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险、秩序与和平:妈祖文化与海洋国家政治认同的构建
2020-01-18林晶
林 晶
(1.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北京 102488;2.莆田学院 外国语学院,福建 莆田 351100)
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不断增强与经济影响力的不断扩大,丝绸之路被赋予新的时代意义,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2013 年10 月,习近平主席在访问印度尼西亚时,提出了与东盟各国加强海上合作、共建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倡议。发源于福建莆田沿海地区的妈祖文化作为中国的优秀历史传统,不仅是建设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精神纽带与桥梁,还为进一步构建我国与“海丝”沿线国家共同的政治认同提供历史依据与丰富素材。深入挖掘妈祖文化的历史蕴藏、追溯妈祖文化的政治与外交职能,对于发挥妈祖文化的当代价值、建设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妈祖文化与海洋国家政治认同的构建
根据建构主义(constructivism)的相关理论,政治认同是指政治行为体的自我同一性与个性,是基于他者承认上的自我表象,具有系统性与社会性。[1]作为一种集体印象与社会承认,认同决定了国家利益,而国家利益则进一步决定了国家行为。政治认同往往是在政治行为体之间互动的结果。根据“符号”互动理论,社会行为体的互动一般通过语言、态度、文字、手势、表情与符号得以表达沟通,从而创造自我认同与集体认同。[2]一般而言,自我(个体认同)是指基于他者承认的自我认同,而集体认同是指集体内的个体对整个体系内文化或规范的认同。因此,在固定的历史时期,与他国的交往中,在我国不断释放信号或“符号”之后,其他国家通过接受这些符号并有效反馈,就会形成对中国的基本印象,这种印象得到中国的自我承认之后,就会形成相对稳定的政治认同,这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同时,中国在与他国的良性交往中,在一定条件下也会形成相应的体系文化与秩序,随着中国与体系内国家互动不断加深,各国会相应建构出对所在体系的集体认同。
中国是一个地大物博、拥有广袤内陆疆土的国家。历史上,中国长期处于以小农经济为主流经济形态的封建社会,因此中国往往被视为传统农业文明国家的代表。事实上,除占据主体地位的农耕文明以外,中国还孕育了游牧文明与海洋文明。作为中国海洋文化的代表,妈祖文化在一定历史时期充当了中国作为海洋大国的文化输出“符号”。在海上丝绸之路重焕生机之际,重新挖掘妈祖文化符号的“内涵”及其构建出的古代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对我国的政治认同与集体认同,将为塑造21 世纪我国的新型海洋大国形象以及沿线国家的集体认同提供支撑。
纵观中国对外海上交往史,妈祖文化充当了有力的“符号”输出使者,在“符号”互动的过程中,中国的海洋国家身份逐渐构建起来。妈祖文化在丝绸之路的兴盛和传播有助于他国形成对于中国的如下政治认同:中国是一个具有探险精神、有意愿维持海洋秩序与热爱和平的海洋大国。同时,凭借相对发达的航海技术、强大的国家实力以及颇具吸引力的海洋文化,“海洋东亚”体系逐渐构建起来,妈祖文化又促进了各国对体系规范与秩序的集体认同。
首先,妈祖文化所彰显的“探险”精神是构建海洋国家认同的前提。缺乏对海洋的探索精神与勇敢气质,一个国家就无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海洋国家”。妈祖是中国古代生活在海洋周边族群的精神寄托,由于海上探险、出海打渔前路未知,广大族群通过妈祖获得出海的勇气和信心,不畏艰险成为了妈祖文化的重要内涵。
其次,妈祖文化中涵盖的“秩序”感,向外界传达出中国愿意成为海上秩序建立者与维护者的角色[3]。作为中国官方认可的文化价值理论体系,妈祖文化还有助于构建他国对“海洋东亚”体系的集体认同,成为国家主权纷争的调停剂和缓解“海洋东亚”体系与主权争端的润滑剂。此外,妈祖文化之中也包含了保护海洋生态、有序开发的先进海洋秩序理念。
最后,和平是妈祖文化的应有之义,妈祖文化的许多典故都强调妈祖不用暴力手段制服海上兴风作浪的妖魔,而是以德服之、感化之,这无一不体现了“和”的内涵。妈祖不以生死威慑妖魔,而是始终保佑善信的神,体现的是妈祖特有的宽容与感化的内涵[4],这也赋予了妈祖更多的女性色彩。妈祖这种“和平女神”文化符号输出不仅有助于构建他国对于中国的认知:一个崇尚和平的海洋大国,还有利于形成和平的“海洋东亚”体系文化。
伴随着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开辟与兴盛,妈祖文化的要素反映且协助构成了丝路沿线国家对中国的个体认同及各国集体认同的基本内容。可以预见,在建设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过程中,妈祖文化同样具备构建沿线国共有政治认同的潜能,继而为消除他国对中国发展的疑虑、构建和谐有序的海上丝绸之路交往图景做出贡献。
二、妈祖文化的“探险”精神是海洋国家自我认同的基石
公元987年,湄洲人为纪念妈祖的逝世形成了妈祖祭祀,象征着中国海洋文明的妈祖文化由此走上历史舞台。在最先开展海外贸易的中国东南沿海,浙江以宁波为核心、福建以泉州为核心、广东以广州为核心,辐射东南亚地区,随着商品的流通,妈祖文化也在其中传播,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贸易商人。到了清朝,政府为加强对台湾岛的统治,迁徙大量福建居民至台湾居住。为福建人所信奉的妈祖文化也伴随迁徙传播至台湾地区。随着海上商人的迁徙和商贸活动的开展,妈祖文化从中国的台湾又进一步传播到东亚等国,这一传播与扩散趋势随着海上丝绸之路的畅通得到进一步强化。而妈祖文化影响范围的扩大、各地妈祖庙的建立又反过来增强当地居民出海经商的信心,进而推动了海上丝绸之路的深度发展。正所谓:“有海水的地方就有中华子孙,有中华子孙的地方就有妈祖信仰”。
与内敛的农业文明相比,代表海洋文明的妈祖文化更多地展现出外向型的特征。欲征服波涛汹涌的海洋,需要敢为人先的开拓精神。在危难关头,妈祖凭借智慧与勇敢与海洋抗争的故事广为流传。在碧波之上,她草席做帆,破浪前行;她焚屋引航,火屋作灯;她化草成杉,挽救商舟。[5]在航海技术尚不发达的年代,面对变幻莫测的海洋,妈祖的信仰力量为冒着极大生命危险的航海者提供了精神慰藉,使其坚信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在始终护佑他们。这种朴素的信仰力量为这些出海者提供强大的精神支撑,促使他们跨出家门,扬帆起航,探索未知的世界。
北宋时期,中国军事实力孱弱,北方战事一直处于劣势,陆上丝绸之路一直处于中断的状态。为此,北宋王朝提出了“招蛮夷商贸”的政策,将外贸迁移东南,东南区域的外贸逐渐壮大。历史上,福建一路,多以海商为业,凡沿海地区,争相以舟船贩货。但由于技术条件的限制,宋代商船如遇风暴,往往葬身鱼腹,出海者无力抗击大自然的力量,只能从内心的信仰寻求慰藉——祈求妈祖保佑。
妈祖自此成为广大航海者的庇佑神,成为了探险精神的象征。宋朝对外贸易的发展为妈祖文化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基础,使其开始在商人之间传播。史料多有记载,如《五杂俎》载:
海上有天妃神甚灵,航海者多著灵验。如风涛之中,忽有蝴蝶双飞,夜半忽现红灯,虽甚危,必获济焉。[6]
除民间航海活动,官方的大规模航海活动同样离不开妈祖的信仰支持。宋朝对外派遣使节、郑和下西洋以及明清册封琉球之际,这些外交使臣都依靠妈祖信仰的力量,战胜海上磨难,与沿线各国展开政治外交活动。
《圣墩祖庙重建顺济庙记》中有记载:
(北宋宣和年间)给事中路公允迪使高丽,道东海,值风浪震荡,舳舻相冲者八,而覆溺者七,独公所乘舟,有女神等樯杆,为旋舞状,俄获安济,因诘于众,时同事者保义郎李振,素奉圣墩之神,具道其详,还奏诸朝,诏以顺济为庙额。①《圣墩祖庙重建顺济庙记》,宋·廖鹏飞撰,见莆田涵江清抄本《白塘李氏族谱·忠部》。
在路允迪顺利归来之后,皇帝便封了妈祖庙“顺济”,并兴建了顺济庙,由此可见妈祖文化的影响力之大。
根据郑和《天妃之神灵应记》碑文记载:
而我云帆之高涨,昼夜星驰,涉彼狂澜,若履通衢者,诚荷朝廷威福之致,尤赖天妃之神保佑之德。[7]
这些都集中体现了人们对妈祖的敬意,对开拓进取精神的崇尚。
在探险精神的鼓舞下,其他国家逐渐形成了对中国是具有探险精神的海洋国家这一集体印象。他国坚信,中国船队乘风破浪,穿梭各国,必有神助。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中国册封使汪楫所著的《使琉球杂录》记载:在妈祖庇佑下,封船似“凌空而行”,迎接使者的大夫郑永安惊叹如“突入其境”[8]。在这背后体现的是,他国对于中国成熟的航海技术以及勇于开拓的海洋冒险精神的承认。
只有走向海洋,才能衍生出海上交往,才能诞生海洋文明。在中国,妈祖文明鼓励下的冒险精神促成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延续与繁荣。在欧洲,属于“勇敢者游戏”的航海大发现是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形成的基石,是西方文明向世界传播的开端。冒险与探索一直是海洋文明的应有之义。在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建设过程中,或遇艰难险阻,或遇误解刁难,而数千年前形成的妈祖文化将有助于沿线国相信并认同,中国自古以来并不缺乏探索与冒险精神,并不缺乏开放与包容的海洋文明基因。中国从前、现在与将来都是具备探险精神的海洋国家。
三、妈祖文化是构建“海洋东亚”秩序认同的润滑剂
秦汉时期确立的东亚朝贡体系在明朝达到鼎盛。这一时期,来华使臣人数与船只数量皆达到顶峰。1371 年,明太祖朱元璋明确规定了西洋、南洋等国为“不征之国”[9],实际上划定了朝贡体系的范围。他还确定了“厚往薄来”的朝贡原则,确立了朝贡体系成为东方世界的通行国际关系体制。在这个体制中,中国中原政权成为一元的中心,各朝贡国承认这一中心地位,成为中央政权的外藩。15世纪初,随着郑和强大宝船船队对印度洋的巡航,以及永乐帝朱棣对北方蒙古势力的扫荡,朝贡体系达到了它的巅峰。
“海洋东亚”体系是东亚朝贡体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借助郑和七下西洋的影响力与妈祖文化的传播力,中国几乎将海上丝绸之路经济带沿线的国家皆纳入海洋秩序之中,形成了庞大的海洋外交与管理体系。在“海洋东亚”体系认同中,妈祖文化是建立外交秩序与海洋管理秩序的润滑剂。妈祖文化的传播,不仅有利于海上丝绸之路沿线国形成“中国是愿意维护秩序的海洋国家”的个体认同,还有助于构建并强化他国对东亚海洋秩序的集体认同。
就政治外交秩序而言,妈祖文化成为东亚朝贡体系下册封、纳贡等外交行为的力量支撑。而册封西洋与南洋诸国则需派遣使者前往。使团是连结中原王朝与其他朝贡国的重要纽带。在明清两朝册封琉球群岛使臣的见闻录中,多有强调了海路之艰辛,册封之路并不顺畅,路途遥远险恶,给明朝的官员带去的荣耀感背后,更多的是恐惧和慌乱。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是明朝嘉靖年间,甚至有谏言钦差辞去册封使臣的差事,其认为东亚秩序中我华历来尊贵,何苦为了册封小小附属国家而历经海路千辛万苦,而册封国家则是坐享其成,享受了上国的待遇。由此可见,海路之艰险让许多明朝官员“望洋兴叹”,时刻被海洋吞噬生命的恐惧支配。人类恐惧海洋的心理,成为明朝官员出海路上最大的心理障碍。再加上造船技术有限,一些不可预测的海洋风险也是影响船只正常行驶的潜在威胁。在人力之外还有天时的影响,夏日无常的雷暴和台风天气往往能够瞬间倾覆船只。所有这些都成为了陆地居民惧怕海洋的原因,但在惧怕之余仍需要前赴后继,这就迫使人们寻求心理上的慰藉,通过强大的心理建设支撑漫长的路途,完成册封的旅程。妈祖也因此成为了天朝使团的精神支柱。明清时期中国册封封国的使团每逢遇到海上之艰难险阻,都祈求希望得到天神妈祖的佑护,史料记载:
十三日,风少助顺,即抵其国。奈何又转而北,逆不可行,欲泊于山麓,险石乱伏于下,护避之远,不敢近,舟荡不宁,长年执舵甚坚,与风为敌;不能退、不能遂,上下于此山之侧……众曰“不可支矣!”齐呼“天妃”而号,剪发以设誓;予等不能禁。[10]
可见,使团对妈祖信仰十分虔诚。郑和船队七下西洋的历程中,无数次表达了对妈祖的崇敬,而郑和本人也将他的壮举归功于天神妈祖的佑护,并将这些都记录在《天妃之神灵应记》中。
在妈祖信仰的精神支撑下,海上出使册封这一行为向其他朝贡国传达出清晰的政治信号,使他国相信中国有意愿构建并维护东亚海上政治秩序。妈祖文化的传播还有利于增强东亚国家之间的集体认同。建构主义国家利益观的核心是以认同界定国家利益,东亚海洋体系中,妈祖文化对于周围国家的吸引力使他国希望通过学习中华文化获得集体认同,提高自身在东亚体系中的地位。正是这种集体认同使东亚各国认为相应的国家利益便是融入与维持东亚海洋体系,从而保证了体系的稳定性与持久性。
清朝康熙年间,妈祖被纳入琉球王国的祭祀范围,成为琉球人崇祀的保护神。琉球人在祭祀妈祖天神的过程中,通过模仿中国福建沿海地区的仪规,形成了完善的祭祀礼仪,即:
前期一日斋戒,沐浴更衣,不饮酒,不茹荤,不弗丧、问疾、听乐。是日,预祭拜,大小官员各着冠服,舆洗就位,上香忝神。四拜,初献爵,读祝文。祝跪主祭左读。亚献爵,终献爵。辞神。四拜,焚祝文、立楮钱,众皆移身视焚纸,班首执爵,祭酒于纸炉众,讫一揖,各复位,饮福酒,礼毕。[11]
上述较为正规繁琐的祭祀礼仪反映出琉球王国对妈祖文化的吸收与重视。通过文化浸润,其他国家对东亚海洋体系内规范文化与政治秩序的集体认同更加深化。除政治秩序外,妈祖文化之中还包含了保护海洋生态、有序开发的先进海洋理念。在妈祖文化的历史传说之中,多次出现献发救鱼、休鱼、禁捕和海上放生等一系列事件,这些由历史经验所总结而得的文化故事都反映了妈祖文化中蕴含的保护海洋生态、建设海洋道德的理念[12]。如今,在中国东南沿海各省和海南岛等地区,每年依旧会在妈祖诞辰日(农历三月二十三)和升天日(农历九月初九)举行包括祭海、休渔和开渔在内的节日,这些民间的习俗能够很好地体现妈祖文化在中国这些地区的影响力,这些重要的时间节点也折射出了先辈们在历史文化进程中总结出的保护生态的智慧。
作为维护传统海洋东亚秩序的纽带,妈祖文化为塑造中国的自我认同以及东亚海洋体系集体认同发挥了不容忽视的作用。在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建设过程中,昔日的东亚海洋体系支撑的朝贡秩序显然已经不适用于当今地区或国际体系。如今的国家间交往中,国家间主权平等是第一要位。然而,妈祖文化曾在构建东亚海洋体系认同中所发挥的历史作用依然值得我们借鉴与思考。未来的海上丝绸之路沿岸国构建何种新型海洋秩序与规范,如何保护海洋生态环境、确立海洋管理秩序,皆能够从妈祖文化中得到启示。而这种秩序一旦成功构建,妈祖文化将会反过来强化新的海洋秩序认同。
四、妈祖文化的“和平”理念是政治认同的核心
“和平”是人类共同的愿望。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且卓越辉煌,几千年来,“和”一直是中国人追求的目标,在中华文化中一直处于核心的地位。哲学体系中,儒家讲究“和为贵”“和而不同”,道家强调“冲气以为和”,佛教强调“六和”,儒释道三家强调的核心均为“和”,“和”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儒释道三家在中国古代长期得以和平相处,这与三家所强调的相通的核心价值息息相关。无论是人与人之间,还是地区、民族、国家之间,中国一向强调“和合”“和谐”“和平”“友好往来”“和睦相处”“化干戈为玉帛”,这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一贯的行为准则。它同样体现在妈祖文化之中,妈祖文化是中华“和”文化在海洋交往中的传承者。
“和”是妈祖精神的最终目标,也是中华文化千百年的终极指向。之所以妈祖能够区别于其他的神,是因为“和”才是妈祖文化的核心。妈祖文化的许多典故都强调妈祖不用暴力手段制服海上兴风作浪的妖魔,而是以德服之、感化之,这无一不体现了“和”。妈祖这样的形象可以用“和平女神”来概括。“和平女神”形象地体现了中国海洋文化的“和平”精神,中华文化中“和而不同”的理念与妈祖精神的“慈悲”“大爱”不谋而合。
妈祖文化中“和”的理念对于构建“和平中国”以及“和平东亚”的个体和集体认同产生了重要影响。早在唐宋时期,中国沿海居民就可以逐步开展海上对外贸易。在商业往来的过程中,中国商人始终秉持“以和为贵”的理念,尊重当地的秩序和风俗。这种“和”文化在妈祖信仰体系中得到传承。在妈祖文化的影响下,中国商人未曾逾越和平的边界,从未主动借助或鼓动官方力量挑起战火。海上扩张与征战等背离妈祖文化理念的主张在中国并无市场。
明代洪武时期,朱元璋提出“远迩相安无事,以共享太平之福”的外交战略。明成祖继位之后,继续奉行太祖的外交策略,实行“锐意通四夷”“四夷顺则中国宁”的政策,这便促成了郑和下西洋这一和平外交壮举。根据《湄洲屿志略》的记载,郑和多次亲临或派人到湄洲祖庙祭拜妈祖,妈祖文化也随着郑和的船队传播到了东南亚、印度和东非。作为妈祖天妃的忠实信仰者,郑和始终奉行“共享太平之福”,推行与邻为善的外交政策,大力宣扬妈祖信仰与精神,对沿线各国以礼相待、以“和”动人。借助强大的国家实力,郑和船队七下西洋的舰载规模皆列世界首位,尚无任何其他国家能够与之匹敌。然而,即使拥有强大的综合国力与成熟的航海技术,与西方海洋文明不同,浩浩荡荡的郑和船队,没有侵略与征服行为,而仅仅是传播文化、开展贸易,为所到国家提供帮助,甚至主持正义。郑和下西洋的28 年间,成功树立了他国对中国友好和平形象的认同,也协助其他国家间共建和平的政治与外交关系。
当郑和船队到达暹罗(泰国)之时,“暹罗地广人众,兵强马壮,与周边各国常有摩擦。郑和赠其中国图书历法,传播文化礼仪,阐述和平共处的道理,国王深为感动,并与他国交好。”[13]
可见,在妈祖文化的精神支撑下,郑和船队并未走上一条对外扩张和称霸的道路,而是致力于实现区域的共同繁荣与和平。妈祖文化的“和平”理念与理念指导下的郑和下西洋是一次成功的外交实践,不仅消除了周边地区对于强国必霸的怀疑,还成功构建了“和平东亚”的地区认同。与之相对,数百年后,欧洲的航海家扬帆起航,秉持截然不同的文化理念与利益诉求,欧洲国家踏上了伴随着掠夺与战火的殖民扩张的道路。
今日,中国的妈祖文化已经成为了世界海洋文化长河的重要组成部分。妈祖已经成为了和平的象征之一,表达的是中国人民对和平的渴望,也是世界人民渴望和平、远离战争杀戮的决心。20 世纪80 年代,联合国有关机构授予妈祖“和平女神”的称号,把妈祖塑造成了一个具有东方海洋文化色彩的崇尚自由、热爱和平的海上和平女神的形象。
海上丝绸之路的最终目的就在于促成不同经济发展模式、不同政治制度和不同民族与国家之间的经济合作,实现共同繁荣。作为一种跨文化与跨地区的共同信仰,妈祖文化与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建设逻辑是吻合的。妈祖文化具有广泛的影响力与辐射圈。不论肤色、种族、语言与文化,妈祖是东北亚、东南亚和南亚多数国家共同的文化信仰,也是澳大利亚、新西兰、美国和加拿大等国家少数商人的共同信仰。因此,在构建新时期海上丝绸之路的过程中,作为这样一种普世性的和平文化,妈祖文化的传播将会有助于缓和中国与东南亚各国的海洋领土争端,有助于消除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对中国崛起的疑虑,有助于各国形成对“和平与繁荣丝路”的集体认同。
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以美国为首的部分西方国家意欲抹黑中国国家形象。一些海上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尤其是与中国有海上领土争端的国家对参与海丝建设心存疑虑。东亚地区甚至形成了“经济上靠中国、安全上靠美国”的复杂局面。且西方扩张型的海洋文化造就了欧洲的殖民与扩张。依据西方海权理论代表学者马汉的相关观点,为了获取海洋利益,促进海权发展“不仅包括用武力控制海洋或者其任何一部分海上军事力量的发展,而且包括军事舰队源于和赖以存在的平时贸易和海运的发展”。[14]维护海洋主权与海洋利益不仅需要提供国防、外交、司法等公共服务,且需要关注国际社会对于国家宣示拥有某海域主权时所持的基本立场,当这种立场不利于国家的主权宣示行为时,各方的阻挠、反对、抵抗都会增加维护海权的成本。面对这样的国际形势,为了顺利推进海上丝绸之路倡议,中国需要在信任的基础上,与沿线国构建“和平丝路”的集体认同。
就此而言,妈祖文化体现的“和平”理念不仅是仁爱的体现,更反映了中华文化的深层智慧。只有维护与他国的和平局面,抛却零和博弈的观念,才能实现共赢繁荣局面。中国构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经济带的目的不仅仅是经济共同体,最终目标应该是构建命运共同体,实现睦邻友好,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坚持与邻为善、以邻为伴,坚持睦邻、安邻、富邻,与邻近国家实现政治上、经济上和文化上的全方位互联互通。作为中国海洋文化的代表,妈祖是中国的软实力来源之一,中国可以借用妈祖文化的影响力与信仰力量引发各国共情,藉此有效缓和海洋领土争端,增强政治互信,消除不必要的猜忌,构建“和平海洋丝路”的集体认同。
五、结 语
妈祖文化源远流长,并在历史的演进过程中被赋予了多样的时代内涵。在当前的新时代背景下,寻求妈祖文化在沿海国家的政治认同,构建和谐有序的海上丝绸之路交往图景成为妈祖文化新的使命。需着重从以下三点着手:
第一,深入挖掘妈祖文化中的“海丝”精神并加大发扬传承力度。海上丝绸之路的精神一直通过妈祖的海洋文化得以传承和延续,也可以说,妈祖海洋文化中包含了海丝之路的精神,两者互通相连。当前情势下,要突出妈祖海洋文化中的这一属性,妈祖文化的“探险”精神不仅有助于构建“中国是具有探险精神的海洋国家”这一身份认同,同时又是维护东亚海洋秩序认同的文化纽带,其“和平”内核也成为古代中国树立自身和平大国形象、塑造“和平之海”集体认同的文化输出力量。妈祖文化中“海丝”精神的运用,不仅是新时期妈祖文化常在常新的表现,也是这个时代赋予妈祖文化的必然要求。
第二,加快推进妈祖文化对外传播形式的多样化发展。一直以来,妈祖庙就是妈祖文化的具象代表。据统计,世界上有43 个国家和地区建成了妈祖庙,供奉妈祖,视其为海神。这些国家均位于海上丝绸之路的沿线,他们经常通过祭祀妈祖或者开展其他与妈祖相关的活动来延续海上丝绸之路的精神,每年前往湄洲妈祖庙进奉香火者络绎不绝。但是妈祖庙亦具有局限性,宗教属性为主体的文化表达模式会淡化妈祖这一“符号”下的深厚的文化因素。在文化传播领域,妈祖可借鉴孔子文化的海外传播模式,如创立“中外企学合办型”学院,成立特色妈祖学院和课堂,开发妈祖教材、读物、工具书等,通过建立妈祖学院的方式更好地进行文化的在地化传播。
第三,加强国内与海丝沿岸国家妈祖研究力量的有效沟通。长期以来,国内各地妈祖信俗传播区域均以各类方式对其文化进行研究。福建、广东、浙江及台湾地区每年均有大型的国际性妈祖学术研究会议,而辽宁丹东、大连等地亦建有省(市)级妈祖文化生态保护区,已实现活动品牌化、形式多样化、交流常态化、内容多元化。[15]然而,海丝沿岸国家妈祖研究力量还有待提升,只有开展国际性的学习、借鉴、交流才能促使研究不断地发展和提高。因此,帮助和引导部分海丝沿线国家重视妈祖、研究妈祖,形成充满活力的、可持续的妈祖文化发展平台,不失为妈祖的“海洋性”在学术研究领域的创新和表达。
时至今日,妈祖已经成为了新时期海上丝绸之路的最佳“文化代言人”。作为中华海洋文化重要代表,可以预见,发扬和传播妈祖文化精神定将有利于增强新时期丝路沿线国与中国的共有政治认同,而各国将在集体认同与规范的指导下,共建新秩序,维护新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