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长征的蕴涵及意义考析
2020-02-07
提要:1934年至1936年的红军长征,是中国共产党历史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在中国历史以至世界历史上也都具有重要影响。长征的概念和内涵,经历了一个随历史发展而不断演进的过程。长征的历史进程和基本脉络,则可以从时空、主体、要素等不同维度进行深度分析。长征实现了战略转移,把革命大本营奠基西北;长征实现了战略转变,推动国内革命战争转向抗日民族解放战争;长征实现了战略转折,为中国革命的最后胜利创造了条件。中国共产党从长征出发,走向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进而开启了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征程,亦即新长征之路。
在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历史上,长征具有极其丰富的蕴涵、极其重大的意义和极其深远的影响。1934年至1936年间,数十万红军将士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胜利实施的这一伟大战略转移,不仅创造了中国和世界军事史上的奇迹,而且深刻影响了其后历史发展的走向。毛泽东指出:“长征是历史纪录上的第一次,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长征是以我们胜利、敌人失败的结果而告结束。”“长征一完结,新局面就开始。”(1)《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1935年12月27日),《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版,第149-150页。习近平指出:“这一惊天动地的壮举,是中国共产党和红军谱写的壮丽史诗,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历史进程中的巍峨丰碑。”(2)习近平:《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6年10月22日,第2版。“壮丽史诗”,昭彰的是长征历史过程的特殊魅力;“巍峨丰碑”,凸显的是长征历史地位的厚重意蕴。可见,以宏观视野和多维视角考察分析红军长征的丰富蕴涵和深远意义,在今天仍然具有重要的现实价值。(3)关于这一问题,多年来学术界从多个角度和层面进行过相关探讨,形成了较为丰富的研究成果,后文对其代表性观点均有涉及,并在综合考辨的基础上提出笔者的观点。
一、长征的概念与内涵
“长征”一词,在汉语中古已有之。查阅《辞海》,“长征”有四个义项:“①长途出征。②长途旅行。③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红军主力从长江南北各向陕甘苏区进行的战略转移。④长征(1907-1988)。越南共产党总书记(1986年)、越南国务委员会主席(1981-1986)。”(4)夏征农、陈至立主编:《辞海》(第6版缩印本),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年版,第201页。第一个义项“长途出征”,如刘震《塞上》诗句:“久戍人将老,长征马不肥。”又如王昌龄《出塞》诗句:“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第二个义项“长途旅行”,如耶律铸《磨剑行》诗句:“故国江山梦里行,不期今日果长征。”第三个义项即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实际上是由第一个义项引申出来的专有名词。第四个义项即越南共产党和国家领导人长征,也与第三个义项有密切关系。长征原名邓春区,因仰慕钦敬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而改用此名。
1934年10月至1936年10月,红军主力从长江南北向陕甘苏区进行的战略转移,确实符合“长途出征”的本义。但“长征”这一概念的引入和使用,却经历了一个曲折的过程。这首先与这次战略转移的酝酿过程和最初目标有关。据伍修权回忆:“一九三四年春,李德就曾同博古说,要准备作一次战略大转移。不过那时根本没有打算走那么远,也没有说是什么长征,只准备到湘鄂西去,同红二、六军团会合,在那里创建新的革命根据地。大约在长征开始的半年前,就进行各项准备工作。”(5)伍修权:《我的历程》,解放军出版社1984年版,第75页。1934年10月上旬,红军总政治部发布的政治指令中,要求部队“准备突破敌人的封锁线,进行长途行军与战斗”。战略转移的最初计划,只是突破国民党军队的第五次“围剿”,向西转移到湘鄂西与红2、红6军团会合并创建新的根据地。因此在中央红军长征早期,一般使用“西征”的概念,部队称“野战军”,最高统帅部称“野战司令部”。(6)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编著:《红军长征史》(修订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44页。在先后突破四道封锁线后,部队转而折向贵州,后转战于黔川滇地区,开始出现了“长征”的概念。据研究者考证,最早出现“长征”一词的正式文件,是1935年2月23日红军总政治部在二渡赤水之后发布的《告工农劳苦群众书》,地点是贵州习水境内良村镇的吼滩村。其中写道:“我工农红军从江西转移作战地区,长征到川贵边地域……”(7)中国工农红军总政治部:《告工农劳苦群众书》(1935年2月23日),吴德坤主编:《遵义会议前后红军政治工作资料选编》,中央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84页。同年5月,中央红军渡过金沙江进入川西,通过彝族聚居区前,在以朱德总司令名义发布的《中国工农红军布告》中,有“红军万里长征,所向势如破竹”之句。(8)这份布告是由陆定一草拟,经朱德同意并发布的。在很长时间里,人们一直认为这是最早在文件中出现“长征”概念。这也是首次把“长征”概念与长征里程并列使用。红一、四方面军会师后不久,徐向前以张国焘、陈昌浩、徐向前名义起草的致中央的报告中,也提及长征及其里程:“西征军万里长征,屡克名城,迭摧强敌……”(9)徐向前:《红四方面军关于川西北敌我情况给中央的报告》(1935年6月12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资料选编(长征时期)》,解放军出版社1992年版,第52页。此后,“长征”概念逐渐在中央文件和部队官兵中频繁出现和使用,并称的行军里程数也随之不断增加。中央红军于1935年10月到达陕北胜利完成长征后,毛泽东在几次重要讲话中,对长征的历史意义进行了精彩阐述。11月13日发布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为日本帝国主义及蒋介石出卖华北出卖中国宣言》中,第一次公开出现“二万五千余里的长征”的表述。“长征”“二万五千里长征”由此载入史册,影响至今。(10)杨东:《概念史视野下的红军长征——兼论中共在革命道路中的实践表达》,《中共党史研究》2017年第5期,第50页。
长征的具体内涵也随着历史发展而不断演变。如前所述,长征最初是指中央红军的长征,1936年10月红一、二、四方面军在陕甘地区会师后,则主要指这三个方面军(包括红二方面军的前身红2、红6军团)的长征。后来又把红25军的长征也涵盖进来,形成“3+1”的表述。近年来许多学者建议,应该从完整意义上认识和理解长征。如石仲泉指出,红军长征的全过程除了“3+1”即红军主体的长征,还应包括长征的序曲(红7军团的北上和红6军团的西征)和长征的尾声(西路军血战河西走廊的远征),这样才构成一部完整的震天撼地、威武雄壮的长征历史大剧。(11)石仲泉:《我观红军长征和长征精神》,《长征与中国共产党的伟大精神——纪念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清样本),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2016年编印,第14页。唐双宁指出,长征不只是3大主力红军的战略转移,而是由11长征队伍在5条战线上所进行的长途征战。(12)唐双宁:《从完整意义上认识中国工农红军的长征》,《红旗文稿》2015年第23期,第14-15页。国外的研究者也早就关注到这个问题,如20世纪70年代美国学者就指出:1932年国民党发动第四次“围剿”时,张国焘的红四方面军和贺龙的红2军团就已撤离各自的根据地开始远征行动,这个时间应作为长征真正开始的时间。(13)Tetsuya Kataoka,Resistance and Revolution in China: the Communists and the second united front,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4,P.12.杨炳章(本杰明·杨)1990年在美国出版FromRevolutiontoPolitics:ChineseCommunistsontheLongMarch(《从革命到政治:长征路上的中国共产党人》)一书,认为“长征被定义为一个跨越1932年末以至1937年初、长达4年之久的历史运动”(14)杨炳章著,郭伟译:《从革命到政治:长征与毛泽东的崛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4页。。
笔者认为,长征的内涵的界定,既要看到其历史过程的渐进和延伸,也要把握其核心概念的主流和重点。长征的历史背景,是20世纪30年代主力红军和主要根据地反“围剿”斗争的失败。长征的核心要素是战略转移,即由南方各根据地向陕甘地区转移。长征的结束标志,主要是主力红军在西北地区胜利会师。同时也要看到,长征不是简单展开和孤立进行的,长征时期各个地区、各条战线的革命斗争始终在进行,对长征内涵的界定也应充分考量到这些复杂因素。据此,长征的内涵至少可从三个层面去认识。一是核心内涵,即红一、红二、红四方面军和红25军的长征(3+1),包括4支长征队伍。二是基本内涵,指长征时期(1934.10-1936.10)前后各主力红军的战略转移和作战行动,在核心内涵基础上再加上红7军团北上、红6军团西征、红一方面军东征、红一方面军西征、西路军的转战等,包括9支长征队伍。三是广义内涵,指20世纪30年代各地红军反“围剿”失败后所进行的战略转移和作战行动,在基本内涵基础上再加上红四方面军由撤出鄂豫皖根据地到开辟川陕根据地的转战、红3军由撤出湘鄂西根据地到开辟黔东根据地的转战等,包括11支长征队伍。同时,这一时期西北地区红军创建和坚持陕甘根据地的斗争、南方各省游击队的游击作战、东北抗日联军的斗争、中共党组织在国民党统治区的地下斗争等,都为主力红军长征的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15)习近平:《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6年10月22日,第2版。,也可视为广义长征的组成部分。广义长征的概念,略同于土地革命战争后期的革命史(即从反“围剿”失败到全国抗战爆发)。此外还应关注到基于比较研究的泛化长征概念。世界上下五千年,远征故事史不绝书,其中不乏充满理想信念与献身精神、用顽强意志和非凡勇气谱写的壮丽史诗。国内外许多研究者也都习惯于把红军长征与世界史上类似的重大事件进行比较,并由此推论红军长征确实是世界军事史上的一大奇迹。这种开阔学术视野和比较研究方法,有利于更好地让红军长征在世界范围内产生影响。
二、长征的历程与脉络
自1934年至1936年,数十万红军在中国大地上实施战略转移,创造了人间奇迹,书写下辉煌篇章。正如习近平所言:“长征历时之长、规模之大、行程之远、环境之险恶、战斗之惨烈,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在世界战争史乃至人类文明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16)习近平:《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6年10月22日,第2版。下面分别按时空、主体、要素等不同线索,对长征的历史进程和基本脉络进行探讨。
任何历史事件都是在一定时空范围内发生和发展的。从空间来看,红一、二、四方面军和红25军的长征,跨越中国大地上的15个省(自治区、直辖市),行程6.5万余里,称为“地球的红飘带”并不为过。如果加上其他队伍的转移和作战,则范围更广、里程更长。从时间来看,长征主要发生在1934年10月至1936年10月,但在涉及具体问题时应适当向前后延伸,按主要任务和历史进程,大致可分为8个阶段。第一阶段自1934年初至10月,是长征的准备阶段,主要是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陷入困境、中央酝酿和准备长征,红7军团开始北上作战,红6军团开始西征作战。第二阶段自1934年10月至1935年1月遵义会议前,主要是中央红军长征前期,红25军开始长征。第三阶段自1935年1月遵义会议至6月中央红军与红四方面军会师,主要是中央红军转战黔川滇地区,红四方面军开始长征。第四阶段自1935年6月至9月,主要是红一、四方面军会师后北上,中央与张国焘分裂主义作斗争,红25军结束长征。第五阶段自1935年9月至10月,主要是中央红军主力单独北上,与红15军团会师结束长征,红四方面军南下。第六阶段自1935年11月至1936年7月,主要是红一方面军东征、西征,红2、红6军团开始长征,红四方面军南下受挫。第七阶段自1936年7月至10月,主要是红二、四方面军共同北上,三大主力会师,长征胜利结束。第八阶段自1936年10月至1937年4月,主要是西路军的转战及失败,主力红军会师后巩固陕甘宁根据地,准备对日作战。
长征的主体是领导长征的中国共产党和各路长征部队。中央红军(红一方面军)的长征历程最为艰难曲折,转战11省,行程最远的部队走了2.5万里,而且由于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的主体一直随中央红军行动,长征史上的许大重大事件都发生在中央红军长征过程中。中央红军主力(改称红军陕甘支队)到达陕北后,与红15军团合编为新的红一方面军,先后编组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和西方野战军进行东征、西征。红25军是继中央红军之后进行长征的部队,也是最早到达陕北、完成长征的部队,转战4省,行程1万余里。红四方面军的长征历经南下北上,有的部队三过雪山草地,转战4省,行程1万余里。红2、红6军团最后开始长征,与南下的红四方面军会师后组建为红二方面军继续北上,转战8省,行程2万余里。此外,红7军团以抗日先遣队名义北上转战,与红10军会合后重组红10军团,前后转战4省最终失败。红6军团从湘赣根据地出发西征,转战2月余,行程5000里,与红3军会师后并肩作战,创建湘鄂川黔根据地。红军长征结束后,红四方面军一部根据中革军委命令西渡黄河(后称西路军),转战河西走廊,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最终失败,少量余部辗转到达新疆和分散返回延安。
围绕长征的要素,可以从不同角度进行考察其历程。(17)比较有代表性的如石仲泉提出的“三个方面的严峻斗争”,唐双宁提出的“四个主要目标”。(分别参见石仲泉:《红军长征的基本内涵和红军长征史研究的若干问题》,《毛泽东思想研究》2012年第5期,第1页;唐双宁:《从完整意义上认识中国工农红军的长征》,《红旗文稿》2015年第23期,第14-18页。)笔者以为,长征是一场规模空前、错综复杂的战略行动,内在包含着多条战线、多个领域的博弈和斗争。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下的红军,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包括与敌军的作战和与内部错误思想错误路线的斗争),克服数不清的艰险和难以想象的困境,最终完成战略转移,胜利实现会师。循此思路,长征期间的重要战斗、重要会议和重要人物,是这一时期各种博弈和斗争的基本形式和主体元素,也是考察和研究长征历史的重要切入点。比如重要战斗。长征期间规模较大的战役战斗有600余次,师以上规模的战役战斗也有120余次。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审时度势、运筹帷幄,广大指战员英勇战斗、浴血拼杀,演绎了人类战争史上的壮丽奇观,从而使红军绝处逢生,保存了革命精华,奠定了胜利基础。再如重要会议。长征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的一个重要时期,正是在长征过程中,党实现了思想路线和军事路线的转变,开始逐步形成了以毛泽东为核心的党中央第一代领导集体,开始独立自主地解决中国革命和战争的重大问题,开始在政治上由幼稚走向成熟。实现这些重要转变、推动这一历史进程的基本形式和重要标志,就是长征途中召开的一系列重要会议,遵义会议更因成为党和军队历史上一个生死攸关的转折点而载入史册。又如重要人物。长征作为一次涉及全党、全国(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全军的战略大转移,党和红军的主要领导人、重要将领几乎都参加了这一行动(在白区开展工作和在苏区坚持斗争的除外),广大红军将士在数万里转战的征途中又涌现出许多英雄人物和英雄群体。他们的忠贞赤诚、运筹决胜和浴血奋战,是长征取得最终胜利的主观条件和根本原因,他们的思想、事迹、作品更是长征精神和长征文化的集中呈现。
三、长征的意义与影响
早在1935年12月,即中央红军长征胜利结束后不久,毛泽东就对长征的意义进行了概括:“讲到长征,请问有什么意义呢?我们说,长征是历史纪录上的第一次,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18)《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1935年12月27日),《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49-150页。习近平在纪念长征胜利8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也强调:“长征在我们党、国家、军队发展史上具有十分伟大的意义,对中华民族历史进程具有十分深远的影响。”(19)习近平:《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6年10月22日,第2版。同时,他还指出长征是一次理想信念的伟大远征、检验真理的伟大远征、唤醒民众的伟大远征、开创新局的伟大远征。以“伟大”定性其意义,以“深远”描述其影响,可谓十分贴切。长征的意义和影响是全局性的,也是战略性的,突出体现在战略转移、战略转变、战略转折三个方面。
长征实现了战略转移,把革命大本营奠基西北。长征之长,首先在于它是一次远距离的行军作战。以中央红军为例,驰驱10余个省,纵横2万余里,从江西到陕北,从江南水乡到黄土高原,空间跨度之大,跋涉距离之远,不仅创造了世界军事史上的奇迹,而且也是长征出发之时始料所未及的。中央红军长征落脚点的选择,至少经历了七八次调整变化。(20)关于中央红军长征落脚点选择的次数,近年来主要有“五次说”“六次说”“七次说”“八次说”等4类9种观点。参见赵占豪:《中央红军长征落脚点考辨》,《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10年第2期,第78-82页。中共中央审时度势,因势利导,最终选择挥师西北,落脚陕西。与中央红军相似,其他几支长征队伍最终到达西北地区,也体现了历史必然性与历史偶然性的统一。对照历史地图可以清楚地发现,自1921年上海建党,到1927年南昌建军,再到十年土地革命战争的中前期,中国共产党和红军的活动重心始终在南方地区,各主要根据地也主要集中在南方各省。长征之后,南方各省的根据地全部丧失(仅余下坚持斗争的游击区和游击队),转而在西北地区打开了新局面。全国抗战时期,中共领导下的19块抗日根据地,则大多数都在北方。正如毛泽东所言:“中国革命长期在南方发展,到了抗战时期才转移到了北方。”(21)《时局问题及其他》(1945年2月25日),《毛泽东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65页。而这一转移,正是经过长征才得以完成的。对于这一空间转换的历史意义,《中国共产党历史》有如是评价:“正当抗日战争的烽火即将在全国燃烧起来的时候,三支主力红军为担负中国革命的新任务而在西北会师,这是一个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事件。”(22)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著:《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卷上,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年版,第400页。日本学者菊池秀明在所著《末代王朝与近代中国:清末·中华民国》一书中,曾尝试“以南方边地吹来的新时代之风的视角”分析中国近代史:“洪秀全、孙文以及其后继者蒋介石本书中的出场人物,皆以南方边地为出发点,倾注热情于被称为‘北伐’的北上作战。而从南方农村根据地兴起的毛泽东的边区革命也是朝着黄土高原的延安一路撒下了新时代的种子。由此可见,近代中国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从南方开始复兴之路的时代。”([日]菊池秀明著,马晓娟译:《末代王朝与近代中国:清末·中华民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3、14页。)笔者认为,对于长征这一战略转移给中国革命带来的影响,不宜单纯从地缘角度作这种过度关注和过高评价。
长征实现了战略转变,推动国内革命战争转向抗日民族解放战争。长征自最初的军事行动开始,便举起北上抗日的旗帜,最典型的是以红7军团、红25军为代表的北上抗日先遣队。如果说初始阶段的抗日口号更多地是一种宣传策略的话,随着长征的持续,这越来越成为一种现实的政策。1935年是一个极具转折意义的年份。1月,遵义会议的召开,在事实上结束了“左”倾错误在中央的领导;8月,《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即《八一宣言》)的发表,标志着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新策略的施行;12月,瓦窑堡会议召开,则适时制定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总政策和军事战略,中国革命开始由国内革命战争向抗日民族战争转变。(23)《中央关于目前政治形势与党的任务决议(瓦窑堡决议)》(1935年12月25日),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0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版,第598-604页。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长征时期也是中国共产党进行抗战准备的重要阶段。中国共产党和红军既要在被攻击和围堵的艰难处境中求得生存,又要保存和发展武装力量以准备抗击外敌入侵。在战略转移的漫漫征程中,他们把解决生存危机与拯救民族危亡、把长征的大方向与建立抗日前进阵地联系在一起,顺利推动和实现了由国内革命战争向民族解放战争的战略转变,为在全国抗战爆发后迅速投入抗日战争、夺取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奠定了基础。
长征实现了战略转折,为中国革命的最后胜利创造了条件。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革命斗争几经起落,时而掀起高潮,时而陷于低谷。自大革命时期开始,由于党内一次右倾三次“左”倾的错误,导致革命几番受挫。至长征开始之前,毫无疑问遭遇了又一次大挫折,革命再次陷于低潮,“左”倾错误的影响则错失了由低潮转向高潮的时机。(24)高凤林:《长征历史地位和作用新探》,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62页。先是中共中央在大城市难以立足,被迫撤离长驻十几年的上海,转移到中央苏区。随着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中央和红军在这一经营数年之久的最大的苏区难以立足,被迫撤离根据地,踏上困难重重、前程渺茫的战略转移之路。长征期间,中央红军连续通过四道封锁线后,已由出发时的8.6万人锐减至3万余人;红四方面军从草地南下后转战数月,也从原来的8万多人减至4万多人;而长征会师后,全国的红军已从长征前鼎盛时期的30余万人,减至8万人左右。但长征又是革命历程中一个“触底反弹”的节点。经历了长征的中国共产党和红军,保存了革命的骨干力量,形成了新的领导集体,开始纠正“左”的错误,努力推进团结抗战,在政治上和策略上更加成熟,从而以一种全新的姿态进入了新的革命时期。随着全国抗战的爆发,中国革命很快掀起了新的高潮。此后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革命,虽然仍会犯错误,虽然仍会遇挫折,但再没有犯过颠覆性的错误,没有遇到过伤筋动骨的挫折,总体上进入了一个进展顺利、蓬勃发展的时期。随着抗日战争的持久决胜和解放战争的胜利进军,1949年新民主主义革命在中国取得了最后胜利。这从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党员数量和人民军队数量的变化中,也可得到直观呈现。(如表1、表2,图1、图2所示)据此可以说,长征是一个转折点,中国革命从频犯错误、屡经挫败到总体顺遂、高歌迈进的转折点。从1921年中共创建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历时凡28年,而长征时期(1934-1936)恰好居其中间。这一数字上的中间值固然是历史的巧合,但长征成为中国革命史上的一个转折点,是洵非偶然而影响深远的。
表1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党员数量一览表
图1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党员数量变化折线图
表2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人民军队数量一览表
序号时间数量序号时间数量119307万6193818万2193215万7194050万3193430万8194347万419368万91945132万5193711万101949400余万备注:本表统计数据主要来源于《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史》第1-3卷、《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八十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相关卷册等。
图2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人民军队数量变化折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