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查：“最伟大”和“最糟糕”的葡萄牙人

◎ 文 《法人》特约撰稿 毕竞悦

安东尼奥·德·奥利维拉·萨拉查

安东尼奥·德·奥利维拉·萨拉查（1889年4月28日—1970年7月27日），曾任葡萄牙总理（1932—1968），主政葡萄牙达36年之久。作为葡萄牙的独裁领导者，他一生备受争议。2007年3月25日，在葡萄牙广播电视公司一台（RTP1）举行的“最伟大的葡萄牙人”评选活动中，萨拉查被观众票选为第一名。有趣的是，在此之前刚刚结束的另一个名为“最糟糕的葡萄牙人”的投票中，他也高居榜首。这两份完全相反的结果，从某种程度上说明了葡萄牙人对于萨拉查的复杂情感。

萨拉查的历史评价并不高，他的名字通常与人们深恶痛绝的法西斯政权与独裁统治联系在一起。在萨拉查掌权期间，他组织秘密警察，严厉地镇压葡萄牙共产党等反对派，并实行严格的审查制度。他主导起草新宪法，将他自己领导的政党规定为唯一合法政党，并在此后的总统选举中多次从中作梗，操纵选举。然而，如果将萨拉查仅仅看作是法西斯独裁者，就无法对他有一个全面的认识，也就无法真正理解葡萄牙近现代的发展历程。

走向政治核心

萨拉查纪念章

1889年4月28日，萨拉查出生于科英布拉附近的维曼罗小客栈主家庭，也是天主教家庭。受家庭影响，萨拉查很早就开始学习神学，并在家乡做了一段时间神甫，之后就读于科英布拉大学法律系。目睹共和国的政治斗争和经济衰退，萨拉查年轻时就萌生了从政的想法。1912年，他与平·贡萨尔维斯·塞莱热拉在科英布拉的师生间创建了一个反对共和制、倾向君主制的政治组织——天主教民主学院中心（简称CADC）。萨拉查因而被视为天主教极右派利益的代表，君主制的同情者。1914年，萨拉查大学毕业后留在科英布拉大学任政治经济学教授。1921年，他作为“天主教中心”的右翼代表当选为国会议员。但是，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职位。因为他认定党派制度是根本有害的，对于效率低下的议会制度他也非常厌恶。他更向往成为一名独裁者，这样的想法与他内心深处的基督教弥赛亚情结交织在一起，使他认定自己就是葡萄牙的“救世主”。

葡萄牙曾是欧洲较早开始海外探险的国家。几个世纪以来的海外贸易与殖民给葡萄牙带来了无数的财富，但这些财富集中在王室、贵族和教士手中，大多被用于奢侈消费，未能转化为真正的发展，人民的实际生活水平并没有太大提高。到了20世纪，葡萄牙几乎成了西欧最落后的国家。1908年，国王卡洛斯一世和王储遭到暗杀，继任的曼努埃尔二世无力阻挡共和派的革命。1910年，葡萄牙进入共和国时期。然而，共和派的掌权非但没有改善葡萄牙的社会状况，反而导致政治局势更加混乱。直至1926年共和国结束的16年间，共更换了8任总统、50届内阁，其中不乏被暗杀者。在这种背景下，出现了欢迎独裁专制统治的声音。军方抓住了这一机会，1926年5月，葡萄牙右翼军人戈麦斯·达科斯塔发动军事政变，第二共和国被推翻，开始了军事独裁。然而，军人们不懂经济，便请来了身为政治经济学教授的萨拉查，他被葡萄牙总统安东尼奥·奥斯卡·德·弗拉戈索·卡蒙那元帅任命为财政部长。但是萨拉查并不满足于此，他使出了欲擒故纵的手段，先是辞职回到科英布拉，然后继续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暗示军政府不能缺少他的帮助。很快，萨拉查就被请回里斯本，开始独揽财政大权，并逐渐掌握政府实权，卡蒙那对他言听计从，反对他的声音都被压制了下去。

复任财政部长之后，萨拉查便对葡萄牙的经济进行了改革。他首先致力于稳定货币和平衡财政支出，采取紧缩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提高税率，削减多余的财政支出。1931年，葡萄牙紧随英国废除了金本位制度。他还推动了一些基础设施建设，包括交通设施和基础教育等等。在萨拉查的治理下，葡萄牙实现了财政稳定，在一定程度上顶住了经济危机的压力。

构建新国家体制

在经济领域大展身手之后，萨拉查开始进行政治布局。1930年，他组建代表外国资本及与梵蒂冈有密切联系的大资产阶级、大地主利益的“国民同盟”。时任总理多明戈斯·奥利维拉也是该组织的创始人之一，萨拉查与奥利维拉有着深厚的私人友谊。1932年，在世界经济大恐慌的背景之下，卡蒙那让萨拉查兼任内阁总理以应对财政危机。同年8月，萨拉查便宣布国民同盟为全国唯一的合法政党，任何自由派和社会主义者都会受到当局的严密监视，甚至会遭到逮捕。1933年，葡萄牙制定新宪法，规定葡萄牙为“中央集权的劳资协会主义共和国”，建立带有法西斯性质的新国家体制，又称“合作和权威国家”。该体制以“上帝、祖国、家庭”为政权口号，强调家长制和国家利益，选举以家庭为最小单位进行，只有家长拥有选举权，实际上等于废除了普选权。之后，这部宪法象征性地付诸投票，在计票阶段，政府将所有弃权票视为“默认同意”，这部宪法最终得到通过。新宪法通过后，政府大肆镇压葡萄牙共产党及其他反对派，签署反共宣言，扩大海外殖民。

宣传政策是萨拉查巩固政治统治的重要手段。萨拉查努力在国民面前塑造一个“贫穷但虔诚”的自我形象；法多（一种葡萄牙民间音乐）、足球和法蒂玛（1917年发生于葡萄牙法蒂玛的“圣母显灵”事件）崇拜成为政治宣传的有力工具。相应地，萨拉查建立了媒体审查制度，一切未经有关机构处理过的文字、图像乃至广播，都不能向公众发布。

暴力机关也是非常重要的建设环节。萨拉查政府在新国家体制确立后，组建了“国家情报与安全警察”，后更名为 “国际和国家防卫警察”，行使秘密警察和言论审查的职能，可以随意进行逮捕、审讯、羁押和处刑，这让葡萄牙国内人人自危。

1933年9月，萨拉查主导制定了《国民劳动条例》，要求工人服从国家利益，将个人工作与国家计划相协调，禁止工人自行组织工会和罢工游行，取而代之的是由国家掌控的“国民之工会”。可见，萨拉查的许多经济政策是牺牲工人、农民乃至中小资本家，靠低福利优势，来保障国家财政和大资本家的利益。实际上，人民的整体生活水平并没有太大的提高，甚至还有所下降。以1933年“增产谷物运动”为例，政府要求扩大小麦种植面积，强迫许多进行葡萄种植的小农改种小麦。这一运动极大地帮助葡萄牙提高了小麦产量，进而缩减了进口粮食所需要的财政支出。然而由于粮食价格受到国家和大地主的控制，农民依旧贫困。甚至有些地主用实物代替现金发放工资，使农民仅拿到远少于实际应得的工资。萨拉查的经济政策与其政治统治是相呼应的，他平衡军队、大资产阶级和教会之间的关系，并将三者为己所用，打造了一个压制人民力量的统治体系，但是政治宣传的作用却使人民接受了相当低的生活标准。

殖民扩张压垮新国家体制

1936年5月—1944年，萨拉查兼任陆军部长。1936年11月—1947年又兼任外交部长、殖民部长等职。萨拉查颁布了详细的殖民法令，要求加强对于殖民的控制，取消殖民地的自治权利，鼓励殖民并派遣传教团队，以期加强殖民地与葡萄牙本土之间的联系。同时，萨拉查也加强了对于殖民地的剥削和掠夺，立法确立了强迫劳动制度，对殖民地的居民实行严格的管制。

1936—1939年西班牙内战时，萨拉查承认西班牙具有法西斯主义倾向的佛朗哥政权，并派出所谓“志愿者”助战。由于葡萄牙国力较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萨拉查选择了中立，一方面与英国维持传统友好关系，另一方面又在理念上亲近轴心国集团。这样的选择为葡萄牙带来了许多利益，通过向交战双方兜售战争物资，葡萄牙沿海的自由港口兴盛了起来。1943年，随着盟军在欧洲战场取得节节胜利，葡萄牙终于正式倒向盟军，为其提供了亚速尔群岛作为军事基地。正是因为这一贡献，葡萄牙在战后没有遭到同西班牙一样的冷遇，还在美国的马歇尔计划中分得一杯羹。1949年，葡萄牙加入北大西洋公约组织。

1951年4月18日—7月21日，萨拉查出任葡萄牙代理总统，镇压安哥拉、莫桑比克和几内亚比绍民族解放运动。1968年9月，萨拉查因中风而无法处理国政，将权力移交给其心腹马尔塞洛·卡丹奴。1970年7月27日，萨拉查逝世。卡丹奴仍然坚持向非洲输出军队的政策，但是许多官兵已经开始怀疑这种殖民战役的正义性，并憎恶这种无谓的牺牲。一场革命的风暴在军队中开始酝酿。萨拉查所建立的新国家体制在1974年由中下级军官发动的四·二五革命（康乃馨革命）中崩溃。

与常见的政客形象不同，萨拉查常常以一种略带忧郁的学者形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他崇拜墨索里尼，欣赏希特勒，但是却没有两者那样充满煽动性的演讲口才。在一些记载中，他表现得非常低调和谦逊。他常穿着简朴的黑色外衣，要求人们称呼他为“部长先生”。他喜欢冥想，并会在睡前阅读柏拉图的《理想国》。这似乎与一个法西斯独裁者的形象格格不入，却博得了许多葡萄牙民众的欢心。萨拉查所建立的带法西斯性质的独裁也较为特别，属于温和的官僚独裁，被称为“没有独裁者的独裁制国家”（卡蒙那元帅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