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候鸟的勇敢》中的候鸟意象探究
2020-02-04陈银珠
摘 要:意象研究是解读小说的重要途径之一,而候鸟意象是迟子建的小说《候鸟的勇敢》中一个独特的存在。因此,笔者以文本细读的方式对小说中的候鸟意象进行分析,探究蕴涵于其中的深层内涵,以期加深对文本的理解。
关键词:《候鸟的勇敢》 意象 天人合一 异化
所谓意象,是主观之“意”和客观之“象”的结合,即指融入创作者主观感情的形象或物象,是理性与感性的统一。迟子建的创作一直都关注着东北这片苍茫辽阔的黑土地,她眷恋故乡,热爱大自然,以儿童般纯真的视角感受着乡土自然。《候鸟的勇敢》重点着墨于“候鸟”这一自然意象,迟子建通过对候鸟意象进行加工处理,从而诉说人情冷暖,表达自己的文学思考。
一、蕴涵“天人合一”的自然观
候鸟是贯穿作品始终且统领全篇的一个核心意象,寄予着作者的情感与思想旨趣。作者笔下的候鸟有着美丽的形象:“脖颈是翠绿的,有一圈白色的颈环,好像披着一条镶嵌着银环的软缎绿围巾,雍容华贵。”a绿头鸭“美”的形象跃然纸上。作者笔下的候鸟温柔多情:“它们展开羽翼,互打招呼,缠脖绕颈,耳鬓厮磨,似在诉说无尽的相思。”b“一旦进入孵化期,雌鸟脑袋中只装着一件事,就是孵蛋——时间对它们来说仿佛凝固了,它们趴伏在巢穴,无论风雨,柔情坚守。”c作者笔下的候鸟更是充满灵性的动物,小说中有描写大鸟张开双翼为张黑脸遮雨的故事;有雏鸟的成长和雏鸟追随父母迁徙的画面,也有候鸟惩恶扬善的神话流传于瓦城的光景,无不蕴涵着无尽的“万物有灵”的意识。
迟子建曾说过:“成年以后遇见了许多恶意的人的狰狞面孔之后,我又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温柔而有情感的动物,愈发觉得它们的可亲可敬来。”d动物是迟子建童年生活的同伴,给予她温暖与安慰,因此动物意象也是她作品中的常客。小说中候鸟意象在作者灵动的笔触下,壮阔的东北风情也因候鸟的美丽而弥漫着些许温柔细腻的质感,自然也承载着作者对故乡的深情与对大自然的热爱之情。
理寓于象,候鸟意象不仅表达出迟子建热爱大自然的情感,还表达了“天人合一”的自然观。“中国人遵循天人合一的思维模式,很早就养成对自然景物的敏感,常常体验着自然物象的人间意义和诗学情趣。”e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理念对迟子建的文学创作影响颇深,《候鸟的勇敢》中同样蕴涵着深刻的“天人合一”的自然观。小说中“金瓮河候鸟自然管护站”这一空间背景的设置与神鸟对张黑脸的守护,已非常直接地呈现了一种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天人合一的理念。在自然环境问题日益严重、物质享受的欲望愈加泛滥的当今社会,人们没有以审美的态度对待自然,而常以功利且居高临下的姿态来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在这一问题的思考上,迟子建是理性的,她热爱自然但间隔着一段“敬畏”的距离,试图呼唤一种“天人合一”的和谐关系,内蕴着她期望建构人与自然共生共荣的审美理想。
二、指涉人际关系的异化
候鸟意象在小说中同时具有线索作用,促进故事情节的发展,搭建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连接。小说中周铁牙“捕杀野鸭”“护送野鸭进城”“送人野鸭与贩卖野鸭”的故事情节,描写得细致又精彩。“四只野鸭”掀起“伪禽流感风波”,进而牵系出发生在瓦城的一系列故事。作者以“野鸭”的一连串遭遇活动来推进故事发展,同时在层层推进的过程中逐步剖析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
亲情的异化在作品中紛纷呈现。张阔希望父亲张黑脸去管护站,一是贪恋父亲的工资,二是父亲不在家,方便自己行苟且之事;德秀师傅的女儿认为自己的不幸是因为母亲的命被上了诅咒,执意脱离母女关系,离开了瓦城;庄如来的妻子与情人为分割遗产上演让小孩做亲子鉴定的闹剧;周铁牙对自己亲姐姐周如琴和外甥女罗玫的刻意讨好……亲人之间失去亲情原本所具有的特质,剩下的只是与利益相关的谄媚、隔阂与冷漠。瓦城大众之间关系的整体异化,在这座普通的东北小城里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站长周铁牙期盼候鸟归来,是为了得到管护经费,以充实自己的腰包;检查站的老葛绞尽脑汁“找后门”,为解决女儿的工作包庇周铁牙的罪行又转身讹诈;邱德明与罗玫以为禽流感是野鸭所致,害怕担责,私下派人前去防疫;石秉德一心投入候鸟研究站的筹建,是因为他贪恋名声所以急于立功。
候鸟意象还象征着那些“冬天飞走避寒,春夏飞来避暑”的“候鸟人”。迟子建在作品中对“候鸟人”持有批判态度:“人生本来是冷暖交织的,可候鸟怕热又怕冷,冬天飞走避寒,春夏飞来避暑,十足的孬种。”f前文作者对代表着大自然的候鸟充满喜爱,现在对被隐喻为“候鸟人”的候鸟表示批判,候鸟意象所具备的意义有了层次,作者情感的走向亦变得深刻。
迟子建以轻盈的笔法,通过候鸟意象写尽人性的丑陋与贪婪,诉说瓦城生活的悲哀。瓦城可以看作是东北城市的一个缩影,作者对这座失落城市的批判并非在声讨自己的故乡,而正是因为她深爱那片土地,才愈加关注光明背后的“阴暗”,即使她痛斥瓦城的人情关系,但我们还是看到了她对这座小城抱有期待,正如她写到了张阔后来对父亲的内心忏悔。迟子建曾经说过:“善良与丑恶,纯洁与污秽,不是人性天空的两极,它们常常相伴相绕。就像环绕我们生活的,既有山间清澈的河流,也有居民区纵横的污水沟。写出人性的复杂,才是写出了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小说永远有可开掘的空间。”g在《候鸟的勇敢》中,迟子建从不避讳写人性的反面,敢于展示真实的人物生活,坚持寻找人性之光。
三、透射人类精神世界的迷惘
小说中,迟子建还重点描绘了候鸟中的白鹳。一对东方白鹳是自然界恩爱的候鸟夫妻,张黑脸与德秀师傅是我们人类世界中一对互生情愫的男女,人与鸟的关系设置相互对应,形成了交响。
张黑脸和德秀师傅从情感初生的有意克制,情欲的躁动与压抑,终于变为突破禁忌的肉体之爱,完成了灵肉合一,却与此同时开始承受精神上的自我煎熬。他们开始有了死亡危机感,不是害怕死亡,而是迫切等待惩罚与死亡。张黑脸一到雷雨天,便坐在院子里等雷劈,对毒蛇与野兽的存在毫无畏惧,甚至渴望被伤害;而德秀师傅开始嫌弃不洁的自己,甚至觉得自己不配活着,深陷精神迷途的两人,不知精神拯救之路走向何处。在小说结尾,白鹳夫妻的死亡与张黑脸的爱情救赎之路的迷茫相互映照,埋葬完东方白鹳,他们在狂风飞雪中找不到东西南北,爱情之路艰难坎坷,精神世界依然迷惘,“更没有哪一处人间灯火,可做他们的路标”h,一种自然伤怀之感缓缓散开而来。在这里,迟子建对张黑脸与德秀师傅的精神世界的关注与探讨,体现了她对人类精神生态的深切关怀。
迟子建的写作一向聚焦于底层人物,关注底层人物的日常生活、生存现状与精神世界。《候鸟的勇敢》借助东方白鹳意象,描写了张黑脸与德秀师傅对爱情的坚守与迷茫,展现出迟子建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底层立场与底层情怀,但书写底层人物的苦难并不是她的创作目的,她关注底层人物,挖掘他们人性中的闪光点,用诗意的语言书写他们的命运,是让身处现实世界的我们反观自身的精神世界,体现了一个作家所具有的高度社会责任感。另外,底层生活不是只有黑暗,作者试图在苦难中叙说温情,候鸟的勇敢反衬了人的迷惘,张黑脸与德秀师傅二人的结局是否因为精神的迷惘而成为悲剧,我们无从可知,但夫妻候鸟“为了爱与陪伴”而双双归于尘土的勇敢,是作者对张黑脸与德秀师傅的爱情能冲破精神危困的殷切鼓励与美好祝愿。在苦难中叙说温情,犹如在黑暗中凿开一道光,给予处于苦难中的底层人民走向光亮的希望,是作者对底层人民的人文关怀,整部作品也因此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文学品质。
四、结语
意象凝聚意义与精神,在《候鸟的勇敢》中,迟子建以候鸟这一动物为意象,体现了其对大自然的热爱,展现了她独特的个人情思与对生命的体验,构建起自己的文学世界。研究迟子建作品中所设置的候鸟意象,能够更进一步了解作者所要表达的意蕴与内涵,同时,候鸟意象的设置给读者提供了多角度与多层次的审美空间,指引读者往深层的艺术层面去理解作品。
abcfh 迟子建:《候鸟的勇敢》,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8页,第9页,第122页,第109页,第200页。
d 迟子建:《寒冷的高纬度——我的梦开始的地方》,《小说评论》2002年第2期。
e 杨义:《杨义文存第一卷·中国叙事学》,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290页。
g 迟子建:《小说的丛林》,《中国文学批评》2017年第1期。
作 者: 陈银珠,黑龙江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