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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创“经典教育”的新时代

2020-01-26李广良

团结 2020年6期
关键词:文化教育

“经典教育”的没落似乎是一种“历史的大趋势”。尽管在各种读书沙龙和国学班上我们还在读着某些经典,微信群和公众号上也有一些严肃的学者在进行着真正意义上的经典阅读,但就整体而言,经典教育在当代中国处于一种极度衰微的状态。不但中国传统经典教育在“现代教育”的冲击下七零八落,即使现代“红色经典”教育也不令人乐观。在功利主义的时代氛围中,潜心经典成了最奢侈的事情。人文学者也做着一些经典校注、诠释的“活计”,这些“活计”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体制性”和“政绩性”的“科研工作”,在多大程度上是“滋养性”和“化导性”的“文-化”事业,是可以打问号的。但就“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言,就中华文明的赓续来说,我们需要开创经典教育的新时代。

何谓经典?张祥龙教授有言:“经典是影响一个悠久文明走向的文本源头。它不限于时间上的源头,还意味着重现思想与人生开端的溯源能力。这也就是说,它能让我们重回起头处,体验到最初的、边缘上的取向如何发生,并由此而生出某种边际处的敏感。”基于此,所谓经典教育就不是文献学意义上的“古典文献”研究或胡适所云“国故整理”,而是“重现思想与人生开端的溯源能力”的激发活动,是一种基于经典的生命意志和民族精神生命力的绵延。这种经典教育当然也可视为一种“爱国主义教育”,但其用意显然要更真诚、更深刻、更纯粹、更具有本源性和生发性。

中华文化有许多经典:儒家有四书五经,墨家有《墨经》,道家道教有《道德经》《南华真经》《黄庭经》《阴符经》等,兵家有《孙子兵法》,武者有《太极拳经》,就连弈者也有《棋经十三篇》。异域传来的佛家亦有经,小乘有《阿含经》,大乘有《金刚般若经》《维摩诘经》《法华经》《华严经》等,号称“教外别传”的禅宗也有《坛经》。所有这些经典,从整体上形成了中华文化的“经典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没有哪一本“经”有独霸之权,反而是形成了一种诸“经”“共治”的局面。这是中华文化独有的胜景:各家各派既有自家的经典,但又不排斥别家的经典,甚至可以用自家的义理去注解别家的经典,用自家的经典去疏通别家的义理,“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从而形成一种“经典心灵共同体”。这与某些“文化”或“文明”一经“独尊”的形势完全不同。

中国传统经典教育为孔子所开创。孔子并没有自己编写“教科书”,也没有任何“专著”,他只是“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如斯而已!孔子的教学,也只是与弟子们进行“对话”,而且不是苏格拉底式的“辩证”对话!孔子激励弟子们直接去朝向“经典”,朝向“事情自身”。如此方有一代又一代的“文脉”传承、“道统”相续,又保留了思想的开放性和新的创造的可能性。孔子之后,华夏世界的心灵就在经典的浸润之中。我们常说“中华文明是唯一没有中断过的文明”,尽管此处的“唯一”二字颇具争议,但中华文明没有中断过却是实情。自古以来,泱泱中华何时不遭到异邦文明的冲击,何时不面临“生死危机”,但中华文明却每每能在危机之中存续,此中究竟是何缘故?我们当然可以对此“现象”进行精细的分析,以找出其中的“根本原因”和“次要原因”,但我想成熟的经典教育至少是“根本原因”之一。孔子时代的经典教育尚属“民间社会”性质,西汉以后则形成了一个由“官学”和“私学”共同构成的经典教育制度,佛、道二教兴起以后加入其中,经典教育获得了新的“超越”精神的支持,即使元、清兴起亦无改于此,故经典之道长存于中华。经典在,则“斯文”在;经典灭,则“斯文”毁。

迄至清末,随着鸦片战争以来的一系列失败,“西学”大兴,中国深深地卷入到了西方主宰的“世界历史”之中,“中学”及其所依的文教系统彻底崩坏,新式文教系统在中国逐步建立起来。百年前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更是自觉地开启了运动式大规模吸收“西学”的历史序幕,通过“新文化运动”,中国“引进的不仅是一种新文,而且尤其是一种化的能力”。这种“化的能力”主要是通过激活中国传统文化的“质野”一面,以及通过学习吸收西方文化的“质野”一面(各种脱离原初历史文境的“主义”)而来的(柯小刚,《道学导论(外篇)》)。其中,中国传统文化的“质野”一面既包括从《诗》、《书》、《周易》、《春秋》、汉儒、宋明心性儒学到谭嗣同、康有为的“儒家革命传统”,也包括从“墨辩”的科学技术、法家的反封建、道家的“逍遥游”和佛教的唯识学中获得的“革命思想”;西方文化的“质野”一面则包括所有经由中文翻译、消化和重新解释的西学各派经典,尤其是马克思主义经典。现代中国革命领袖如孙中山、毛泽东等融汇中西思想形成的“革命思想”亦属此类。这些质野一面本来是我们重建文化的力量源泉,是我们壮大经典教育的资源。但是如何一方面通过文化建设、教育活动使之落实到各民族日常的礼乐文化生活之中,一方面重新构建“质野”与“文史”之间的和谐关系,则是我们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进入20世纪以来,各方面人士都有推进经典教育的意愿,也在不同程度上做出了努力,但教育体制和大部分教育从业者则在顽固地拒绝着经典教育。

拒绝经典教育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拒绝了经典教育,其实就是拒绝了经典,而拒绝了经典,就是拒绝了中华传统文化。由于中华传统文化承担着生成“中国人”的任务,所以拒绝经典教育其实就是拒绝成为“中国人”。我们经常说:“我是中国人。”然而,有中国国籍者不一定就是“中国人”。“中国人”是“政治中国”和“文化中国”双重意义上的,缺少了其中任何一种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人”。对“中国人”进行分析,我们发现“中国人”至少包含着“中国”、“人”和“中国人”等构成环节,从而具有“中-国-人”的现象学结构。在儒家的经典中,“中”意味着“中和”、“中道”、“中心”、“中正”、“得中”等义理,也意味着“天地之间”的生存场域,“中国”作为一个以“中”为名的国家,亦必是得天地“中正”之“氣”养育的“国家”,此国之人民,亦必是具有“中道”之“人”也。故中国之经典教育,首重“成人”“立人”,而人之所以为人者,是因为“人”之“性”来自“天”之所“命”,故人必须对“天”和“天下”有所担当。中国传统经典教育都是在解决万物和“人”的根本问题、终极问题,即所谓“道”的问题。由于“道”不离寻常日用,所以传统经典教育也一直强调日常的政治、经济和伦理教化,从而为“中国人”的生命安顿提供切身的指导。

故此,我们大力倡导重建经典教育,开创一个经典教育的新时代。中共十八大以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仅是一个系统的政治建构,而且是一个系统的文化建构。无论是作为政治建构还是作为文化建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都必须有自己的经典教育,此经典教育既是“社会主义的”,又是“中国特色的”,没有经典教育,“中华民族”的“文化复兴”、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为此,必须重建由国家和社会共同构成的经典教育体系,这个体系既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之下的,又是充满活力和创造力的。就内容而言,新时代的经典教育应当包含“中”、“西”、“马”三系经典,而如何处理这三系之间的关系,方克立先生的“马学为魂、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也许是最智慧的原则,最能适应当下的时代境况。但无论如何,我们的经典教育不仅应是高蹈远举的思想活动,而且应是充满生活力的具体的政治、伦理和教化活动,如此,方可望“阐旧邦以辅新命”,从而开创华夏文明的新盛世。

(李广良,云南师范大学法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责编 刘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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