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女训的道德教化思想及其借鉴价值
2020-01-17王雪
王 雪
(江苏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女训是在中国历史上研究女性伦理道德文化极其重要的史料,也称为“女教书”。明清时期,女教书的发展达到了顶峰,不仅在内容上更简明易懂,在教化对象上也是自上而下有了更大的普遍性。研究明清女训可在了解古代家庭礼制对古代女子的要求,还兼具借鉴价值。
一、明清女训教育方式及其教育目标
1.教育方式。
(1)官宦教育。官宦教育是一种以贵族女性为训诫对象的教育方式,流行于明末清初时期。其相关女教书主要有明仁孝文皇后的《内训》、王相之母刘氏的《女范捷录》、温璜的《温氏母训》、袁衷及其兄弟整合父母训示的《庭帏杂录》、陈宏谋的《教女遗规》等。现今尤为著名的当属徐皇后的《内训》,其版本迭经明清两代:“永乐年间,内府曾刊大字本与小字本,是后世诸多《内训》的祖本,今仅大字本存世”,“有清一代,《内训》的流传分为《四库全书》本和《女四书集注》本两个版本系统”。[1]由此可见《内训》在明清两代广为流传。此时的女教书多是围绕上层礼制而制定的,宫廷宫女和后妃由专门的宫廷女校进行训诫教育,如明万历神宗曾说:“今宫中宫女、内官俱令读书。”[2]224可见明代宫廷对女子教育的重视,并且对宫廷女性施教的对象一般为女官或宦官。在注重女性教育的同时,女性的清白贞洁仍是封建社会关注的重点。这是无形之中给女性的束缚,女性与男性接触过多也会引来社会的诟病。
(2)闺塾教育。闺塾教育在明清后期普遍流行于市民阶层,其内容更加贴近寻常百姓生活。进入清代——女训普遍流行的时代,女教书的编写就趋于泛化,此时的女训训诫对象更广,相关代表作有《女小儿语》《闺训千字文》《闺阁箴》等。闺塾教育指的是由家庭中父母包括于归之后的舅姑、兄姐、夫君及其他长辈担当教育者角色的家庭教育,以及延请塾师到家坐馆的且专门针对女子的教育。与宫廷教育不同,闺塾教育并不是集中的、一体化的集体性教育,而是具有针对性、隐私性等特征。
2.教育目标。明清女训的教育目标离不开各种社会关系,诸如夫妻关系、妯娌关系、长幼关系等,对应地就有相夫教子、妯娌和睦、三从四德、五从七出等严格规范女性操守的行为准则。这些行为准则有些是有助于约束或纠正女性的不恰当行为,缓和并改善家庭关系,提高女性的修养的;有些则是将女性当作罪人般压迫,是完全为男权社会服务的,是彻底的封建社会产物。对于长幼关系,查琪在《新妇谱补》中这样说道:“既属已姑,何分前后。凡事极其诚敬,不假一毫虚饰。”[3]53姑媳关系讲究“和色婉容”[3]53,这就是以培养女性柔顺孝敬为目的的教育期望。 “七出”形成于汉代时期,是古代法律和礼制规定的男子休妻的条件,包括不顺、无子、淫、嫉、恶疾、多言、窃盗,全方位地服务于男子的权威。“受宋明理学、陆王心学的影响,明清时期对女性伦理道德教育空前重视,社会对女性思想的禁锢也日益严重……”[4],由此可见,明清虽然在女训成果上属于“集大成”时期,但对女性道德言行的束缚则更加苛刻、全面。
二、明清女训中积极的道德教化思想
女训衍生的目的是为了规范女子言行,提升女子道德修养,促进家庭和谐。即使其中存在消极的、不合理成分,但挖掘并提炼女训中良好的道德教化思想不光可以培养女子良好的道德品格,更可以为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美德增光添彩。
1.孝敬仁明,慈和柔顺。女教书中所蕴含的深邃的伦理教育精神首先体现在对长辈、子孙、丈夫的态度上。对长辈的态度从明章圣太后蒋氏的《女训》中可见一斑:“为人子,为人女,当行孝道。”[5]1929此句出自《女训》的《孝舅姑第五》,这句话简单明了地告知女子行孝并不分其是否婚娶,合格的家庭女性,婚前婚后都应遵从孝道。至于为何要求女子孝敬并无血缘关系的公婆,蒋氏同样给出了答案:“舅姑者,亲同于父母,尊拟于天地。”[5]1929她将舅姑类比父母天地,孝顺父母、尊敬天地是义不容辞且理所应当的,未嫁从父母,既嫁孝舅姑就是古代女子最基本的道德操守。明代吕得胜在《女小儿语》中以四言杂句般的行文方式训诫女幼童,但其中的箴言酌句却直指家庭妇女,“孝顺公婆”、“勤俭孝慈”、“贤妻孝妇”[6]等四字词语更像是为成年女子准备的。
其次,对待子孙,严格地以身作则,同时又要柔爱慈和。正如孙承恩《女训》所述:“爱而知劳,是为克慈,毋效舐犊,养其娇痴。”[5]1983这是告诫女子在为人母时要刚柔并济、张弛有道地教育子孙,既不能一味地溺爱子孙,使其养成娇生惯养的脾性,又要在子女奋发向上时给予足够的关怀。明代王敬臣于《女教》中说到“母子之义”:“为母者但当以祖宗为重,一体养育,一体教诲,既不可二三其心,亦不可避嫌不管,总是私意,岂为达理?”[5]2281从这段论述可以看出明代家庭要求母亲在教育子女时皆要视如己出,同时也蕴含着女子要加强自身道德文化修养的要求,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具备仁明的教育方法。
第三,夫妇之道是古代女训中最为普遍的教育内容。夫唱妇随里所蕴含的是对女性柔和温顺的期望。如仁孝文皇后在《内训·睦亲章》中曾谈到:“内和而外和,一家和而一国和,一国和而天下和矣,可不重哉!”[7]47这就是说家国一体,夫妇的相敬如宾可以使家庭和睦,众多小家的和气融融构成国家这个大家的安定和谐。家庭中夫妇关系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中庸》有云:“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8]125此句是说夫妇关系最高深境界昭著于整个天地。可见维系良好夫妇关系的意义不仅局限于小小的家庭之中,更多的是为社会稳定作出贡献,这就更加体现了女子所履责任的重大。
2.深恭有情,从容勤俭。深恭有情出自温璜《温氏母训》中:“贫家儿女,无甚享用,只有早上一揖,高叫深恭,大是恩至。每见汝一揖便走,慌慌张张,有何情味?”[9]293深恭在女性礼节上做了规范,要求女性早起问安,殷殷有情。餐桌礼仪务必要周全,万不可随意应付,草草结束。“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5]3138此句可见于明代秦坊《范家集略·训女附》,本出自曹大家女诫七篇。可见由汉至明,家训对女子的训诫从未怠慢,深恭有情处处渗透于家训以及女训的教育内容中。深恭有情并非仅见于纯粹的明清女训,一般家训中或多或少地含有对女子的此种期望,但究其根本,礼节性的功夫是需要女子做到位的,就是举止恭敬、和颜悦色、进退有度等的养成。
对于从容,《温氏母训》有言:“做人家切弗贪富,只如俗言‘从容’二字甚好。”[10]224在这里从容是和贫富联系在一起的,从容二字彰显了看淡钱财的随和心态。《杨士奇家训·示长新妇》也云:“吾儒者之家,不可思量要富。”[11]393这是杨士奇临终前嘱托长妇的深切之语,他认为家中长妇理应切记钱财过多“子孙自难当”,倒不如以从容淡然的态度看待财富。杨士奇让长妇掌管家财的做法与明清女训教诫女子勤俭持家是相符的。对于勤俭,明代王相之母刘氏的《女范捷录》中有专门的针对女性应如何洁身持家的述说:“勤者女之职,俭者富之基。勤而不俭,枉劳其身;俭而不勤,甘受其苦。”[12]这就是说勤俭是女子的分内之事,勤俭是家族通往富贵的基石。勤与俭互补,则富贵之家可成。勤和俭如果割裂,身体和精神将遭受痛苦折磨。其中又云:“是皆身执勤劳,躬行节俭,扬芳誉于诗书,播令名于史册者也,女其勖诸。”[12]作为家庭主妇能做到勤劳节俭,就能以身立教;家人不惰,就能家道昌隆。刘氏在书中并非简单地说教,而是运用优秀女性勤俭持家的例子,即榜样示范的教育方法来循循善诱。《女范捷录》常见于王相所编的《女四书》中,具体的各类版本可参见《〈女范捷录〉版本考》一文,文章不仅对该书的各类版本作了详细的概述,同时也大致告知读者该书入围《女四书》的主要原因:“刘氏守节六十年,著成该书,王相在编著《女四书》时,出于对母亲的尊敬,将其著作一并收录。”[13]
3.明信教廉,忠义两全。明信教廉、忠义两全是对女性气节等方面作的规范。明信教廉出自经典,《女范捷录》中有载:“孟母买肉以明信,陶母封鲊以教廉。”虽说此句划属母仪篇,应该是着重对母亲这一角色的期盼,但教育方式中所蕴含的美好品质是所有女性应该具备的。明信教廉四个字囊括了女子的诚信品德和教育核心,“妇道母仪,始于女德,未有女无良而妇淑者也。故首女道”[14]105,女与妇是相对的,女无德更遑论妇淑良了。徐氏《内训》也强调了女子德性乃第一要义:“贞静幽闲,端庄诚一,女子之德性也。”[5]1585可见诚与信在明清女教书的道德教育中居于首要位置,在女子充分规守自身德性之后,对子嗣的教育也就随之而来。“教之者导之以德义,养之以廉逊”[15]18。此句是在说母仪,为人母当以自身德言懿行去教导子孙何为勤俭谦逊,使子孙不走邪僻之道,涵养子孙廉逊修身的良好习惯。
至于忠义两全,自古忠孝难两全的说法一直都存在,尤其是在男性身上体现得更加透彻。忠孝看似和女子关联甚微,但有些古代女教书中宣扬的忠孝两全已经大大超越了对女性的常规看法。像《女范捷录》第六篇即忠义篇就完整地诠释了“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君亲虽曰不同,忠孝本无二致。古云:‘率土莫非王臣’,岂谓闺中遂无忠义。”[12]一句“岂谓闺中遂无忠义”道尽了多少受冷落女子的心声,突破了忠孝难两全的限制。女子的忠孝观念有时更甚于男性,以往女性宁死不屈、保家爱国的事例不胜枚举。在此句之后作者例举了数位对国家有重大贡献的女子,包括击鼓破金兵的梁夫人、力勤王事的虞夫人、守城退敌的朱夫人等,这些女子的忠义之举,书中是这样赞扬的:“是皆女烈之铮铮,坤维之表表。其忠肝义胆,足以风百世,而振纲常者也。”[12]
三、明清女训中的借鉴价值
家训家规是一个家族中祖先对后人、族长对族人、长辈对晚辈的训示或者规约,包含丰富的道德教化,集中展示了中华民族生存发展的德性和智慧。而传统女训是家训家规的重要组成部分,因为女性在自身、子孙后代、夫妻相处、长辈邻里等多种社会关系中,扮演着诸多重要角色,对家庭、社会的和谐稳定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研究明清时期的女训,可对当今女性的行为规范起着借鉴价作用。
首先,借鉴明清女训中优秀的道德伦理思想要剔除其中的糟粕。虽说女子应该具备柔和温顺的品质,但古代社会往往过于苛刻,“有后为大”、“男尊女卑”、“委曲求全”等弱化女性诉求是常态。例如章圣太后蒋氏《女训·爱妾第七》述说的内容在现今社会无疑是违背伦理的,但她在女训中却单独将之作为一章。其中“己既无出,劝夫纳妾生子而奉祀可也。己无子而又妒妾,岂贞妇事夫之道乎”[5]1931。在封建贵族眼中,延续后代更甚于夫妇之道,为了后代,即使需要纳妾入室共奉夫君,正妻也要和色宛容、宽厚大度。这与现今社会的法制是相悖的,我们要辩证地看待明清女训中的伦理规范。对于女子学习一事,《温氏母训》中有这样一句:“妇女只许粗识‘柴’‘米’‘鱼’‘肉’数百字,多识字,无益而有损也。”这就是典型的女子无才便是德。遍观明清女训,最明显的是普遍强化了女子的贞洁观念,但大多明清家训对女子学习的行为是持肯定态度的。例如清代陈宏谋在《教女遗规》中说:“或者疑女子知书者少,非文字所能教,而弄笔墨、工文词者,有时反为女德之累,不知女子具有性慧,纵不能经史贯通,间亦粗知文义。”他不但鼓励女子学习,而且认为女子性情聪慧,假以时日经史贯通亦是有可能。《温氏母训》与之相比,在境界上拜于下风。明清家训中更该诟病的是男女交往问题。如明代吕坤《闺范》借用《易经》中的话语来训诫女子:“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5]2654。他明显赞同“没有婚约的男女禁止交往”这一自古流传下来的说法。这与当今社会,男女同校、男女同工等社会正常现象是极不相容的。从明代吕坤认同《易经》来看,古代社会对女子的压迫可见一斑,及至明清两代的女训强化了对女性的道德束缚就不难理解了。
其次,我们应该以辩证的态度汲取明清女训中的精华,做到古为今用。通过分析明清女训蕴含的优秀道德教化思想,再对照现代社会的女性状况,可以发现明清女训中的优秀教化思想不仅对现代女性行为有所规诫,同时对女性持有偏见的社会人士也有良好的教育价值。
对于女性个人行为的规诫,主要从拜金主义、夫妻关系以及婆媳关系入手。由于思想的不断解放,女性在现代社会也开始有足够的话语权,但人的陋根性也存在于女性身上。拜金主义在游戏人生的女性眼中是获得金钱物质的寻常手段,此种将道德败坏视为工具的行为是当今极少数女性的生存之道。由此,明清女训中所蕴含的“勤俭”、“明信”等良好道德品质是唤醒“失足女孩”良知的路径。就夫妻关系而言,家庭和睦是由夫妻、子女共同构建的。明清女训所宣扬的夫唱妇随的美好画面是需要夫妻双方共同努力的,“深恭有情”指明了夫妻双方应秉持可接受的礼节,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因为现今社会虽说更加自由,但从众多家庭破裂的案例来看,即使是亲密的夫妻,也需要一定的礼节来维持。婆媳关系历来是家庭关系的难题,现代女性应仔细体会女训中所积淀的孝敬仁明、慈和柔顺的思想,以孝敬之心处理好与公婆、长辈的关系,相信家庭会越来越和谐。
面对社会对女性的偏见,应从明清女训中的优秀事例和精神入手。社会大多认为女性柔弱可欺,但从古代众多女性的英勇事例看来其实不然。明清女训在训女的同时,往往会加入古代巾帼英雄的事迹做示范。例如上文所谈及的“忠义两全”的女性英勇救国事例,足以打破现代人还存有的女性弱不禁风的观念。不仅是古代,近现代也有不少女性自立自强、为国争光的范例。对于女训文化的研究,不光可以改善现今仍存在的歧视女性的现象,更能让女性在受到重视的条件下更加奋发,不断完善自身。男尊女卑的传统思想在女性自身的努力和社会的改变下已经渐渐消除,这是研究女训文化的可贵之处。社会的稳定需要精神教化的力量,女训中的可贵精神财富可以成为改善社会不良风气的助力。这就要深入挖掘女训知识,尤其是集女教之大成的明清女训。如何建构良好的道德风气,我们可以汲取女训中蕴含的勤俭智慧、秉礼慈爱等裨益人心的良好道德品质,训诫督导社会中的诸如骄奢浪费、尔虞我诈等不良习气,以此加强个人道德品行的修养,构建良好的社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