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视角下仙侠小说女性的成长
2020-01-19李明春麦红宇
李明春,麦红宇
(广西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仙侠小说作为网络文学中的一种,深受读者喜爱,根据仙侠小说改编成的电视剧也获得非常高的讨论度和收视率。2005年的《仙剑奇侠传》使仙侠剧逐渐受到人们的关注,其新颖的剧情和夸张的特效以及不为人们所熟知的人、神、仙、魔、妖、鬼六界混杂在一起的多元空间,一下子吸引了受众。2015年,《花千骨》热播,再次掀起一波仙侠剧浪潮,甚至登上了《纽约时报》人文艺术封面,引起美国主流媒体的关注和报道。这篇占据近半个版面的报道,不吝其对《花千骨》的赞美和褒奖。2017年《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播映,上线仅12小时全网播放量就已达到6亿。关注仙侠剧的同时,我们也能发现现代古装仙侠剧中,大女主剧越来越多,如《花千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芈月传》《扶摇皇后》等都是备受观众关注的大女主剧。剧中的女性逐渐摆脱对男性的依赖,成为一个自强自立的主体,她们有自己的思想和坚持,不再为男性所规定的“大义”牺牲自我的“小义”,她们勇于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和生活。
可以发现,女性主体意识即女性作为主体在客观世界中的地位、作用和价值的自觉意识,[1]在网络仙侠小说中的体现越来越明显,而通过改编小说拍成的电视剧也体现出大女主的特性,诠释着女性独立的思想,在承担社会责任的同时兼顾自身追求与价值实现。因此,越来越多的女性形象出现在受众的视野,鼓舞更多的女性勇敢地同社会中的种种歧视和压迫做斗争。同时,网民低成本的人气支持使其能够表达底层态度,抵抗话语权威。[2]故笔者试图通过分析仙侠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形象,探讨女性如何一步一步抵抗男权社会的话语主导权,表达自己的态度,形成思想上的独立。
一、赵灵儿——传统的女性形象模范
近年来《仙剑奇侠传》《花千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都得到了受众的关注和喜爱。女主赵灵儿、花千骨和白浅分别代表了三种不同的女性类型,同时她们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呈现向上的趋势,对她们的分析能够体现女性思想的基本发展状况。
在传统的文学叙事中,男性文化一直居于主导地位,是一个主流和中心的存在,而女性文化则是男性文化的附属品,处于边缘和背景的状态,2005年播出的《仙剑奇侠传》就是这样的一部电视剧。该剧主要讲述了余杭小镇青年李逍遥与女娲后人赵灵儿以及林家堡林月如之间爱恨情仇、拯救天下苍生的故事。其成功之处之一在于它塑造了典型的中国传统女性形象赵灵儿,她自幼便跟着姥姥隐居在仙灵岛,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不谙世事的她纯洁善良,面对陌生的李逍遥毫无防备之心,拉着他的手便去给他拿药,被姥姥发现后处处维护他。“别杀他!姥姥,我求求你!”[3]赵灵儿温柔体贴,外表柔弱但在关键时刻却能挺身而出,助男主人公一臂之力,展现了完美的传统女性形象。虽然在小说中赵灵儿是仙灵岛的主人,作为客人的李逍遥却在两人发展的过程中居于主导地位。初见时以衣裳要挟赵灵儿拿药,拿药之后偷亲赵灵儿;他虽然对赵灵儿有情,但在姥姥命令他们成亲时,他却犹豫不决,而赵灵儿只能用传统小女生的方式引起李逍遥的关注。“赵灵儿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泪,道‘他被逼着娶我,我偏不嫁。’”[3]这句话带着赌气的情绪,赵灵儿心中自是想许身李逍遥,但看到李逍遥犹豫不决,又拿“父母之命”做借口,觉得自己没有受到重视而说出了气话。赵灵儿没有一种表达自己意愿和想法的意识,不会主动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是采用一种迂回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诉求。赵灵儿用欲迎还拒的方式表现自己的内心想法,她想象不到传统男性霸权文化对她未来的婚姻生活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深受男权文化的压制和控制,更意识不到建构男女两性真正意义上即思想价值上的平等、和谐、进步的社会文化模式的需要。
《礼记》中说到:子不宜其妻,父母曰是善哉,子行夫妇之礼焉,没身不衰。不管赵灵儿是不是真心喜欢李逍遥,也不管她是否认定了他,姥姥之命不可违抗。“李公子,事已至此,老身无话可说,你们俩既然互有情意,便即刻完婚吧。”[3]姥姥的这句话中显然没有考虑到赵灵儿的主体意识,赵灵儿被排除在选择权之外。在和李逍遥的婚姻中,赵灵儿既没有争取,也没有拒绝,体现了女性的传统美德,以及父权社会对女性的奴役。在赵灵儿看来,既然芳心已许,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李逍遥身上,即使后来李逍遥将初见之情,初遇之景全然忘记,她对他的爱慕只增不减。17世纪的学者贝原益轩曾写道:“一个女人必须将其丈夫看做君主,并以最高的宗教感和最深的爱慕为他服务。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义务——她始终的义务就是顺从。”[4]纵然身为女娲后裔,赵灵儿依然受制于传统习俗观念的影响和束缚,这种传统习俗与观念规范着女性心理、气质和社会角色。而女娲后裔的特殊身份似乎注定了她一生要面对各种磨难和曲折,身负拯救天下苍生的重任。若不是肩负使命,她必定相夫教子,一生追随李逍遥悠游天下,完成李逍遥的江湖梦。与李逍遥的婚姻不是她的主动选择,拯救苍生她也从未想过,她只是按着子民的要求,回到南邵,解除旱灾,使黑白两族不再干戈相向,但最后惨遭拜月教主暗算,以生命的代价换来子民的幸福安定,以牺牲自我来成就大爱,以扼杀自我来顺应主流价值。在十几岁的年少芳华里,赵灵儿被动接受了所有安排,与李逍遥成亲是姥姥的要求;踏上寻母之路是因为仙灵岛巨变;担负拯救苍生重任是因为女娲后裔的身份。命运带着她走向人生的终点,却没有给她一个美好的结局。她的一生肩负了重大的社会责任,一直在付出的她向着男性所界定的女性标准靠拢,却从来没有真正争取过什么。她没有主体意识,始终为别人而活,在别人的期望中实现别人的价值,她是父权制社会所规定的完美女性,却没有活出完美的自己。
二、花千骨——打破传统形象的初次尝试
《花千骨》是近年来大女主戏的一次尝试,是一部少女成长史。剧中花千骨与师父——仙界领袖白子画的情感纠葛堪称虐心爱恋。在这场无始无终的感情里,花千骨一步步蜕变,勇于反抗既有的权威和规则,成为一个独立的女性。
初上长留山的花千骨纯真善良,符合传统定义下的少女形象。纵然白子画毫无收徒之意,柔弱的她也下定了决心要成为白子画的徒弟。“好!一言为定!我一定会做到最好的!”[5]踌躇满志的发誓之后,她拼命习武学术,为的是仙剑大会上赢得比赛,博得白子画的关注,最终她如愿以偿,但凶煞的命格注定了她从此度过坎坷悲苦的一生。在女性成长的过程中,获得本质特征需要一个肯定的过程,男人的承认和肯定是女性被认可的重要仪式,男人是女人成长中的导师和引路人。[6]白子画就是花千骨的全部支撑和信仰。成为白子画的徒弟之后,她无时无刻不在白子画的规训之下,正是因为白子画的“全景敞视”,才使花千骨规规矩矩,严守门规,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在这个时期,花千骨是典型的西蒙娜·德·波伏娃笔下的他者,即男性的附庸,她没有自己的思想和自我意识,将白子画的要求预设为自我存在的价值导向。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在男权文化视域下,男人的存在被认为是正当合理的,而女人只能作为男人的附属财产。波伏娃强调女人只有“摆脱他者的状态,成为自由的主体,实现自己的价值,才能获得解放”。而成为白子画徒弟的花千骨始终听命于师父,完全没有对自我价值的认知,也就成为不了自由主体,所以才导致了其后的悲剧。
因不小心被绝情池水所伤,花千骨发现自己竟喜欢上自己的师父,但她将这份爱慕小心翼翼地埋藏在心底,因为这在父权的道德伦理规定下就是一种大逆不道,罔顾伦常,背德犯上的行径。为给师父治病,她不顾生命之危,也不管仙规道义,偷盗神器并阴差阳错地承载了洪荒之力,而后却被白子画逐出师门并打入蛮荒。从此,花千骨走上了一条自立自强的道路,开始了她抗争命运和父权制权威的征程。波伏娃曾经说过:女性的真义就在于她是一个活的存在,生理上的差别和心理上的情结都无法规定她们生命的轨迹,她们靠自己的价值选择来开拓自己的解放之路。[7]花千骨被打入蛮荒之地,但她从不放弃生存的希望,她的自我价值体现在为了她所爱的人活下去。她失去了师父的信任和保护,但没有就此放弃生命和爱她的人,而是逐步建立起了自己的价值导向和主体意识。她认识到自己的存在是“为我”的、自觉的、自主的、有选择性的和独立的。[8]最显著的主体意识构建是花千骨赢得了话语权。她体内的洪荒之力给众仙带来了逃出蛮荒的希望,但是因为竹染的出逃计划必须牺牲蛮荒三千多人的性命,得知真相后,花千骨毅然放弃出逃计划。“出不了,那便不出,一直留在蛮荒就好了。”“此次出蛮荒计划作罢,我们再从长计议。毕竟天无绝人之路,一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要回,大家一起回去。”[5]善良且深明大义的她受到了大家的信任和服从,她成功构建了自己的话语权,成为表达自身想法和欲望的主体,这也是后来她能带领魔界跟仙界谈判对抗的原因。
花千骨获得了自我意识,找到了自己的身份认同,她在精神上摆脱了父权制的控制。她曾悲愤的对师傅:“断念已残,宫铃已毁,从今往后,我与你师徒恩断义绝。”[5]这时的花千骨成为了主体,不再关注自己是否是师父白子画理想的被动观赏对象,而是关注自我命运和感情以及生存的环境和状态。
三、白浅——新女性形象的建立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是唐七的成名作,讲述了青丘帝姬白浅和九重天太子夜华的三生爱恨,三世纠葛的故事。与以往的仙侠小说不同,狐女在这部小说中不再被刻画成勾魂摄魄的妖狐或者倾国倾城的狐狸精,而是集真善美于一身的白狐。她诠释了爱情、亲情、师生情,在危急时刻舍生取义、大战擎苍,以自己的生命赢得了四海八荒几万年的安宁平和。该作品赋予女主白浅长天阔地的情怀。
小说前传讲述白浅因封印擎苍,被封法力、记忆和容貌,落入凡尘与夜华相识、相恋,后被带入天宫。天宫中,白浅屡次遭到爱慕夜华的素锦陷害,甚至被挖双眼。因听信素锦谗言,夜华误会白浅,白浅伤心欲绝,产子后,纵身跃下诛仙台。“我记得你这里有一种药,吃了就可以把想忘记的事情全忘干净。”[8]白浅饮下忘情药,忘记夜华。凡人素素的女性主体意识在小说的开头便显露出来,纵使她深爱夜华并生下其子,在知道自己被夜华所负之后,她理智地作出决定,喝下忘情水,为自己争得最后一丝尊严。
三百年后,白浅重遇夜华,此时的她已做回青丘帝姬,并将前世之情忘得干干净净。她重新认识夜华,接受与夜华的婚约。面对后来素锦的刁难和挑拨,她显示出上神的镇定和从容,“我受四海八荒的神仙朝拜,一向依的是青丘的礼。若是要正经来拜一拜我,提前三日便须沐浴斋戒焚香,三日之后行三跪九叩的礼”。[9]这个形象打破了常规的女性形象构建,不论从道德层面还是人格自我层面,白浅都不是功能性的、从属于男性的客体,她有着明确的自我身份认识。此时的白浅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素素,不再被动的压抑自己的不满,她的主体意识源于自己高贵的身份,也源于她对自己的准确定位和正确认识。
女性主体意识的确立要求女性探索自己与周围环境的关系,思考存在的本质和人生价值,并在此基础上对自己的命运和人生进行理性判断和把握,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听凭男性的命令。[9]在自我意识上,白浅已经成为一个与男性平等的生命个体和完整的社会存在,她勇于展现自己,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维护自己的利益。当夜华问她如果有人曾夺去她的眼睛,她会不会原谅这个人时,白浅淡定说道:“这四海八荒的,怕是没哪个敢来拿我的眼睛。”[9]白浅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有着清楚强烈的认知,因此她不会将自己的软弱与恐惧投射给男人,因为她完全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维护自身利益。女性主体意识的确立也表现在女性对其他女性的了解和批评,进而达到认识社会和批判社会的目的。小说中,当她恢复素素的记忆之后,对于曾经陷害她并取她双眼的素锦,她亦以牙还牙,快意恩仇。“三百年前本上神历情劫,丢了双眼睛在你这里,今日掂起这桩事,便特地过来取。”[9]这个行为是白浅对性别社会化中女性被动的、压抑的、服从的角色的抨击,折射出她追求人格尊严的主体意识。
白浅是现代女性成长的典范,面对让自己满身伤痕的爱情,她选择喝下忘情药,重新开始;面对夜华的追求,她亦能够从容应对;她理所应当地享受九重天的各种优越待遇,从容地拒绝不满之处;面对亲情和师生情,她亦有自己的想法;她重情重义,师父对她好,她也愿意用自己的心头血养护师父的遗体,用七万年等来师父的复生。白浅不是谁的附属品,她以女性的眼光洞悉自我,确定自身本质、生命意义及其在社会中的地位,体现出女性独立自主、自强、自重的精神气质。
四、结语
管平潮、果果以及唐七在不同的时期分别创作了三部红极一时的仙侠小说。值得注意的是,管平潮是男性作家,在男性视野中,女性的定位是温柔细腻,而对于大大咧咧、不拘小结的女性多数男人会将其视为“哥们儿”角色。《仙剑奇侠传》中林月如就被李逍遥视为能够出生入死的兄弟,而温婉温顺的赵灵儿才是他一生挚爱,因为赵灵儿符合男性的审美,能够满足男性保护弱小,展现男性气概的欲望。果果和唐七是女性作家,在她们的作品中一方面会将女性置于男权统治的规则之下,另一方面会透露出女性的欲望,描述女性如何冲破男权的束缚,追求自己的所想所需,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从时间上来看,《仙剑奇侠传》最早,《花千骨》次之,《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最后。这三部小说的女主人公正体现了从传统的女性形象到开始打破这一形象,最后建立一个全新的女性形象的过程。她们从最初对男权社会的准则低头畏首,到勇于打破男性建立起的规矩和权威,最后真正实现自身思想上的独立自主。这说明随着时代的变迁和进步,女性在争取自身利益和权利的道路上不断前行,她们的主体意识已逐渐建立起来,从思想上与男性中心思想决裂。她们对世界有自己的认知和判断,勇于展现自我,完成了对男权社会和男权意识的超越,成为自主自为、掌握自己命运的主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