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湘西
2020-01-30胡美英
胡美英
从湘西回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那方烟雨,梦幻一样地萦绕在脑海里,弥久不散……
香樟树下谒故居
看到香樟树,就看到了南方。在苏杭之行的路途中,窗外的绿野里,香樟树无处不在——无锡的街巷里、西湖的林阴道旁、上海南京路的古楼檐下,那一树树的鲜绿、那种水绿盈盈的样子,是南方温润潮湿的化身。太阳偏西的时候,坐在高大而古老的香樟树下看烟波浩渺的太湖,那种辽阔、那种无边的苍茫让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时候,就给朋友发短信说“我在香樟树下看太湖”,我知道朋友的想象一定很辽远,因为有时候只有想象才能超越眼前的景象,它像长着羽翼的思绪,可以在我們的心海里翱翔,却无以言状。
不承想,这次在韶山冲毛泽东故居旁排队等候参观的时候,抬起头来看见高大的香樟树时竟一时被震慑得无以言语——小时候在画片上看到的毛主席故居,一直是被一丛丛翠竹围绕着的,故居前那一垅绿色的稻禾,一直绿汪汪地定格在记忆深处。突然间看到故居被香樟树包围,记忆一时断裂。
香樟为樟科常绿乔木,树叶薄而革质,卵形或椭圆状卵形;樟树喜光,喜温暖湿润气候,生长速度中等,树形巨大如伞,能遮阴避凉。存活期长,可以生长为成百上千年的参天古木,有很强的吸烟滞尘、涵养水源、固土防沙等美化环境的能力。主要生长在亚热带土壤肥沃的向阳山坡、谷地及河岸平地,广泛分布于长江以南及西南地区。
香樟树很像北方的胡杨,所不同的是香樟喜潮湿、胡杨耐干旱,因而生长于南方的香樟水灵青翠,生长于北方的胡杨伟岸粗旷,是南北两大最主要的风景树。
毛泽东故居是湘鄂一带很普遍的泥砖瓦屋,故居内部陈设简朴有序,堂屋摆放着方桌、板凳,厨房里有土灶,卧室里有老式的木床。摆放农具的地方,蓑衣、耕犁、石磨、水车静静伫立,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猪舍、牛栏里仿佛还能辨别出牲畜踩踏的痕迹。此时此地此景,想象冒着炊烟的瓦屋下一家人生活的样子,心中真的是五味杂陈。
跟着人流沉默地走过故居一间一间的小屋,走出故居,没有机会作稍久一点的停留,趁同伴抢拍照片的间隙,在田埂上踟踽,思绪被记忆绊住了脚步——记忆中,韶山冲里是有条小溪,溪水哗哗地从山涧淌出,流过稻田,流进故居前的小水塘,水塘里柔波一样的水草匍匐在水底,不经意地牵扯一下,就有小鱼虾惊恐地四下逃散。还有那条通向故居的土路,那是穿着布鞋、跋着泥巴的大脚经年月久地踩踏出来的,路旁沟沟坎坎里的无名野花和狗尾巴草时时都在风中摇动,沟沿上生长的芭茅抽着芦苇一样穗,像极了一道道护卫路基的笆……
从水塘埂走过,回到来时的路,回望高高的香樟树下那幢平常的瓦屋,向毛泽东故居告别——这是香樟树最神性的光环,也是我对南方所有惦念的最美好注解了吧!
凤凰古城游
从韶山起程,坐了六个多小时的汽车,于夕阳的余晖中到达凤凰古城。石板小街、明清古院、古代城楼、城楼上锈迹斑斑的铁门,似乎还散发着当年烽烟战火的味道。古色古香建筑包围着的小广场上人们在跳现代舞,一只金色的凤凰仿佛随时都要飞走的样子,叫人心生遐想。
看诗人叶梓写在凤凰游走的文字,心生向往,想此生一定要去一次凤凰,没想到此刻,我却真真实实地走在凤凰的石板街上。石凳,石栏,石板街,坐在凤凰的街头,温润的晚风拂过脸颊,让神性的光亮透进心灵的底岸,也是一种享受吧!
古城以古街为中轴,连接无数小巷,沟通全城。古街很小,人却很多,一条纵向随势成线、横向交错铺砌的青石板路,过去是热闹的集市,如今更加生机勃勃。黄昏时分,一拨儿又一拨儿的游人,从不同的方向向古街涌来,稍不留神,就会将同伴冲散,我们只好相互打着招呼,顺着人流朝前挪动……食铺、银铺、蜡染铺、姜糖铺、小酒吧和谐地挤在窄窄的街道两边,店铺里店主淡定,从容地做着自己的事,举手投足皆是日常。我静静地感受着他们的从容。这份清新淡雅和朴素的神韵,一如开散在田野山岗的野花,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气息,让人陶醉和着迷。
和同伴顺着人流挨挨挤挤地挪到沱江边,天完全黑了下来。沱江边游人如织,对岸五彩斑斓的灯火,倒映在沱江的波光里璀璨无多。提心吊胆地走过那条以石为墩的窄窄木桥,走进对岸的楼群里,酌一杯小酒坐在吊脚楼的酒吧里慢慢品饮是另一种境界吧,但我们没有时间停下行走的脚步,月光下行走在咖啡屋、小酒吧之外感受着凤凰的另一面——狂野与迷幻。
走出那片楼群的时候,月亮圆圆地挂在湘西的天幕上。要了一份湘西小吃,和同伴坐在洪桥的石墩上边吃边感受着这份散漫和休闲,仿佛坐在一首散曲的记忆里——清辉笼罩下的凤凰古城像一个披着青纱款款前行的女子,扑朔迷离,韵味无比。
再次回到那条石板街时已是夜半时分,随意走进一家现买现画图案的布衣店,坐下来看店主挥毫泼墨,不忍离去。在这里,艺术是活着的,这也许就是凤凰让人着迷的魅力所在吧,它不是唐诗,不是宋词,而是那首散漫、淡定的元代散曲,在岁月的深处独自散发着幽香。
谒沈从文墓及故居
去凤凰的时候,早晨四点多钟爬起来,利用那一点点时间的间隙去谒沈从文先生墓。从我们所住的旅店出来打车走了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司机师傅停下车说,从这里过江就到了。下了车,从水泥桥墩上走过沱江,清冽的河水泛着淡绿的微波,水草在水底招摇,若隐若现;早起的阿婆在河边浣衣、淘米,没有一点夜晚喧闹狂噪的迹象,我宁愿相信,这才是真实的沱江!
过江后,沿着长满苔藓的青石台阶拾级而上,拐了几个弯才看见一块五彩石墓碑静静地立在沱江边的半山腰上,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按照先生的手迹刻上去的碑文“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红色的字迹跳动着一种生命的活力。周围也没有任何围栏,每个游人都可以随意地走近,走近这位文学巨匠的安眠之所,都在肃然的静立中把心中的爱戴敬献于先生。曾经看过燕山山麓的明十三陵,突然站立在这块扇形的五彩石墓碑前有一种无法接受的反差,但沉静之后却很释然,这是对先生安之若素走自己路的一生再恰当不过的写意了,它不需要任何的防备和阻隔,也不需要任何的张扬和标榜。这种朴实和平和,好似先生在这里安静地晒着太阳、说着家常。先生少小离家、一生都漂泊在外,如今终于可以在这里安静地枕涛而卧,于先生是一种再好不过的安息了。
我不由自主地绕着先生的墓碑一圈圈地走,后面又陆陆续续地来了一些拜谒者,都是静静地沉默,不说一句话。这是凤凰最后的一点清静了吧,一点沈从文式的清静一点沈从文式的与世无争!走了几圈之后我就静静地半蹲在先生的墓碑旁,这时走过来一个痩弱的凤凰老人。他也是静静地走到先生的墓前,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先生墓碑上的字,然后轻轻地用手拂着长条凳上的灰尘,指引我到那里坐……我听不懂他的话,但我能解他的心思,他是对我那种疲累的样子不忍吧。这个凤凰老人的平常举止,让我觉得先生笔下的那个凤凰还在、那条沱江还在……
由于还要赶去看先生故居,不敢作太久的停留,深深地三鞠躬后,一步一回头地顺着来路离去。
马不停蹄地赶到沈从文故居,故居里已是人头攒动,外面还有一拨儿一拨儿的游人在排队等候。由于记者证的作用,才得以进去。人太多,无法作过久的停留,只有走马观花地跟着人流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看。屋子里是先生在这里生活时的生活用品和生活场景,一个唱片机摆在书桌旁,上面有一行注释文字,说先生喜欢边听唱片边写作,想到自己经常坐在音乐的旋律里写字不禁有些欣欣然——看来有些东西真正的是天性使然,天性的东西是没法模仿的,也没法改变。先生写下的手迹、逃学时藏到庙里的书篮、上私塾时读的课本,都真实地陈列在眼前。最后走进存放先生作品的陈列室,看着先生一屋子的书籍,才知道什么叫著书立说,才知道为什么经过时间的洗濯先生最被西方学者推崇和敬仰,才知道自己的那点文字有多么的浅薄了。
多想停下来,坐在木门槛上看天井里的太阳斜斜地透过窗户照进瓦屋的慵懒,或者不闻市声在院子的躺椅上捧读一本闲书感受一份文字般的清静。
走出沈从文故居,阳光下苗家米酒的清香雾气一样地弥散在古巷的每一个缝隙里,深深地吸一口,香气渗进毛孔醉了每一缕思绪。
责任编辑 王文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