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透明了（组诗）

田字格

抒 情

我爱这草屋和草屋外的芭蕉

进去便忘了活在哪个朝代

我爱在这儿悬壶济世的先生

也爱与先生，游走四方的姑娘

秋雨瑟瑟，回中原的路上

我爱上了一颗士大夫心

爱上抱柴烧饭的农妇

与坐在一滴茶水上入定的高僧

葡萄藤一样清脆的鸟声里

我又爱上黄昏里古柏的意境

乡村静谧，炊烟袅袅

白鹭姑娘

听说一个少女，嫁给了一面湖

她缺个草戒指，就把手伸进芦苇的大口袋

籽实比爱情更早成熟，水在世界的背面荡漾

白鹭姑娘用一秒钟完成了自身的弧度

蒲月述怀

周一早晨，我拧紧音乐盒里松散的时间

闭上眼聽发条松开。一曲终了，我感受到麻

雀的轻快

像来自六一的馈赠。春天采下的蒲公英

如今已在水晶球里盛开，但不再孕育

蓑衣般覆盖我的不惑之年。这案头溪水般的

旋律

盛在匣子里，显现出流转的空寂

到底苦了那些各奔东西的种子，它们把自己

托付给风

空怀无法停留的爱，在一场大雪里迅速变亮

又迅速枯萎下去

蜀 葵

旁枝被剪，弃于小径

已开、未开的花被踩进泥土

她拾得遗枝，插入陶瓶

第二天底部的红萎去

枝头竟爆出蓓蕾的复数

她想起扎什伦布寺

想起经幡掀起尘世的暗

火焰般强烈

人世总有恩情难辨

赴死的花也可以枯得肃穆、庄严

接着，她想起那些善男子、善女人

作为供养者的馈赠

仲 夏

花园散步，她留意到月季整个落瓣的过程

像是一次归零。她留意到失神的香气

停在枝头，而单瓣的落日却早已被大地收回

她在肩头存下了一些温热和恍惚

前阵日子，那棵海棠枝桠被砍

她便用佛台上的水洗那伤口

摸一摸，圆圆的，像戒疤，像宽厚的掌心

有一次打雷，她打手电来看它，光锯着影

结疤亮着，暗处的颤抖被细致照料

这些天，海棠果撒了一地。被虫啄过的那些

放弃重量，像已削发为僧

被踩扁的那些则把果香捧给陌生的脚印

多像善慧童子扑身污水，让燃灯佛从他身上

轻轻走过

挂号信

你会给我一座花园

不是花园，是淹没我的方向和触摸

你会为我栽菊

不是菊，是体内的南山

和实现一个桃源的巨大耐心

你会给我伤口

不是痛，是侧身的闪电雷鸣

把肉身拿掉又瞬间归还

想跟你说说外公

九十五岁的银发上落满咳嗽

养老院饲养死亡

盐水穿过老年斑下的静脉

刺痛我泪腺

多怕有一天，我们再也没力气去爱

透 明

喜欢在寺庙过夜

晨钟里有一百种醒来的方式

黎明前，有很长的路要走

雁鹅摇摇晃晃走来

把我身上的茶醉和歧路都摇醒

树在木鱼声中结柿

柿子是师父留给鸟雀的

黎明前，星星要下山

灯笼下的石头是软的

它们都有光明的出处

垒一起，约等于我肉身的沉重

夜里，我轻轻飘落在梅枝上

含着花瓣，怯怯地发光

不想醒来，我就要透明了

爱情来过了

爱情来过了

我可以老了

辗转反侧是美的

未经检讨的梦也很美

只是，我不再巴巴地等待

不再无措地红脸

不再搓着手，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收集了最美的我，都归你了

剩下的部分，由我来收割

——夕阳有缺憾

我来修补模糊的边缘

爱情来过了

我终于可以老了

那些想说而未说的话

让风说给落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