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革命初期日本对南方中国共产党的调查研究述略①

霍耀林

（井冈山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西 吉安 343009）

1929年7月，滨口内阁成立，币原喜重郎第二次出任外务大臣。此前的田中义一内阁对中国采取强硬的态度，三次出兵山东，造成济南惨案，还主持召开东方会议，并发生张作霖被炸死事件，中日关系面临严重的局面。

而币原出任外务大臣后，其对中国政策则保持了一定的延续性，或者说是对田中内阁时对中国政策进行部分的修正。早在1924年9月，币原第一次出任外务大臣之时，中国爆发直奉战争，日本军部担心在“满洲”的权益受到影响，要求出兵之际，币原坚持“合理的权益合理的保护”，未曾出兵。翌年的郭松龄事件中，币原仍然坚持“对华不干涉政策”，坚持未出兵。1925年在北京召开的关税会议上，币原为首的日本政府为谋求在中国的经济利益，表示坚持尊重中国合理的立场，同情且友好地图谋中国的飞跃，率先宣布承认中国的关税自主，期待中日关系的好转。在1927年3月中国相继发生南京事件、汉口事件之时，英国曾要求日本共同出兵中国，币原也未响应。甚至是北京外交使团向蒋介石发出共同通牒，欲武力干涉之际，币原也坚持表示反对。最终招致反对派的攻击，被迫下台。这一时期从总体上看，币原对中国坚持不干涉政策，尊重中国的主权，希冀通过和平的方式在中国谋取利权。

第二次出任外相之际，币原仍然坚持不干涉中国主权，推进经济协调政策，但由于国民政府的统治力有限，一些控制力薄弱的地方反日活动频繁发生。尤其是中国共产党势力的增大，井冈山革命根据地，赣南、闽西革命根据地，以及由此形成的中央革命根据地等的相继诞生引起了日本各方的关注，给日本带来了不小的冲击，日本外务省、内务省、陆军省等积极进行相关的情报搜集、整理、研究，也派人进行过实地踏查。

关于这一时期中共党史及红军等的研究，经过几代学者的努力，已经从各个视角积累了丰富的研究成果，但是却鲜有利用国外的相关史料展开研究的。本文拟就土地革命初期日本对南方中国共产党及红军等的调查研究进行梳理分析，期待能为中共党史的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观察视角。

一、日本驻华领事馆的相关情报搜集

（一）九江领事馆的情报搜集

早在1907年6月，当时日本驻汉口领事馆的水野幸吉领事就向外务省报告称九江在政治、经济等商业活动上具有重要的利害关系，希望日本能在九江开设领事分馆。1911年11月，日本考虑到九江连接长江，毗邻鄱阳湖口，系江西省咽喉要地，为谋求在江西的经济权益，外务省正式决定在九江设领事馆分馆，并从日本驻芜湖领事馆中调派一名书记生赴九江，但是归汉口领事馆管辖。①『地学雑誌』第27年(1915No.8)第320号、704-705頁。曹大臣《近代日本在华领事制度——以华中地区为中心》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27页。

1928年（昭和3年）毛泽东、朱德刚刚在井冈山站稳脚跟，2月17日，日本驻九江领事馆领事大和久义郎向日本外务省报告了 《江西省内共产残党及土匪跳梁之状况》，其中涉及1928年2月1日在南浔铁路黄老门车站发生的事件，及万安、永丰、萍乡、遂川等地的共产党活动情况。8月6日，大和久再次报告称南昌教会学校王梅笙②王梅笙，原名修瑾，江西省新建县梅岭背村人，小时从父母客居长沙，读了七年私塾，1900年回到梅岭，应新建县学考试，中秀才。读了两年洪都中学，后考取江西公费留学日本，参加了同盟会，辛亥革命时返南昌响应起义，湖口起义时为袁世凯密令通缉，二赴日本，改入东京私立中央大学政治经济科，1916年毕业，回国后，先后任教南昌私立豫章中学12年，葆灵女子中学11年，教授国文、历史，并兼任江西省立法政专门学校货币学及日文讲师，编著了一部《中日交涉秘史》行世。抗战时，任职中正大学，解放后，任职于江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后改任江西文史馆馆员。（政协南昌市湾里区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文史资料专辑 政协通讯》1987年，第33页。）近期到访领事馆，向其报告了共产党在萍乡、永宁、永新等地的活动状况。［1］

1928年8月20日，日本驻九江领事大和久义郎奉命返回日本。［2］继任者河野清曾先后在厦门、汉口、奉天等日本领事馆任职，很了解中国的情况。1929年初其到任后未几，4月6日，河野清就奉命向外务省报告了1928年度江西省内受害的统计。4月22日，河野再次向外务省发回江西省南部共产党的活动及井冈山附近新设的公安队等状况。5月9日，河野还报告了江西莲花县及其附近共产党的活动状况调查。

鉴于中国共产党在江西赣南等地活动频繁，国民政府当局也加紧出台了镇压措施。6月30日，河野向外务省发回《江西省剿匪指挥部第二期剿匪计划报告》。该计划最终在江西省第202次省务会议上通过，由民政厅下发给各地方施行，同时还制定下发了各县地方靖卫区施行细则及 《江西省卫队整理方法》。8月9日，河野发回了江西省政府绥靖处设置的相关情况。10月14日，江西省为协调下属各部队，积极推进共产党的剿灭活动，在省政府内设置了清乡总局统筹“剿共”事宜。21日，河野将此详情发回给了日本。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建成后，趁国民党军阀相互混战之际，迅速发展扩大，到1929年初，江西省内81县中，有70多县都有共产党的活动。

1930年1月23日，河野向日本政府报告了由江西省第十八师调查的共产党在江西的活动状况。1月29日，河野还报告了第十八师司令部发布的剿匪陈辩书。

2月18日，河野报告称，江西省政府改组后，现政府考虑到地位的稳定等，关于剿匪状况等，所报多不实之词，地方驻军则中饱私囊，并未积极进行剿匪，而故弄玄虚，沉迷于制作一些虚假的宣传报告，甚至连省内各地共产党的活动情况统计等都无，鉴于此种状况，清乡总局为省外的剿匪部队来赣后方便起见，特搜集汇总了省内各地共产党活动的情况。

8月20日，一直在赣东、赣北活跃的方志敏部攻克乐平县，23日河野向日本发回了相关的报告。自此之后，方志敏等赣东北部红军的活动情况也成为日本方面的重要关注内容。

（二）南京领事馆的情报搜集

1930年10月2日，受日本政府的指示，日本驻南京领事馆领事上村伸一向外务省提交了中国共产党及相关的研究资料三卷。据上村的报告，该资料系由领事馆八谷书记生③八谷实，曾作为日本外务省留学生，在上海東亜同文书院就读、毕业，在学期间曾奉命赴中国很多地方调查。调查制作而成。［4］

其中，卷一包括：中国共产党组织系统图表及图表说明；中国共产党党章；中国共产党的主张及目的；共产党文书中的土地农民问题；苏维埃政府成立的地方实情；共产党文书中的工人赤化运动、士兵赤化运动、帝国主义策略问题；中国共产党重要人物履历等。卷二包括：中国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决议案；中国共产党、苏维埃区域及党团关系；中国共产党和共产国际的关系；苏维埃区域和红军势力的扩大状况；中国红军概况；当下红军扩大计划大纲；苏维埃区域的红军问题；朱毛红军的历史及其它状况报告。卷三包括：国民政府对共产党的取缔状况。

该资料内容丰富，涉及面很广，包含了大量中共发布的官方信息，也有很多是日方根据资料的研究成果。

1922年，日本决定在芜湖开设领事馆，管辖区主要为安徽省。1930年3月26日、5月10日、11月5日，日本驻芜湖领事馆领事柴崎白尾曾三次向外务省报告当地治安的状况。12月5日，柴崎还向外务省报告了安徽省内共产党活动的状况。

（三）上海领事馆的情报搜集

1928年9月11日，时任日本外务大臣的田中义一向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训令要求调查中国共产党的状况。［5］当年12月18日，日本驻上海总领事矢田七太郎将调查报告提交外务省。矢田同时在报告中称，该调查系领事馆赤木亲之①赤木亲之 （1897.5.15-1941.6.17）1927年 （昭和2）3月15日作为地方警视赴上海 （「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13091529300、外務省報 第十二巻 (外·報12)(外務省外交史料館)」），1928（昭和3）年7月19日出任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警视。（「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13091563000、外務省報 第十三巻(外·報13)(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警视的监督下，由谍报人员搜集资料制作完成《中国共产党状况》，其中包括共产党的沿革、现状、将来之观察等三个部分。

共产党的沿革介绍了中国共产党成立及其后的发展状况，其中部分资料来源于《向导周报》《红旗》（如，陈独秀《论国民政府之北伐》，第161期，述之《政局将变化中之孙传芳的态度》，第166期）等。还有一些资料是海员罢工，上海市总工会、上海学生联合会、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的一些通告和北伐时期各界的罢工通告等。

1930年4月18日，币原外务大臣向日本驻广东、福州、汉口、汕头、九江、长沙、沙市、厦门、宜昌等地领事馆训令，要求各馆加强与中国各方的联系，及时报告中国共产党的行动及活动区域、共产党机关及兵力状况。［6］

1930年8月22日，日本驻上海领事馆总领事重光葵向日本外务省再次提交了 《中国共产军及苏维埃区域情况之件》。重光同时报告称，该件系由领事馆赤木事务官调查收集相关资料而成。［7］据赤木写在该报告前面的小序可知，该报告是为桑岛参事官来华实地调查之前的预备调查材料的总结，而材料的来源有中国共产党的中央通告、军事通讯、党的生活、布尔什维克、红旗、上海报等共产党的出版物，同时也参酌当地发行的一部分汉语及外语报告等。

二、外务省的实地踏查

（一）对“长沙起义”的踏查

1930年4月，中原大战爆发，江西、湖南等地的国军纷纷投入混战，湘鄂赣革命根据地获得了发展的机遇。1930年7月上旬，中共湘鄂赣边界特委提出了坚决贯彻执行中共中央政治局 《目前政治任务的决议案》，发动边界总起义的中心任务，之后，中共湘鄂赣边界特委和转战至平江的红三军团前委召开紧急联席会议，决定乘长沙防守空虚之机，于8月1日举行长沙起义。

7月26日，日本驻长沙领事馆糟谷廉二领事拜访时任湖南省政府主席的何键，何向其透露，由于轻视平江的共产党势力，19日派往讨伐的第15师危宿钟军被彭德怀、黄公略、贺龙等共产党部队击败，共产党的主力已经逼近长沙。何同时还言称，受共产国际的命令，中国共产党将趁中国动乱之机扩大势力，预计将在8月1日占领长沙，建议日本领事馆提前安排妇女儿童等避难。［8］（P849)

7月28日，日本驻长沙领事馆报告称，27日下午8点，随着何键军队的失利，共产党军队已经逼近城外，领事馆不得不撤往水陆州海军军舰上。当晚，彭德怀率领的红军第五军，黄公略率领的红军第八军攻入长沙，何健向湘潭、益阳等地退却，市内陷入混乱。28日晨，共产党宣布成立苏维埃政府，贴出了没收帝国主义一切财产，没收各大企业银行交通机关、打倒蒋介石等军阀、取消不平等条约、回收租界等的标语和布告。［9］（P852)

7月29日，日本的《朝日新闻》报道称：28日晨打入长沙城的共产党军队彭德怀第5军一万余人在城内数十处引起火灾，形势非常严重，小宁门附近的日本人住宅区似已经被抢，日本人全员都在海军宿舍内避难中。报道同时还称：彭德怀、贺龙所率的共产党军队相对武器比较充足，在九江一带也有出入，引起普通民众的不安，26日以后，发布戒严令，晚上10点后禁止通行，各地还传言南昌亦被共产党攻陷。［10］同日，《东京日日新闻》也报道称共产军攻入长沙，全市化为火海，日本领事馆被烧，邦人均在中之岛警备舰上避难。［11］

30日的《朝日新闻》继续报道称：入城的红军第五军以农工革命委员会主席彭德怀、暴动委员会等的名义宣布苏维埃政府成立、各种企业、银行、交通机关的没收，城内大建筑物被烧毁，日本人都在长沙下游的海军舰上避难。被围困数日的南昌也在28日晚被共产党军队占领，城内陷入放火、抢夺的混乱状态。［12］同日，日本海军派出舰艇到水陆州附近视察，得知日本领事馆本馆建筑物于前一日亦被烧毁。［13］（P858)

鉴于共产党军队有可能进击武汉，日本海军遣外舰队根据形势派出驻扎南京的驱逐舰浦风号载特别陆战队134名，至急回航汉口。同时日本海军还命令驻扎佐世保的第24驱逐舰队紧急待命，准备出动。［14］（P859-860)

可以看出，长沙起义无论是对国民党统治还是对日本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日本不仅紧急出动海军应对突然的局势，国内的新闻报刊等也对中国共产党的行动表示极大的关注，在各种传言纷纷之际，日本深深感到了对共产党的调查研究存在严重不足。

（二）对南方省份的实地踏查

1930年7月29日，日本外务省币原喜重郎外务大臣向日本驻上海领事馆重光葵代理公使发出训电称，江西、福建、湖南、湖北、广东、广西、安徽等地偏僻地方共产党趁南北战乱之际，地方警备空虚，积极进行游击行动，近来已经逼近大冶、城陵矶、岳州、沙市等，共产党各地之间彼此策应，毫无疑问中国共产党或第三国际在这当中应当起着领导作用。在共产党占领区，据传“苏维埃”政权正在积极宣传，许多下层农民、劳动者、青年学生都不断加入，正在形成一股潜在的势力，不容再轻视。鉴于既往的调查报告，很多来自共产党的宣传，许多事实有夸大不实之嫌，为今后计，当委派熟悉中国及俄国情况的领事馆人员或相关可期可信者，赴中国中南部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实地调查。希望领事馆能派出一名合适人选，同时外务省本部也将派出欧美局事务官好富正臣前往上述地区进行实地调查。［15］

据之后上报的实地调查路线包括了上海、南京、九江、汉口、长沙、福州、厦门、汕头、广东、香港等地。其中，在九江预计停留14日，汉口10日、长沙5日、福州4日、广东3日。加上实地调查雇佣的中国人的花费，总经费预算为571.4美元。

8月2日，日本外务省分别向驻上海、天津、汉口领事馆训令要求选派合适的、最好南方出身的、日语良好的中国人协助调查。7日，鉴于驻上海领事馆回复迟缓，日本外务省临时加派桑岛主计参事官①桑岛主计（1884.3-1958.9）出生于日本香川县，1906年早稻田大学政治课毕业，外务省书记生考试合格，进入日本驻清政府领事馆。1908年高等文官考试合格，1911年再次通过外交官及领事馆考试，历任领事馆补、领事、外务书记官、帝都复兴院书记官、大使馆一等书记官。1928年9月汉口总领事高尾亨因病，原檀香山总领事桑岛主计接替高尾赴汉口。1929年12月28日调任大使馆任参事官。1930年12月5日起任天津领事馆总领事。后担任外务省亚细亚局长、东亚局局长。1937年起任日本驻荷兰公使馆公使，翌年转任日本驻巴西大使馆大使。与好富正臣一同于14日从东京出发前往中国。

8月12日，外务省向驻上海、福州、厦门、汕头、广东等各领馆训令，此次实地调查中，各地共同的调查项目分别是：（一）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及行动状况（包括组织、团体、主要人物、宣传及工作方法、现势力及与苏联的关系等）；（二）共产党部队的组织、名称、指挥者、编成、兵种别兵力、兵器、弹药的种类（手枪、机关枪、迫击炮、野炮等）及数量；（三）共产党部队的构成及训练（散兵、劳动者、贫农、原土匪等的比例及作为军队的素质。统制状况等）；（四）共产党的行动状况（都市及农村的袭击状况及暴行状况）；（五）共产党各部队间的联络及策应状况；（六）中国共产党及其与苏联方面的关系 （中国共产党或第三国际共产党的领导状况及资金、武器弹药等的供给状况等）；（七）苏维埃区域的政权组织及施政状况；（八）苏维埃地区及共产党临时占领区人民的思想及生活上带来的影响；（九）赤卫队的组织及行动状况；（十）共产运动中土地、资本及财产等的没收、债券的放弃、大商店、银行及外国企业的破坏情况；（十一）苏维埃区域内农民组织的状况；（十二）中国官宪的共产运动取缔及讨伐状况；（十三）其它可参考的调查项目。［16］（P888)

关于各地的调查项目［17］（P889)，上海为：（一）第三国际派遣员及其行动状况；（二）江苏省委员会的组成及行动状况；（三）江苏省东北部的共产党军队行动状况；（四）5日召开的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的真相；（五）日本人企业工人中的共产运动情况；（六）日本人与中国共产党的联络状况；（七）各租界工部局及中国官宪的共产运动取缔情况。

南京为：（一）国民政府对共产党的取缔情况；（二）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左倾分子的关系。

苏州、杭州、芜湖为：辖区内土匪的行动及与共产党的关系。

九江为：（一）南浔铁道及武长铁道中间地区的共产党（彭德怀的第五军）军队的行动及苏维埃区域的情况；（二）江西省东部万年、弋阳等地共产党 （黄公略的第八军）的行动及苏维埃区域的状况；（三）江西省南部（石城、瑞金、会昌、乐安、吉安、安福、永新、宁冈）地区的共产党军队（朱毛军）的行动及苏维埃区域状况。

汉口为：（一）河南省东南部、湖北省北部及汉水流域各共产党军队的行动状况；（二）各地苏维埃区域的情况。

长沙为：（一）湖南省内贺龙及其他共产党军队的行动情况；（二）岳州及长沙占领之际，共产党军队的行动及占领后的施政情况；（三）共产党占领区及苏维埃区域的情况。

福州为：辖区内共产党的行动及苏维埃区域的情况。

厦门为：（一）辖区内共产党的行动及苏维埃区域的情况；（二）厦门共产党及青年团等的情况。

汕头为：辖区内共产党的行动及苏维埃区域的情况。

广东为：（一）辖区内共产党的行动及苏维埃区域的情况；（二）1927（昭和2）年12月共产党暴动事件的影响。

8月13日，日本驻汉口领事馆向外务省报告称，该馆内巡捕长兼翻译的沈染春，年39岁，有20多年的工作经历，擅长侦探等事务，曾受旧式教育，通日语，会讲北京话，可作为实地调查陪同前往。

从8月18日到达上海起一直到10月26日返回东京，桑岛与好富先后踏查过上海、南京、九江、汉口、长沙、大冶、芜湖、杭州、福州、基隆、厦门、汕头、潮州、香港、梧州等地，期间还在九江派谍报人员周乘龙调查东固地区、在厦门派江文祉赴龙岩地区、在广东派吕伟东赴海陆丰地区调查该地区的红军及苏维埃政府情况。不仅如此，调查过程中，桑岛与好富还到访过正在与红军对阵的湖南军队何键司令部、还与汉口行营主任何应钦面谈，就共产党的情况听取了意见。

9 月 21 日，桑岛向日本发回报告［18］（P912-913)称：朱毛、彭德怀等率领的正规红军，均经过相当的训练和组织，某种程度上也是在一定的主义及方针指导下行动，如从长沙的占领状况、占领地的治安维持等观之，红军并不能简单地视为土匪，红军在占领城市后立即破坏官衙、银行、外国企业等，或者掠夺、追放、甚至杀戮富豪、高级官吏等也是在红军的打倒国民党及军阀、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土豪劣绅等口号下采取的行动，并非匪贼的暴动。特别是红军在占领区并不触动任何中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此即为明证。加之，红军在占领后，首先下调米价，积极变更银、铜等价格，为无产阶级谋利益。红军虽然在城市占领期间较短，但是在短暂的时期里，制定劳动法、组织工会，至少可以看出其时在一定的方针主义的指导下行动的。

桑岛同时还报告：红军由于兵力及武器缺乏，相互间的联络不便，所以其行动多为突发且均为奇袭，占领后数日即放弃，但是红军在江西东南地方、湖南省西南地方的根据地基础却相对巩固，其施政也有可圈可点之处，比如土地政策、废弃债权、召集工农兵代表会议、选出苏维埃政府的委员、设立无产阶级本位的金融及教育机构等。

桑岛还确认，“中国共产党属于共产国际的分部，中国共产党派出政治委员领导红军的行动。而苏联的技术员目前也在江西吉安附近的红军弹药制造厂工作”。至于红军的将来如何，桑岛认为“首先如果国民政府不派遣强大的军队的话，红军首先不可能被剿灭，而且随着红军占领时间越长越难以剿灭；其次，红军干部及共产党派遣的政治委员经常出现盲动主义，招致部分民众的反感；最后，如今红军在长江流域有进有退，当此之时，帝国应静观其态，密切注意其行动”。

10月26日，桑岛与好富的实地调查结束，返回东京，向日本政府提交了《关于中南支地方共产党及共产匪行动状况的调查复命书》［19］。该复命书分为七个部分详细介绍了中国共产党、红军、苏维埃政府及苏维埃区域、红军的活动及苏维埃区域施政的影响等。在结语中，还对中国共产运动能够兴起的原因进行了分析指出：中国国民中无产阶级数量庞大；受封建余弊影响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政治社会地位悬殊；国民苦于多年的军阀战争祸害；军阀及政府的横征暴敛中产及无产阶级疲敝之极；土地兼并渐甚以贫农为推动力的农民运动严重等中国社会、经济、政治等各个方面原因导致共产党的势力发展迅速，并预言共产党及红军势力不可能被消灭，但由于武器装备、兵力悬殊；除苏联外各国都表示反对，以致武器供给补充困难；中国各主要港口都由各国军队及军舰防卫，红军势力攻占几无可能；苏联式革命在中国可能性较低等原因共产党及红军暂时不大可能扩张至全国，建议日本政府不能隔岸观火，今后必须严加注意共产党势力的消长，适时推出适当的应对政策。

三、日本国内其它部门的调查研究

（一）陆军调查班的调查研究

1926年10月，日本陆军省决定设置军事调查委员长作为官制外的职位，统辖既有的新闻班。1927年7月，为应对思想战而进行社会思想情势的调查，军制的调查、研究，及偕行社记事的编纂，制作陆军省相关的宣传册等又设置调查班。新闻班则主要是计划和实施舆论指导及对外宣传等诸务。1933年11月，为应对九一八事变后，持续增加的军事调查需求，调查班改编为军事调查部。1936年随着军务局的改编，军事调查部废止，主要业务转移至军务局。①秦郁彦編.『日本陸海軍総合辞典』東京大学出版会,2005年，503頁、C13070771800（陸軍省各局課業務分担表：調査班）、C13070771900（陸軍省各局課業務分担表：新聞班）、http://www.lib.kobe-u.ac.jp/das/jsp/ja/ContentViewM.jsp?METAID=10187788&TYPE=IMAGE_FILE&POS=1（明治新聞記事文庫）。

1932（昭和7）年7月，陆军省调查班编撰《支那共产党的活动》，主要由：序言、苏国的对支赤化政策的经纬、支那共产党的梗概、支那共产党的活动、外蒙的赤化、北满共产党的活动、时局发生后满洲共产党的活动、结言等八个部分构成。

在序言中，其称，苏联的赤化运动已经威胁到世界，由于苏联在西欧诸国的企图失败，所以转而向东洋诸国。苏联的赤化先着眼于外蒙、新疆、中国本土、东支铁道沿线等，之后将其触角伸至印度、波斯、朝鲜及日本本土。其中在中国中部地区的活动尤为猖獗，不仅国民政府对讨伐表示棘手，附近居民的生命财产也遭受严重危险，甚至在长江沿岸、福建等地从事贸易的外国均深受其害。

其在结论中还称，由于中国民族解放运动兴起，共产党势力可能借机扩大，而中国共产党又属于国际共产党的一支，势力的增长势必会波及诸国。因此希望各国能给予国民政府有形无形的支援，为防止远东的赤化构筑牢固的防波堤。

（二）内务省警保局的调查研究

警保局属于内务省内局之一，管辖警察行政等全般事务，其前身是1872年8月司法省设置的警保寮，1874年1月转至内务省。根据职制及事务章程明确区分行政警察和司法警察，警保寮由此独掌行政警察等。1886（明治19）年内阁官制规定，下设警务课、保安课、狱务课，确立了警保局机构。后又增加图书、户籍两课。1920（大正9）年3月为应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及俄国十月革命后外国人事务的增加，外事课从保安课中独立出来。1928（昭和3年）年担当政党关系的政治警察从中分离独立为高等课。由此，保安课就专司特别高等警察及外事警察之责。②黒澤良『内務省の政治史』藤原書店、2013年、28-85頁。百瀬孝『事典 昭和戦前期の日本-制度と実態』吉川弘文館、1990年、123頁。「内務省警保局」（執筆者 大日方純夫）『国史大辞典10』吉川弘文館、1989年、523‐524頁。

外事课分离、独立后，翌年（1921）2月起将各官厅收集的情报、内外新闻报纸的报道等和外事警察相关的材料，按照量的多少以月报或者隔月报的形式汇集编撰形成《外事警察报》。从内容上看，包含日本国内外国人的动向、海外各国共产党及其组织的情报等。［20］而中国共产党的动向几乎每期都会涉及，比如1929年（昭和4）10月，《外务省警察报》第88号刊载了《中国的红军》、《在沪中国共产党的干部员调查》、《中国共产党党内反对派的肃清》等三篇文章。其中对红军、及在上海的中国干部调查的尤为详细。从整体上看，《外事警察报》中中共资料的来源有很多是来自中共官方的文件，也有一些摘自报纸杂志，还有日本人的调查研究。

1931年10月，外务省警保局还编撰《中华民国共产主义运动的现况》［21］。该书由绪言、中国共产党的组织、中国共产党的运动状况、中华民国苏维埃区域的状况、中华民国红军的状况、中国官宪的共产主义运动取缔状况、中国共产党与共产国际的关系、中国境内的共产主义运动及其对我国的影响、附录等构成。在绪言中，“一九二八年以来南支方面苏维埃区域的出现及红军异常活跃，自前年十二月以来至本年度八月蒋介石的讨伐也终告失败。中国共产党遂召开第六次大会，在政治决议中称要在一省或数省取得胜利，即要在有可能的地方树立苏维埃政权，渐次扩展至全国。鉴于混沌的支那现状，中国共产党今后的活动颇值得注意。”由此可以看出，内务省警保局正是看到中国境内日益壮大的共产党势力，以及国民政府围剿的失败，特意收集中国共产党及红军的相关资料，以期参考。

（三）参谋本部的调查研究

1871年2月，日本兵部省设置参谋局，负责“参谋密划各种机密，编辑地图政志，并且掌管间谍情报等”。1872年，兵部省分为陆军和海军省。1878年12月，原先作为陆军省一局的参谋局升格为独立的参谋本部，山县有朋任本部长，成为直属天皇的直辖机构，负责作战计划的制定等。参谋本部下设有管东局、管西局及其它各课等。［22］

1931年3月，参谋本部也编撰了《支那共产党运动史》。该书由近代支那革命思想及其运动、中国共产党、苏维埃政权建立运动和共产军等三篇共十三章构成，其附录中还比较特色地列举了中国共产党党员及相关苏联人士的简历，中国共产运动关系年表。据该书扉页的文字说明，可以知道该书是参谋本部多年来一直从事中国研究者对中国现状的研究，因极具参考价值故印刷后下发。［23］

四、余论

由以上可以看出，从中国共产党在井冈山建立第一块革命根据地开始到中央苏区的诞生，日本国内政府虽有更迭，但是却始终没有停止对中共相关情况的资料收集、调查和研究。

尤其是1930年7月底，在中国共产党率领的工农红军攻占长沙后，日本朝野上下大为震动。时任日本政府陆军大臣的宇垣一成则在7月31日的日记中写道：“支那共产分子……于7月下旬攻取长沙，烧毁帝国领事馆等逞其暴虐。在帝国陆军示其威武之满蒙、北支那、山东等地共产分子虽也潜在，但却并未酿成南京、汉口及此次长沙等类似事件。可以推测彼等对于帝国海军有少许轻蔑之念，或视之幼稚。”［24］可以看出一方面其对陆军所掌控的华北、东北等地未出现类似事件表示欣慰的同时，另一方面也对海军的软弱，导致事件的不断发生流露出不满。而陆军调查班的报告则称“日本领事馆被毁，给外国势力造成巨大的损害。”①陸軍省調査班《支那に於ける共産党の活動》，1932年，11頁。「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15120458400、陸軍省パンフレット（19冊）昭和7年(防衛省防衛研究所)」。“在安徽、湖北省内各地小型枪支数量不下15万，讨伐并不容易，其成败左右着南京政府的命运。”［25］呼吁各方能携手支援国民政府。

不仅军方积极行动，日本外务省也当即派遣人员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实地调查，足迹涉及长江以南大部分地区，范围广内容多。币原外相在会见国民政府驻日公使汪荣宝时也表示，非常担忧武汉的局势，对突然发生的共产党占领长沙之事感到意外，对国民政府平定的胜算表示关切。同时，币原还表示，国民政府的一纸声明，并不能让日本安心，作为预防措施，日本决定向汉口增派军舰，希望国民政府能谅解此行动。②『朝日新聞』朝刊，1930（昭和5）年8月2日，2頁；「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13081198600、最近支那関係諸問題摘要 第1巻（第59議会用）（政況及戦乱関係諸問題）(議AJ-35)(外務省外交史料館)」。

之后在5日召开的内阁会议上，币原通报称，日本驻长沙领事馆被烧毁之事，中国国民政府已经向日本表示非常遗憾之意，愿意承担全部的损失责任，并且正在集结军队，不日即可夺还长沙。［26］之后，随着形势的变化，中共退出长沙，正如桑岛等在实地调查中所指出：“红军最近的猖獗是因南北对立偶然原因为契机发生的。南北实现和平之后，中央政府将派出强大的军队讨伐红军，红军如今的势力将会被消灭。”所以“中共未来取得中央政权，赤化全中国的可能性很低。”［19］陆军大臣宇垣一成也断言 “共产主义……煽动教唆不平、无知、贫苦之徒为破坏性运动，建设共产国家前途渺茫，不到遥远将来恐不成真正问题。”［24］（P780)

由此可以看出日本对当时中共一方面表示密切的关注，派遣各方人员进行详尽调查，但另一方面日本朝野对中共夺取中央政府其实并不抱有希望。从日本政府对长沙事件的处理来看，尽管当地日本人要求政府采取更加积极强硬的措施出兵长沙，但币原只是进行了适当的事务性的处理，因而被内外攻击为“软弱外交”。究其根源，币原的方针只是想通过与国民政府合作，驱逐共产党，进而贯彻其与列国“协调”，谋取在华经济权益的外交方针。而随着蒋介石的统一全国，共产党的活动虽然表面上减少，但是随着世界经济危机影响的日益增大，日本国内的强硬论日益高涨，币原想要实现其主张显然并非易事。就在这“软弱”与“强硬”的胶着中，1931年9月18日，九一八事变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