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在深海里沉溺
2020-01-26酒果
酒果
作者有话说:我每次都为“作者有话说”打了很多腹稿,但真正写的时候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最近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天空总在下雨,我一直窝在房子里,大家如果有有趣的事,就和我一起分享吧。
【一】
调香大师付珩声付老先生收官之作“鱼”发布后不久,我主动请缨去了付老的家做采访。采访结束之后,我正准备说几句客套话走人,不料付老却坚持要送我一瓶香水。不等我拒绝,付老先生已然颤巍巍地上了楼,我只好缓步跟上。
“何编辑,这些你都随便挑。”
我看着满屋子的香水,心中有小小的讶异,“这些都是您做的?”
“不是,大都是我的学生做的,还望你不要嫌弃。”
我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开始在屋子像模像样地挑选起来。虽然付老先生说“随便挑”,但我也真不好意思拿出逛专柜的心思,我扫视了几圈之后,取了角落里超小的一瓶,玻璃瓶上十分干净,什么标签也无,更显得里面蓝色香水颜色的澄净。
“付老先生,就这个吧。”我举起小瓶子,笑着说。然而在看见付老先生微变的脸色之后,我快速找了借口换了另外一瓶。
下楼的时候,付老先生给我道歉,倒叫我汗颜。
“何编辑,实在抱歉,那瓶是我……恩师傅栀送我的礼物。”
“恩师?”我从未听闻付老先生有过这么个师父。
“是……”
【二】
1944年,锦城骄阳。
付珩声第一次见到傅栀时,他正因为抢了馒头而被追得满街乱窜。当他鼻青脸肿地摔倒在傅栀面前时,满头血污,一脸倔强地看着面前一身洋装的傅栀。两人就这么一高一低地对视着,倏忽之下,方才的打手已然追了上来,眼见逃跑无望,他飞速滚到一边,双手抱头,已然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那条裙子很美,很精致,他不想弄脏它,同时也不想吓到裙子的主人。等了一会儿,预料之中的拳头没有落下,他睁开一只眼偷看,面前是一只白净的手。
不食人间烟火——这是当时付珩声的第一念头。
“不过是一个馒头,何至于拼了命?我帮你付钱了。”傅栀将愣神的他拉起来,半是感慨半是怜惜地说。
“你不懂。”付珩声挣脱她,转身准备走人。这种千金大小姐,又怎么会懂他这种底层人活着的不易。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傅栀提高声音,冲他喊道。
“付珩声,十三了。”
傅栀看着他被揍得青青紫紫的脸,心里泛起怜悯,若是她没有显赫的身家,无父无母的情况下,她怕是比眼前的小孩过得还要凄惨。她拉起身侧张姨的手,轻声软语地撒娇道:“张姨,这个弟弟和我一个姓啊。我们把他带回家好不好?”
就这样,付珩声结束了他动荡不安的生活,到了傅栀家里做了一个小伙计。安顿好之后,付珩声准备去找傅栀道谢时,却被张姨告知傅栀已经回了陵城的家。他这才知道,原来她只是来锦城祖宅过暑假而已,现下开了学,她自然回了陵城。
得知这点,他心里有些失落和怅然。
“你这小子,小姐心善,经常把外边的苦难孩子带回家,你不要过多介怀。”张姨见他长得机灵,嘴上便多劝诫了两句。
他微微点头之后便转身离开。
傅栀一年到头基本来不了几次,只有暑假过来会待得长久些,饶是如此,付珩声也没什么和她说话的机会。偶然有次他在扫地,远远地看见她在花架下看书,岁月静好的画面。
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他继续在院子里扫他的枯叶,傅栀也埋头于书中,各不相干。
过后的几年,院子里的用人一个个减少,每年傅栀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有时一年也不回来住一次。他虽然困惑,但也没多问,直到有次扫地时闲聊,他才知道了原因。
近几年,傅家越发不景气,佣金越发低廉,用人纷纷离开谋求别的生路。在这种情况下,傅栀也不会有回锦城游玩的心思。张姨也曾找过他问他是否要离开,被他拒绝。他吃住都在傅家,一向对工资没什么概念,张姨也没多劝,随他去了。
萧条之下,要干的活儿也急剧减少,付珩声有大把的时间空了出来,他无事可做,便在外面报了班,读书认字。
付珩声再见到傅栀时,她已大变了模样,繁复精致的洋装也不再穿,换上了更加干练简洁的衬衫,神情严肃地指挥工人对着房子进行改造。
听张姨说,傅栀要回来锦城常住。
头顶蔚蓝的天空日光淡淡,温度宜人,有清风拂过,带来缕缕栀子的清香。付珩声握紧手中的扫帚,觉得树上聒噪的知了声都变得不再那么让人烦躁了。
傅栀很忙,一天到晚几乎全部在二楼尾间待着,傅栀管那儿叫制香室,她常在那儿用古法制香。付珩声并不多打扰她的工作,一天之中只到饭点才在门口叫她出来吃饭。她不会一叫就出来,付珩声也不急,一直在门口候着,直到她从里面出来。有次吃晚饭,傅栀整整迟了两个小时,出来看见门口候着的付珩声,得知他也没吃晚饭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
“我会经常晚的,下次你别等了。”
“小姐,我只是下人,无妨的。”付珩声倒是一点儿没在意,但经过这次,吃饭时傅栀再也没拖延过。
付珩声和傅栀变得熟络起来,是源于一场恶劣的偷窃事件。
那次傅栀好不容易寻得的“鹅梨帐中香”古法制作的配方,还未來得及配置,便被人偷走,一向好说话的她怒气冲冲地叫来了去过实验室的六个佣人,准备挨个审问,一圈下来,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她怒极的同时也无可奈何,十几号人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
付珩声就是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的。
“小姐,让我来试试吧。”
【三】
付珩声上前几步,走到傅栀面前,说:“小姐,可否借您的手帕一用?”
傅栀不明所以,但还是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兰花手帕放在他满是老茧的手上。付珩声微微低头,轻轻嗅手帕的香气,而后他将手帕交还给她,走到站着的用人之前。“所有人,伸出双手。”付珩声说完之后,傅栀这才明白付珩声的举动。这手帕原和那纸配方放在一起,配方染了手帕的香味,若谁偷了药方,手上也必然有手帕的香味。
傅栀紧盯着那六人,想着万一付珩声没能嗅出是谁,她也可以凭借表情变化抓到偷窃之人。然而让她惊喜的是,付珩声没什么悬念地就将偷配方的人揪了出来。
那个名叫兰丽的女佣,一下跪倒在地上,脸上是绝望的灰白色。她哭着全盘交代:“小姐,我姆妈病了,医院催得紧,求求你不要开除我!求求你!都是柏香的老板指使我干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付珩声目不斜视地看着傅栀,隐约猜到以她的性格应该会放了这个女佣。果不其然,这场恶劣的偷窃事件,最后不了了之。
“小姐,为何轻易地放过兰丽?”付珩声缓步走到她身后二尺处站定,不解地问。
傅栀并未回头,她注视着天边的残月,声音轻得好似一阵风过来就会被吹散:“配方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多加追究兰丽,她以后在锦城只怕难以立足了。”
月色如水。傅栀回身,微仰著头,对上他的眼睛,问:“你想不想学制香?以你的天赋,不学制香可惜了。”那配方她只用帕子包了三个时辰,付珩声便能仅通过残存的香味将兰丽揪出来,由此可见他天赋异禀。
付珩声盯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睛,里面的是对他天赋的欣赏。他抿唇,正想拒绝。看出他想法的傅栀傅栀立马开口劝说:“天赋是这个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因为它是被赋予的。同时天赋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因为得不到的人怎么都得不到。”傅栀家世代制香,她自小和家里人学习古法制香,也去洋学堂学那些化学提炼的方法,但因为没有天赋,她做出的东西始终欠了几分内蕴。正因如此,她就更不想付珩声的天赋被忽略。
傅栀的眼神并没有看他,但他却觉得傅栀的声音像暴雨般砸在他的心上:“小姐,我……怎么可以学您的……”
付珩声还未说完,便被傅栀打断,她抓住他的左手:“世人关注的是香,而不是制香的人。”她顿住,“我也同世人一样。”
付珩声同她对视着,左手上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傅栀时,她也是拉着他的一只手,而后将他带离颠沛和苦难。
碍于付珩声什么也不懂,傅栀只好给他一本古法制香的香谱,让他先了解一下大致内容。
“你不要偷懒,我会检查。”傅栀对他寄予厚望,但也不希望他最终成了方仲永。即使傅栀不提醒,他也不敢随意敷衍,一脸严肃地点头之后,他出了制香室。
他人聪明又用功,遇上看不懂的地方就巴巴地去香铺里找老师傅请教,没到一个月,书中的概念他基本已吃透了。
傅栀过来的时候,他正提着桶给花草浇水。他听见傅栀的声音,还未来得及展露笑容,便被傅栀一顿批评。
“我拿给你的书,你看了吗?”
付珩声脸一阵红一阵白,急得直摇头,说不出话来。傅栀只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失望地转身离去。
“不是!”付珩声高声喊道,“我整本看完了的,我看完了才来干活。”自上次偷窃事件之后,家里的用人已走了七七八八,他看着满园的枯叶,不想它们影响傅栀的心情。
书房里,傅栀捧着书,开始考付珩声。她说香的名字,付珩声说配方和制作方法。
“二苏旧局。”傅栀捧着书站在桌边,随意挑了个。
“所用香材为沉香、檀香、乳香、琥珀和茉莉。”付珩声顿了一顿,悄悄去看傅栀的神情,确定无误后才继续,“沉檀为骨,乳香和琥珀为皮囊,合出此香。制作时,若沉香为骨,则香韵香甜悠长;若檀香为骨,则香韵清韵悠长。”
一字不差,傅栀担心他只是死记硬背,便又再问了一些细节,等他全部答上来之后,她才放下心来。面前的付珩声有些许的紧张,鬓角有细细的汗珠渗出。
“你别那么紧张,我就是担心你不用心学,浪费你的天赋。”傅栀对上他的眼,眼神真诚,夸赞说,“不过你真的很厉害,比我想象中的更厉害,我从没想过你能这么快掌握这本书。”
她眉眼间俱是真挚,眸里繁星点点。得了夸奖,付珩声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后知后觉地红了脸。这还是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夸赞、认可他。
【四】
晚上傅栀说为他庆祝,要去吃西餐。付珩声以往上街时也瞧见过西餐厅,看模样应该是很高档的地方。将衣柜翻遍之后,他也没找出一件合适的衣服,最后无奈之下选了身最贵的长袍马褂换上。
他紧张地捏着衣角,不安地看着傅栀房间所在的方向。日头晒得他脸发烫,他转过身背对阳光。
“珩声。”傅栀远远地看见站在太阳底下的他。
付珩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身着淡蓝色洋装的傅栀,高高绾起的卷发有两束较短的松散下来,被傅栀别在耳后,随意慵懒。
车在街口处停下,付珩声搀着她步行进入繁华的街市。
路过一家成衣店,傅栀看出付珩声心里的想法,拉着他进去给他买了一套西装。付珩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一瞬间的失神。傅栀走到他的身侧,歪头看镜子里付珩声的衣服合适不合适。
“少爷和少奶奶可真是一对璧人哪!”
老板的话让付珩声内心惶然,他踉跄了一下,却不小心撞到一侧的傅栀,眼见傅栀就要摔倒在地,付珩声急忙用手接住她。这一系列的“事故”让放在地上的全身镜摇晃不止,随后摔了个稀烂。
光速付钱之后,付珩声红着脸拉着傅栀快速离开。直到坐在西餐厅里,付珩声的心仍旧狂跳不停,不知是因为老板的话,还是其他。
那顿饭付珩声吃得很是别扭,估摸着傅栀快要吃完的时候,他下楼去叫车。
入夜的锦城并没有安静下来,各大商铺门前挂着的霓虹灯显得更加热闹。他嘱托司机在原地等候,而后匆匆跑上楼,从玻璃橱窗边一闪而过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失神。橱窗里那个穿着剪裁得当的西装的男人,气质矜贵,看不出半分傅家下人的模样。
走神间,猝不及防地撞上前面的人,他连忙道歉。只一眼,他便为刚才的想法感到羞愧,真正的权贵气质,又岂是他换了身衣服就能拥有的?那人眉眼温润如玉,行为举止处处透着不凡,他又说了句“抱歉”,而后低头匆匆上了楼。
一路小跑而来让他微微有些喘,傅栀紧张地问他,他闭口不言刚才发生的事情。好在他一向寡言,所以傅栀并未过多追问。
刚过不多时,天空便下起毛毛雨,付珩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搭在傅栀头上,两人并肩走向车子。
然而车门拉开之后,车里车外的人脸上无一不是吃惊。
方才付珩声撞到的人,此刻正满脸惊讶地看着两人。付珩声先是迷惑,而后便是愤怒,他大声斥责司机的贪心。局面顿时陷入尴尬。
头顶的小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傅栀头顶的付珩声的西装外套已被打湿,此时再找空车已然不现实,两人只好上了车。
因为傅家较为偏远,司机先送了阮栎社。阮栎社前脚刚下车,后脚司机便八卦地说:“这位柏香的老板果真是低调,出来玩连司机也不带。”
“柏香的老板?”傅栀反问。这名字实在过于耳熟。
“兰丽。”付珩声在她旁边轻声提醒。
司机见二人变了脸色,点头表示肯定之后便不再搭话。
机缘巧合之下和柏香的老板打了照面,付珩声为此还紧张了好几天,担心配方再丢,寸步不离地跟着傅栀。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傅栀失笑,把手里的仪器放回原处,“自那之后,我所有的配方都会少写一样关键的东西,这可是我的独家加密!”傅栀说完快速眨巴了一下眼睛,神色是难得的娇俏得意,“对了,这几日你一直看我萃取,现在你也来试试吧!试做二苏旧局的中调。”
付珩声取下架子上的小玻璃管,玻璃和指腹贴上的地方,渗出名叫“紧张”的汗。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内心也就越发镇静。他从天明一直做到天黑,傅栀也一直在旁边陪着,时不时地指出他不规范的地方。
当最后一滴进入小玻璃瓶之后,付珩声不自觉地微笑,捧着玻璃瓶的手微微颤抖。傅栀轻嗅,而后抬眼对上他期待的眼神,她微笑着说:“等你把完整的二蘇旧局做出来,我一定把它放进傅家的店里当限定款卖!”
他们离得很近,付珩声都可以看清她鼻尖的痣,两人的呼吸同香气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多了几分缠绵的意味。即使她对付珩声的变化视若无睹,但依旧掩盖不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抢馒头的倔强小孩”的事实。
墙上挂钟的时针滑过十二点,钟摆声将两人的理智拉回。付珩声红透了脸,不自在地摸摸自己的鼻尖。
“别开大灯!”
“别开大灯!”
异口同声,让昏暗灯光下的两人脸又是一阵发热。
“反正都要走了,再开灯会浪费电。”傅栀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之后,磕磕绊绊地出了制香室。听见碰撞声音的付珩声心提到了嗓子眼,提心吊胆地看着她出了门。
付珩声回去之后毫无睡意,他索性到了制香室,一夜未睡,将二苏旧局做了个完整。清晨傅栀走进制香室时,付珩声正趴在桌上酣睡,他的手边是一瓶香水,封口处写着“送给傅栀小姐”。傅栀注视着他安静的眉眼,心中百感交集,她将自己的披肩脱下,盖在他身上,拿起那瓶香水后轻轻离开。
以付珩声的天赋,完全没必要这样努力。她知道的,她也知道,付珩声之所以这么拼命是想帮她,让她少做一些。
她曾拿给付珩声看的书,送回来后她自己也细细地翻过,书中潦草地写了“要快些帮到小姐才行”,这字写得歪七八扭,一看就是快睡着时下意识的想法。
前段时间张姨也说了辞职,这偌大的傅宅,现在是真的只剩下她和付珩声了。
【五】
付珩声愿意努力,再加上本身就有天赋加持,从开始制香到新品发售,只用了不到一年,一时间,锦城的人都在议论这个制香届的后起之秀。然而两人都还没来得及庆祝,突发状况就已经摆到了两人面前。
有人用了付珩声的新品香膏,出现了脸上起疹子的情况。一开始只有两三人来店里时,他们还以为只是个别人的体质问题,但随后不久,大批的顾客涌进店内,直接导致了店铺无法再继续开门。
纷乱的人群之中,不知是谁眼尖认出了傅栀,下一秒便有无数的香水瓶朝她砸过来。她被众人的恐怖行径吓得直接呆愣在原地,慌乱中她被人圈入怀里,而后艰难地坐上了回家的汽车。
“没事吧,小姐?”付珩声满脸担忧地问,“我都说了这会儿不要去店里,你就安心待在家就好,我会处理的,你怎么不听话呢?”最后的反问,他说得极小声,倒是像在责备自己。
他额角被香水瓶砸到了,正涓涓地冒着血。傅栀心里一揪,觉得喉咙像是被谁握住了一般,呼吸都变得困难。
“你还有空担心我!你看看你自己!”她轻声责备着,言语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哭腔。来不及控制,她的眼泪已经滑落,重重地砸在付珩声手背上。那一瞬间,付珩声几乎是本能般将她抱进了怀里。
傅栀的下巴猝不及防地磕在他的肩上,她一愣,心中有什么屏障崩塌开来,露出真实的模样。
阮栎社对傅宅突如其来的造访,让傅栀和付珩声一脸茫然。
“傅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阮栎社开口问。他唇边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微笑,温和儒雅,但付珩声却莫名觉得讨厌。
许久没人打理的花园已经枯败得很严重,平添了几分萧瑟。傅栀站定,回身静静地等待阮栎社开口。
她严阵以待的样子让阮栎社笑出声,傅栀心间的迷惑又增多了几分。
“傅小姐,这次的香水事件,我或许可以帮你解决。”阮栎社也不多废话,直入主题。
“你有什么条件?”傅栀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减少,她头次见有人上赶着蹚浑水的。
“你嫁给我。”是很平静的陈述,阮栎社似乎笃定她会答应。
傅栀反应过来之后,立马扭头走人。
“你不想听听我这么说的原因吗?”阮栎社朝她的背影大喊。傅栀回头,眉头紧皱地盯着阮栎社的表情。
“这次的香水恰巧由我的工厂生产,我某次去厂里,有个员工看见我觉得紧张,想必放多了东西,造成这次的客户过敏。不过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不仅能帮你解决这次事件,还可以帮你从你蓉城叔母手中独立出来。怎么样?”
阮栎社话说到这个份上,傅栀就是再怎么不懂商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次的过敏事件,根本就是阮栎社一手促成,但他这么做的原因却让她费解。
“你想要锦城傅家的店?”这是傅栀能想到的唯一利益。
阮栎社摇头否认:“我说了,只要你嫁给我。”
“为什么?”
“我若说年少一见倾心,你信还是不信?”阮栎社脸上的表情始终微笑,看不出半分波澜。傅栀摇头,她不记得见过阮栎社这么个人。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傅栀反问。
阮栎社轻笑出声,眉眼间全是自信和笃定: “因为你在乎。” 留下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后,阮栎社离开。
……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莫名的湿润,她伸手去接,雨点重重砸在她手上。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让人避无可避,就和此刻傅家店铺的祸事一样。
“快进屋,小姐!”事急从权,付珩声来不及多想,拉起她的手腕,护着她一路跑进屋子。傅栀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抽象起来,好似刚才阮栎社说的话,也被这雨水冲散了。
阮栎社说得对吗?傅栀在心底质问自己。或许他说得对,她在乎制香、在乎爸妈留下的资产、在乎……
“小姐,你没淋着吧?”
傅栀的思绪被打断,她抬头凝望着付珩声眉目间的担忧。那后半句话还是在心底小声说了出来。
在乎付珩声。在乎他的天赋、他的努力以及他的……未来。
【六】
过敏事件本就是阮栎社授意而为,既然他已经达到目的,便让闹事的人悉数散去。甚至还动了警察局的关系进行澄清。付珩声从报童那儿拿到报纸的时候,还没来得及高兴,便看到了另外版面报道的“柏香老板阮栎社和傅家傅栀订婚”的消息。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如遭雷击,以至于无法站稳。
百货大楼二楼的窗后边,傅栀注视着底下付珩声的一举一动,眼珠子像是要黏在玻璃上。
“为什么?”这回轮到阮栎社问了。
“你不是说少时我们见过,而且上次交谈之中对我似乎很了解,那么这个问题,你应该有了答案才对。”
阮栎社唇边一贯的微笑敛去,他对上傅栀淡漠的眸子。曾几何时,这双眸子看他时,带着笑、透着暖。他没有说谎,他和傅栀年少时的确见过,和付珩声的遭遇差不多,她也是救他于水火的“谪仙人”,唯一不同的是,付珩声被带回了傅家,而他则继续流浪。
出神间,傅栀已经消失不见,阮栎社哑然失笑,低声喃喃:“是啊,我有答案,你在乎,哪怕他就是一个下人,你唯一不在乎的,就是自己。”
付珩声会来找她,傅栀一点儿也不意外。他手上死死地捏着那份报纸,都微微有些变形了。
“过两天我会宣布,你是我的弟弟,锦城傅家的店以后也由你继承,你会把傅家的香继承下去的,对吗?你一直很听我话的。”傅栀把香膏压平整,强压下心间的翻涌,先他一步开口说。
她平静的语气像一根刺,戳破了付珩声所有的怒气。
傅栀一下下压着手中的香膏,香气淡淡飘散在空气中。付珩声握紧了拳头,额上隐隐有青筋暴突,傅栀还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手上动作不停。
“小……姐姐,我知道了。”对于傅栀的要求,他永远没办法拒绝。
手上的香膏经过她刚才无意识的挤压已经变为废品,她陡然生气,将香膏砸在地上,满室香气。
自那之后,付珩声不再回家,整日在店里忙前忙后。傅栀一个人在偌大的院子里,独自坐在门前看接连不断的绵绵细雨。阮栎社见此,想要接她去阮宅住,被她拒绝几次之后,阮栎社也不再勉强。
每一天都在下雨,她坐在门口,空气中都是泥土和青草味。阮栎社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雨依旧没有停,她贪恋青草的味道,随手扯了根草后才慢悠悠地朝电话走去。
阮栎社的声音罕见地没有含笑,有了喘不上气来的起伏。
“栀栀,水淹上堤坝了,付珩声被卷进水里了!”
她没法细纠为何付珩声会在堤坝处,来不及思考,她穿着拖鞋直直地朝堤坝的方向冲去,心里像被生生地剜去一块,痛入骨髓。
傅栀赶到的时候,坝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她踉跄着往前走,阮栎社嘴唇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但她一个字也听不见,周围的世界好像消了音。地上有东西一闪而过,她拾起,曾经精致的胸针已经坏了,这是她送给付珩声的礼物。尖锐的胸针扎进手心,痛楚使得周遭的声音重新显现,她听清阮栎社的声音。
“你疯了吗?”阮栎社把她抱回高处,随后水迅速席卷过她刚才站的地方。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让阮栎社心里内疚更甚,付珩声会来堤坝,是他约的。付珩声先他一步到达,见到水里有个小孩子,没犹豫就扎进了水里。
“找到了,找到了,人被锦城外的赵家村村长救下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傅栀疯了一般朝那人跑去。
赵家村的安置所里,付珩声躺在小小的床上,傅栀飞扑过去,一路憋着的泪水瞬间肆虐。
“珩声……我只有你了。”傅栀握紧他冰凉的手,内心惶然。她从未见过这么虚弱的付珩声,笑容浅得好似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
“我会一直陪着小姐的。”他用尽力气回握住她的手,眸中是难以撼动的坚定。
屋外仍旧是瓢盆大雨,雨点的让受了伤的付珩声昏睡过去。年久失修的房子里,付珩声和傅栀十指紧扣,传达着两人间隐晦的情意。
有了这段差点“死别”的经历,付珩声和傅栀都明白彼此是此生的不可缺失。两人商讨了一夜之后,付珩声决意去和阮栎社说明。为此,他们都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得罪阮栎社,香水界将再难容他们。
找到阮栎社的办公室,付珩声轻叩提醒后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吧。”付珩声开门见山的说。
“当然,我和你部分经历重叠,自然能猜到你想说的。”阮栎社把文件扔到一边,抱拳对上他的眼睛,“不过在你说之前,我需要告诉你一些事实。”
“你不要再和我说什么前途和未来,我有自己的判断。而且,傅栀比所有一切都重要。”
无视他警惕又防备的眼神,阮栎社踱步走到他身侧,将早就打好的腹稿一句句说出。
……
说完之后,阮栎社自信地背过身喝水,好似早就猜出了傅栀的反应。
“你说你有自己的判断,我相信你。”
付珩声出了柏香之后,在店门外一直等着他的傅栀立即迎上前挽住他的胳膊。
“怎么样?”傅栀有些紧张地问。
付珩声点点头,她见状,不自觉地绽出大大的微笑。付珩声偏过头,冷不丁晃了神。雨季之后的锦城骄阳高照,温暖又明媚,身侧傅栀的笑容比起这来,也没有丝毫逊色。他不发一言地将傅栀拥入怀中,她先是一愣,而后笑了,手也紧紧圈住他。
【七】
故事到这儿便断了,付老紧抿着唇,一脸伤心的模样。我不敢再追问,只轻轻给他倒一杯水。
“我骗了她。我被阮栎社说服,两人一起合谋骗了她。”付老低头看水杯,“阮栎社说得对,我可以不在乎什么香水,什么传承,但傅栀在乎,我不能用感情去强迫她割舍她在乎的东西。”
“所以您……”
“我告诉傅栀,我和阮栎社商量好,婚礼照常举办,只不过新郎是我,怕外界猜测,所以即使换了新郎,也打算秘而不发。”
我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一时间接不上话。付老并未注意到我的表情,继续说了之后的事情。
“后来看这话,其实漏洞百出。那天直到婚礼完成,新郎始终都是阮栎社。对此,她没有丝毫意外。后来我才知道,她也单独去找了阮栎社,和对待我一样,阮栎社同样以我的未来威胁了她……”
这个磨人的故事到此刻才終于结束。走出付老的家后,我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般堵得慌。
点开“鱼”的预定界面,上面的广告语大而醒目:我不过是一条鱼,在以你为名的深海里沉溺。这句话,大抵是很多年前付老一直想对傅栀说,却又没机会说出口的深情,在此借着广告,说给包括她在内的世人听。
编辑/周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