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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的七盏明灯
——读《建筑的七盏明灯》

2020-02-02刘诗凡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20年12期
关键词:明灯建筑

刘诗凡

(上海工程技术大学 艺术设计学院,上海201620)

一、引言

约翰·罗斯金(John Ruskin)的《建筑的七盏明灯》辞藻优美,以哥特式建筑为例,把建筑美学应遵守的七个原则比作“明灯”,依次是:牺牲明灯、真理明灯、权力明灯、美的明灯、生命明灯、记忆明灯和顺从明灯。他在书中抨击19 世纪英国工业革命时期建筑审美缺失的问题,提出工匠和建筑师要发挥主观能动性,以诚实、真诚的姿态进行设计,逆转建筑艺术不容乐观的现状;试图通过复兴传统手工艺的制作方式和艺术风格,令实用的建筑艺术重焕生机,从而达到一个更髙的精神层次。不过,罗斯金与时代、同代人及自身间存在三个矛盾:即他反感工业革命带来的生产方式和资本主义的运行逻辑;工匠借助机械打造作品,而不是纯手工打造;他对自己道德的高度约束,导致最后的精神崩溃。他的艺术思想中存在乌托邦的成分,在机械批量化生产的大背景下难以实现,但他的整体艺术理论有很强的普世性,对今天的艺术设计也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二、约翰·罗斯金的问题

在1851 年世界博览会上,以英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向世界展示了大量造型各异的机制产品。比起机制产品的“质量”,精英贵族阶层更关心“数量”问题。大多数展品将设计原则抛之脑后,为掩盖机械生产的简陋外型而滥用装饰。许多新兴资产阶级的艺术家和教育家,对产品的装饰华而不实、造型哗众取宠的趋势深感厌恶。在参展的产品中,罗斯金注意到铁制的缝纫机展品,它们造型夸张,制作工艺粗糙,为掩盖这些缺点,制作者在底座上绘制大面积维多利亚风格花纹(如图1 所示)。这样的作品在设计上哗众取宠、缺乏艺术性;在实用性上华而不实。精英贵族阶层追捧这种外型华丽的作品、吹捧机械化生产、崇尚繁缛的设计,但是新兴资产阶表示反对,他们认为艺术应“师承自然”,设计应服务大众,艺术家应树立真实的价值观。

19 世纪工业革命时期,这些浮夸风气也波及到了其他艺术领域。“因为心爱的建筑被毁坏或忽视而心痛不已,因为不喜欢的建筑被建造出来而痛苦不堪”[1]1英国艺术批评家约翰·罗斯金(John Ruskin)在《建筑的七盏明灯》一书如是说,他谨慎地批驳了当时建筑业中存在的几个主要问题。

图1 表面有浮夸花纹的铁制缝纫机

问题之一,人们对神明不再尊敬。资产阶级以剥削劳动力为目的,受压迫的工人们苦不堪言,他们寄希望于教会,希望教会可以成为慰藉心灵的港湾,但由于宗教改革后的教会,已经没有能力为工人阶级建立精神庇护所,因此工人们对教会失望,不再完全相信上帝。罗斯金作为一名虔诚的教徒,他的宗教信仰没有丝毫地动摇,他告诫人们:“对上帝不敬的语言越响,遭受的苦难则越多。”[1]6罗斯金把顺从上帝的原则作为终身奋斗的目标。

问题之二,压抑的工作环境。罗斯金反对资产阶级剥削工人的残忍做法,他问工匠们:“装饰的过程愉快吗?雕塑家在进行雕塑时,感到快乐吗?”[1]154高强度的工作导致工匠们不再带着热情工作,转而选择快生产的途径,在工作时偷工减料。罗斯金认为工匠在工作时不快乐,是因为使用机械和铸铁饰品导致建筑死气沉沉,他们自己也感受不到工作的热情。虽然他的观点在今天看来显得片面,但给当时浮躁的社会确实提供了一种解决途径。

问题之三,“腐败的”文艺复兴建筑风格盛行。罗斯金推崇中世纪的哥特式风格建筑而不是文艺复兴式的建筑,也不赞同修复古建筑。在书中他憎恶鲁昂圣欧恩(St.Ouen)大教堂的顶塔,教堂穹顶上巨大的装饰看起来无比拙劣,他认为这破坏了早期哥特式建筑辉煌宁静的建筑方式。[1]30他表示自然而又健康的设计应该使用石柱作为支撑,而不是使用金属材料,如此,便可最大程度地保留早期建筑的全貌。

从以上问题的看以看出,罗斯金以现实社会的状况为依据,将宗教信仰和艺术理论融为一体,坚持“一切优秀作品必须是手工作品”的观点[1]150。与其说罗斯金是一位艺术家,不如说他是一位孤独的传道者,努力从社会和国家层面思考符合英国的道德水平和艺术形式。列夫·托尔斯泰(Alexei Nikolayevich Tolstoy)曾这样的评价他:“罗斯金是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不但是在英国,在我们这一代人,而且是在全世界,在所有的时代里。”[2]罗斯金不只关注英国人艺术教育的缺失,也关注欧洲的艺术教育,更希望通过艺术安抚人们的焦虑感。

三、奉献与美德

罗斯金的建筑理论建立在他的宗教信仰之上。将“牺牲明灯”列为七灯之首,是因为他认为工匠建造时付出的心血和才力是“牺牲品”。工匠建造建筑时,只有尊重神明,毫无保留倾尽自己的全部,才会让建造之物具有最高的审美价值。工匠在众目睽睽之下亵渎神明,献上“廉价的牺牲品”,企图用最低成本获得最大利益的行为不是个例。罗斯金所提倡的“牺牲”精神显得有些不理智甚至过于热情。工匠们会吝啬向神明献上“牺牲品”,也“为牺牲而牺牲”的现象,他不禁感叹:“神明真的会感到敬重么?”帕维亚(Pavia)的加尔都西会修道院(Certosa)上镶嵌的象牙雕塑,那让人们的视觉感到疲惫,因为它没有起到装饰的作用,只是一块毫无意义的镶嵌物。[1]18在宗教革命后,真理和规则的传播不再受限于教堂,人们对世界有更深的了解,工匠们不再完全寄希望于神明会回馈自己的奉献。投资者亦然,克扣投资建筑的资金,对神明隐藏自己的财富,使部分建筑成为敷衍粗糙之作。

建筑者对建筑的支配,如:财富、权力,等都会在岁月中消失,只有“真理”会永存,它保护建筑原则不会衰败。罗斯金在第二章“真理明灯”中列出三点,明确表明自己痛恨建筑欺诈的态度:首先,他谴责了一些名不符实的装饰性,因为它们在建筑中并没有实际作用;其次是材料的表面欺骗,在原有材料的表面绘画,将其伪装成其他材料,例如在木材上绘制大理石纹路,诱使旁观者相信这栋建筑使用了大理石材料;三是使用铸造或机制的装饰物代替手工作品。[1]27罗斯金认为完全或部分使用金属框架会背离建筑艺术的首要原则,他害怕过多使用铁制材料会把原本快乐的英国人变成铁面人。尽管如此,他还是预见金属结构时代的到来是不可避免的,他无法阻止人们像使用木材一样使在建筑中使用金属材料,一些建筑师为了满足自己“衰微而病态的”喜好[1]52,抛弃建筑的艺术性,擅自把哥特建筑的窗花格设计成交会的形式,这些拙劣地模仿以及不符合原则的处理方式毁灭了哥特式建筑。罗斯金认为因为伟大的中世纪建筑王朝丧失了自身强大的宗教力量,所以几乎没有力量去抵御文艺复兴的冲击,最后“在建筑上出现了形形色色的疾病和腐朽。”[1]56对于中世纪建筑没落的境况,他表现的过于激动和悲观,现实和他理想的世界间有不可跨越的鸿沟,他所坚信的真理原则没有在社会上被完全遵守,也没有在建筑上得以执行。

因此,在罗斯金看来,人们奉献的财富、心力和最后的成果都不足以代表“真理”精神,只有遵从“牺牲之灯”指引的建筑艺术作品,才会闪耀“真理之灯”的光辉。

四、赋予之美

在第三盏“权利之灯”中,罗斯金这样写道:“两种建筑会给人带来最愉悦的影响,一类是非常珍贵精美的,另一类是严肃的。”[1]59建筑如何能展现自身的庄严感?在他看来,只有依靠建筑师发挥想象力,把想法“以瞬间的表达方式”[1]76倾注在建筑上才能得以体现。

罗斯金强调,建筑的庄严感首先体现在体积和重量,建筑师要平衡建筑和大自然的比例关系。他写到,每次从查莫尼向上眺望科尔德巴尔姆峰时,都会感到愤怒,因为山上的小木屋会破坏山的壮丽美,让人们认为群山并没那么高。[1]84其次,建筑的崇高依赖于人类赋予建筑阴影的面积的多与少。堆积石头不会增加庄严感。另外,在表现庄严感时,要克制阴影面积的使用和对大自然元素的复制,不然会沦为无节制、奢侈的文艺复兴风格建筑。

在罗斯金看来,拜占庭建筑拥有两种智力:尊敬与统治。[1]76拜占庭建筑作为基督教建筑的典范,粗狂而又壮观,它们坚持真理、保留大自然的纯粹。对比之下,因为建筑师没有尊崇上帝的引领,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才显得软弱无力,所以只有具备专业的知识和高超的技巧,建筑师才能赋予建筑力量,将宗教意义上的崇高展现得淋漓尽致。[1]79

在第四章“美的明灯”中,罗斯金继续探究建筑美学的问题。他说:“只是离开了大自然,人类就没有能力想象美丽。”[1]91人类的能力是有限的,我们无法使草变绿、花变香,所以需要充分利用视力、开动脑筋才能回馈上帝的赠予。装饰和建筑的关系问题也在这章中得到讨论,装饰不是一味地模仿,而是精心地排列设计,最高级的建筑应该通过雕塑形状的主次、灵动的曲线和严肃的色彩图案对比来体现。

“权力之灯”与“美的明灯”是建筑的两种价值特征,“美”是展现“崇高”的前提条件,若不具有美感,那建筑的崇高感就无从谈起。因此,人类可以为建筑赋予一种庄严感和浪漫主义的色彩,也可以赋予建筑以鲜活的生命力。最终,建筑将被纳入人的精神领域。

五、历史与遵循

“一个民族的生命通常就像熔岩流,时而夺目凶猛,继而倦怠无力,躲躲藏藏,最后只能通过冷却后的熔石块的不断翻滚,继续前进。”[1]133-134许多人不忍看到建筑凋零,想再次赋予它们生命。罗斯金虽然看好建筑艺术的未来,但他指出当时建筑设计存在的几分病态。

事实上,19 世纪英国社会急速发展,催生出强大的生产力与消费力。工匠人数的减少,导致大多数机械产品的外观设计,都交由没受过艺术训练的工人完成,他们没有能力主动创新,工作时缺乏耐心,不加选择地模仿先前的风格。在“生命明灯”中,罗斯金十分形象地将人借助机器设计产品比喻成机械地背诵课文,只有工作时心到手到,才会有声情并茂地朗读诗歌的效果。手工业会成为建筑业的支柱,在手工设计的过程中人们全心投入,将无价的情感和精神注入到作品中,赋予了作品特殊的价值。若建筑师们依赖机械技术创造建筑,将无法赋予建筑蓬勃的生命。可见,他们与建筑之间存在天然的依存关系。

当建筑走向没落,要如何保护人类的财富?罗斯金在第六章“记忆明灯”中写道:“没有建筑,我们可以照样生活,但是会失去记忆。”[1]158-159建筑斑驳的外墙上记录了一个时代曾经的辉煌,斑驳的外墙不是堆砌的石块,是历史的见证者。当我们看到摇摇欲坠的吊灯、千疮百孔的窗户和寸草不生的花园时,在怜惜之余,或许只能靠想象去揣摩当年工匠们在建筑上倾注的热情和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回味那段无法再现的历史。罗斯金认为,想要将古建筑修复的和以前一样,不仅是一件劳命伤财、浪费时间的事情,而且对后人去理解历史也毫无帮助,再高超的技艺显然都无法还原建筑的历史面貌,无法超越它原有的成就,而且更是一种造假。

正视建筑,也正视历史。正如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所说:“无论是古老的还是残缺的,都是从时间或者人类那里获得了一种美。[3]”不可避免的是,胡乱修复古建筑的不良风气至今仍然在全国蔓延。广西的北海老街始建于1821 年,是一条近二百多年历史的老街,沿街全是中西合璧骑楼式建筑,十分有浪漫色彩。2010 年,北海市成功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这条喜讯对老街而言却是噩耗。为打造“宜居、宜商”的文化街区环境, 相关部门和商家破环积淀了几百年的文化氛围,把老街开发成表面繁华,实则内涵空虚的商业街。加拿大蒙特利尔市市长曾经建议北海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申请,将珠海路作为世界文化遗产来保护。只可惜此街的内核已被破坏,错失机会,令人惋惜。因此,当人们在保护文化遗产时,必须顾及到所规划地区建筑的历史传统,必须在设计中保留合理的、有历史价值的一切。[4]因此“记忆明灯”提供的思路就显得弥足珍贵:古代建筑不属于我们,它属于建造者,也属于我们的后代,对我们而言,没有理由去破坏它们。

最后一章的“顺从明灯”中罗斯金探讨了什么是真正的建筑,“一个国家的建筑风格差异仅仅相当于不同方言之间的差别时,才会伟大。”[1]182他认为建筑原则在很久以前就已确定,同时代的人不需要在创造新风格上浪费时间、金钱与精力,因为无论如何费尽心思,都是一种“危险的虚荣”。从现在看来,这个想法略显保守,不过在当时,旧教堂、民宅被机械化工厂取代,农民涌入城市成为雇佣工人,铸铁被大量运用到建筑中,虽然形成了更多的建筑形式,但也存在极严重的建筑审美的迷茫和缺失的问题。罗斯金提倡去学习具有高度权威的建筑的建造方式与结构,在原有风格上添加点缀和变化。

饶有意味的是,罗斯金在最后一章提到了英国的现状与未来,他认为克制装饰可以阻止中、上层阶级之间不愉快的对峙;英国的经济情况会更好,街道会更美丽和谐。罗斯金提醒世人要谨慎毫无意义的创新,毕竟凭空出现、没有传承的建筑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

六、结语

约翰·罗斯金作为维多利亚时代“美的代言人”,确实拥有比同时代人更加宽阔的眼界,他身上有那个时代特有的绅士使命感。他不仅关注英国社会是否健康,也关注着欧洲的明天。他坚信“艺术的根源在于艺术家的道德天性的深处,同时也在于产生这个艺术家的时代及国家的道德气质里。”[5]工业革命之后的许多欧洲国家就此积攒了大量的财富,出现了一大批不需要工作的闲人,他建议政府改变奢侈的消费方式,把资金投入进开启大众心智的活动,例如发展科学、美学教育等。

不过,罗斯金一边在“美的明灯”中表达对工业革命的产物——火车的憎恶,因为它把乘火车出行的人都变成毫无情感的包裹,一边又乘火车从英国到法国考察教堂,享受工业革命带来的便利。从后期作品中多出描写可看出,火车是他选择频率较高的交通工具。罗斯金在书中不满道,有些可怜的旅客贪图高效率乘坐火车出行,却在途中失去欣赏美景的机会;铁路没有装饰是愚蠢的;火车站处在偏远位置是可怜的……罗斯金在这部分表达了与权贵们不一致的观点,彼此之间产生的不愉快之感,也让他对机械时代到来感到彷徨,他无法拒绝机械产品带给他的便利,也无法摆脱宗教给他的心灵束缚。

受时代局限和自身成长环境的影响,他的理论有片面和前后矛盾的地方。罗斯金被称为“英国之艺术的社会主义者”[6],犀利声讨资本主义残酷的财富积累手段以及机械生产方式。不过,要注意的是,丰厚的收入让罗斯金有条件使用精美的手工制品,但这对平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因此,无论他的言辞多么有力,部分观点都摆脱不了“空想主义”的帽子,面对气势汹汹的工业革命,他的部分观点显得无比乏力。

纵然罗斯金有不足之处,但他提出的同自然和谐共处的理论,给现代社会也敲响了警钟,人类不能以破坏环境为代价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在《过去·约翰罗斯金自传》一书中,罗斯金描述了一个这样的景象:昔日的农舍变成了弃屋,清澈的小河变成了臭水沟,蓝色天空变成了硫磺色。我们应回应罗斯金的呼唤,我们要成为天空的一朵白云,而不是“高炉和蒸汽机上方浓密的黑云。[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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