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岁月唱成歌
2020-02-11阿似
阿似
我最开始认识杜诗诗,是在初二转学的第一天。
我站在班主任旁边,有些忐忑地看着她批改试卷,杜诗诗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而进,嗓音清脆地向老师问好。
“这是新转来的同学,你先帮她安排座位,带她熟悉一下新环境。”
“好的,跟我来吧。”她朝老师点了点头,又转向我,粲然一笑,笑起来真好看,阳光都在她的笑容里跳跃。
后来我才发现,杜诗诗不仅长得好看,学习也很好,是老师的宠儿,家长的骄傲,别人家的孩子。
而我呢,皮肤黝黑,整日只会穿着宽大的校服,还有洗得快要发白的牛仔裤。我在心里暗暗立下决心要在学习上胜她一筹——胜负欲强烈的我,在哪方面比别人弱了,一定要千方百计地在其他地方补回来。
第一次周测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在原来的学校我能轻松考到第一名,可在这里,我的成绩甚至连前十都挤不进去,更别提超越杜诗诗。
最令我痛苦的是,在原来的乡镇初中学到的那点儿英语基础根本跟不上新学校的节奏,一堆语法听得我云里雾里。偏偏英语老师最爱点人起来回答问题,如果回答不上来或者错了,她就会一直“No,No,No”地重复,直到听到正确答案才肯罢休。
到了后来,一上英语课我就如临大敌,一边绞着手指一边在内心祈祷老师不要点到自己。慢慢地,我的指甲被抠得又丑又短,光秃秃的像被砍得参差不齐的老树丫。
与我那蹩脚的英语截然相反的是,杜诗诗说着一口流利的口语,经常在课上为大家示读,就连周考的听力老师也交给她念。
那些让我憎恶的单词从她的嘴里吐出来,就变成了一个个欢脱的小精灵,在钢琴架上敲出美妙动听的音符。
我想,她真是个公主,而我只是低到尘埃里的丑小鸭。
故事里的公主与丑小鸭是不会有交集的。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我英语很差的事实,也没有深思她为何突然向一个相处不到一个月的转学生伸出援助之手。总之在她无数次试图帮我纠正英语发音时,我终于爆发了。
“杜诗诗,你能不能不要多管闲事,我哪里值得你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那时的我真的是自卑到了极点,旁人投过来的一个眼神都可能让我溃不成军。无以言说的自卑最终导致变态的自尊,别人的善意被大脑自动加工成炫耀的信号,而我还浑然不知这样的自己有多难看。
杜诗诗有些尴尬,我看着她嘴唇微动,却听不到声音。她只是像个雕塑站在那里,眼角开始发红。而后突然转身,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回座位。
一股强烈的罪恶感从心底涌出,我觉得自己就像个渣男一样伤了她的心。她应该是真心想帮我的吧,但我不能让我的保护色被别人抹去,这是我最后的,难以启齿的自尊。
从那以后,杜诗诗不再试图靠近我的世界,我和她之间又回归到了平行线的距离。
也许有缘的人兜兜转转还是会相交。不然怎么那么巧,在我心里的天平正往不要跟她道歉那边倾斜的时候,她又刚好出现在我的面前?
有一天上完体育课,我从外面回来,教室里还没几个人,杜诗诗正在黑板上抄着语文试卷的答案。
还没走到座位,她就叫住了我,小跑过来凑在我的耳边说了三个字,“小面包。”
见我一脸狐疑,她用手比划个四边形,又说:“是小飞机呀!”
我还是一脸费解地看着她。
她拿起粉红色的书包,把我拉到厕所,详细地跟我普及了女生每个月都会有的那几天以及手上的东西怎么用。
那天放学,我在教学楼下面从这头走到那头,又原路返回,终于等到杜诗诗下来。
我像隔壁高中的小混混一样拦住她,问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学习没有她好,脾气还那么差,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和20多块钱的帆布鞋,这么一个不完美的我。
她“噗嗤”一笑,“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我就觉得你很聪明。”
女生之间的感情来得飞快,难以置信我这么别扭的性子居然会跟杜诗诗迅速成为同盟。在她的帮助下,我有时候居然也敢在英语课上举手回答问题了。
我们一起去看比赛,一起回家,就连上厕所也要一起。后来学校门口的书店成了我们的秘密据点,一到放学,我们就飞速地占据里面的风水宝地,一边看最喜欢的《知音漫客》,一边吐槽它怎么又在关键之处戛然而止。
去的次数多了,老板一见我们就调侃,俩姐妹花又来了。
“是啊是啊。”杜诗诗“咯咯”笑,我也笑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在她面前,我内心筑起的高墙倒了,卸下伪装的感觉无比轻松。
有的时候会插进一个第三者——杜诗诗会为了某道题目和江淮争论得不可开交,我就在旁边默默听着。
江淮是班上一个学习成绩很好的男生,用杜诗诗的话说,他们之间很有共同语言。我笑说这是学霸之间的惺惺相惜,她不置可否,坦言他不是她的类型。
傍晚的阳光落在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我以为生活会这样平淡下去,直到我们一起拿到四中的录取通知书。
那是秋日的一个下午,天气已经开始微微转凉。我和杜诗诗正趴在桌子上看最新买的杂志,有声音叫她:“班长,班主任找你。”没过多久,有个女孩也来找我,让我过去办公室一趟。
透过办公室的大门,却意外地看到杜诗诗的妈妈。我在校门口见过她一次,她微微昂着头,像只高傲的白天鹅。温柔是表面的,高傲却是渗进骨子里的,那一刻我就明白杜诗诗偶尔暴露在阳光之下的孤傲源自何处。
我正准备敲门,杜诗诗的声音透过一门之隔冲向我的耳膜。“我说了我没有谈恋爱,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声音有些哽咽,没了往日的清脆。
听到恋爱,我的脑袋一下炸开了。她天天跟我在一起,哪来的时间恋爱?
班主任一脸凝重地问我:“有人举报杜诗诗和江淮早恋,还说你跟着他们是帮他们掩人耳目。是不是这样?”
“没有,他们没有……他们很少说话,说话的時候也只是讨论学习问题。”
我觉得自己的语言无比匮乏,除了使劲儿地摇头,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杜诗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内心也在颤抖,心疼她平白无故被冤枉,更害怕有人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每个谈恋爱的人都是这种说辞,你们还太小,学习才是最重要的。”班主任不相信,大人们都不相信我们。他们言之凿凿,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把我们的友情盖棺定论。
而他们,也用作为大人的权利,擅自决定了我们的前半生。
杜诗诗办理了转学,再也没来过学校。她的东西被妈妈一一打包带走,走的时候留给我一本书,那是我们没来得及一起看完的杂志。
我们还太小,小到对命运无计可施。
也因为年轻,少男少女的感情不管是栀子花的纯白,还是茉莉花的芳香,都是剥夺好学生权利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