用核问题反制美国。早在1月5日,伊朗就宣称放弃浓缩铀限制。在军事评论员梁永春看来,伊朗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其自知,单纯用导弹是打不疼美国的,但在核问题上却可以。然而,伊朗仍表示,美国的制裁若能撤销,伊朗也可以很快逆转相关举措。
梁永春认为,《伊核协议》本来是美国政府签过字的,换一届政府,总统从奥巴马变成特朗普,这协议就能说作废就作废,别人谁又会对美国有信任感呢?伊朗的中止核协议举措,恰恰是想把美国拉回到核协议框架内的行动。
另一方面,在乌克兰客机坠毁后,伊朗先称这是技术故障,意图仍是不希望将这起坠毁事件与美国、伊朗冲突挂钩。
微妙的是——乌克兰也好,包括欧美人士组成的向路透社吹风者也罢,都是一个调调。而伊拉克看守内阁总理阿迪勒·阿卜杜勒-迈赫迪所言,更耐人寻味。他称,伊朗发动袭击前,已提前通知了伊拉克。这与美国军方所言堪称一应一和。美军向多家美国媒体披露,没有军人在伊朗火箭弹袭击中受伤,原因是美方提前获知伊朗导弹袭击计划,并撤离了相关人员。
2020年初,之所以出现美国和伊朗之间的开火,接着又“拥抱和平”,其间还出现了种种微妙与耐人寻味之处,这在中国中东学会副会长、宁夏大学阿拉伯学院院长李绍先看来,是因为美国明白——现在根本达不到其更迭伊朗政权的目的,只能极限施压。在极限施压与战争之间,是有一根红线的。
李绍先分析道:“美国做不到让伊朗政权屈服,只能陷入一种打又不能打、谈又谈不起来的困境。基本上可以确定,2020年,美国会变本加厉进一步围堵伊朗。”
利益之争
此种在战争悬崖边游走的围堵方式,对美国来说是一种性价比比较高的办法。
回看2003年开打的伊拉克战争和更早之前开打的阿富汗战争,尽管美军都看似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解决了主要战斗。特别是在伊拉克,活捉萨达姆·侯赛因,并通过美国扶植的伊拉克政权将其送上了绞刑架。然而,美国得到了什么?在花费了数万亿美元、搭上了至少近5000名美军士兵的性命以后,回过头来看,美国发现在经济利益方面,自己没什么赚头——两场战争,相当于两笔赔本买卖。这也是特朗普上台后,到处发声,希望有美军驻扎的国家,当地政府能为美军多埋单的一个原因。近日,特朗普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竟然拿韩国举例,稱有3万多美国大兵在保护韩国人,这个富裕的国家“已经给了美国5亿美元,他们以后还会付更多的钱”。特朗普希望伊拉克学习“韩国好榜样”,乖乖掏钱。然而,伊拉克议会却投票通过了对美军的“逐客令”。
另一方面,美国搞乱中东,确实能通过售卖军火赚些钱。但比起点燃战火后的军费花销,这点赚头一定是杯水车薪的。
由于没有太大的经济利益,在对伊朗问题上,美国才一再表示不希望战争到来。
就能源方面来说,在20世纪90年代,美国对伊拉克进行“沙漠风暴”行动时,是非常依赖中东石油的。而特朗普在1月8日的白宫讲话中已经明言,自他上台后,美国已经达到了能源自给自足,不再需要中东的石油。相关数据表明,2019年,得益于本国页岩油产量的激增,美国从中东进口石油的量,达到了30年来最低。以2019年前10个月的统计数据来看,美国平均每天从波斯湾进口90.6万桶石油,而2018年为150万桶。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称,目前,美国本身是世界最大的石油生产国,每天还出口300万桶。进口方面,美国目前大部分进口石油来自墨西哥和加拿大,位于中东的沙特和伊拉克排在第三、第四位。
由于没有太大的经济利益,在对伊朗问题上,美国才一再表示不希望战争到来。
回看伊朗,在伊拉克战争以后,其是有所得又有所失的。
所得方面,随着两伊战争时期的老对手萨达姆·侯赛因倒台,伊拉克境内人数较少但在萨达姆时期掌握实权的逊尼派靠边站了,与伊朗关系较好的什叶派上台,从这时开始,伊朗在中东的伊拉克、也门等国树立了不少代理人,至于叙利亚总统巴沙尔更是与伊朗走得很近。
单以伊拉克为例。美军于去年12月29日派出F-15战机,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境内进行轰炸。在伊拉克轰炸“人民动员组织”时,炸死至少25人。“人民动员组织”是伊拉克境内“真主党旅”下属民兵组织,但也有伊拉克政府授权的合法性。而“真主党旅”的后台老板恰恰是伊朗。这就足以看出,在伊拉克战争以后,伊朗在中东地区扩大了势力范围。
1月12日,在伊朗首都德黑兰,伊朗总统鲁哈尼(中右)欢迎到访的卡塔尔埃米尔塔米姆(中左)。
所失方面,则是伊朗面临美国发起的进一步的国际制裁。这一点,本在奥巴马在任美国总统时期有所缓解。2015年7月中旬,在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美、英、法、俄、中、德这伊朗核问题六国,与伊朗达成历史性的全面协议。当年7月20日,联合国安理会一致通过伊核协议。但随着特朗普上台,单方面撕毁伊核协议,如今又号称要对伊朗实施进一步制裁,伊朗国内的经济压力将进一步加剧。
伊朗之所以要在周边阿拉伯世界扶植代理人,某种程度上也在于维护国家安全,以及获得一定的经济利益。如果美国只挥舞大棒而不给伊朗胡萝卜,此种局面不会有所改变。
文明之争
在伊拉克战争以后,美国在中东换了一种玩法,搞“颜色革命”,搞“阿拉伯之春”,然而,事实证明,这又是一步臭棋。
在军事科学院中东问题专家闫文虎看来,美国希望通过对中东国家的“民主化”改造,扶持亲美势力,以美国式民主和价值观淡化伊斯兰教的影响,更好地控制中东石油资源,为美国实现全球战略目标打下基础。但是,受历史、宗教、民族、文化及社会发展等因素的影响,中东国家很难在政治意识与社会制度上走向正常的美国式的民主。
以伊拉克为例,美国在战后扶植的亲美政权,通过几轮所谓的美式民主选举,反倒更倾向于伊朗。无论是伊拉克还是阿富汗,美军每每如同陷入沼泽的大力士,越用劲越难以自拔。
2008年去世的美国人塞缪尔·亨廷顿,著有《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一书,对美国当代政治人物影响极大,特别是在“911”恐怖袭击以后,美国不少人认为亨廷顿于上世纪90年代初的“预言”应验了。亦即——“今后国际间的冲突将主要在各大文明之间展开,这种异质文明的集团之间的社会暴力冲突不但持久而且难以调和。”亨廷顿将之称为“断层线战争”。然而,情况真的是这样吗?在如今美国和伊朗发生冲突后,卡塔尔埃米尔塔米姆访问伊朗,这位来自逊尼派阵营国家的领导人,与什叶派的伊朗相谈甚欢。此前,1月7日,俄罗斯总统普京访问叙利亚。1月12日,俄罗斯第一频道播放的《莫斯科-克里姆林宫-普京》节目中,普京和巴沙尔在大马士革的圣母玛利亚东正教教堂聊得很开心。
巴沙尔虽然属于伊斯兰教什叶派中的阿拉维派,但曾在英国留学的他,本人对欧美世界是有较深了解的。巴沙尔告诉普京:使徒保罗正是在大马士革城门口见到了“幻象”,然后皈依了基督教。然后,他打趣道:“如果特朗普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的一切也会变得正常。”
闫文虎认为,“文明冲突论”集中反映了美国“文化霸权”的心态,是冷战后美国政治精英对美国对外政策的新思考。由于综合国力上的优势,美国把文化霸权当作和政治、经济、军事手段一样可以使用的战略资源,有意识、有目的地作为实现国家利益的一种特殊工具予以运用,并通过制定和实施文化战略去实现对外政策目标。然而,终极来说,这是一条行不通的不归路!
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教授李世安认为,在21世纪,应该做到不同文化的国家虽有不同,但要做到和为贵,和合相处,共同求得发展,把“文明冲突”转化为“和合文化”,使国际关系文明发展,以消除战争和强权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