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牛祭祖:雷公山苗族 “鼓社祭” 仪式探析
2020-01-18曹端波
曹端波
(怀化学院民族民间文化艺术协同创新中心, 湖南怀化418008)
鼓社的苗语读音为“ 江略” (Jangd Niol)。“Jangd” 汉语的意思为 “一个组织单位”,或者 “一片地方”;“Niol” 汉语的意思为 “鼓”。“江略” 直接翻译成汉语就是 “鼓社”。
目前,黔东南苗族 “鼓社祭” 被称为 “吃鼓藏”,这是对苗语 “Nongx Jangd Niol” 意译加音译而成:“Nongx” 汉语的意思为 “吃”,“Niol” 汉语的意思为 “鼓”,因此 “Nongx Niol” 直译为 “吃鼓”,“Jangd” 汉语的意思为 “藏”。“Nongx Jangd Niol” 仪式源于黔东南苗族血缘家族、宗族的祭祖仪式。
本文以雷公山苗族祭祖仪式来考查苗族的祖先崇拜及其社会结群,从祭祀仪式的视角来审视这一重要的祭祖大典,因此将 “Nongx Jangd Niol” 汉译为 “鼓社祭”。
一、问题的提出
“鼓社祭” 的汉语译名较多,对此还出现了一些争论:历史上对这一仪式的汉语翻译有 “椎牛祭祖”“椎牛大典”“敲巴朗”“吃牯脏”“食牯脏”“吃牯藏” 等记载。燕宝译为 “祭鼓节”[1];廷贵、酒素指出历史上翻译成 “吃牯脏” 是不恰当的。“鼓社节”,苗语读音是Nongx Jangd Niol,汉语的读音是 “娄江略”,“娄” 直译曰 “吃”,按 “吃牯脏” 译法,也只能译为 “吃江略”,而不应译为 “吃牯脏”。所以 “娄江略” 应译为 “鼓社节”,“吃牯脏” 之译显然与原义不符,应予订正[2]。潘光华根据苗语“努姜略” (Nongx Jangd Niol) 之汉语的意思 “祭鼓”,称之为 “鼓社祭”[3]。
杨正文对 “鼓藏节” 仪式名实及其论争进行了梳理,认为 “吃牯脏” 其实是与苗族相邻而居的当地汉人观察这一仪式中宰水牯牛祭祀祖先而后食内脏的仪式特征表象的结果,是地道的汉语译词。这一译名主要出自仪式最为盛行的黔东南地区。单纯从 “吃牯脏” 或 “食牯脏” 的译名记录很难看出这一名称的歧视含义。本文使用的 “鼓藏节” 一语与历史上文献记载的 “吃牯脏” 或 “吃牯藏” 同义,它实际上是对苗族社会中存在的一种隆重的祭祖仪式的他族语译。此名称最早源自当地汉人对苗族祭祖仪式中出现的聚众宰杀牯牛祭祀之后食内脏习俗表象的观察。在语源学上,可以肯定地说它来自贵州黔东南地区的汉语方言。“鼓藏节” 的苗族称谓有:1.“脑略” (Naox Niol);2.“脑侯闹” (Naox Honf Nos);3.“脑嘎啦” (Naox giab dlal);“脑略” 较准确地译成汉语应为 “过鼓节”。“脑” 的本义是“吃”,其修饰 “略” (即汉意 “鼓”),直译成 “吃鼓” 未尝不可,但不符合汉语规则,也不能完全表达苗语本义。苗族(指盛行 “脑略” 地区的苗族)把 “过年” 称为 “脑你”,反过来不能译成 “吃年”,那么将 “脑略” 译成 “过鼓节” 是比较准确的。至于 “脑侯闹” 在苗语中解释均不统一,译成汉意也难理解,故本文将之省略。“脑嘎啦” 则可以译成“过节期”,苗语专指 “脑略” 的 “节期”[4]。
关于译名的争论,杨正文的评述较为恰当。不同的译名均是对苗族 “Nongx Jangd Niol” (娄江略)仪式的表述,不同之原因在于每一译名侧重点不同。“吃牯脏” 认为该仪式宰 “牡牛” 祭祖,分食内脏;“吃鼓藏” 取义于其中的 “鼓”,毕竟木鼓是 “Nongx Jangd Niol” 的核心;“鼓社节” 则体现了苗族传统社会组织结构 “鼓社”,鼓社以父系血缘为纽带,共同祭祀象征祖灵的木鼓,即从社会组织视角准确翻译了 “娄江略”。
鼓社 “江略” 既是苗族的社会组织,也是地方的泛称。如台江县施洞周边称 “六社七理甲”,即指施洞这片地方的鼓社;历史上曾以 “九鼓社”“九千个鼓社” 等代指黔东南黑苗支系。至于学界所讨论的 “Nongx Jangd Niol” 椎牛祭祖,需杀死大量水牯牛,消费过量,影响生产之说,杨正文曾进行分析:苗族百姓的节日消费并非完全的非理性消费。那种大批量宰杀牯牛祭祀祖先的时间并不是每十二年就有一次。他们会量力而行,四五十年才搞一次的村落相当普遍。本身就存在 “黑鼓藏” (杀牛)与 “白鼓藏” (杀猪) 供人们调节。而且已经有相当大的区域只过 “白鼓藏”。这种调节与转变是自觉的。何况他们宰杀祭祀所用之牛,基本上都是专养的用于祭祀之牛[4]。
苗族为何如此重视大规模的椎牛祭祖大典,也就是说,作为雷公山苗族最为重要的祭祖大典产生的社会根源何在?由此,我们需要从雷公山苗族“鼓社祭” 仪式的核心内容及其社会构成来分析。
二、“鼓社祭” 仪式
雷公山苗族 “鼓社祭” 以十三年为期,即按照甲子纪年进行安排。但 “鼓社祭” 节期安排并非统一的:有的村寨安排在 “龙年”,有的村寨安排在“虎年” 等。至于不同村寨之时间不同,在于其村寨的历史与祖先的不同,有的村寨以祖先建寨时间为鼓社祭等,不一而足。也有不同姓氏一起进行 “鼓社祭”,如雷山县黄里、乌尧、陶尧虽姓氏不同,但鼓社祭时间统一,均在卯年。相传黄里、乌尧、陶尧三个村寨中最早迁来的是杨氏:老大住陶尧,部分改姓唐氏;老二住乌尧,改姓周氏;老三住黄里。至今,黄里苗寨鼓社祭需要征求陶尧大哥的意见。
鼓社分 “黑社” 和 “白社” 两种。黑社选有鼓头(又称 “鼓根” 或 “鼓主”) 一人、三人、七人或九人,专设 “鼓石窟”,窟内供有木雕男女裸体像一对(“央公”“央婆”)、长木鼓、芦笙和水牛角若干;鼓头家亦供有木鼓(或铜鼓)。白社系从黑社分出,多以村为单位,选有鼓头一人,可不设鼓石窟。黑社鼓头有鼓主和管礼歌、礼乐、武运、农务、座次和接待等七位,称 “登台七主”,加上管礼仪的两位礼师,共称九鼓公。另外,还有承担护卫和安全的 “顶王”“顶保” 及管行令和侍祖的 “顶榜” 和“顶约”,管财务经济的 “加忆扬” 和 “加通方”。这些鼓头系每届鼓社节由社员选举产生(一般不连选连任),鼓头一经选出,即总理全社事务,诸如农田水利、治安保卫、社会道德和生活福利等等[2]。
(一) 起鼓
“起鼓” 有的村寨称 “醒鼓”,意在叫醒蝴蝶妈妈(苗语 “Mais Bangs Mais Lief”,万物始祖) 和祖灵,并迎请回家。雷公山苗族以招龙为开端,有的苗寨称 “鼓社祭” 为 “招龙”。“迎龙起鼓” 的苗语是 “Dox Vongx Biel”。
届时,全鼓社(一般是同宗族) 汇聚一起,寨老牵着一只用麻线穿过鼻孔的公鸭(苗人认为鸭子可以背灵魂) 走在队伍的前面,沿着村寨聚落的地盘山界走。每到路口、河沟、山梁等,插上三角彩旗、纸人等,以告知龙神不要走错路,直到 “起鼓山”,并带回到村寨的 “龙堂”。在 “起鼓山”,寨老或巫师带领全宗族杀公鸡、公猪、鲤鱼(由鼓社成员筹集),血淋在 “起鼓山”“龙脉” 的山包上,念诵请 “龙”“嘎哈” 二神,祈求风调雨顺。随后,将其煮熟,分成12 份,摆在地上敬献,请 “龙”“嘎哈” 回归原位。吹 “起鼓芦笙”,到石窟敲单鼓,老人跳芦笙舞迎接祖鼓。仪式完毕,鬼师一手牵公鸭,一手撒米,领众人回村寨。
众人回到迎龙坪,村寨妇女用酒肉迎接招龙归来的人们,摆供桌于土地庙前,鬼师主持仪式,念诵祖先迁徙及家族历史。最后,将祭品分成12 份,加以混合,再细分成小份,分发给每一户回家进行“家祭”。表示每一户均将龙神请回家里,可保佑平安。
(二) 选鼓头
鼓主一般由5 个主要鼓头构成,即①“嘎纽”(苗语 “Ghieeb Niel”,直译为 “鼓的头子”“长寿之主”),第一鼓主;②“嘎雄” (苗语 “Ghieeb Xiongt”,直译为 “发财之主”“子孙之主”),第二鼓主,为 “嘎纽” 副手;③“鼎往” (苗语 “Dinx Wangx”,直译为 “容纳帝王之主”),第三鼓主,服侍 “嘎纽” 的鼓主,如吃饭喝酒,先给 “嘎纽” 端送,甚至喂酒饭等,先给 “嘎纽” 套衣服,扣第一颗扣子,再给自己穿扣;④“鼎播” (苗语 “Dinx Bod”,直译为 “容纳富贵之主”),第四鼓主,同样服侍 “嘎纽”;⑤“嘎佬” (苗语 “Ghieeb Dlod”,直译为 “繁衍之主”,汉意为 “筋竹之蔸”),意为像“筋竹之蔸” 一样,每年发新的竹笋,子孙多,负责念诵 “招祖” 古辞。
另外,还有4 个次要鼓主:“歹幼勇”,为 “嘎纽” 的姐夫或妹夫,鼓社祭仪式中,是客边的代表;“嘎耶”,芦笙手,负责吹芦笙引路;“嘎当”,布置桌子椅子等杂务;“嘎门”,秘密保管 “玉碗” 者。
选鼓主的条件:儿女双全有福之男子,忠厚诚恳,且父辈或祖辈在上届鼓社祭以后去世。选鼓主时,宰杀一只鸭子,由 “嘎佬” (“繁衍之主”) 念诵 “招祖” 古辞,祭祀祖灵,保佑鼓社祭顺利,为鼓社带来财富和子孙;将煮熟的鸭子分给参加选鼓主的人员,鸭子象征鼓社宗族整体,每份鸭子象征宗族的成员。选第一鼓主 “嘎纽” 较讲究,当选出后,吹芦笙向其祝贺,候选鼓主杀鸡看眼,如鸡眼闭,视为不吉,需另选他人;若鸡眼睁开,两眼平平,视为大吉大利,确定为鼓主。也有村寨用单数糯禾稻秆进行抽签(一般20 多根) 来推选鼓头。鬼师主持该仪式,祷告后,将一尺左右长度的稻秆,从中间扭结,把扭结握在手心,稻秆首尾分别从上下拳眼伸出。每走到一位候选人(符合鼓主条件者)面前,分别从首尾各取一根稻秆,分别夹在无名指与中指之间。把稻秆头每两根打一个结,此端打完后,再把稻秆尾部每两根打一结。打完结后,当众打开拳头,把稻秆理顺。如果所有稻秆每根均有结,则此人不能做鼓主;如果有根稻秆首尾没有与其他稻秆连结,即抽出夹在手指间不打结的两根稻秆(其实是一根) 的首尾,则此人可入选。若一轮没有人中选,则重复来;若多于一人,选中者再重新来一次,直到确定最后所需鼓主。
鼓主服饰:大花绸长袍,每人要穿三件,外面必须是蓝或黑,中层和内层,黄白不论,忌用红色。举行仪式时,他们除穿长袍、颈戴扭花银项圈外,第一、二鼓主还戴高帽,苗语称 “么西”。高帽用竹箩编成(有些寨用藤条编),上尖下宽,如鱼叉形,外面蒙以黑布,帽尖缀以绿丝线做的彩须,帽檐宽五寸许,高近一尺。其余鼓主打伞,不戴帽。但有些地区第一、二鼓主也打伞,不过,不是自己打,而 是 “鼎 往” 给 “嘎 纽” 打,“鼎 播” 给 “嘎 雄” 打。每个鼓主手中都持有一把砍牛刀以示威严[5]222。
鼓主选出后,鼓社成员开始选购祭祖之水牯牛。水牯牛选择标准为:头方、颈粗、眼大、四肢粗、身体匀称等,既要壮实,也要帅气。选购到满意的祭牛后,请鬼师念诵《贺牛理辞》 (苗语 “Xial Dieeb Nix”) :“一年哟只选得一个月,一个月哟只选得一天,今天哟是个吉日良辰,今天哟我们来祭牛。今天哟龙到家堂来做窝,今朝哟鲤鱼来归堂,今天哟是皇家晒衣服,今天哟是汉家立新房,今天哟是燕子来做窝,今天哟是申引去逛街的日子,是叟雅去郊游的时光。……他家杀了只身长三掐的鸭子,肉味香哟鳞甲多又多;他家做了坛丝长九庹的酒,煮了香喷喷的糯米饭,煮了很多白鳞甲红尾巴的鱼。轮到我哟我来说,转到我哟我来讲;我哟来喊榜妈妈,我哟来喊留妈妈;喊榜妈妈也来,喊留妈妈也到;呼叫哟我们那些房族兄弟,恳请哟我们的母亲父亲,还要恳请哟我们的祖父;你们来吧来保佑他家,来看他家哟买得了一头大牯牛。呼喊哟榜妈妈也来了,恳请哟留妈妈也到来;请你们哟照看保佑他家的牯牛,让牯牛哟白天体壮夜晚睡得香,白天长一指夜晚长一握唷!”[6]89-90
(三) 制鼓
鼓社祭有单鼓(苗语 “Niel dangb”)、双鼓(苗语 “Niel Biond”) 两种。单鼓是用一根完整的木头做成,长四尺九寸六分,两头凿空,蒙上牛皮,用以祭祀蝴蝶妈妈从树心孕育的始祖姜央,木鼓就是始祖安息居住之所。单鼓做好后,杀牛之后的第十三天蒙牛皮,抬至第一鼓主 “嘎纽” 家,直到鼓社祭仪式结束后,择日送到鼓石窟藏起来。
双鼓,意为子孙鼓。为两个粗细不同的木鼓,有的把粗鼓称 “央公鼓”,细鼓为 “央婆鼓”。子孙鼓也是由一根完整的木头做成,粗的根部做成央公鼓,细的树梢做成央婆鼓。双鼓做成后,鼓头带一只公鸭、一盆糯米饭、一壶酒、三条鱼前往木匠家迎鼓,歌师演唱 “新鼓歌” 赞美新鼓。迎接到鼓主家后,鼓主家杀鸭,唱歌赞美新鼓。
双鼓制成后,代代沿用,有的村寨达500 年之久。子孙鼓平时藏于鼓主家,节日时可击鼓庆祝。村寨中同鼓社人家,如果婚后未生育,则申请将子孙鼓接到家里,将子孙鼓按央公鼓左边,央婆鼓右边置于木鼓架上,下置12 个酒杯,一个土陶酒罐,一具野猪下腭骨和一张松鼠皮,鼓旁放一支小芦笙,鼓脊梁上放一对鼓棍和互相交叉的连心杵棍,双鼓鼓身挂满彩条。据传12 个酒杯象征12 个不同的蛋,并要求12 个酒杯里终年四季酒不能枯竭。节日烧香、酹酒、掐鱼肉于鼓下,以飨祖宗,然后击鼓,寨人闻之便开始过节。击鼓只许击木梢的一端,粗的(即根部) 那面平时是万万击不得的,只能在祭祖中方可敲击。
(四) 醒单鼓、接双鼓
醒单鼓在于告知祖灵,子孙们祭祖仪式开始。届时,五位鼓主戴高帽、穿花绸长袍、拿长把伞、扛砍牛刀,由 “嘎耶” 吹芦笙引路,歌师念诵祭祖辞,全体鼓社成员跟随前往鼓石窟祭祀单鼓。在鼓石窟前摆酒、饭、熟鸭祭祀祖先,鼓主持砍牛刀在石窟前晃动,表示为祖灵开路;再由 “鼎往” 鼓主进入石窟翻动旧鼓,另一人将杉木皮蒙在单鼓上敲击祭祀;最后将熟鸭分成五份:“嘎纽”“嘎雄” 各取一腿,“嘎佬” 取头,“鼎往”“鼎播” 各取一只翅膀,五位鼓主象征性吃一点,再分给大家吃。第一次醒鼓后于次年10 月第二次醒鼓,目的在于迎接单鼓下山回村寨。迎鼓下山时,“鼎往” 鼓主用青布带象征性背 “央公”“央婆”,并将路途遇到的桥、水沟等情况告知祖灵,众人吹芦笙诵赞歌领祖灵到鼓庙。鼓庙为高丈余的茅草棚,用六根木柱支撑。“鼎往” 鼓主背 “央公”“央婆” 绕鼓场一圈,把 “央公”“央婆” 置于鼓庙,随之击鼓娱乐。
接双鼓就是新鼓主 “嘎纽” 将双鼓迎接至自己家中。五位新鼓主、歌师、礼师、芦笙师等,轮流到每家喝酒祭祀,告知祖灵,新鼓主诞生。五位新鼓主一同到上届 “嘎纽” 鼓主家,索取高帽、长袍等服饰,再转向保存子孙鼓的人家进行 “转鼓”。转鼓时,保存子孙鼓的人家,需拿出一只熟鸭、一升糯米饭和一罐糟酒祭祀祖灵。礼师念诵开歌辞,将熟鸭分成五份给五位新鼓主,鼓主均象征性吃一点,再分给众人吃。五位新鼓主穿长袍、戴高帽转鼓,吹芦笙者引导开路,六个青壮年抬鼓的中间,抬鼓的青壮年也需是儿女齐全的有福之人。沿途要在路边插剥皮的木条和五倍子木条,表示驱邪。接鼓之人,持砍牛刀砍倒沿途木条,接鼓社人家出门迎接。村寨周边摆有糯米饭和酒肉,作为迎接子孙鼓的祭品。将子孙鼓迎接到第一鼓主 “嘎纽” 家后,“嘎纽” 杀一只鸭,蒸一簸箕糯米饭,取一罐糟酒,均分成两份,鼓主取一份,另一份由大家分食。接双鼓仪式,第一鼓主、第二鼓主忌讳很多,不可乱动,不能自己吃喝,需 “鼎往”“鼎播” 等鼓主服侍。
(五) 椎牛
椎牛前,需 “审牛”。审牛,苗语 “Qieb Nix”,或 “Xind Nix”,直译为 “扫牛” 或 “审牛”。有专门的审牛师,审牛师如同法官,要求牛必须就范,不可违抗。审牛师用三根芭茅草,在牛背、牛头上来回清扫,并念诵 “审牛理辞”:现在哟,牯牛啊,我收了别人的礼金才来告诉你,我得了别人的好处才来跟你讲。牯牛啊,现在我来告诉你,明天哟,茅草(杀牛刀) 就来清扫你(宰杀之意) 哟;现在哟,我用茅草来清扫你哟。牯牛啊,把你身上的邪气扫出去,把那些富贵吉祥扫进来。……牯牛啊,你倒下去的时候要倒得正;牯牛啊,你倒下去时头要向东方。牯牛啊,你去了要带吉祥财富来;牯牛啊,你带吉祥财富来要送给主人家,吉祥财富送给鼓主家;牯牛啊,要让整个鼓社个个住得老,要让整个鼓社人人都长寿;整个鼓社家家都富贵,整个鼓社户户都繁衍;牯牛啊,要送每户都生九男和七女;牯牛啊,家家要得粮九仓余七仓;牯牛啊,要让鼓社富强过重山,勇猛胜天地。
审牛后,还需 “号牛”。牛主邀请亲戚,商定椎牛者。椎牛者备办酒、糯米粑、三丈红绸(红布)、鸡、银元等作为贺礼。椎牛祭鼓时间为十月份子日寅时至卯时,牛头朝向东方。相传,苗族先祖在迁徙中,顺着太阳走去的方向,认为太阳走过的地方一定有植物,可以种庄稼。因为祖先从东方来,祭鼓时,牛被杀死后,要求牛头朝向东方。椎牛时,首先必须从鼓主 “嘎纽” 家开始,再轮到其他家。鼓主家椎牛,以一刀砍死为吉利。椎牛后,巫师拿一根树木、三根芭茅草,进行剖牛仪式,解剖的牛并没有立即拿去祭祖,牛头、牛尾巴、4 条牛腿等共6 件应置于牛棚,牛嘴含三根芭茅草,象征牛仍然活着。此期间,大家可以吹芦笙踩木鼓。仪式结束后,椎牛者应得一条牛腿,并与掌牛鼻杆者平分牛胸脯肉。审牛师得2 斤牛肉,4 位歌师各1 斤牛肉,牛头归牛主家用来祭祖。
(六) 祭祖
椎牛后的14 天内,除游方和吹芦笙、踩木鼓外,均进行祭祖活动:①家祭。第一天为子日,每家在天没有亮的时候就开始家祭。供品为牛7 件,即肝、肺、心、腰、肚、腩、肉等,包成7 包,每包均有牛7 件、糯米饭、茶、酒等。中午,第一鼓主到各家陪鼓,每家请鼓主吃饭喝酒。每家亲戚一般送一只鸭子、一罐酒及糯米粑作为贺礼,回去时得到回礼1- 3 斤牛肉。第二天为丑日,歌师到5 个鼓主家祝贺,下午砍牛头,烧牛脚炖食,吃不完的可带回家。牛角由牛主置于家中。②赞牛角。第三、四天,主要是唱歌祭祖。③分角形排骨。第五天到第五鼓主家唱歌。各牛主将带肉的牛胸脯带到寨子坝场集中,两位歌师举牛角酒祝愿各家族繁荣。歌师将牛胸脯肉砍成2 份,牛主取回1 份,另1 份分成3 份,鼓主、歌师、族众等各得1 份。众人随即在场坝煮吃。④迎 “修一康” (即以竹条编成的一个鸟窠)。第七天为午日,事前编好竹鸟窠放在坡上。到了午日,“戛耶” 吹着芦笙引着穿戴衣帽的鼓主和唱歌郎等前往迎取,先由 “戛耶” 将一熟蛋摆在窠边,用脚拨蛋围着竹窠转3 次,再将熟蛋向本寨方向踢去,然后用破衣包一块四五斤重的岩石,放在窠内,带到第一鼓主的家里。他家里的中柱地方已预置一棵有三个杈的杈木树,把这个竹鸟窠摆在杈上,这时就取出窠内岩石,另外放进四五斤糯谷。到了晚上,青年们在本寨神树下燃起火把(中间要有一根不易燃的木棍),然后跑到第一鼓主家里,一进门便将火把投入竹编鸟窠,随即用水将火淋熄。这样投掷要连续三晚。投掷火把后,孩子们就可以去各家索取食物,如肉、米、酒等食物。这个活动也要连续进行三晚。⑤放狗撵羊。苗语称“雍再”。以30 斤稻谷雇请两人:一人背着木制的女性生殖器,另一个人扮演第一鼓主手持弓箭(箭头也是木制的男性生殖器),他们从第一鼓主家跑出门。背着女性生殖器者走在前,手持箭头的第一鼓主扮演者紧紧追撵,俩人在寨上追逐了一圈后,再跑回第一鼓主家。背木制女性生殖器者立即躲藏于双鼓架下。手持弓箭的男性问背木制女性生殖器的人说:“生不生育?” 背女性生殖器的回答 “生男的”,之后活动完毕。⑥祭鼓。鼓社祭最后一天。鼓社成员到第一鼓主家祭鼓,尽情踩木鼓舞,尽情唱歌倾诉衷肠,无拘无束。踩鼓时,未生育的妇女往往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在壁上取下一个男性生殖器形式的粑粑,拿回家煮给自己和丈夫同吃。据说这样便可生男育女。如果生了儿女,这个家庭就会杀猪请客来感谢祖先[7]239。
鼓社祭仪式结束后,子日半夜先送双鼓到自愿保管之家,其情况与上一年接双鼓时相同。在巫脚交这个地方,人们一般都愿保管双鼓,认为祖宗会保佑自己家里人财两旺,而尚未生育的家庭,更要争取接鼓来家里。送完双鼓,便接着送单鼓进岩洞。鼓主、礼师需领众人送单鼓进入鼓石窟。送鼓进洞前应将鼓皮剥去,由第一、第二鼓主各得一张,木制性器官一套也随同单鼓送入洞内。送鼓仪式与翻鼓仪式基本相同,只是已嫁之女和未婚的十四五岁以上的女子,这夜都不能在父母家里,不能参加自己家里吃鼓藏这一个祭祖的最后的仪式。已嫁之女和未婚的十四五岁以上的女子(待嫁) 系夫家的成员,因为要参加夫家祖先的祭祀,所以不能全部参加娘家的祖先祭祀。
三、木鼓、宗族与丰收祭
雷公山苗族 “鼓社祭” 起源传说较多,均集中在苗人对仪式行为的解读方面。根据鼓社祭仪式可以看出,“鼓社祭” 最重要的追求在于宗族聚集,祈求祖先保佑子孙发人发财。这样,鼓社祭就与苗族宗族组织结合起来,成为探讨苗族社会构成的重要路径;同时,鼓社祭的木鼓崇拜,应该起源于太阳崇拜,木鼓即是太阳的象征,鼓社祭踩木鼓之行为实质是苗族 “模拟交合”。踩木鼓象征苗族人的孕育与生产,也是一种丰收祭。
(一) 鼓社祭起源
雷公山苗族 “鼓社祭” 之起源传说较多,只能列举大概。
传说一:根据苗族史歌,苗族的祖先过去住在“欧敦坝”,一个水天相连的地方,由于人口发展,好地方都种完了,生活很差,所以人们要往上域迁徙。六支祖跋山涉水来找生活好的地方。来时,先人嘱咐说你们须祭了祖才去。“央公” 喜欢牲口,“央婆” 喜欢鼓舞。要立鼓社,修建鼓庙,制鼓制六笙,宰牛宰牲口,击鼓吹奏,跳舞唱歌祭祖先[8]。
传说二:古时大雁孵12 个蛋,第一个是哥哥“固昂”,第二个是弟弟 “固那”,其中还有妹妹“卖”,以及虎、蛇等。“固昂” 找不到妻子,求娶妹妹。于是滚石磨,因两片石磨结合在一起,兄妹开亲。但后来生下无手足、不会说话的小孩,只好将其切成无数小块抛在山间,于是变成无数子孙。从此,便要水牯牛打架,杀牛代替无手足小孩,使子孙后代发达。
传说三:最古的时候,姜央上坡犁田,妹妹跟随去田里捞虾。东方飞来啄木鸟啄空心树找虫吃,声音如同敲鼓,很悦耳。妹妹和姜央开始随节奏跳舞,开始学蜜蜂跳,后来学小瓢虫跳,舞姿极为柔和。因此,兄妹俩商量制鼓跳舞。又因啄木鸟啄开树心,蝴蝶妈妈才得以出世。故为了人丁兴旺,纪念先祖,苗族兴起了鼓社祭。
这一传说,台江县方召、反排一带 “起鼓词”(苗语 “Hxak Qid Nied”) 中还有反映:“央吴利(始祖) 犁田,雕(啄木鸟) 林坳叩击。先人把鼓制,大家来踩鼓,我们去喝酒,央心明肚亮。心想做节日,爬上田坎看,田中水很深,瓢虫田中转,越转越好看。柳书天上来,一手吹芦笙,一手吹木叶,感动了上天。央来说开了,我们来祭祖,牛睡在门边,拉牛走寨子;牛爬到山上,脚踩浮萍散,抽脚浮萍合。央无计可施,拉牛到大坪,宰牛大坪上,砍牛的脖子。牛倒大坪上,汉人接牛血,接血做什么,接去染绸缎。苗家要牛头,要来做什么,要来祭祖宗。还有四牛蹄,分给四个人,四人八粮仓,八层架(禾架) 挂粮,再好也如此。年成好雨水,水好收粮多;我们来祭祖,得富我们分,繁衍大家有;富就富这届,繁衍在此回;主客得富贵,家族均兴旺。”[6]41-43
根据苗族 “鼓社祭” 传说,鼓社祭核心内容在于祭祖,以祈求风调雨顺。这是稻作文明最为典型的祭祀信仰。同时,鼓社祭在社会功能上,主要体现在同一血缘祖先后裔的宗族性聚集。由此,起源传说其实已经告诉我们鼓社祭的本质,即一方面是为了苗族的人口繁衍与社会结群,另一方面就是丰收祭,以食物的共享向祖灵献祭,并祈求祖灵继续保佑丰产。
(二) 祭祖与宗族
鼓社祭核心在于祭祖,“共食内脏” 隐喻着血缘关系的内聚和统合。椎牛祭祖的内涵在于宗族性的祭祖大典。在历史上,曾因婚姻制度改革,“破鼓开亲”,同一宗族分成不同的鼓社,便于开亲。台江县反排最初只有一个鼓,大家均属于 “固果” 的后代。随着人口繁衍和婚姻改革,“固皎” 和 “固报” 的子孙(现在张、唐两姓) 互相开亲,共一个鼓不方便,才来 “主做主的,客(婿方) 做客的”,分成两个鼓。一般来说,同一鼓社,即是同一父系血缘的宗族。
雷公山苗族特别注重椎牛祭祖的鼓社祭,这与苗族社会构成相关。费孝通指出,家族虽则包括生育的功能,但不限于生育的功能。……中国乡土社会采取了差序格局,利用亲属的伦常去组合社群,经营各种事业,使这些基本的家,变成氏族性了。一方面我们可以说在中国乡土社会中,不论政治、经济、宗教等功能都可以利用家族来担负,另一方面也可以说,为了要经营更多的事业,家的结构不能限于亲子的小组合,必须加以扩大。而且凡是政治、经济、宗教等事物都需要长期绵续性的,这个基本社群决不能像西洋的家庭一般是临时的。家必须是绵续的,不因个人的长成而分裂,不因个人的死亡而结束,于是家的性质变成了族[9]39。
黔东南苗族社会不同于汉族的宗族组织,有家庙、祠堂等对血缘宗族进行整合。中国南方汉人社会存在大量的祠堂,能够解决平时宗族性聚会。另外还有族田、族规等经济、社会纽带。苗族社会平时的家祭,主要是活着的儿子为死去的父母所设置的 “哥纳”。“哥纳” 祭祀的原则是 “父子” 关系,苗族家祭所谓的祭祖,实质是 “儿子” 祭祀 “父亲”。
关于 “哥纳”,杨正文有很恰当的描述:雷山县丹江一带苗族家庭中,设置的象征死去的父母灵魂居处的场所,称 “哥纳”。“哥纳” 设有竹编小撮箕一个,供插香用的竹筒一个,有供放酒碗的横板,贴有纸钱、鸡毛等物。设置 “哥纳”,体现出苗族家族结构的某些特征。苗人为每一位亡人只设置一处“哥纳”,而且只设置在死者男性子辈中年龄排序最小的儿子家里。若儿子们分家,“哥纳” 要由最小的儿子留守。“哥纳” 的存在是有时限的,当所有的儿子都死去,即儿子们和他们的妻子们成为孙子辈家中设置的 “哥纳” 里的亡魂时,他(或她) 的“哥纳” 也就被取代了,也就自动失效了。苗族对祖先的坟祭和围绕 “哥纳” 的家祭在统合家族的能力上是有限的。因此,举行更大、更隆重的类似鼓藏节的祭祖仪式,在统合家族—宗族方面,显得十分必要。围绕 “哥纳” 出现的核心祭祀圈的位移,正表述了苗族家族的分离过程,核心祭祀圈象征的就是苗族社会中存在的祖孙三代构成的 “核心家族”。父子联名制度从另一角度说明了 “核心家族” 的存在。核心祭祀圈对 “祖先群体” 所产生的 “疏离”,也意味着随着苗族家族扩大、发展,核心家族增多,核心祭祀圈不断向外位移,对曾祖辈以上至始祖的祭祀开始淡漠。家族—宗族结构也因此处于疏离之中。所以,要整合家族—宗族,必须有一个超越以“哥纳” 为核心的祭祀仪式才得以完成。这就是鼓藏节祭所具有的功能[4]。
鼓社祭中,“廖勇” (“廖勇”,苗语 “Liaos liongx”,汉意 “掀客”) 和投火把仪式反映了父系血缘的排他性:所有的客人(不管远近) 都要请离开,近的返回自己的村寨家中,远的一时回不去也得到附近的、不是同一鼓社的村寨借宿一宵。不但非本鼓社的客人被 “掀”,就是本 “江略” (鼓社) 的姊妹,不管出嫁与未出嫁都要被掀。她们必须到邻近的、非本鼓社的寨子去借宿一宵。入夜,除客人外,凡被掀的本鼓社的姊妹们陆续来到鼓堂,围着鼓屋,观看父兄们向鼓屋投掷火把(苗语叫:“谷独抗”),并与父兄们对唱飞歌,质问他们为什么把她们赶出(嫁出) 家门,不但赶出家门,而且不给田地。父兄们似乎输了理,对不赢,才以 “说一句不听,说九句不听,用棒棒来敲脑壳顶” 的飞歌来训斥她们。结果她们悻悻地离去,“投火把” 仪式才告结束[10]。“掀客” 是为了排除血缘宗族以外者,嫁出的女儿归属于夫家集团,是另外的血缘宗族,因此在鼓社祭中进行区隔。
埃文思-普理查德通过努尔人的研究,认为存在血缘关系与地缘关系的整合,基于血缘关系的继嗣群原则与基于地缘关系的共居原则是一种共存关系,由继嗣而形成的社会结构也是地域空间的一种形式[11]。清水江下游的汉人社会,包括与汉人杂居的苗族、侗族,均存在大量的祠堂。如天柱以下,直到沅水流域的洪江、溆浦、辰溪等,均以祠堂密布而闻名。沅水流域的祠堂不仅仅作为血缘宗族组织,而且与地域社会的经济、商业以及社会关系紧密相连,体现了以祠堂为纽带的地域社会群体。
清水江腹地 “苗疆”,特别是雷公山苗族,没有如汉人社会的祠堂,但苗族社会的构成也是以父系血缘为纽带,建立在家庭-扩大的家庭-家族等基础之上。宗族的联系纽带最为重要的就是祭祖,汉人社会依靠祠堂将该宗族人群联合起来,实现地域社会整合的功能。无祠堂的苗族社会,则是依靠鼓社祭的祭祖大典,将同一血缘宗族召集于以鼓社为组织的地域之中。
(三) 太阳崇拜与丰收祭
苗族 “鼓社祭” 体现的是一种典型的稻作文化:木鼓实质是太阳的象征,祭鼓隐喻祭祀太阳。苗族鼓社祭仪式中的太阳崇拜、鸟崇拜和蛇崇拜均是中国南方稻作文化的核心。
长江流域以稻作为基础文化的共同点是:太阳崇拜、鸟崇拜及蛇崇拜。从事稻作生产需要有关太阳运行的知识,因而长江流域的稻作农业社会崇拜太阳便顺理成章。长江流域的人们认为鸟是驮运太阳的神鸟,因而他们也崇拜神鸟。鸟崇拜和蛇崇拜在北方也存在过,但太阳崇拜却为南方所独有。古代中国理应存在过北方旱田地带的龙族和南方稻作地带的太阳族,前者崇拜龙,而后者崇拜太阳和鸟[12]13。
雷公山苗族崇拜枫木,认为万物之源蝴蝶妈妈来自枫木树心。人类始祖姜央即是蝴蝶妈妈所生12个蛋之一,这些蛋均是依靠鹡宇鸟孵化而成。日本学者萩原秀三郎也关注到树与天神之关系:垂直性的东西起着将创造世界的超越性存在物唤出,为天神降临开一条通道的作用。垂直性的东西越巨大越适合人与天的交流。世界树即宇宙树,由于创造出人类的始祖、创造出所有生命,因此也被称为生命树。上郎德苗寨的柱子是用枫香树制成的,据苗族古歌 “枫香树歌” 描述,水井边的一棵枫香树上有一个蚕茧,蚕蛹变成飞蛾后生下了十二个蛋,鹡宇鸟孵这些蛋,于是先诞生出苗族的始祖姜央,之后又依次诞生了龙、虎、牛、雷神等。非常清楚,上郎德苗寨的柱子就是 “水井边的枫香树”。在苗族的传说中,天地初创时,世界上最初诞生的植物是枫香树和白茅草。白茅草为禾本科植物,生命力强,根扎得很深。苗族在所有的宗教活动中都使用白茅草,因为它不仅象征着生命力,而且还代表着稻谷[13]126。
鼓社祭中,迎 “修一康” 仪式为典型的人类起源神话的模拟。据说那是因为人们的祖先 “姑昂” 是鸟窠内的蛋变成的,他在窠内不能生长,所以要用火把他赶出来。那一根不易燃的木棍代表蛇,因为当年是蛇衔着火爬上去把 “姑昂” 赶下来的。这种戏剧性的仪式显然是表演了人类起源的传说,在祭祀祖先性质的吃鼓藏的时候来举行是完全相称的[7]236。
李国栋从 “模拟交合” 民俗来分析苗族鼓社祭内涵:太阳之于稻作,最重要的就是其孕育功能和“生产性”。因此,从稻作背景考虑,“鼓藏节” 所祭祀的鼓既是太阳,也是 “蝴蝶妈妈” 的阴门,而往阴门上泼酒,则可视为射入精液。击鼓和射日在民俗学意义上也是 “模拟交合”。鼓槌和箭矢是男根的象征,而鼓和太阳则是女阴的象征[15]。
苗族鼓社祭 “审牛词” (苗语 “Hxak Hsind Nix”) 明确申明椎牛就是为了祈求 “生育”:“牯牛啊,你一定要带吉祥财富来送主人家,要带吉祥财富送给鼓主。牯牛啊,你要送他家田土和塘堰,耙田哟就到上边的大坝。……牯牛啊,送他家个个住得老,送他家人人都长寿;牯牛啊,送他家男孩长得高大粗壮,送他家女孩长得漂亮好看。”[6]73-74
生育为鼓社祭的主题。鼓社祭 “放狗撵羊” 仪式、第一鼓主家粘贴两性生殖器官形式的米粑等活动均是 “模拟交合” 行为,代表苗族父系社会忌讳“谈性”,将两性关系隐蔽起来。在鼓社祭仪式中,本来该仪式是 “丰产” 祭祀,两性关系由此在特定时间场合给予释放。鼓社祭最后一天的踩鼓,本身就是非常隐蔽的两性行为:男人吹芦笙,女人踩鼓,芦笙象征男根,平时不能随便吹,只能男人吹,女人是不能吹的,女人只是芦笙 “模拟交合” 的对象而已。
鼓社祭仪式中,出现两类社会群体:一是以血缘鼓社为纽带的宗族群体,二是以姻缘建立起来的亲族群体。鼓社祭是宗族祭祀大典,姻亲是 “客”,是邀请参加的主体。嫁出的女儿和姻亲在仪式中非常重要,如鼓社祭第十天酉日:上午舂米做糯米粑,其中一个送给鼓主女婿家,另两个送 “背水” 的已婚女儿。剩下的糯米做成两性生殖器模型,贴在鼓主家中柱上,并需做木制两性生殖器挂在鼓房。
雷公山苗族对太阳的崇拜不仅体现在苗族古史歌中,还体现在鼓社祭中,如椎牛需倒向东方,木鼓隐喻太阳,芦笙场本身就寓意太阳,处于苗寨聚落的中心点等。太阳崇拜与丰收祭紧密相连,万物生长靠太阳,苗族迁徙古歌中,苗族先祖正是跟随太阳,溯河西迁,如同 “夸父追日”,迁居雷公山腹地。
四、小结
社会如何构成,即群体如何形成,是一个学术难题。我们探讨雷公山苗族独具特色的 “鼓社祭”,在于追问,苗族群体如何形成?
“鼓社祭” 是苗族以父系血缘为纽带的祭祖大典,苗族依靠鼓社祭聚合宗族,跨越 “家庭-村寨” 的小群体,从而将宗族群体与地域结群结合起来,组合为更大的政治、经济、社会联合体。婚姻交换是人类社会结群的另一重要模式,通过女人的交换,来获得外来血缘宗族的支持,从而突破血缘关系的封闭,形成更大的社会网络。
雷公山苗族 “鼓社祭”,每13 年举行一次,但并非所有鼓社同时进行,不同鼓社所确定的日期不同,这样方便苗族姻亲群体的 “集体走访” 作客。从鼓社祭仪式中,我们可以发现苗族如何克服无祠堂而有 “强宗族” 关系的社会根源,同时,也可以了解到中国南方稻作文明的太阳崇拜、鸟崇拜、蛇崇拜等文化遗产。苗族 “鼓社祭” 完整地展现了长江流域古文明的伟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