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首语
2020-01-17
旧枝新芽
历史上的许多城市或人工建造,由于战争、气候变化及自然灾害等原因被毁或遭到废弃,从而失去了生命,随后逐渐荒芜,最终消失得无踪无迹,就如同巴比伦空中花园。其中有些已湮没的城市幸运地被后人发现,并发掘出来成为遗址胜迹,如荷马史诗中的特洛伊和迈锡尼。当然也有些城市,我们虽然知道它们在哪,却难以再见到它们的真容,就如同由于历次黄河水患而深深埋藏于今天开封城下的魏都大梁、唐汴州、北宋东京、金汴京和明清开封城。
但是更多的城市,尽管它们也曾遭受到战争或自然灾害的摧残,却始终活着。灾难与突变过后,城市依然会焕发生机,只是城市和城市中的部分建筑会经过更新、改造和调整,以适应物质及精神生活方式的转变和新的使用需求,就像奥斯曼帝国战胜拜占庭帝国后,拜占庭时期的许多东正教教堂,包括主教堂君士坦丁堡的圣索菲亚教堂都改为了清真寺,或是西班牙光复运动后,许多摩尔人的清真寺,包括伊比利亚半岛规模最大的科尔多瓦清真寺都被改造为天主教教堂。
不久前我曾到土耳其旅行。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古迹遗址,每当举起相机,取景框中的画面常常像是数千年来人类不同建造的拼贴。有古希腊城市的遗址,有古罗马时期在希腊剧场上扩建的剧场,有塞尔柱人将亚美尼亚人的教堂改造的清真寺,有近现代时期将清真寺改造成的商铺,将伊斯兰经学院改造成的市场,以及将商队客栈改造成的博物馆等。而我在卡帕多奇亚住的酒店就是利用百年前的山体穴居改造而成的。大量设施都来自于对以往建造的改造,许多新建造的用材也来自于拆除的前代构筑物材料。那里的文化就是在这种不同时代建造的积累、叠加和覆盖中呈现着。这次旅行更能让我体会到13 世纪生活在小亚细亚的伊斯兰苏菲派哲人鲁米为什么能写出诗句:“不要悲伤,你失去的任何东西,都会以另一种形式回来。”
古往今来,改造以往的建造来满足新的使用要求就是普遍现象。住宅可以改造成寺庙,修道院可以改造成医院,教堂可以改造成博物馆或是书店,城堡可以改造成旅馆。新建筑的表面保留着以往建筑的元素,深层则蕴藏着社会变迁、文化更迭、气候变化和科技发展的信息。
上述都是前工业时代的环境改建。当我们进入后工业时代,除了延续着同样的改造之外,我们又面对着一种新的改造类型,就是改建、更新和再利用工业时代大量的工业遗存,包括厂区、工业建筑、构筑物、机械设备、工业废料倾倒场、废弃的矿山和采石场,以及与工业生产相关的交通运输及仓储设施,如铁路站场、码头和仓库等。与前工业时代不同,这些工业时代最重要的标志面临被废弃的原因并不在于战争或自然灾害的毁坏,而更多的是由于社会发展、产业调整以及环境和生态问题的考虑,但是前工业时代建筑改造的途径与方法仍然具有宝贵的经验价值。世界上不同宗教的信仰不同,由于利益纷争,有些宗教间的冲突从未停止,但是历史上不同宗教的礼拜场所都可以通过改造而互换,并相当宽容地保留下以往非本教的某些文化形制,那么没有特定信仰取向的工业建筑在工业生产的功能消失之后,被改造和更新作为他用更不会有什么障碍,且一定有更广泛的空间和灵活性。
在现代社会的发展过程中,这些工业设施功不可没,它们往往记载着一段灿烂的工业文明,见证着一个城市和地区的经济发展和历史进程。大多数情况下,废弃的工业设施在经过更新改造后都可以赋予新的使用功能和价值。建筑科学和生态科学的不断发展为工业遗存的改造提供了基本的技术保证,而环境伦理的深入人心、公众审美的不断演变,也为工业遗存的改造提供了良好的社会环境。原有工业建筑往往结构坚固、跨度大、空间高,具有优越的改造利用弹性。工业环境中的废料,包括工业材料、残砖瓦砾和不再使用的生产原料,以及工业产生的废渣,如果没有污染,都可以就地再利用。而工业环境中经过自然演替或人工干预而生长的植被,会在场地上重新建立起新的生态平衡,某些植物还可以吸收以往工业生产造成的土壤和水体中的有害物质。
今天,大量景观及建筑设计都与工业环境的更新改造有关。由于工业环境原有的基础不同,而设计师的设计又千变万化,使得后工业景观更加异彩纷呈。这些面向工业遗存的设计,一方面保留了重要的历史遗迹,承袭了以往辉煌的工业文明,借助大尺度的工业构筑,创造出触动人心、具有强烈视觉冲击的后工业景观;另一方面又使得环境受损、日渐衰败的地区得以复苏,并融入现代生活之中,供人们办公、居住、购物、参观、游览、学习和娱乐,从而获得社会和生态的巨大效益。
冬去春来、旧枝新芽,文化就是在这种循环与跃迁中不断发展的。写到这里,我想起日本禅师铃木俊隆的一句话,“通常我们倾向对那些从园子里长出来的东西感兴趣,而非那空无裸露的土壤。但是如果你要有良好的收成,最重要的是使土壤肥沃。”历史上各种文化的叠合造就了设计所依存的土壤,对于设计师来说,要使作品出色,就必须珍惜每一个重要的历史遗存,让景观生长的土壤更加肥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