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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恶价值判断与和谐社会建构
——维多利亚惊悚小说《奥德利夫人的秘密》文学伦理学批评

2020-01-19胡贝克

关键词:奥德布雷伦理学

胡贝克,李 增

(1.东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1;2.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 英语与比较文学系,北卡罗来纳 教堂山 NC 27599)

伦理是人际关系的产物,而伦理学作为“一门以道德为研究对象的独立科学”,在人类文明发展史的视域下,又“总是同人类社会的精神文明建设密切相关”(1)罗国杰:《伦理学》,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页。。以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古希腊伦理学将人的幸福视为“最高善”,而高尔基的“文学人学论”将文学视为是对人类自身给予关注的人文学科,于是,文学和伦理学两个学科形成交集,为文学伦理学批评奠定了交叉学科研究的基础。具有通俗文学性质的英国维多利亚时期惊悚小说揭示出特定社会阶层和特定历史时期的伦理道德价值,虽存在一定历史局限性,但对和谐社会建构而言仍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价值。玛丽·伊丽莎白·布雷登(Mary Elizabeth Braddon)在惊悚小说《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中的伦理道德叙事具有这种特定历史价值,并为当代大众文化语境下的通俗文学研究及和谐社会建构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一、《奥德利夫人的秘密》引发的道德争议

在性别伦理视域下,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是“男尊女卑”的男权社会。在这种性别伦理境况下,继威尔斯·柯林斯的《白衣女人》(1961)之后,玛丽·伊丽莎白·布雷登的惊悚小说《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于1862年出版,这部由女性作家创作的关于女性伦理道德的小说故事顷刻间在读者世界引起强烈反响。读者对这部小说持热捧、痴迷的欢迎态度,使这部作品马上成为畅销书,当年三个月内就连续出了八版并被改编成剧本在舞台上演出(2)Michael Diamond.Victorian Sensation,Anthem Press, 2003, p.199.,在广大中产阶级和女性读者中迅速“流行”起来,布雷登本人不仅成为读者心目中的女强人,而且在商业化的道路上也大获成功。与之截然相反,学术界对布雷登的这部小说几乎呈一面倒的否定评价态势,抨击、谩骂一齐向这位女作家袭来。哲学家、评论家亨利·曼塞尔1863年以“惊悚小说”为题在《季刊评论》发表文章,对布雷登的小说评价道:“除控制供需关系的市场规律以外,很难想象有何种神圣力量会关注该作品的产生。”(3)Henry Mansel.Sensation Novels,Quarterly Review,113(1863).W. R.格雷格则否定布雷登作为女性作家的创作才能,在《国民评论》上撰文认为:那些深奥的爱情知识,由于许多最令人悲伤且又最为深邃的事实真相都被她以秘密的方式掩盖起来,只有付出惨痛的代价才可揭秘,所以我们真诚希望这些真相一直被掩盖着才好。然而,她在处理这类知识时显得毫无优势,其必然结果就只能凭借一点儿皮毛的了解和对表面现象的理解,费力却又不讨好。在她所要描写的这个领域,她仅知道人们寻常所走的且又相对安全的大道,再加上离车马众多的主要大道不远处的那么几处迷人的景象以及如画般的迂回、曲折小道而已。然而,那些怪石林立、高耸的山峰、崎岖不平且又幽暗的山谷和险恶的深渊,她却从未涉足;哪怕就是想入非非,她都几乎难以梦想到这样的景象(4)W. R. Greg.False Morality of Lady Novelists,National Review,8(1859).。更有甚者,弗朗西斯·佩吉特以谩骂的口吻抨击布雷顿:“写这些小说的人,没错,写出这些最龌龊小说的,即散布荒淫无度行为的作家,小说中的邪恶不亚于作恶者的招供;把女人的爱降低为任性粗暴的畜生行径的作家,甚至达到宣称这种爱唾手可得的程度,想过把瘾仅需付出在地狱里万劫不复的代价——这些写作的人,就是女人,(她们)有的自己承认了,有的(匿名出版)可根据书内的明证;这些女人中最糟糕的是未婚女性!”(5)Francis Paget.Lucretia;or,The Heroine of the Nineteenth Century,Publisher unknown,1868,p.305.佩吉特的评价显然并非仅仅处于作品中女性人物的道德层面上,而是借小说人物的评价来攻击女作家本人(6)布雷顿从1862年开始与约翰·马克斯韦尔同居。约翰的前妻长期住在疯人院,同居期间,布雷登抚养约翰前妻生的5个孩子。12年后,约翰的前妻去世,他们正式结婚,布雷登又为约翰生了第6个孩子,并用其创作的收入帮助约翰还上了债务。布雷登的很多作品都是在由约翰创办、布雷登经营的期刊上发表的,发表作品时也确实采用过男性的署名。佩吉特对布雷登的攻击显然指的是布雷登的这段私生活经历。。不仅如此,布雷登的惊悚小说创作还要经受来自男性同类小说作家的性别歧视,他们认为女性作家抢占了小说市场(7)伊莱恩·肖瓦尔特:《她们自己的文学——英国女小说家:从勃朗特到莱辛》,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34-35页。,女性小说家在发表作品时采取男性化的作者署名方式(8)伊莱恩·肖瓦尔特:《她们自己的文学——英国女小说家:从勃朗特到莱辛》, 第54-55页。,甚至维多利亚惊悚小说的鼻祖、男性小说家柯林斯也容不下女性作家布雷顿在该领域的崛起,也认为女性作家抢走了男性作家累积起来的素材(9)伊莱恩·肖瓦尔特:《她们自己的文学——英国女小说家:从勃朗特到莱辛》, 第36页。。在铺天盖地的一片否定声中,布雷登成了当时学术界声讨的对象。

对布雷登这部小说的道德书写,虽然也偶见肯定性的评价,但其声音远不及否定的呼声。布雷登本人首先以卑恭的态度承认其创作借鉴了男性作家的题材,在给柯林斯和布尔沃-利顿的信中,布雷登写道:“我定将努力遵照您那友好的信中所提出的原则写一部好一点的书,可在宽广的思想王国里,我照您还差得远着哩,仅仅想要靠近您都是不可能的……我动辄就以最深沉的感情发出疑问,我想人这样做时,他定是早就远超出感受深沉的能力了。我想,就是这种感觉或不如说是对任何强烈情感缺乏感受力的感觉,造成了语气的轻率浮躁,让您听了很不舒服,觉得有损艺术的尊严。我的小说人物在逆境时,我总不免蔑视他们,因为在我脑子里一直记得自己未曾表露过的痛楚。”(10)Cf. Robert Lee Wolff.Devoted Disciple:The Letters of Mary Elizabeth Braddon to Sir Edward Bulwer-Lytton,1862-1873,Harvard Library Bulletin,April,1974.但她又委婉地反驳道,“靠想象力从事创作的人有权从先前所有作家获得故事来源的领域中去取材,即从悲剧性的、犯罪的、非同寻常的人生境遇中去取材”(11)Cf.Robert Lee Wolff.Devoted Disciple:The Letters of Mary Elizabeth Braddon to Sir Edward Bulwer-Lytton,1862-1873.。早期学术界否定的源头并非仅仅在于该类型小说的伦理道德书写触犯了当时上流社会的伦理道德观,而且还在于该类型小说的“通俗性”。在学术界惯有的批评视域下,通俗文学被视为“亚文学”的范畴。在学术界于是就出现了“高雅文学”与“通俗文学”的对立现象。在19世纪英国文学批评中,浪漫主义诗歌和现实主义小说被视为“高雅文学”并对其作品给予了充分肯定,通俗文学则被视为大众文化语境下的文学产物,因而惊悚小说是“非正统的”或“不入流的”小说类型。(12)惊悚小说的读者群主要由中产阶级和女性读者构成,因此学术界又将惊悚小说戏称为“厨房文学”。在“精英文学边缘化”“大众文学市场化”的当代文学境遇下,学术界重新评价了维多利亚时期惊悚小说的价值并颠覆了先前学术界的定论。美国当代著名女性文学批评家伊莱恩·肖瓦尔特指出,女性小说家的惊悚小说作品对女性读者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因为她们颠覆了女性阶段的小说传统以找到适合表现自己想象冲动的方式,在更大的范围内表达了被压制的女性情感,激发并满足了抗议和逃逸的白日梦。女性小说家及其女性读者对于性并不怎么关注,她们倒是更加在意摆脱婚姻家庭生活中的沉闷和不公平的女性角色,声张自我,获得自主。在布雷登的小说中几乎没有明显涉及性刺激的低俗内容,其作品甚至可以进入维多利亚的课堂。因此,女性通奸现象与布雷登的小说没有多大关系,其作品涉及的内容倾向于对婚姻制度、婚姻市场以及才智女性发展道路上的障碍所进行的隐性批判(13)伊莱恩·肖瓦尔特:《她们自己的文学——英国女小说家:从勃朗特到莱辛》,第148-151页。。

中国学术界对维多利亚时期惊悚小说的伦理道德研究起步要比西方晚得多,成果也显得较为贫乏。中国学术界早期涉及布雷登小说研究的文章,是由外国文学和女性文学批评家朱虹于1995年发表在《名作欣赏》第2期上的一篇文章《疯狂的女性与女性的疯狂——〈奥德利夫人的秘密〉赏析》。正如文章标题所明示的那样,这篇文章属于赏析性质,如果说还有一点儿文学批评成分的话,那也仅居于赏析的层面上。事实也的确如此,《名作欣赏》作为国内改革开放后较早的一家文学评介性质的期刊,其定位就是赏析,往往由某位学者写篇引介性质的文章,然后配发相关文学作品的摘录。朱虹在这篇文章中,首先从“恶女”受罚的故事结局入手分析了故事的表层意义,而后又对作品女主人公的身份进行探讨,做出了“以侦破案情擒获案犯为宗旨、以恢复秩序保护财产为终结,因而它的基本倾向是保守的”小说价值判断(14)朱虹:《疯狂的女性与女性的疯狂——〈奥德利夫人的秘密〉赏析》,《名作欣赏》,1995年第2期。。其实,朱虹的结论本身就是比较保守的。当代西方学术界早已为布雷登的小说伦理书写翻了案。肖瓦尔特认为,玛丽·布雷登、罗达·布劳顿和弗洛伦丝·马里亚特等19世纪70年代的女性惊悚小说家利用刚刚获得的自由,“写出了一种过渡性的文学,探索了女性对婚姻和所受经济压迫的实属极端的抗议,尽管这种抗议仍然不出女性小说传统的架构:必须让犯罪的女主人公毁灭”(15)伊莱恩·肖瓦尔特:《她们自己的文学——英国女小说家:从勃朗特到莱辛》,第25页。。

批评界对这部由女性作家创作的关于女性人物道德叙事小说评价态度的转变除受社会因素影响以外,还在于文学发展的境况。但不论是肯定性的还是否定性的评价,其焦点均置于小说人物的道德行为与社会秩序的关系层面上。

二、《奥德利夫人的秘密》的伦理道德叙事

伦理的作用在于实现人的幸福的远大目标,而达到这一目标的前提是人对善恶的价值判断以及人在社会生活中的道德操守。《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之所以受到维多利亚时期学术界的否定性评价,其根本原因在于小说中所揭示的人物主角背离了维多利亚时代中产阶级和贵族阶层的道德观,进而“对贵族这个尚属荣耀的社会阶层形成了社会地位和经济利益的威胁,造成了中产阶级流行文化的自身焦虑感”(16)Ronald R.Thomas.Wilkie Collins and the Sensation Novel,The Columbia History of the British Novel,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5:482.。

《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与所有惊悚小说的共同之处是“悬疑”加“惊悚”的小说艺术表现形式,内容则是对违反贵族阶层的伦理秩序并对贵族财产形成威胁的道德叙事。其最大的不同点则在于这部小说改写了绝大多数惊悚小说中男性“恶者”出于对贵族财产的攫取欲望而僭越社会阶层的叙事模式,代之以下层社会的女性僭越社会等级,对男性贵族的荣誉和财产构成了威胁。按朱虹所言,由于小说中的“阴谋家是位年轻美貌的女性”,“这就使故事更加具有刺激性”(17)朱虹:《疯狂的女性与女性的疯狂——〈奥德利夫人的秘密〉赏析》,《名作欣赏》, 1995年第2期。,而按当代欧美批评家的观点来看,“惊悚小说作为一种严肃的且又具有破坏力的艺术形式,与1848年到60年代末英国文化的历史转型搅和在一起,使这一切都变成了可视的和可述的。因此回溯了这部惊悚小说中普通小人物和广大普通读者在身心层面上形成巨大力量的轨迹”(18)Ronald R.Thomas.Wilkie Collins and the Sensation Novel, p.484-485.。

“悬疑”和“惊悚”也是这部小说在创作形式上对小说创新的突出贡献。“悬疑”增强了小说作品的故事性,对于引导读者参与到作家的“创作”中去发挥着重要作用;而“惊悚”则有两层含义:其一,故事情节的紧张情绪有助于提高读者的阅读兴趣;其二,读者阅读小说时产生的“惊悚”效果有助于读者接受小说家在创作中预设的伦理道德教化目的。

该小说故事叙事的主要线索是负向价值道德人物露西·奥德利夫人的身份转换:出身贫寒的海伦·马尔东小姐、贫苦人家疯女人的女儿、初婚的海伦·托尔博伊斯夫人、儿子的母亲、逃离家庭后化名的家庭教师露西·格雷厄姆小姐、重婚后的露西·奥德利夫人、罪行败露后被送进疯人院“活埋”起来的泰勒夫人。小说女主人公的身份转换本身就构成了小说故事叙事的“悬疑”系列。她的这些所有身份中,前四个身份才是真实的,可就这四重身份却被她掩盖起来,进而构成了小说故事的第一个“悬疑”,其后的几个身份均为这个女性人物出于对贫穷的惧怕和贪图财富和地位而编造出来的。小说中,海伦·马尔东小姐与富家子弟乔治·托尔博伊斯成婚后,海伦本想通过这桩婚姻来改变自己的生活窘境,然而,由于两人不善于持家,生活拮据,争吵不断,导致乔治离家出走。乔治在澳洲淘金挣得20000英镑,归心似箭,期待早日与妻子相见。但是,在见到妻子之前,他首先看到的却是《泰晤士报》上的一则海伦·托尔博伊斯的去世讣告!然而,在好友罗伯特·奥德利的陪同下去参观迈克尔·奥德利伯爵的庄园时,乔治竟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成为显赫的露西·奥德利夫人!这就构成了一个新“悬疑”。参观完奥德利庄园后,乔治突然失踪,这又构成了故事中的另一个“悬疑”。在罗伯特·奥德利对这桩大案紧追不舍的调查取证下,露西随时都会露出马脚,于是她就怂恿伯爵,以罗伯特有精神病为由,将其逐出庄园,又以将其送进疯人院相要挟。但露西的罪行败露后,她却反倒声称自己有精神病遗传基因,一个新的“悬疑”又这样出现在小说中。这些悬疑(或称为“秘密”)在这部侦探性质的惊悚小说中逻辑严谨,“悬疑”像连环套一样,一环紧扣一环,使故事情节紧紧抓住读者的阅读心理,使读者跟随作家一道去破解这些“悬疑”。

如果说“悬疑”是这部小说作品创作中的叙事策略,即小说作品的创作形式的话,那么“惊悚”则属于作品的道德内涵,即作品的内容。小说中,乔治不辞而别,这不禁引起海伦(即现在的奥德利夫人)对今后生活出路的焦虑,读者也会“帮助”海伦去“寻找”出路;乔治即将从澳洲归来,可当初的海伦·托尔博伊斯夫人现已成为露西·奥德利夫人,这又一次引起海伦的焦虑及读者想得知后果的急切心情;乔治来奥德利庄园参观后,罗伯特和乔治躺在湖边休息,等罗伯特醒来时却突然发现乔治不见了,而且乔治一点儿线索也没留,这种突发事件,不禁使罗伯特再次“焦虑”起来,读者也在随故事情节的发展一道,“帮助”罗伯特去“寻找”乔治的下落;在罗伯特的追踪调查下,海伦已经到手的“幸福”生活又要离她而去,使海伦再一次陷于焦虑状态下,读者既希望海伦僭越社会阶层的行为受到惩处,又为海伦的后果感到遗憾;当海伦犯罪的秘密即将真相大白之际,本应处于焦虑中的海伦却并未惊慌失措,也未悬崖勒马,反倒以罗伯特有精神病为由,怂恿奥德利伯爵将其侄子罗伯特逐出庄园,并威胁要将罗伯特送进疯人院,这不免使读者为罗伯特可能发生的后果再次焦虑起来;罗伯特不畏艰险,一直将案件追查下去,在海伦的命运处于生死攸关之际,焦虑中的海伦却不予理会罗伯特给她指出的道路,竟夜奔城堡旅馆,蓄意放火,烧死在那儿过夜的罗伯特;罗伯特一路侦查下去,终于使真相大白,曾诬陷罗伯特患有精神病的海伦却又突然主动“坦白”其母患有精神病,她自己也有精神病遗传因子。综上可见,小说人物和读者的“惊悚”均与“焦虑”紧密相关,而这些焦虑归结在一起,按照詹姆逊“论阐释:文学是社会的象征性行为”(19)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政治无意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第7页。的观点来分析该小说产生的“惊悚”效果,其“惊悚”的焦虑因素无疑是中产阶级对流行文化的焦虑,亦是对“19世纪60年代英国所表现出来的政治焦虑”(20)Ronald R. Thomas.Wilkie Collins and the Sensation Novel,p.499.的文学反映。

小说中,围绕奥德利伯爵的贵族地位和财产的伦理大战构成了“恶者”和“善者”两类道德人物形象。从贵族利益的角度来看,海伦的所作所为毫无疑义是“恶者”的象征;从亚里士多德的摹仿论观之,她又无疑是个悲剧人物,因为“既然摹仿者表现的是行动中的人,而这些人又必然不是好人,是卑俗低劣者(性格几乎脱不出这些特征,人的性格因善与恶相区别)”(21)亚里士多德:《诗学》,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38页。。海伦已经是个孩子的母亲,却冒充未婚者,以其年轻和美貌来采取欺骗手段,骗得伯爵的欢心,一步跨进贵族阶层的行列,成为远近闻名的贵夫人:

她曾在切尔姆斯福特和科尔切斯特的几个舞会上露面,顷刻之间就确立起她那“郡中美女”的地位。高贵地位和漂亮住宅使她满心欢喜;每个任性的想法都能得到满足,每种奇想也都能得到实现;不论她走到哪儿,她都会受到羡慕和宠爱;她也宠爱她那慷慨的丈夫;他给她的零花钱为数不少;又没有穷亲戚来打扰她,求她帮忙或赞助。在整个埃塞克斯郡都难以找到比露西·奥德利夫人更为幸运的人了。(22)Mary Elizabeth Braddon.Lady Audley’s Secret,Penguin Books Ltd. 2012, p.57.

此时的海伦处于重婚后的露西·奥德利夫人身份转变阶段,她由社会底层的贫家女子一跃成为高贵的伯爵夫人。从这种转变来看,海伦并不属于悲剧人物,因为除了亚里士多德追求人类的幸福是其伦理观中的“最高善”(the supreme good)(23)Aristotle.The Nicomachean Ethics,Wordsworth Editions Limited, 1987, p.3-5.以外,追求幸福还要受到道德行为规约的控制。但从亚里士多德的悲剧情节论来看,悲剧的情节包括突转、发现、苦难三个要素:“突转”指人物“行动的发展从一个方向转至相反的方向”;“发现”意为“从不知到已知的转变,即置身于顺达之境或败逆之境中的人物认识到对方原来是自己的亲人或仇敌”;“苦难”则是“毁灭性的或包含痛苦的行动,如人物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死亡、受伤以及诸如此类的情况”(24)亚里士多德:《诗学》,第89-90页。。海伦跳出了贫家女的生存困境,成为“富贵”的伯爵夫人,使这个故事进入“突转”阶段;海伦犯有欺骗罪、重婚罪、杀人罪等多项罪行,是贵族阶层身份的僭越者,属于故事的“发现”阶段;海伦被罗伯特送到国外疯人院“活埋”起来,其刚刚到手的“幸福”生活又永远离她而去,她只能以泰勒夫人的假名被囚禁在疯人院里,直到死去,使故事人物进入到“苦难”阶段。从亚里士多德的悲剧情节论和海伦的人生经历两者观之,海伦在这部小说中才成为了悲剧人物。海伦挑战贵族阶层的伦理秩序,采取欺骗、杀人、放火等“恶者”的道德手段来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和过上“幸福”的生活,并为此受到惩罚是咎由自取,其行为既顺应了马基雅维里“趋利避害”的人道主义伦理学人的本性论,(25)马基雅维里:《君主论》,陕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00页。又符合“个人的行为正确与否是通过其产生的幸福效用来判断”的功利主义伦理学观点。(26)A. C. Garnett.Ethics,Ronald Press, 1960, p.159.布雷登在伦理叙事中的高明之处正在于此:家境贫寒却要过上幸福日子的下层社会女人,虽然贵夫人的地位和丰裕的物质生活最终全都化为虚无,并最终被送进了疯人院,但她始终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也从不忏悔。所以,以罗伯特为代表的法律精英与以莫斯格雷夫医生为代表的医学精英“合谋”,将海伦送进疯人院,海伦清楚她未被送上法庭的真正原因,因为她一旦站到了法庭的被告席上,那么其叔叔奥德利伯爵的贵族荣誉就将毁于一旦,所以她在对罗伯特将她送去疯人院的“好意”并不表示谢意:“你也明白,我对你的仁慈并不表示感谢,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你的仁慈有多大价值。”(27)Mary Elizabeth Braddon.Lady Audley’s Secret,p.423.

这部小说由中产阶级身份的罗伯特·奥德利和下层社会的贫家女海伦·马尔东来分别代表着善恶道德观的两极人物,斗争的焦点在于维持贵族阶层的伦理秩序和捍卫贵族财产不受侵犯。对于贵族阶层和中产阶级的伦理秩序而言,海伦的行为显然违背了传统的道德行为准则,并因此而成为早期学术界抨击的道德人物。从西方伦理学的发展史观之,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提出的“最高善”是为了实现人类的幸福。但是,欧洲文艺复兴运动颠覆了传统伦理观,伦理学家更加关注人的现世幸福。如果按照马基雅维里的“人性本质论”来分析海伦这个人物,不论其目的是什么,只要能达到目的,不论“从善”还是“作恶”,任何手段都是合理的(28)意大利人道主义伦理学家马基雅维里本身又是一个由神学政治学向人道主义政治学转向时期的代表性思想家。在其影响世界历史进程的伟大著作《君主论》中,马基雅维里在分析人性的本质时认为人是忘恩负义的、变化无常的骗子和伪君子,总是趋利避害而惟恐不及,并向君主提出了“像狐狸一样能识别陷阱,又必须像狮子一样能惊骇豺狼”的施政方略。显然,其伦理学思想的核心不是“向善”,而是“向恶”。马基雅维里的伦理学观点语出惊人。然而,在传统伦理学向现代伦理学转向的转折点上,其核心观点颠覆了传统伦理学的观点,为建立资本主义社会的伦理秩序奠定了思想基础。参见《君主论》,第100-104页。。此外,海伦道德行为的出发点也是欧美由女性主义文学向女权主义文学发展的重要转折点。肖瓦尔特认为:“布雷登的故事实际上是女权主义的产物:被关在家庭里、不准有合法职业的女人会把她们的挫败感转为对家庭的攻击。”(29)伊莱恩·肖瓦尔特:《她们自己的文学——英国女小说家:从勃朗特到莱辛》,第156页。中国学术界对海伦这个人物进行评价时则进一步指出,“她对自己罪行的掩藏和袒护,也是对自己最珍惜的生活的维系和保护。奥德利夫人的下场,是她的残忍行为带来的后果,也是无为的父亲、无情的婆家、无能的丈夫和无处藏身的社会逼迫的后果。奥德利夫人以一个残暴替罪羊的姿态出现,再也无力气与之对抗下去,最终以被残害的替罪羊的身份走完了人生道路”(30)李增,等:《英国19世纪惊悚小说研究》,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112页。。因此,对女性小说家布雷登的女性道德书写及其小说人物的道德评价也应辩证地、历史地去分析。

伴随批评界对小说女性主人公海伦的道德批评,当代批评家还对以罗伯特·奥德利律师和以莫斯格雷夫医生为代表的专业精英的伦理道德、以迈克尔·奥德利伯爵为代表的旧贵族人物的伦理道德分别做了评价。

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受现代伦理学、政治哲学、科学研究成果的影响,依法治国和崇尚科学已成为社会风尚。这种社会的现实境况在惊悚小说《奥德利夫人的秘密》的虚拟文本世界里进一步体现出亚里士多德创作摹仿论的观点和艾布拉姆斯对“作品”与“世界”、“艺术家”和“受众”之间的关系(31)M. H. Abrams.The Mirror and the Lamp: Romantic Theory and the Critical Traditi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53, p.6.。这部小说的专业精英伦理道德书写与现实主义小说对社会弊端的批判有相通之处,但比现实主义小说更加具有特色。当代批评家凯瑟琳·蒂洛森认为“惊悚小说最纯粹的类型就是包藏秘密的小说”(32)Kathleen Tillotson.The Lighter Reading of the 1860s.Preface to The Woman in White,Publisher unknown, 1969, p. xv.,因而,罗伯特·奥德利作为侦破这起“惊天大案”的私家侦探在这部小说的道德叙事中发挥着导向的作用。罗伯特顶着来自伯父奥德利伯爵将他逐出庄园的压力和露西(即海伦)欲将他置于死地的危险,先后分别到露西的父亲和露西前夫乔治的父亲家中去走访取证、到女仆菲比·马克斯的丈夫卢克·马克斯那里去调查乔治被害时他所见到的细节、到修锁匠那里去核实有关露西与她信件交易的真伪、到文特诺墓地去实地考察墓碑、到莫斯格雷夫医生那里获取涉案人并未真疯的医学证明,终于使这个悬疑的“身份僭越”和“窃取遗产”大案真相大白。案犯海伦并不甘心失败,反而铤而走险,深夜去火烧卢克的城堡旅馆,罗伯特因临时调换了房间,才躲过了一劫,但卢克却不治身亡。罗伯特的道德原则是:“做个虔诚的基督徒,意识到自己的弱点并战胜它;恪守严格的义务之道不动摇;决不背离自己良心;首先对死者公平,然后再对生者怜悯。”(33)Mary Elizabeth Braddon.Lady Audley’s Secret,p.17.在作家的笔下,罗伯特俨然就是一个维护贵族利益和名誉的骑士。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完美无缺的道德卫士,最后在罪犯露西的处置问题上,仍表现出马基雅维里在其“人性恶”的人的本性论里提出的“趋利避害”观点。出于保护其叔叔奥德利伯爵贵族声誉的目的,这个法律精英又与医学精英莫斯格雷夫医生“合谋”,“不要求你(指莫斯格雷夫医生)去做有损社会的事,如果你这么做能在良心上过得去的话,我恳求你能把高贵无瑕的姓氏从受损和耻辱中拯救出来”(34)Mary Elizabeth Braddon.Lady Audley’s Secret,p.389-390.。于是,露西的医学证明被改写成有精神病遗传基因,于是案犯就被送进了疯人院,回避了法庭开庭给奥德利家族带来的耻辱。

这部小说还就新老贵族阶层的伦理道德观做了比较性质的书写,小说家的基本态度是赞赏新贵族阶层(体现在对新贵族阶层人物或中产阶级人物罗伯特·奥德利的描写)和贬低旧贵族阶层(体现在对迈克尔·奥德利伯爵的描写)。在小说的开篇处,从小说家对奥德利庄园的描写中可以看出,这个老式的贵族庄园已无昔日的繁华景象:杂乱无章的府邸、参差不齐的窗子、失修的烟囱。如果说还有一丝现代气息的话,那就是推倒了与金雀花王朝时代的烟囱,另垒起一个都铎王朝风格的烟囱;拆除了撒克逊时代风格的围墙,另修起一道诺曼拱门;按女王统治时期的流行式样安上新的窗子和按乔治一世时代的风尚加修了餐厅(35)Mary Elizabeth Braddon.Lady Audley’s Secret,p.3-5.。这段庄园的描述寓意极其深刻,小说家以寥寥数语就把转型后英国旧贵族阶层的特征描述出来,而这个具有英国新旧时代交替象征的庄园主人就是旧贵族气息犹存的迈克尔·奥德利伯爵:一个当了17年鳏夫的55岁老伯爵要迎娶22岁的妙龄女子露西·格雷厄姆小姐!当初,老伯爵对这桩婚事也心存疑虑,但在露西美貌的吸引下,他无法控制自己,“谁能说哪桩婚姻是从那九百九十九个错误之外做出的唯一明智选择呢?谁又能看上一眼那些滑溜溜的东西,就能从一大袋子的蛇当中把鳗鱼给辨别出来呢?”(36)Mary Elizabeth Braddon.Lady Audley’s Secret, p.223.于是,这个浑浑噩噩的老伯爵就这样上了这艘婚姻的“贼船”。

小说以海伦失去到手的地位和财产并被送进疯人院“活埋”起来、罗伯特则既惩罚了罪犯又保全了贵族家族的名誉并与乔治的妹妹克莱拉喜结良缘而告终。小说家以这种故事的结局方式揭示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道德因果率,体现出以结果论善恶的功利主义伦理学道德评价准则(37)胡贝克,李增:《惊悚小说〈白衣女人〉的时代道德潜质》,《外国文学研究》,2017年第5期。。

三、伦理视域下的善恶判断与和谐社会建构

在文学伦理学批评视域下,这部小说的善恶价值判断对于和谐社会建构而言,具有文学意识形态的作用,因为这部小说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出当时社会特定阶层内的矛盾以及维多利亚人的心理结构、伦理认知和道德行为观念。文学思想背景研究的美国专家罗德·霍顿和赫伯特·爱德华兹认为,文学与产生该文学的背景关系研究是文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因为文学“通常反映时代的主要发展趋势”(38)R. W. Horton & H. W. Edwards.Backgrounds of American Literary Thought,Prentice-Hall,Inc.,1974,p.1-2.。因此,布雷登的惊悚小说《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也应置于维多利亚时期的社会背景、西方伦理学和文学发展史的背景下进行研究。

维多利亚时代中后期学术界不仅对以布雷登为代表的女性作家(39)学术界通常把威尔斯·柯林斯视为惊悚小说的鼻祖,其首部惊悚小说作品是1860年出版的《白衣女人》 ,而女性小说家玛丽·伊丽莎白·布雷登的《奥德利夫人的秘密》首先于1861年在期刊上连载发表。布雷登是个多产作家,先后出版小说85部,对斯蒂文生等现实主义著名小说家也曾产生过重要影响。的小说道德书写持否定性评价,同时也否定了这个时期惊悚小说的女性作家。一个世纪后,批评界在重新评价这部小说的道德意义时,则完全推翻了先前的定论。其中的奥秘在于两点:其一,维多利亚时期英国社会转型后的资本主义社会体制和西方伦理学的当代发展;其二,维多利亚时期的小说风尚与当代大众文化时代通俗文学的再度兴起。

从早期学术界对这部作品的否定性评价来看,对该小说论争的核心问题主要聚焦于女性主角海伦的道德行为层面。从社会背景来看,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经历了“圈地运动”、海外殖民扩张、几次小规模的战争之后,已经完成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原始积累,形成了以君主立宪制为特征的国家体制,成为“大英帝国”最为繁荣的时代。资产阶级对无产者剩余劳动价值的盘剥形成了资产阶级的功利主义价值观。虽然这个时代资产阶级已经控制了国家的执政权,但贵族阶级以“上议院”的形式参政议政,在国家管理中仍具有强大的影响力,贵族在平民的视野中也仍是被仰望的一个社会阶层。从伦理学背景来看,欧洲文艺复兴运动使西方伦理学进入现代发展阶段,人们按上帝旨意行事的道德原则已被以人为本的人道主义伦理学所取代,人们更加关注自身的现世幸福,而非寄希望于死后上天堂还是下地狱。虽然人道主义伦理学始于15世纪,但在西方伦理学领域却一直影响至今。功利主义伦理学于18-19世纪在英国伦理学界兴起,该学派“认为行为正确与否是通过其产生的幸福效用来判断的”(40)A. C. Garnett.Ethics,p.159.。功利主义伦理学的产生与发展既与伦理学发展史相关,又与英国社会转型后的社会现状及其社会伦理背景相关。虽然功利主义伦理学已经进入现代伦理学的历史发展时期,但传统的伦理观念仍根深蒂固,对社会身份和财产利益的欲望仍在制约着人的实际道德行为。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当时的学术界对这部小说做出否定性评价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文学发展史的层面上,英国由浪漫主义诗歌阶段发展到现实主义小说阶段,阶级剥削与压迫导致的社会弊端批判和人本质弱点批判成为现实主义小说的时尚,而惊悚小说虽也在进行此类批判,但却将批判的范畴禁锢于中产阶级和贵族阶层范畴内;受“悬疑”和“惊悚”的独特故事叙事策略及其在社会中形成的影响,惊悚小说又被视为通俗文学的“流行小说”,在“高雅文学”与“通俗文学”对立的时代,该小说受到批评界的贬斥也在“情理”之中。

一个世纪之后,世界文学又再次轮回到大众文化语境下的“通俗文学”时代。当代文学在市场经济和大众传媒的影响下,“精英文学边缘化”和“大众文学市场化”成为不可逆转的时代潮流(41)胡铁生:《文学如何应对后现代主义来袭》,《中国社会科学报》,2016年3月15日。。在当代文学的境况下,惊悚小说再次在西方形成浪潮。例如,美国当代通俗小说大师、惊悚小说之王斯蒂芬·金的小说作品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在历年美国图书排行榜中均名列前茅,其很多小说作品被好莱坞拍成电影,斯蒂芬·金不仅成为全世界文学家中的首位亿万富翁,而且于2003年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的终身成就奖。在当代大众文学境况下,“高雅文学”与“通俗文学”之间的界限也在逐渐模糊。此外,加之后现代主义文学以“文学思潮”的概念被文学界接受下来后,“不拘一格”已成为该思潮作品创作的基本特征。于是,惊悚小说也就不再被视为小说中的“另类”而名正言顺地登上了文学的大雅之堂。

西方资本主义文化的当代发展也使人们的伦理道德观念发生了相应的改变,伦理的传统性也被时代性所取代,过去有些非理性的观念现在变成了理性的观念,而有些理性的观念则转变为非理性的观念。这种现象也为当代学术界重新评价《奥德利夫人的秘密》奠定了伦理学的基础。

《奥德利夫人的秘密》的文学伦理学批评带给当代学术界的启示意义在于善恶道德观与和谐社会建构之间关系的文学反思。在政治伦理学的视域下,宪法和政体的伦理特征以及政治论争中的道德内涵均是其研究的内容,自由、平等与公正是其希望达到的目标,社会财富的公正分配是其探讨的焦点,而其焦点也恰恰是维多利亚时期惊悚小说伦理叙事的核心点。自马基雅维里的人道主义伦理学开启了现代伦理学的新时代以来,西方社会摆脱了宗教与封建社会的政治与伦理的束缚,崇尚法制,以维护资本主义国家体制的政治运转和社会秩序的稳定。小说中,海伦采取欺骗手段,成为伯爵夫人,僭越了贵族阶层的界限,对贵族的名誉和利益造成了威胁,从资产阶级基于“天赋人权”思想建立起来的资产阶级政制角度而言,海伦受罚本无可非议。然而,从亚里士多德对悲剧人物所下定义来看,海伦僭越贵族社会阶层的真正起因则更加引起批评界的关注。海伦的“无私无欲,我做不到”,“我从小就一直是自私自利的”(42)Mary Elizabeth Braddon.Lady Audley’s Secret,p.13-14.自白,体现出马基雅维里“趋利避害”的人的本性论观点。然而,这并不是海伦“犯罪”的根本原因。“我对这儿的生活(指丈夫离家出走后她住在娘家的困苦生活)感到厌倦。但愿我能找新到的生活。我要闯荡世界,与过去那可憎的束缚于我的过去一刀两断,去另找个家,另谋份好运……你(指罗伯特)应该宽恕我,因为你知道我何以一直如此。你知道的秘密,那正是了解我生活的关键”(43)Mary Elizabeth Braddon.Lady Audley’s Secret,p.425.,这才是海伦走向犯罪道路的根本原因。因此,在肖瓦特看来,奥德利夫人真正的秘密就是她神志清醒(44)伊莱恩·肖瓦尔特:《她们自己的文学——英国小说家:从勃朗特到莱辛》,第156页。。

如果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认识论来查找海伦犯罪的根源,那么这部小说对海伦的描写实际上是文学虚拟世界对现实世界的投影与折射,因为在小说中,以罗伯特为代表的“正义”一方属于中产阶级或新贵族阶层,以海伦为代表的“邪恶”一方属于下层社会贫民,而“攫取”与“捍卫”的利益则属于旧贵族阶层。以恩格斯的“如果说只有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那么也只有继续保持爱情的婚姻才合乎道德”(45)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80页。的婚姻伦理观来考察海伦的婚姻悲剧,显然,不论是对女性人物海伦还是对男性人物奥德利伯爵而言,其出发点都是“非道德”的:海伦追求的是通过这桩不对等的婚姻来获取贵族的财产和地位,奥德利伯爵则仅被海伦的年轻美貌所吸引,因此,两人之间根本就没有“爱情”可言。海伦试图以婚姻的方式僭越社会阶层的界线,获取本不属于她的社会地位和财产,必然会形成贵族阶层伦理秩序的混乱,受到惩罚也是“理所当然”的。海伦应该走的正确道路仍是恩格斯所指出的,“妇女解放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劳动中去”,若要达到这一点,就“要求个体家庭不再成为社会的经济单位”(46)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72页。。

布雷登在《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中讲述的伦理道德故事虽然探讨的是基于贵族财产的社会秩序问题,表现的是下层社会成员试图跻身上流社会和中产阶级的焦虑问题,但其故事中所揭示出来的某些道德行为判断准则,在有阶级存在的社会中却有其一定的合理性和伦理道德的普遍价值,对稳定社会秩序具有教化的意义。重读《奥德利夫人的秘密》,这或许也正是它给我们带来的伦理启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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