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牢笼”到“乐园”
——安吉拉·卡特《染血之室》中的“房子”意象研究
2020-01-19彭明艺
彭明艺
(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成都 611431)
英国著名女作家安吉拉·卡特(1940—1992)一生勤于笔耕,尝试了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戏剧、学术文章和文化述评等各种写作形式,留下优秀作品无数,其中以《魔幻玩具铺》《马戏团之夜》《明智的孩子》和《染血之室》最为脍炙人口。她曾于1969年获得毛姆奖,并被《时代》周刊评为“20世纪最杰出的作家之一”,其作品备受国内外学者的关注。《染血之室》为卡特改编的童话故事集,情节来源于小红帽、美女与野兽、白雪公主等经典童话故事。卡特认为,“传统童话在充当父权制社会意识形态控制的机器时,维持和延续了父权制社会中占支配地位的价值观念,是约束和压制儿童,特别是女性儿童的有力工具。”[1]9。因此,卡特对童话的改写是一种“批判性重读”,通过“揭露文学作品中潜在的性别歧视”来“识破小说尤其是男性小说中常出现的扭曲的女性形象”[2]90。改写后的童话不再是儿童读物,而是女性主义读物。卡特在作品中颠覆了女性原本懦弱的形象,该形象的重塑是“女性的自我投射与自我探索”[3]。“房子”在《染血之室》里女性形象的重塑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房子”这一意象在不同文学作品中有着不同的象征意义,艾米丽·勃朗特《呼啸山庄》中的“山庄”是家族兴衰的见证者;弗吉利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中的“房间”是女性追求自由的空间;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豪华别墅”是爵士时代炫富的产物,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染血之室》共有十个短篇故事,而“房子”这一意象则贯穿于其中的八个故事:“染血之室”中女孩嫁入的豪华城堡、“师先生的恋曲”中女孩与师先生共进晚餐的房子、“老虎新娘”中野兽代代相传的宫殿、“穿靴猫”中拥有重重门闩的豪宅、“精灵王”中树林深处的屋子、“爱之宅的女主人”中黑暗高耸的大宅、“狼女爱丽斯”中荒寂而不洁的居所,以及“与狼为伴”中外婆的小屋。每个故事中的“房子”在外形上看似大相径庭,但作者却给这些“房子”赋予了相似的意义。这些“房子”从“牢笼”变为“心房”,最终蜕变成了女性的“乐园”。
一、“牢笼”
“西方文明普遍存在的是父权,即以男性为统治中心;女性在所有文化领域中从属于男性:家庭、宗教、政治、经济、社会、法律、艺术。”[2]89父权统治在西方文明中将女性牢牢禁锢,《染血之室》中的“房子”正是这种让女性窒息的“牢笼”。题名故事“染血之室”中,女孩嫁入“豪门”,夫家世代传承的城堡坚固宏伟,象征着财富、权力和贵族气派,但是卡特笔下的城堡却是“童话故事般的孤寂场景”“兀立在大海怀抱中”,围绕着“哀啼的海鸟”“像忧愁的人鱼停在岩石上等待,无尽等待,多年前溺毙于远方的情人”,这里 “像个忧伤的海上女妖”[4]13。如此海陆一体的宏伟城堡,本应让即将成为城堡女主人的女孩感到欣喜,但尚未踏入其中,原本富丽堂皇的景象在她眼里已变得那么孤寂。似乎城堡华丽的“牢笼”形象正在慢慢凸显。进入卧室,“墙上都是镜子,镶着饰有缠枝花的华贵金框,映照出我有生以来所见最多的白百合。”[4]15丈夫慢慢靠近,从墙上的12面镜子可以看见12个他走来,而卧房摆满的白百合像是在装饰“葬仪社的防腐室”[4]20。西蒙娜·德·波伏娃曾在《第二性》中谈到,“为了实现自己的女性气质,女人就必须成为客体和猎物。”[5]774“染血之室”中的女孩自从答应丈夫的求婚后,其实就已成为丈夫的客体和猎物。而城堡中的她就像猎物一样,被牢牢困在华丽的“牢笼”里,卧室里12面镜子成了丈夫无处不在的缩影,白百合的香味笼罩着卧室,仿佛预示着她将不能呼吸新鲜自由的空气。即使丈夫临行前交给了她城堡“数不胜数的钥匙”,似乎给予了她权力,可深处“牢笼”,这“冰冷的金属”只能让她“大腿发寒”[4]26,暗示这座监狱城堡将是无尽的束缚。
在故事“师先生的恋曲”中,女孩父亲误入“完美帕拉迪欧式建筑”,那是一座“恬静、内敛、忧郁的优雅房子”[4]60。但如此美丽的房子未能掩盖那“笼罩着一股现实为之暂停的氛围”[4]61。父亲因为在房子里偷摘白玫瑰而激怒了师先生,女儿被迫答应父亲,她将与师先生共进晚餐,以此作为赔偿。女儿走进师先生的房子,“屋里似乎有一种无声的沉重压力施加在她身上,仿佛这房子位于水底。”[4]65作为女性,女儿似乎是父权制下男性用于交易的筹码。如今她以筹码的身份被送入了师先生那拥有沉重压力的“牢笼”。而故事“老虎新娘”中的女儿更是名副其实的筹码:父亲在赌博中将其输给了野兽。正如《第二性》中提到的,“女人本身就是男人世袭财产的一部分:最初属于父亲,后来属于丈夫。”[5]94女儿就如“役畜”一样,是一份男人的动产,被送进了“野兽代代相传的宫殿”。尽管宫殿面积足有数亩,辉煌宏大。在女儿看来,“一道道拱门”和“一套套拱顶房间重重相连,就像一组盒中盒”,显然是一个“不适人居的住所”[4]87。而她不得不入住这让人窒息的“伪伊甸园”和“困人陷阱”[4]86,将不幸地被关在“牢笼”里。
故事“穿靴猫”中,嫁给守财奴的年轻姑娘是 “喷火龙”看守下“高塔里的公主”[4]109,被重重门闩锁在豪宅里。丈夫精心挑选了“性格多疑”的老巫婆监视她。起初,在“牢笼”中的她就像一只温顺的羔羊,“与世隔绝”,未曾想过挣脱。她唯一的自由就是每周日“带着面纱”、被“黑衣包得严严实实”去“望弥撒”,以及黄昏时在窗边看“窗外广场上的店家打烊,摊贩收摊”“这就是她能见到的世界”[4]110。西蒙娜·德·波伏娃曾分析了希腊神话中的亚当与夏娃,她认为“夏娃不是和那个男人同时创造的。造出她时既不是用别的物质,也不是用造亚当时用的泥土,她取自一个男人的肋骨。她被上帝派到男人那里;上帝把她赐给亚当是为了使亚当免于孤独,她的起源和她的归属均在她的配偶那里”[5]165。女性的起源和存在都是为了男性,男性是女性存在的意义。“高塔里的公主”只活在丈夫的世界,她的存在即是取悦丈夫,仿佛他是丈夫任意摆弄的一件物品。丈夫像守财奴一样把她视作财产放在豪宅里,请人看管,遮遮掩掩,唯恐外人窥见她的真容。
故事“精灵王”中的精灵王深居树林,他的房子与前几个故事中的豪宅相比显得颇为简陋,“只有一间房,以木枝和石头搭成,屋外长了一层毛皮般的黄色地衣,爬满青苔的屋顶上生着青草与杂草。”[4]137然而,如此破旧不堪的小屋对年轻女孩却有着奇怪的吸引力。实际上,看似“简朴”“一尘不染”的屋里的景象却肮脏而残忍:“笼子堆满一面墙,一整墙受困的鸟”,这些都是精灵王挑选出的歌声最甜美的鸟儿。“他可以将我插入明年植物的苗圃,我便必须等待,直到他吹笛将我从黑暗中唤起,才能再度回来。”[4]140年轻女孩正如笼中等待被唤起的小鸟,在这间房子里被精灵王控制。即使女孩声称她不怕他,但“他所到之处总有一丝飘荡在坟场上方的冷空气”,让女孩“颈背汗毛直竖”,女孩坦白,“我不怕他,只怕那种眩晕,那种他以之攫住我的眩晕,只怕坠落。”[4]140无形之中,女孩已被困在了精灵王的小屋里。
“爱之宅的女主人”住在人们早已远离而“被鬼魂所占”的城堡。她的房间黑暗阴森,几乎没有光,“紧闭栓锁的窗扇和厚重天鹅绒窗帘阻绝任何一丝自然光线”“房里的光线最多只有壁炉架上一盏遮着厚厚灯罩的灯”“屋内处处可见腐烂生霉的破败”[4]152。连城堡的花园也“无比阴森,与坟场相似,她亡母种植的玫瑰长成一道满是尖刺的庞然高墙,将她监禁在继承的城堡里”[4]152。女主人受到了“兽性祖先”的诅咒,只能在这祖传的“牢笼”与世隔绝。“在父权主宰的所有领域中,女性都是他者,她被客体化、边缘化。”[6]“女主人”就是活在祖先阴影下的“他者”。在“癫狂残暴”祖先的监视下,她成为了祖先的客体;在祖先们主宰的牢笼里,她只能是一位被“边缘化”的女性,继续着他们的罪行。故事“与狼为伴”中,虽然外婆的家“离村里其他房屋有一小段距离”,但屋里依然一片和谐与热闹:“农舍”常见的镶进墙里的床、铺在“波形地砖”上“色彩斑斓的碎织毡子”“烧得噼噼啪啪”的厨房炉火、“滴答滴答”的老爷大钟[4]188。这样的和谐场景被狼的袭击打破,狼不仅吃掉了外婆,还将女孩困在小屋。此时“雪厚厚积在窗框”,女孩推开窗,“一片月光雪色的白夜,暴风雪吹袭中有瘦削灰兽坐在一排排冬季包心菜间,尖尖的口鼻全朝向月亮,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仿佛神智失常或已然癫狂,眼睛映着厨房火光,像一百支蜡烛闪闪发亮。”[4]191此时女孩已被垂涎欲滴的狼群包围,外婆的小屋俨然变成了狼群们困住女孩的“牢笼”。
狼女爱丽斯被母狼养育长大,但养母不幸死在人类无情的子弹下。爱丽斯被带回人类,“野性难测”的她却与人类生活格格不入,又被送到了以嗜食尸体为生的公爵那里。那是一所“荒寂而不洁”的“阴森大宅”,公爵的卧室“呈赤陶色”,而陶色“是一层痛苦的锈迹”[4]199。狼女爱丽斯被人类无情地抛在了这阴森恐怖的大宅里。“她睡在炉台柔软温暖的灰烬中:床铺是陷阱,她绝不肯躺上去。”[4]200懵懂无知的她被困在了这座荒寂的“牢笼”,成为了替公爵“打点杂物”的“厨房下女”[4]200。
二、“心房”
《染血之室》中女性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即使“爱之宅的女主人”继承了城堡,但也并非真正拥有那座城堡,因为城堡和她都受着祖先们的诅咒和监视。女性仿佛只能寄人篱下,扮演着默默无闻的角色。每个故事的开篇都让人觉得女性似乎只能安分地活在男人为女人建造的“牢笼”里。但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女性的意识和思想在这些“牢笼”里有了巨大转变。她们萌生了一些仿佛与父权社会格格不入的想法,而这时,那些房子已不再是“牢笼”,而是充斥着女性意识的“心房”。“女性形象不再是柔弱的任人摆布的羔羊,而是积极主动勇于进取的强者。”[7]她们在男性的房子里敞开心扉,跟随着心走,而非继续充当男性的影子。
故事“染血之室”中丈夫出差,留下独自在豪华城堡度蜜月的女孩。“牢笼”般的城堡却未能将女孩禁锢。相反,城堡渐渐成为了女孩女性主义意识初显的“心房”。她脱下华丽新衣,穿上旧日学生装扮的衣裙;她不顾女主人形象,“天马行空”地点菜,这些让仆人震惊的行为实际上正是女孩大胆追求自由迈出的第一步,她不再是当初那位竭尽全力想“扮演完美无瑕的高雅仕女”[4]23。“我不喜欢在那过于拥挤的穿衣间里待太久,充满阴沉百合香味的卧房亦然”[4]29,此时她赤裸裸地表露了对城堡的厌恶。女孩让女仆打开城堡里的每一盏灯,“让城堡大放光明,像个海上的生日蛋糕”[4]31。带着那串曾让她“大腿发寒”的钥匙,女孩大胆地在城堡里探寻丈夫的灵魂。此时的城堡“漂在水上,离陆地的距离最远,浮在沉默的大海中——如我所要求的——宛如放光的花环”[4]34,城堡的这番景象俨然不再是“牢笼”。女孩内心充斥着好奇与兴奋,搜寻了图书馆、办公间,甚至打开了丈夫的禁屋,了解了丈夫的真实世界。虽感到恐惧又害怕,但女孩保持镇定,“用手指一一捻熄棺架旁的烛火,捡起自己带来的那根蜡烛,尽管打着寒噤也不忘环顾四周,确保不留下来过的痕迹。”[4]39逃回了音乐室。女孩告诉自己“一等到退潮露出堤道,我就要逃向内陆——用走的,用跑的,用跌跌撞撞的”[4]39。女孩当初甘为人妻的想法已在这神秘而恐怖的城堡消失得无影无踪。“女性应听从她内心的声音,在这个反复无常的世界中找到自我。”[8]女孩决定逃离城堡,逃离男性的控制。
“师先生的恋曲”中,当初那拥有“沉重压力”的房子已消失。这里成了美女与野兽每晚敞开心扉交谈的地方。美女没有了丝毫恐惧,如今她在房间里惬意地看书、做针线活。似乎她女性的魅力已淹没了野兽的野性与残暴,这里变成了他们的“心房”。“老虎新娘”中新娘大胆袒露心声,认为野兽以钱财买下的宫殿“不是奢华而是孤寂”。新娘被要求在老虎面前裸体时大胆提出了要求:“你可以把我关进没有窗子的房间,我发誓我会把裙子拉到腰上等你。但我的脸必须用床单盖住,不过要轻轻盖着,以免让我窒息。所以我要腰部以上整个盖住,房里也不可以有光。你可以这样来找我一次,先生,仅仅一次。”[4]89即使新娘不得不在那“牢笼”般的宫殿里满足男性的要求,她也不再是一味服从,而是为挽留女性的尊严大胆提出要求,此时,那“牢笼”般的宫殿俨然成了新娘女性主义意识的萌发之地。“穿靴猫”中“塔楼里的公主”在丈夫为她布下的天罗地网里主动与情人偷情,享受着偷情给她带来的愉悦。卡特“撕开了笼罩在男女性关系上这层神秘的面纱。使女性在性关系上变被动为主动,变消极为积极,变羞怯为大胆,变隐晦为透明,从而把文学作品中,尤其是童话中被扭曲了的女性形象还原到它的本来面目,从根本上把女性放在与男性同等的地位”[9]。当初的“牢笼”已变成她与情人杀人劫财的地方,她反过来把丈夫送进了真正的“牢笼”。“精灵王”中的女孩在精灵王的小屋里仔细观察着屋里的一切:鸟儿、笼子、精灵王的眼睛。在这间小屋里,她不再是那个一味仰慕精灵王的女孩。她把“牢笼”变成了“心房”,读懂屋里的一切,才能读懂精灵王的心。在观察中她揣测出了精灵王的意图:“他的拥抱是诱饵,然而又是织成陷阱本身的树枝”[4]143,明白精灵王最终会害死她。
“爱之宅的女主人”生活在“充满丑恶杀孽的房间”,但单车骑士的到来却“带来了育儿室那种天真无辜的解药”,原本黑暗阴森的“牢笼”变了,“所有窗扇、窗帘,甚至这间闷透的卧房封缄已久的窗子全部大开,任光线和空气流泻而入”[4]170,“沉重窗帘拉开了,清晨的明亮阳光如炮火射入。”[4]171仿佛女主人那沉重阴冷的心也随着窗扇与窗帘的打开而打开,明亮的阳光进入了她的心扉。她大胆地破解了祖先的诅咒,迎来了属于自己的阳光。“与狼为伴”中的女孩在狼群的包围下镇定自若,“既然害怕没有用,她便不再害怕了。”[4]191女孩在外婆的小屋里,用女性的妩媚与温柔慢慢接近狼,温顺地脱掉身上的披肩、衬衫、裙子、鞋子,按照狼的要求全都扔进了火里,“如今她身上只剩下未经碰触过的肉体”,“令人目眩的赤裸的她用手指梳开头发,那头发看来白得像屋外的雪。”[4]192此时当初的“牢笼”成为了女孩利用女性魅力俘获狼的“心房”。“狼人爱丽斯”里那座荒寂大宅渐渐成了爱丽斯自我意识初显的“心房”。起初她对自己的流血“大惑不解”,后来渐渐掌握了流血规律,懂得了从公爵包裹食物的“尸布、晚礼服、入殓服装”中挑选“最容易吸水的质料”处理她的血[4]202。大宅里的镜子让爱丽斯第一次看见了自己,她猜测着镜中的人“是否就是晚上来咬她的那只兽”[4]203。尽管她还不知道镜中的人就是其本人,不明白流血是女性的生理特征,但此时的爱丽斯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当公爵不在的时候,她拉出公爵祖母的礼服甚至还拖出了“公爵藏在镜后的礼服”穿在身上,“就像一位来自城堡,初入社交界的年轻侍女”[4]205。她的女性意识正慢慢萌芽于那原本“荒寂而不洁”的居所里。
三、“乐园”
《染血之室》中的女性把“牢笼”变成了“心房”,在“心房”里她们寻找自我,追随自己的心,突破男性的枷锁,与男权抗争,最终男性的“房子”变成了女性的“乐园”。在这个“乐园”中她们享受着自由与幸福。“染血之室”中母亲及时赶到击毙了女儿的丈夫,女儿得以幸免于难,最终继承了丈夫的巨额财产,她们捐出了大部分财产,把城堡变成了盲人学校;这样一来,当初那血腥的城堡、女性的“牢笼”成为了孩子们自由的“乐园”,也成为了那位女孩的“乐园”。“师先生的恋曲”中美女与野兽在“心房”里畅谈,渐渐地“这明亮悲哀的美丽地方的魔力包围住她。她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在这里很快乐”,“那栋房子便有种梦般光辉”[4]69,当初的“牢笼”变成了美女的“乐园”。美女离开后“乐园”变得沧桑,野兽也变得虚弱。直到美女重回那座房子,亲吻了野兽,野兽才得以蜕变成“英姿焕发”的男人。“一直以来女性被看作是拥有魔力和诱惑力的镜子,可以将男性形象放大两倍”[10],而如今女性已经是独立和自由的主导者。正是由于美女的亲吻,野兽才能蜕变,才能与美女生活在“乐园”。“老虎新娘”被引入野兽的房间,野兽用舌头舔掉“新娘”的皮肤,“人世生活的所有皮肤随之而去,剩下一层新生的光亮兽毛”[4]101,身份的改变预示着“新娘”的重生,也预示着她摆脱了那女性被视作筹码的父权社会。
“穿靴猫”中的女人与情人一起谋杀了丈夫,夺取了丈夫的“钥匙”,在那座豪宅里与情人生活在一起。“夫人的腰围已经大了一圈,两人快乐得就像吃饱喝足的猪”[1]131,当初的“牢笼”已经成为两人吃喝玩乐的“乐园”。“精灵王”中的女孩勒死了想要害死她的精灵王。在那座小屋里,她打开了所有笼子,将自由还给了鸟儿。屋子成为了充斥着自由的“乐园”。“爱之宅的女主人”经历了一番斗争,最终离开了世间,她的去世似乎是反抗失败的结果,但死亡却是她的一种解脱,她不再受到祖先的诅咒与困扰,摆脱了父权的控制。而城堡在她人生的最后阶段成为了她与单车骑士在一起的“乐园”。“与狼为伴”中女孩成功地用自己的魅力将狼俘获。“不折不扣的肉食野兽,只有纯净无瑕的肉体才能使他餍足”[4]192,女孩在“她外婆的床上睡得多香多甜,睡在温柔的狼爪间”[4]193。此时,当初的“牢笼”变成了女孩征服狼群的“乐园”。
“狼人爱丽斯”已不再是生活在荒寂城堡里那位毫无意识的女孩,而成为了男性的主宰。嗜食尸体的公爵被人类报复而中枪,变成半人半狼的他逃回了他那似“迈锡尼古墓”的房间,“躺在黑铁床上痛苦扭动”。出于怜悯,爱丽斯“跳上他的床,舔舐他脸颊和额头上的血与泥”[4]207。爱丽斯让公爵得到了重生,“仿佛在她那柔软、潮湿、温柔的舌头下成形,公爵的脸于焉出现。”[4]207爱丽斯仿佛成为了男性的主宰,男性只能在女性的恩赐下生命才能延续。此时那间荒寂的大宅已悄然成为女性主宰男性的“乐园”。
“女性主义类型小说是一种承载着传统形式与新型思维的文化斡旋机制,是形式与社会历史两者合二为一的体现。”[11]《染血之室》正是这样一部承载着历史与新思维文化的载体,小说中父权统治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女性的独立自由。“房子”这一意象在整个故事集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见证了女性的蜕变。卡特对“房子”的描写,也是对女性地位转变的描写。从“牢笼”到“心房”再到“乐园”的转变,正是女性对抗父权压迫的胜利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