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郁达夫《沉沦》中性描写的缘由和价值
2020-02-04郭可馨
摘 要:郁达夫的《沉沦》具有自传色彩,它带领我们走进主人公“我”的内心世界,讲述了这个日本留学生的性苦闷和伴随而生的爱国情怀。在这篇文章中,国人内心深处被传统伦理道德压抑的原始冲动——性,被自然地呈现了出来。性是文学创作不应该回避的重要元素,本文从郁达夫笔下的性描写入手,深度解析何为“性的苦闷”及其产生的缘由,为今天的我们重新理解郁达夫性描写的价值提供参考。
关键词:郁达夫 性的苦闷 《沉沦》
郁达夫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颇有个性的一个作家,开创了“五四”时期抒情小说的先河,擅长用浪漫主义的眼光去看待消极的青年知识分子。郁达夫早期的作品小说集《沉沦》因其大胆的性描写和抑郁颓丧的文字氛围引起了文坛的激烈争议,发表之初就有人批评郁达夫的性文学是 “诲淫之作”。郁达夫将主人公病态的心理、变态扭曲的性格、对性的痴迷渴求、青春期的正常需求与压抑的冲突全部展现笔下,“性的苦闷”一词首次由钱杏邨在1928年评论《沉沦》时提出,之后,李源也在《郁达夫小说中“色情”描写的再评价》中将《沉沦》评为“与生的苦闷、政治苦闷联系的性变态心理描写”,所以我们将 “性的苦闷”看作郁达夫《沉沦》的代名词。
那么郁达夫的性描写来源于何?我们从个人经历、社会需求和历史潮流三方面分析,同时对性描写的存在价值进行辨析。
一、个人经历
人的经历决定了思想与情感,而文字承载了个人的所思所想。郁达夫经历了生理本能与理智的抗争阶段,这段经历影响了他对文字的处理方式。1913年至1922年,也就是郁达夫18岁到27岁在日本留学的阶段,这是一个男性表现欲、性欲较为强烈,同时也易受外界影响的年龄段。所以当郁达夫从封建保守、视性为不洁的怪物的中国来到开放的日本后,他受到了许多性的诱惑。但郁达夫敏感脆弱易多思的性格和弱国学子的身份使他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在与日本人,尤其是日本女性的交往中,即使对方没有透露出轻蔑,只要显露自己的国籍身份,他就会感到受了极大的委屈与羞耻,而这一点通过他笔下的“我”得到了鲜明的体现。社会和内心都无法满足“他们”对于性爱的渴望追求,而由于身份所感到的自卑又会进一步激发“他们”的性欲,层层叠叠累积之下逐渐变态,“他”的情欲无法直接解决,只能通过“被窝里的罪恶”、偷窥、偷听、偷欢等发泄。虽然通过这些方式,“他”的性欲得到了短暂的满足,但“他”所承受的精神压力越来越大,意识深处的封建教育让“他”羞愧,羞愧加重则使“他”的“性的苦闷”愈发强烈,仿佛坠入了死局的无尽循环。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沉痛自责,惊怖“沉沦”,力求阻止“沉沦”,却终是只能 “沉沦”,爱的幻想、性的渴望、心中的自卑混合在一起,最终“他”踏入妓院,苦闷愈演愈烈直至跳海而亡。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心理学提到,本我、自我、超我是人性格意识的组成,本我代表的是人的本能欲望,而代表现实因素的自我和代表道德原则的超我制约了本我。而性作为本我“快乐原则”的核心,当封建禁欲影响下的自我、超我约束它的时候,就产生了“性的苦闷”。性是文学创作的推动力,所以创作或阅读性文学,作为性补偿行为可以平衡人的心理,缓解精神压力,使人获得一定程度的性满足。郁达夫用语言表达了自己内心生理本能与理智之间的矛盾,用强有力的文字来释放他“性的苦闷”,他的欲望与压抑,大概这正是《沉沦》的创作动力之一。同时,在外留学的经历,使郁达夫可以更多地接触到日本文学、西方文学,知识面的扩展使他的思维迅速拓展。日本这样一个陈旧传统民俗与开放现代融合的国家在对“性”的态度上十分开放, “伊孛生的问题剧、爱伦凯的恋爱与结婚……而我这一个灵魂洁白、生性孤傲、感情脆弱、主意不坚的异乡游子,便成了这洪潮上的泡沫,两重三重地受到了推挤、涡旋、淹没,与消沉。”这些不同于中国封建禁欲主义的知识积累,为郁达夫创作《沉沦》提供了深远的理论基础。
二、社会需求
《沉沦》成书于1921年,受强调人性的解放与独立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影响较大,而性描写正符合冲击封建枷锁强调人的权力的条件,同时也迎合了市场的需要。
与新文化运动、文学革命追求突破禁区一样,“五四”文学追求“反传统”,追求快速而有力地打破思想桎梏,导致这一时期歌颂追求爱情的作品数量上升,而性随着爱情的地位同步上升,逐步打开了市场。为了大力快速地达到个性解放和个人权力自由的目的,“男女两性”问题的普遍性和社会性是必不可少的推动力,郁达夫的“性的苦闷”也是成千上万年轻人的“性的苦闷”,可以说是启蒙的最佳切入点之一。
带有性描写的文学作品,它冲击了封建礼教的束缚,与多年来人们受到的禁欲主义谈性色变和性不洁观念进行抗争,从习惯于压抑自身一切为封建统治服务到强调个人尊重、人的個性和权力,符合人的心理欲望,适应了社会发展的需要。郁达夫主张合理的欲求就应当自然发展,性作为人的本能欲望,在文学作品中应当获得正确的地位,这些主张被写入《沉沦》,希望借此让人们认识到改革的必然性,从而突破封建观念的束缚。有学者将郁达夫笔下的“色情”描写分为三类:第一类纯粹是低级庸俗的性变态的描写;第二类是青春期男女正常的生理需求并与社会环境有着不同程度的联系;第三类则是将性的变态、苦闷与“生”的苦闷、政治的苦闷联系到了一起。笔者认为,《沉沦》属于第二类和第三类的结合,郁达夫严肃地将性的问题在文中提出,在追求用文学刺激大众神经的同时,巧妙地将个人经历、社会背景融入其中,重视了个人的主体观念,升华了爱国和追求思想解放的核心。
当然,广大市场带来的较为丰厚的利益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也有人因此将郁达夫归为海派文学作家,将其作品视为世俗、商业的消费文学,单纯地只是为了迎合读者的低级趣味的不健康作品,笔者认为这个观点有失偏颇。
三、历史潮流
文学的本质是人学,而性是人最本质的、具体的、外化的表现形态之一。可以理解为,人性是否解放的标志之一就是性是否在文学中得到了相应的地位,性是表现人性的必然趋势,也就是说,带有性的文学是文学的发展必然趋势。
长久以来,我们对人性问题的理解较为片面,封建时期,纵然有禁书如《金瓶梅》等,但大多是相对单纯的情色或暗讽作品,没有反映人们有可能产生的对于性的疑问或变态心理等问题。更多的作品,大部分依然强调封建思想中情与欲的对立,即使经过了五四运动,传统文化的性不洁观念仍然牢牢地根植在国人的内心,郁达夫的性描写作品中纵然表现出了一种对人的尊敬与崇尚,强调了对人的主体地位的重视,表达了他对伦理观念的思辨,揭示了一定的社会问题,但我们同样承认,在郁达夫的小说创作中,一方面有着对爱与性这一人类权利的肯定,但另一方面,他对传统儒学仍保持着敬畏,受其制约,矛盾地又对性进行谴责与否定。在《沉沦》中,呈现出新与旧的交织和文化的冲突,如主人公渴求着性爱,高呼:“我所要求的就是爱情!”与此同时,主人公又对与爱相伴的性逃避痛恨,在此矛盾的基础上,主人公的苦闷一次次加深,最终成为“性的苦闷”,《沉沦》在当时确实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是以今天的时间点来看,改革开放后最为出名,人性描写最为真实符合的反而是这些含有大量性描写的“淫秽”文学,如《废都》《丰乳肥臀》之列。郁达夫的《沉沦》,性与封建的抗争,这正是顺应了历史潮流的作品。
四、存在价值
一部文学作品价值的高低取决于其对人性的反映。性是人的正常需求,文学作品中对“性”的描写可以说是对生活本身的反映,它表现了人对人性情感获得正常发展的渴望与向往。文学与人性,这似乎是一个循环的过程。
抛开郁达夫创作的“五四”时期不谈,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由于意识形态的泛化,文学中关于人性的内容几乎没有,苍白无情的扁平人物占据了市场,阶级性、革命性的文学压倒了人性的文学,带有性描写的人性化的作品几乎没有一席生存之地,对“性”与“欲”更是保持着警惕、鄙视和谴责的态度。直到改革开放,阶级、革命观念淡化,人性论思潮应运而生,人们逐渐通过“性”去了解社会历史文化,进而对社会进行评判。
当然,郁达夫时期还没有自然人性论等,小说《沉沦》中的性,是大胆而锋利的一次尝试。他在小说中严肃深入地探讨作为人的本能的性,它的冲动、可能产生的行为以及有可能产生的变态心理等,将心理与生理、爱与性的探讨从羞耻的泥土下提上了台面。而进一步说,文学要表现的人是社会的人,性是人性和社会环境的双重体现。也正如前文提到的,性是对社会进行评判的工具,作品最终表达的还是社会问题。如《废都》《丰乳肥臀》和《白鹿原》作品爆发式的出现,都做到了这一点,体现了国人长久掩藏在压抑下的性和藏在其中的人伦情理,它们其中的性描写使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作品内涵被表达出来。回顾当代文学的发展趋势,可以看到爱与性存在的必然规律及其在文化和思想上的深度进取。大半个世纪以来,我们终于有勇气承认:文学中表现“性”不是不洁,不是丑恶,不是罪过,只是一种文学表现人性的趋势。
《沉沦》中,主人公强烈地传达了他的渴望——希望国家强大富饶,人民能站立,祖国的儿女不再受轻视欺凌。爱国的强烈情感、人生的苦闷与矛盾、爱情与性的追求与否认交织在一起,互相成就互相衬托,使性脱离了单一,成就了一本真正的《沉沦》。
参考文献:
[1] 戴良山.迷离世界中的精神慰藉——论郁达夫的“狭邪小说[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23):128-130.
[2] 王丹.郁达夫与海派文学“性文学”创作所受影响因素分析[J].文化学刊,2018(9):87-89.
[3] 胡书云.性文学是文学表现人性的必然趋向[J].河南纺织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06(18):55-57.
[4] 李源.郁达夫小说中“色情”描写的再评价[J].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1987(2):61-66.
[5] 黄勇生.从沉沦看郁达夫小说创作中的性意识冲突[J].长沙大学学报,2007(80):88-90.
[6] 倪婷婷.再论五四文学中性爱意识的局限[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2019(3):13-27
作 者: 郭可馨,江蘇师范大学在读本科生,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编 辑: 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