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棵树可以永久（组诗）

毕亮

奔 跑

坠落山间的石头和一棵树同时倒下

在山顶，牧羊人唱着的牧羊曲传到村子

从石缝流出的水和鲜花一样稀少

春天了，融化的冰雪还未形成河流

从去年开始的干旱，惊蛰那天还没有降雪

曾经的暴雪一直都在记忆中

存留至今。春雨也迟迟不来

奔跑的羊群无处歇脚，牧羊人的干馕同样

难以下咽，在西天山的一个峡谷

十多年前种下的松树，晒太阳

听着足音，总是不见长成绿阴

在路边有很多孤立无援的树，和果园

挂着去年残留的干瘪果实，以证明有过的丰收

如果可能，那么矮小的树也会跟着羊群奔跑

汲取營养和等待鸟群筑巢

偶尔也会有民间歌手带着民族乐器经过

无一例外的都是喑哑。断断续续地吟唱一条

河流的经过

黄昏以后

黄昏时分，我又从果园摘下一个梨子

其实满果园都是梨树和梨子

一个个梨子到了晚上就是一颗颗星星

在一个大的院子里，白天是它们陪着我

到了晚上还是，我通常十二点睡觉

睡前再看一眼星星，睡醒后第一眼看的是梨子

都是一样的

有时候，我也会翻过围栏到隔壁的园子

去偷蟠桃以及其他的不知道名字的桃子

往往星辰还没出来，而我也已经看不到满园

的梨子

我的愧疚只有我自己知道

这是在某个夏天，我两个月的生活

偶尔我也在黄昏读诗，在无人的院子里大声

吼出来

在河边

废弃的河流苦闷，连带着无人问津的槐花

日渐破旧的大桥终于等来一次翻修

洗衣的女子都老给了洗衣机

麻石条，余石板以及青苔

无不迸发腐旧的气息。失去色泽的公鸡山

就在河边。枞树上系着的老牛

草丛无比茂盛，在多年前是牛羊的最好食料

现在同样无人过问，露珠汇集的河流

堆积的阴影在太阳之前就有计划地干涸

旧 年

旧年，我回家乡收藏历史

族谱的续写已中断多年

被历史抽干的纸张比冬天更冷峻

村庄没有历史，村庄的历史都在里面

旧年，家乡又死去几个人

他们好象没有在家谱里找到

我满手满脸的灰尘

寻找我的爷爷，以及爷爷的爷爷

记录先辈的一些梦，计算时间的轨迹

无论是阳光的碎片，还是稻花香

以及我薅过草的水田，都留在原野

我突然想起它们，那些模糊的面孔

继续沉默着、奔跑着，走进风景

没有一棵树可以永久

熟悉的山坡，我种过的树

云朵空寂

脚步为什么这么慢？在丛林的梦里

棺木都还长在山上

过去年代挖过的坑，积满了水

就成了池塘，鱼群随雨水而来

搬迁的花朵在白天怎么会有忧伤

石头，剪子，布

整条河流，整座山都有过你的背影

痛哭或者昏睡，在多年后的黄昏

已经忽略九十年代的树苗

想想阳光，想想风

终于相信没有一棵树能永久地生长

渡 口

我就出生在一个遥远的渡口

船只如织，港口更遥远了

运送麦子和马匹。在黄昏

我曾经守着竹篙，数着黄沙

渡口不再是渡口，只剩下一个名字

新安渡。河还在，沙被掏空

淤泥堆积，鱼虾深陷其中

关于渡口的歌谣失传多年

眼看着河流由宽到窄，再到废弃

而坚硬的河滩，草满树密

责任编辑 郭晓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