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我的戴胜鸟
2020-02-10玄武
玄武
来看我的戴胜鸟
两只戴胜鸟,飞在我身后不足五米远的栅栏上,看我蹲着干什么。不太惧生,反倒有点欺生。我回头时,一只还偏一下脑袋,头上的羽冠更神气,那意思像说:
嘿,没带相机吧?就是让你拍不着。
我往起一站,它们眼花缭乱得不见了。空气中振动的气流久久未散开,我在其中,等它们翅膀打开的气流,轻轻地一股一股绕过我头顶,脖子,脸,耳朵,把我手中的香烟升起的烟雾弄得凌乱。
學狗叫的野鸭子
黄昏时分,水边驯狗的老头。这么冷的天让狗下水叼棒子,如是者三,还挑选人多的地方炫耀。
我承认他狗驯得好,但难以接受他的残忍,和残忍的虚荣。
狗第五次下水时,实在看不下去,我起身离开了。
芦苇边,不小心拍到奇怪场景。这么冷的天,两只野鸭子全然不顾,在冰水中爱爱。
夜晚水边散步,忽然听到小狗的吠叫,———低沉有点沙哑,凶狠,是威胁又是警示。
黑乎乎的不辨,下意识看脚下,恐被咬。我怕小型犬,它们不讲狗理。但没有。初听声音是在水上,望去水面茫茫,不见有可落脚处,于是担心是哪只小狗被淹。
又叫了几声,很近,竟然是在我头顶。我吃惊极了。
抬头,苍黑的空中,有更黑的影子盘旋,望见时已在水面上。难道是它?暗中难识,有鹰翔之态。
水面露出的芦苇断掉的杆之间,有野鸭子的叫声,是在远去。我望不到它们。那叫声也是短促的低沉的嘎嘎声,我能识别出那是在警告同类:"小心,有个两条腿的家伙来了。"
再看空中,那盘旋的鸟儿不见了。纳闷是什么鸟,难道和野鸭一伙?
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那鸟儿又出现了。展开翅膀很大,飞行不快,可知不是鹰类。它又发出一声短促的狗吠,就像小狗看到人离去、危险解除时的吼吼声,音低。然后,它发出了嘎嘎的鸭子鸣叫声!
是的。是一只很大的野鸭,承担夜间警戒任务。鸭中斥候。
野鸭子能发出狗叫声,我生平第一次遇到。
又一次写到麻雀
麻雀是高度警觉的小鸟- -它算鸟吗?过于普通,遍地都是。
观察到黄昏时麻雀的栖落和飞行,都是成对的。两对麻雀,面对四个方向。那是刚刚落下,严阵以待,合作监视环境。稳定下来后,变成每一对监视一个方向。
有一对飞走了。剩下的一对麻雀立刻变成背对背,各朝一个方向。
有个美国人著一书《鸟的故事》,董继平兄翻译,他近年译了许多美国自然文学的著作。那是一册真正堪称讲述鸟类生活的书,不像国内书胡乱吹牛,名不符实。比如讲到麻雀的智力活动- -有只雄麻雀捡到一根好看的羽毛,衔回窝里,得意得叽叽喳喳飞高飞低叫。像个农民发了财满村炫耀。它邻居一只母雀,羡慕得不行,它一飞走就飞进去偷出来。但并不衔回自己窝,而是飞到树上找浓密树叶藏起来。
一会儿雄雀回窝,羽毛不见了。气得暴跳如雷。它首先飞到邻居母雀窝里,看看羽毛在不在。木有。于是蹿高飞低叽叽喳喳,那是骂了,像个泼妇骂大街。
那只母雀在附近树上,假装没事人看热闹。
等那只雄雀安静了,又飞走了。母雀飞到藏羽毛处,衔着返回自己窝里。它多么开心啊!于是蹿高飞低,叽叽喳喳。那不是炫耀,是按捺不住的开心。
这作者花了多少时间,精力,来研究一只鸟儿的活动。麻雀- -这么普通的简直不能称鸟的鸟儿- -我们对它们一无所知。我们鄙俗,愚蠢,几代人也只有单调的表象化的知识,只知道它们叽叽喳喳。
灵之雀
一大片、一大片又一大片的梨花,高高低低沿路边延伸开去。有时树遮住了,或遇崖忽然不见,心里急切,像少年望见倾慕已久的女子在眼前消失。赶紧看路那边,啊,她在那边更妩媚。赶紧前行,啊,前面还是她婷婷站立。多么幸运的女子,在少年心目中,美得像十万亩梨花开放!
我的心荡动不息,我的心像一群麻雀叽叽喳喳扑棱着飞起来,飞得也不高,不快,还不知落向哪里。我一辈子了不知麻雀叫声里的情绪,我猜几乎所有国人都不知道。但这次我确定,这是一群惊喜的麻雀发出的叫声。
好的,我的灵就是那雀,它轻轻站在梨树之巅,这棵,那棵,还有那棵,一排排过去。我的灵要像雀一样小,轻,风微微吹起它的羽毛,它不会压坏哪怕一瓣梨花。我行车很远了,我的灵还在那漫野的梨花之巅的枝条上荡动,这只雀,那只,一大群都是。
选自《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