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忆大娘
2020-01-26朱素荣
朱素荣
2017年5月3日,阴淡淡的天空飘洒着细雨。这个平淡、安静的日子于我们家族而言却是极为悲伤的一天。这天,亲爱的伯母与世长辞了。
傍晚,刚吃过晚饭,我翻开手机,看到微信家族群里四叔发出的一则讣告:“嫂子因心脏病今天在医院逝世,享年72岁,对此沉痛哀悼!愿嫂子一路走好!”
噩耗忽至,悲从中来,伯母和藹可亲的容颜又浮现在眼前。两年前,我曾和母亲一块去探望她,当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有些吃惊:伯母怎么一下老了这么多?记忆中的伯母还是二十年前那体健俊美、端庄优雅的形象。那年退休的伯父偕同伯母带着孙子大坤来探家。可转眼物是人非,伯父去世,伯母老态龙钟。我顾不得伤感,赶紧跟母亲走上前去问候。
伯母走了,我毫无心理准备,想到再也没有机会去看望她老人家了,我的眼泪不觉滚落下来。擦一把泪,我急忙打电话给哥哥,电话处于通话中;又打给弟弟,弟说,刚刚跟伯母家的三哥通了话。弟将号码发给我,我急急拨给远在吉林的三哥。
三哥告诉我:大娘于2017年5月3日上午10时突发心脏病,当时,大舅前去探望她,她急急去开门,脸色尚不大好。跟大舅交谈中,情形越发不好,大舅赶紧通知了三哥,三哥送伯母去医院途中,伯母就挺不住了。到了医院,医生也没挽留住伯母。
伯母跟母亲一样,是个总是自己承担苦难的母亲,她感觉身体不适,很少及时通知儿女,总是极力推延,不想让儿女们为她担心。五一期间,三哥与三嫂一起回家探望她,伯母谈笑风生,两人并没有发现异常。没想到,这突发的心脏病竟势如崩山,大娘都没来得及告知儿子。
其实,大娘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十几年的糖尿病一直折磨着她,后期又得了冠心病,大娘却始终乐观面对一切。我总以为还能再见到她,和她一起叙叙家常,却不想2014年的一面竟成为了永别。
母亲与大娘情同姐妹。大娘经常随大伯回山东老家,一来就跟母亲处在一起,姊妹俩有说不完的知心话。母亲干农活,大娘也跟着去郊外;母亲在家,她也陪在身边一起劳作,尽可能多地跟母亲待在一起,尽可能多地叙叙旧,拉拉家常。大娘探家的日子是她们俩亲不够的时候。母亲几年前脑出血,她一直念叨大娘,说很想趁着身体还能走得动,去看看走不了远路的大娘。考虑到母亲也是大病未愈,我们都劝她等身体好了再去不迟,母亲却等不了,说自己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走得了远路。我们知道她探望嫂子的心情。于是,我们利用暑假,带她去吉林舒兰探望大娘。
2014年7月12日,母亲去探望伯母的心愿终于实现了。在一路颠簸、熬夜又加晕车的重重困难下,母亲捱过二十五个钟头的摇晃煎熬,终于抵达了舒兰,三哥前去接站。
见到亲人,大家倍感亲切。那天已是晚上10点多了,我们临时在三哥家住宿。三嫂备好了水饺接应我们。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带我和母亲去看大娘。
大娘住在单位老年公寓的四楼。一大早,她就坐在了小区门口。她因腿脚不便,已经几个月不曾下楼了,真知道她是如何克服重重艰难下楼来的。我们到时,她正坐在一个马扎上,身旁放着一根拐杖,两眼翘望着我们来的方向。见了面,姐妹俩紧紧握着手,我站旁边,话也插不上一句。两位老人对望着,嘴角挂着笑意,眼里却含着久别重逢的泪水。大娘笑说:“看,光说话了,还没到家呢,快,我们先回家。”
伯母家就住在闹市区,早上四点多钟,楼下小贩就开始叫卖。此时,伯母会悄悄起床,将门窗关严,怕吵闹喧嚷声吵醒我们。她却不知道啥时候轻轻掩了门去了楼下,将新鲜的蔬菜瓜果买齐,歇息后再提上来。我不知道,这四层的楼,伯母需要几次歇息才能够爬上来。我和母亲发觉伯母出了门,也会赶紧起床,草草收拾一下去市场,买些东西,快要回家时,我和母亲就找到伯母,我帮着一同拿着东西,她俩慢慢地边走边聊。
伯母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吃的,每顿饭都是几个菜吃不完。在伯母家,我见识了她精美的饭食。她蒸馒头,包包子,间或烙肉饼。她蒸的馒头有南瓜馒头、小米馒头,还有不同形状的小猪状、玫瑰状、鲤鱼状的馒头;她包的包子,形状有圆的,有方的,还有刺猬状的。大娘最拿手的红烧肉做得肥而不腻,连我这个向来不爱吃肉的人也能吃上几大块。伯母还手把手地教会了我如何做,回到自己家里后,我还为家人们做了次红烧肉。因为不常做,过后,我学的这个手艺又还给了伯母,现在想再做,却忘记准备哪些食材,前后步骤也记不清了。之前,我还总以为,反正大娘记得,什么时候想做了,再打电话问她不迟。可是,这电话是无论如何也打不通了。
伯母生活一直很节俭,她住的房子几乎没有装饰。她的窗帘是用一张旧床单改制的,窗帘上补了大小不一的几个补丁。她住在一个不足五十平方米的一室一厅的老年公寓里,局促的空间却被她布置得井然有序。我们到来后,她将卧室的大床让给我和母亲,自己带着二哥八岁的儿子就住在客厅一角搭建的一张简易单人床上。那么热的天,两个人睡一起,连翻身都困难。伯母却不以为然。她的生活如此拮据,可我们探亲的几日,她豪爽地花钱,眼睛都不眨一下。
伯母腿脚不灵便,我们去了后,她总是强忍着腰腿的疼痛,陪我们下楼,给我们做向导。她带我们去周边的地方,想让我们多看看这远离故乡的异地风景。无奈,她走不上百十步,就需要停下来歇歇,母亲便与她一块就地坐下,一起拉家常,这样,她们走走停停,也能走出两三里地。
伯母考虑问题很细致,我们去时带去了家里人的问候,她也对家中的诸多亲人一一问候,还专程跟相认不久的四叔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电话。我们预计探亲一周时间,可大娘说什么也不让我们回。她说来一次不容易,强留母亲多住几日。我们知道她殷勤的心情,就顺从了她的心意,又多住了三四天。其间,她嘱咐三哥给我们买好了返程车票,还专门去市场,选了上好的东北纯木耳,给母亲一份、三叔一份、四叔一份、五叔一份,还有哥哥、弟弟和我各自都有一份。伯母的心意那么诚恳,我推辞不下,就将她送给家人的礼物全带了回来,并按照她的嘱托,一一交给了家人。
一天,伯母跟母亲在屋里说着话,我听到她说起水电费需要到外面四五里路的地方交,她近几年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往往就等三哥回家时让他去交费。我记在心里,一次陪母亲出去散步的时候,就替伯母交了一季度的费用。两天后,伯母竟知道了,她过意不去,非要给我钱,我说啥也不收。隔天,伯母悄悄下楼去,给母亲买了一条裤子,给我买了一件深蓝蕾丝连衣裙,我穿上竟然大小肥瘦正合适。后来,我穿着这件连衣裙,一个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妇女从身后追上来,直夸裙子漂亮又洋气,问我是从哪个商店买的。
伯母一生没有女儿,她就把儿媳当女儿待,将我这个侄女当她的闺女。知道伯母身体不好,我和母亲也尽量不出门,陪她在家聊天。她知道我对家族长辈的照片感兴趣,就翻箱倒柜找出若干年前奶奶、伯父、父亲和姑姑她们的全家福来,还将她和伯父每次回老家时所拍的所有照片都找出来给我看。我挑拣出一些从来没有见过的照片去复印了几张带回老家。
伯母偶尔听到我说起东北的山核桃,就遗憾地告诉我说现在还不是去山上摘核桃的季节。不过,她之前的老邻居那里可能还有,就打电话给老邻居,让给淘一些来,还将伯父之前把玩过的几个好看的核桃也一并送给了我。伯母养了很多花草,见我喜欢,她毫不犹豫地将蟹爪兰、君子兰都一股脑地送给我。她因为自己无法多走路陪我们逛,特意跟三哥、三嫂说好,让她们抽时间陪我和母亲去城里多逛逛。她的盛情我们实在推辞不了,就全依照她说的去做了。我知道,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心安。她就是这么一个一心只想着别人,却唯独没有她自己的善良、温和又善解人意的老人。
短短的三年时光,伯母去了,母亲又再次患重病卧床,不能言语,意识不清,我的两位至亲一去一病,怎不令人唏嘘伤感?只愿我亲亲的伯母,在天堂好好生活,再不受病痛的折磨。
(营里镇第二初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