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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病室》与《狂人日记》艺术形象比较分析

2020-01-19AnnaMorozova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11期
关键词:病室狂人日记狂人

葛 馨,Anna Morozova

(哈尔滨理工大学 国际学院,哈尔滨 150080)

苏联作家法捷耶夫说过:“在同情并怜悯小人物,同时又了解他们的弱点这一方面,鲁迅和契诃夫是相似的。”1955年法国文学家波夫娃访问中国,看了鲁迅的小说后评价道:“他更接近契诃夫。”

一直以来,很多学者对鲁迅与契诃夫进行过研究,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在大量的评论文章中,学者们对契诃夫和鲁迅的文学风格、思想意识、社会影响三个方面进行比较。本文以作品为切入点,通过契诃夫和鲁迅早期的作品《第六病室》与《狂人日记》的比较,从中探寻两位大师创作风格的异同点。

一、艺术形象的典型性比较

《第六病室》和《狂人日记》分别塑造了“被虐狂”和“迫害狂”患者的形象。采用现实主义和象征主义的方法,通过疯话与真理、癫狂和清醒,刻画了典型的精神病患者。在人物的创作中融入了作者的情感,使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达到了艺术性和客观性的统一。

(一)《第六病室》借病室环境和疯人语言暗喻了社会的黑暗

1892年契诃夫创作了中篇小说《第六病室》,这是作家最具反抗精神的作品之一。故事以“病人”的精神、语言、举止和心理为创作重点。故事情节简单,优秀的知识分子格罗莫夫通过观察环境、思考现实,表达对庸俗生活的反感和厌恶,表达对理想社会的憧憬渴望、对社会制度的憎恨和对专制社会的恐俱;而正直的医生安德烈的遭遇也是通过几个无关联事件来构成的,其中包括格罗莫夫对他的影响、同事的诬告、人们的议论、上司的考评等。最后被当成“疯子”关进“第六病室”。

病室是一个关押精神病人的房屋。病室外是生锈的房顶、歪歪斜斜的烟囱、损毁的台阶,病室内是腐烂的恶臭、深灰色的地板、封闭的铁窗。阴沉的环境,构成了压抑、恐怖的气氛。作者以小示大,影射了沙俄社会的现状。医生安德烈与“疯子”格罗莫夫的辩论是故事的主要情节。医生开始并不想从事医生职业,他不关心病人的疾苦,上班只是履行职务,平日就是读书、喝酒、吃饭、睡觉,他日复一日浑浑噩噩、麻木地过着日子,内心对医院的各种弊端深恶痛绝,但他无心也无力去改善,所有这一切都不动声色地藏在心里。

与“疯子”格罗莫夫的一次偶然交流,医生发现“疯子”的观点新颖有趣,从而迷上了聊天。故事在这里发生了转折,通过这一故事情节,作家批判了安德烈“不以暴力抗恶”的主张,肯定了格罗莫夫的清醒和抗争,并借“疯子”之口直斥安德烈,使他觉察并反思,从此探寻人生的意义。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向上转变,被视为反常。人们认为,这位与精神病人聊天的医生精神也出了问题。于是,朋友们开始为他想办法,带他出行、帮他治病,最后,把他送进“病室”。小说结尾,安德烈心梗致死,格罗莫夫和其他人仍然被禁锢着,饱受折磨,暗示专制的黑暗统治仍在延续。

“病室”是一种隐喻,是社会暴政的缩影。虽然作者相信沙皇俄国这个大监狱一定会被摧毁,并呼吁残暴的专制不能再继续了,并向往人类未来美好的生活。但由于作家世界观的局限,他不可能指出通往光明的具体道路,所以在批判时弊的小说里,流露出忧郁低沉的情绪。契诃夫以犀利的文风,形象地呈现高当时黑暗的现实,深刻地揭露了专制统治的罪恶,并批判了"勿以暴力抗恶"的软弱思想。

(二)《狂人日记》透过狂人的心理意识来揭露吃人的制度

鲁迅1918年发表的《狂人日记》,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现代白话小说。小说采用日记体方式,全文由一些零碎的片断组成13篇日记,互不连贯,把狂人的自我意识、心理感受以及对周围的观察与思考, 通过“狂话”表达出来。故事以自我独白为主要特征,在艺术表现方面,运用白描手法,通过暗示、影射,对狂人的行为和意识进行刻画,描述了一个疯子眼中的社会。

小说注重典型环境的刻画,重视细节的准确性,深刻揭示了人物性格,成功地塑造了一个“迫害狂想症”的精神病患者形象。狂人住的房子,“没有亮光,全是黑沉沉的,横梁和椽子都在发抖。”这是透着腐烂霉朽气息的环境,是社会大背景的投射。小说有一个情节,陈老五早上给“狂人”送饭菜,用白描的手法把狂人的心理、动作进行了朴实、自然的刻画,并借“狂人”之口发出警示:

“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明白什么呢?翻开历史一查才知道,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并且别人吃人,自己也是吃人的人……狂人被关起来后,拒绝家人送来的饭菜,拒绝就医。最后绝望的呼喊:“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救救孩子……”

在第六篇日记里,作者写到“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说谁呢?读者能感觉到,这是对吃人者的概括。狂人看透了中国历史上从来都是“制度吃人”,他读懂了历史。鲁迅思想的主导思想就是“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即批判封建礼教对人民的残害。透过狂人的眼睛看到表面正常社会下的畸形。正常人都逃不脱吃与被吃的下场,正常人看不到真相,只有“不正常”的人才能感受到。鲁迅借狂人之口,呼吁“救救孩子”,希望给才出生或将出生的孩子一个光明美好的未来,他们才是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希望。

通过这两篇故事中人物的刻画,我们看到契诃夫和鲁迅都从医生角度细致观察了“疯人”和“狂人”的病理现象,分别对“疯人”的外在表情、语言、举止和“狂人”内在的心理方面的特征进行了描绘。通过塑造“疯人”和“狂人”的艺术形象,融入了作者的思想,表达了作者内心的情感,暗示并说出了现实社会制度的黑暗。

二、人物性格的独特性比较

契诃夫和鲁迅在故事里写的都是精神病人,还有一个是“被精神病”的人。作者把精神病患者的多疑、恐惧、混乱的逻辑思维和知觉障碍等特征,描写得栩栩如生。但他们实际都是已经觉醒的知识分子,这里精神病患者的形象本身已经包含了深刻的意义。

(一)《第六病室》用疯人的语言表达出清醒激烈的反抗意识

《第六病室》的主要人物“格罗莫夫”是个优秀的知识分子,他出身贫寒,爱憎分明,不贪恋财富。他有哲学家一样的头脑,向往高尚的情调、智慧和美德。他希望建立平等的社会秩序,看不惯贵族腐化的生活,看不惯人们“昏昏沉沉像牲口一样的生活”,这一切都让他义愤填膺,但他无法摆脱,从而对社会产生怨恨和恐惧,无力改变就选择了逃避。在这种压抑的状态下,他开始疑神疑鬼,觉察危机四伏,最终被送入第六病室,成为有独特见解、充满智慧的“疯子”。即使身陷囹圄,思想依然自由,他抗议,他呼吁,他竭尽全力地发声。

安德烈正直、有同情心,但缺乏意志,性格懦弱,陷入深深的无力感中,因此他得过且过、浑浑噩噩地应付着工作。自觉地逃避现实,遵循着自欺欺人的生活哲学观,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作家为医生和“疯子”安排了一场对话,正是两种性格、两种思想的大碰撞,并表明立场:不要对专制者抱有幻想,“勿以暴力抗恶”的思想注定失败。

(二)《狂人日记》用狂人的叛逆意识承载不屈的反叛精神

从“狂人”的言行来看,他确实有多疑、恐惧、思维不健全和知觉障碍等特征,是“迫害妄想型”精神病人。在作品中处处可见“狂人”的行为和心理有许多错乱和偏执的地方,使人很容易认为“狂人”是真疯了。但“狂人”有时又表现出清醒的认识、深刻的思想和发人深省的洞察力。因此,“狂人”是作家精心塑造出来的代言人,“狂”不是精神病人的病征,而是取“狂狷”之意,具体表现为敢于反抗世俗糟粕,思想认识超前,充满理想和信念,对社会有清醒的认知,“狂人”的形象符合历史发展趋势,具有彻底的反封建斗志。所以“狂人”集才气和狂气于一身,具有反世俗的叛逆性格。

两部作品,均不是描写精神病人行为的写实作品。契诃夫是要借精神病人之口来揭露和反对沙皇俄国黑暗的社会现实;鲁迅借狂人的意识和行为,揭示旧中国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呼唤一个美好的未来。作品中的人物各自生长在特定的社会土壤之中,人物形象具有自身的独特性。

三、塑造人物的艺术手段比较

契诃夫和鲁迅都认为,医学知识有助于观察和描写人物。他们用职业医生的眼光,刻画出被社会扭曲、被环境压抑的病人的形象。

(一)《第六病室》从医学视角描述性格独特头脑清醒的“病人”

《第六病室》中的文官格罗莫夫,家境贫寒,上过大学。但是“他素来没有给人留下过健康的印像”,他身体羸弱多病,形容消瘦,经常感冒,饭量少,经常失眠;他生性暴躁,多疑,喝点酒就发酒疯;他始终穿着那身破旧的礼服,博览群书,受过良好的教育,被人们称为活字典。虽然为人正派,道德纯洁,乐于助人,想交朋友,但始终没有朋友。由于他的性格和所处社会现实的冲突,导致他疑神疑鬼,感觉危险无处不在,生活在恐惧之中,生怕被人蒙骗。最后被人们送进了第六病室。

在病室里,他晚上穿破睡衣,牙齿打战,周身发抖,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在床架中间穿来穿去。说话总是管不住,前言不搭后语,又急又乱,叫人听不懂,像是梦呓,他吃得少,睡不着,躲着不见人,老是怀着一种朦朦胧胧的不明确的担心,始终处于一种激动、兴奋、紧张的心理状态中。即使关进了“第六病室”,依然愤怒地抗议,呼吁推翻残暴的专制制度,热切地表达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安德烈外貌笨重而粗俗,像庄稼人。他的面孔、胡子、头发以及笨拙结实的体格使人联想到路旁小饭馆里那种吃得发胖、喝大酒、脾气暴躁的老板。他鼻子发红、眼睛很小,脸上布满细小的青筋。他身高体壮,手脚也大,好像一拳打出去能致人死命。可是他走起路来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在狭道上遇见人,总是停住脚,给人让路,说一声“对不起!”他的声音不是那种男低音,而是柔和尖细的男高音。同时,他还声明他从来不爱好医学,但他是个“极其喜爱智慧和正直”的医生。小说把安德烈的职业志向、外表粗狂但内心柔弱的性格特征呈现给读者,也为他后来的软弱做了铺垫。当他来到医院,看到的是种种弊端,内心对此深恶痛绝,但无力也不想改变,可内心越来越矛盾,因此陷入苦闷之中。于是他干脆逃避现实,躲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喝酒、看书。在自己虚构的自欺欺人的世界中活着,抱着一种的妥协、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他为自己找到的自洽理由是:只要自己内心光明,无须斗争,邪恶会自行消亡,真理将自己来到。

故事设计了两条线,相汇点是“第六病室”。医生发现“病人”思想超前激进、头脑清醒,具有对旧制度的反抗精神,由此产生了好感与兴趣,常出入病室与之交流,渐渐地自己的思想也发生了转变。转变后的安德烈当然成为别人眼中的病人。契诃夫把相貌、性格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安排在一起,运用对比的方式,将两个知识分子的人生悲剧进行归因,暗示在沙皇俄国,清醒的人逃不出被社会逼疯的结局。

(二)《狂人日记》从医生视角描写思维独特意识超前的“狂人”

《狂人日记》里的狂人也是一名知识分子,兼具发狂和清醒两重性。对于周围的一切,都可能因某一事物特征引起多疑性反应:或怀疑有人害他,或怀疑有人侮辱他,带着显著的“幻想”特征。狂人对外界的人和物表现出了奇特的心理感受,他的语言也“错杂无伦次,又多荒唐之言”。狂人是一个长期被迫害的,精神压抑、恐怖多疑的人,他的行为是自我保护的过激反应。鲁迅以“狂人”的内心活动展示其精神意识倾向。故事里的“我”无形无状,无名无姓,也不知是高、矮、胖、瘦,青年还是老年,没有病因解释,没有病史说明。“日记”没有年月日记载,生活的环境和时代也没有介绍。文中的“我”实质是指“我”的“意识”;在13篇日记中,大部分情节是以“我”的意识为索引,表达出对意识的判断。这样的表现手法贯穿全篇,具有意识流动的轨迹。因此,《狂人日记》是一部展示意识过程的小说,“我”只是一个载体。作家把个人的思想和情感通过“我”的病态行为流露和表现出来。通过狂人的表现和意识,尖锐地揭露封建社会制度和规约的“吃人”本质。

两部作品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具有惊人的相似性,隐喻的表达方式贯穿小说始终。作家的个人经历也有许多相似之处,契诃夫和鲁迅都是先学医再从文,都有医生对于人性的透彻观察和体验。两个人生活在相似的社会年代,虽然他们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度,两个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但是两位作家童年的生活相似,使他们都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看到了旧制度下社会的腐朽和黑暗,看到了封建文化摧残下的底层人物的悲惨命运。因此,他们的小说多以小人物的命运和特征为文学创作的题材。苏联作家法捷耶夫说过:“在同情并怜悯小人物,但同时又了解他们的弱点这一点,鲁迅和契诃夫是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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