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

邱子夏

他是第一次离家出走，信心满满。

此时正是夜里十一点，他坐在通往A城的列车上，睡意全无。车窗外是昏暗的黑夜，这个城市的大部分人都应该睡了吧？母亲此时恐怕正焦急地四处打听，她已经发现儿子离家出走，正惊慌失措。

没事，他早留了信给母亲，并且强调：“我厌倦了您的束缚。”

车窗玻璃如镜子照出他的样子，他看到自己的双眼在发光，他感觉自己步入了一个新的世界，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他想起了离家出走前自己与妈妈的对话。“儿子，妈妈不是不想让你去当个歌手，只是时机尚未成熟，你至少要把高中读完，然后再去音乐学院深造几年。”妈妈劝说。

“好多歌手都没上过音乐学院！”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你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你出去会吃苦头的。”母亲犹如诅咒般的训斥，让他很不开心。

他一向是自信的。

“到A城的乘客请下车。”列车播音员的声音格外甜美，让他精神一振。

走出车站，他抬头望了望夜空，抱紧了那把他最心爱的吉他，在心中呐喊道：“A城！我来了！我的梦想之城！”

A城是个不夜城。霓虹灯不知疲倦，人们彻夜狂欢，酒吧里人声鼎沸，他背着吉他昂首穿梭在人群之中，热切地打量着这座城市。

这时，他的耳朵捕捉到一阵歌声，一个年轻人弹着吉他在歌唱，他的声线非常美，音域很宽，天生是唱歌的料。好歌手！他挤到人群前面去，却发現年轻人面前的盒子里只有零星几个硬币。

“这么好的歌，值更多的钱。”他准备从兜里掏钱投在年轻人面前时，却发现口袋中的一千元不翼而飞了。

钱没了，怎么办？晚上住在哪里？离家出走以来，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他转念一想，又释然了。怕什么？A城可是艺术家的聚集地，是他发光出彩的地方，怎么会赚不到钱呢？他就是要靠艺术生活的啊！

他背着吉他，找到了一个人群聚集的地方，一边弹一边唱起来。由于第一次在路边卖唱，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羞涩。人们行色匆匆，几乎没有人停下来听他唱歌，更没有几个人为他投钱。偶尔有人驻足，又马上离开，他甚至从这些人的眼神里感觉到：A城里面像他这样的“艺术家”遍地都是。

慌乱又一次像蜘蛛网一样布满全身。

这个晚上，公园的长椅成了他的床。天空拉起了黑幕，偶尔几粒星星在天空中闪烁着。他饿得睡不着觉。他想起了妈妈，想起妈妈每晚为他铺好的床褥，那太阳晒过的味道，又香又暖。

“可是，不行，我不能回去！”他在心底呐喊。

第二天，他从口袋里找出仅有的几个硬币，用这些钱买了一瓶水和一个白馒头果腹。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在A城里走街串巷地卖唱，饥一顿饱一顿，公园里的长椅成了他每晚睡觉的地方。直到有一天，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来看他唱歌，给他投了五十元钱。希望来了！

他兴奋地拿着钱，到牛肉面馆点了一碗面条，他好像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样的美味了。从面馆的窗户上，他照见了自己的模样，这还是几个星期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吗？头发脏乱，面容消瘦。如果妈妈看到了，一定会心疼的。

走出面馆，他又看到了那位西装革履的人。这人真是他的救星：“你愿意到我的酒吧唱唱看吗？”

“当然。”他受宠若惊，立刻答应了。

有人请他驻唱，这让颓废的他又燃起了希望：“有人赏识我了，我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看来我选择离家出走是对的。”

然而酒吧里却没有多少顾客愿意买他的账，有的人在自顾自地聊天，还有一些酒鬼在下面起哄：“唱得太难听了，下去吧！”表演结束后，他忐忑不安，担心经理会辞退他，但是经理什么都没有说。

工资一个星期结一次，唱了一个星期，终于可以领工资了，表演虽然反响很差，但他坚持了下来。想到许久以来的艰难，他不禁感到心酸，同时也为终于挣到第一笔钱而自豪。

他哼着歌来到经理办公室外，突然听见经理在打电话：“我理解你做母亲的苦心，才答应让他来唱歌。但是他的水平实在太一般，即使他的工资由你出，可是顾客们不爱听，我也没办法。我建议你和他谈谈，带他回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暗中保护、帮助他，这只会让他的内心越来越膨胀……”

推门的那只手停住了，他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地蹲在地上。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是母亲求经理帮忙照顾自己，是母亲请求经理才让自己得到了一星期的表演机会！

正是午夜十二点，酒吧里狂欢的声音更响了，声音像洪水猛兽一样向他涌来，痛苦将他彻底淹没……

他从经理那儿拿到了工资。摸着这沓薄薄的纸币，他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又马上去车站买了一张车票。

下了动车，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站台上冲他招手。“妈妈！”他朝那身影径直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