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室内陈设与风俗文化研究——以仇英款《清明上河图》为例

任康丽 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教授

郭野天 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研究生

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仇英款《清明上河图》，纵32.4 厘米，横804.2 厘米，以青绿重彩工笔技法平铺设色，该画卷描绘了明代苏州市井生活与民俗文化，包罗当时社会万象。画卷中不仅刻画出商贸繁华、郊野风光，还详细展现出金明池皇家园林建筑的细节以及运河竞渡的场景。仇英款《清明上河图》为明代苏州地区市井风俗、建筑及室内陈设提供直观图像内容，对解读当时的建筑室内陈设有极大的研究价值。

1 仇英款《清明上河图》中风俗文化体现

1.1 城市背景

仇英款《清明上河图》以古代苏州为城市背景，主要表现内容为金明池、市井生活和郊野山村三个区域片段。画卷中主要河流三条，支流数十条，市井街道水流纵向流通，屋舍傍水而建，金明池表现为环水建筑；郊野山村水流横向流通，以虹桥为中心，两侧分布民居民舍。对照南宋绍定二年碑刻《平江图》、明末《苏州府城内水道总图》以及清代徐扬纸本画《姑苏繁华图》中的苏州城，水路交错纵横，呈网状结构，具有十分典型的江南水城特征。

1.2 风俗表现

仇英款《清明上河图》是一幅描绘明代苏州城世俗生活的风俗画。《荀子·强国》：“入境，观其风俗。”其风俗指的就是居民在长期生活中相沿，积久而成的风尚、习俗。明代莫旦《苏州赋》称苏州“其风俗、人才之美，礼乐文物之懿，又非前代所能及焉。”画卷中不仅描绘古代卖艺、看戏风俗，且展现出捕鱼、娶亲等习俗，可见苏州地区市井生活与民俗风情之盛况。

金明池每年三月定时向百姓开放，宫眷与民同乐。画卷内可见手持马球杆的人正向金明池走进，打马球作为古代一项体育运动，大多流行于宫廷建筑内。画卷中城门附近宅院外有三两小孩放风筝，古人常将病痛与灾难写于风筝之上，待风筝高飞，剪断其线，风筝随风飘逝，象征着苦痛疾病也随之离去。《清明上河图》中秋千设于堂前庭院中，面临水榭，当秋千荡起，寓为荡去疾病苦痛，民间称为“摆疥”。娶亲风俗作为中国传统风俗中的重要内容在画卷中也有体现。用红绸装饰花轿，轿子华丽、富丽堂皇，花轿前方还有接亲队伍，按照苏州人的习俗，迎亲后面端彩礼的人还要把东西举过头顶。

街头观演是中国古代民俗文化重要组成部分，仇英款《清明上河图》戏台搭建在乡野区，避开街市从事商贸密集的人群。戏台建筑底层架空，以木柱交错支撑戏台，台面分为舞台和后台。戏台四周环境良好，植物构成建筑外部的实体景观。戏台右侧还设计有专用看棚，是古时为女性群体服务的空间，解决古代女性受制于传统礼法而产生的诸多不便问题。

2 仇英款《清明上河图》建筑形态分析

2.1 虹桥与商业建筑

明代是我国古代建筑营造活动最为繁盛的时期，在建筑设计与施工方面有着高超技艺且在选材上有严格的规范。仇英款《清明上河图》所描绘的建筑形态种类丰富，民宅、商铺、庙宇和宫殿等都有出现，特别对建筑屋顶、斗拱、虹桥、勾栏、戏园都有特别描绘。

虹桥是中国古代对“宛若飞虹”形态的各种桥梁的常见命名[1]。仇英款《清明上河图》中虹桥具有标志性建筑特征，采用石拱桥形式，桥体两侧有兽首装饰，栏杆、桥拱有简单雕饰。桥头商铺林立，有六家茶水店铺，桥上人流如潮，商家十多处，包括搭棚货摊，古玩器具地摊等。虹桥本身就是商业空间的聚集地，桥头、桥尾两端商铺密集，且多为服务型和售卖型，虹桥和河道两侧街道交错构成典型商业街区。

2.2 居住建筑结构与院落式布局

仇英款《清明上河图》中多体现江南水乡院落式居住建筑格局。画卷中河流穿插于市井院落，街道沿河道展开，呈天然曲线形态。市井院落呈方型，位于主题建筑的周边，达到外闭内敞的空间效果。住宅大门多开在中轴线上，进门而对的正房为大厅，后院常建二层楼房，且南方民居常房房相连[2],体现古人对居住环境的建筑需求，院落与室内自然融入。

屋顶是中国古代建筑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体现出古人对造型艺术的苛求，以及封建等级礼制在建筑形态中的体现。中国古建筑屋顶结构类型丰富，共分九级，以重檐庑殿顶、重檐歇山顶级别最高，以单檐庑殿、单檐歇山顶次之，最后是悬山顶、硬山顶、卷棚顶、攒尖顶等。《清明上河图》中居住建筑物屋顶形式主要包括歇山、硬山、攒尖三种类型，其歇山顶数量最多，占总数的59.3%，也出现了宋元明时期楼阁常用的十字歇山顶。

仇英款《清明上河图》对门窗、柱子的描绘十分精细。《营造法式》“小木作制度”中规定窗的做法有“破子棂窗”、“睒电窗”、“版棂窗” 、“版檽窗”四种。《清明上河图》中也表现门窗棂条花格的多样性，且大多为“破子棂窗①”和“版棂窗②”，后根据其特征将统称为“直棂式”，强调一种形式秩序，体现明代装饰简洁实用特点。“柱，楹也。”《说文解字》中柱子意为厅堂前的大柱，具有承重作用。《清明上河图》中柱式纹样丰富，明代柱子延续宋元时期习惯，刷朱红漆以装饰和保护柱子，再作彩画，常以植物、云纹为主。

2.3 金明池皇家园林分析

金明池是北宋时期著名的皇家园林，庭院为水上建筑，是水军演练地，也是皇家宴游场所。仇英版《清明上河图》金明池部分完整体现出典型的中国传统皇家园林建筑群。其尺度高大，围合缜密、建筑形态讲究对称。场景内容包括各类宫殿、楼阁、桥梁、河道、龙舟等空间元素。画卷金明池区域构图丰富，色彩富丽，斗拱繁复，与市井生活形成鲜明对比。

建筑坐落于汉白玉高台之上，这是基于建筑防水防潮而构建，且强化建筑的稳定，正所谓《墨子·辞过》中“高足以避润湿，中足以御风寒。”此外，从金明池皇家园林和建筑来分析，高耸的台基以及庞大的建筑群象征皇权至高无上。建筑下方石彻台基雕刻祥云等吉祥纹样，楼台前入水坡道雕刻龙纹与两侧凤凰纹呼应，反应了古代封建的男权思想。

斗拱是中国古代建筑最具典型特征的构件之一。隋唐时期斗拱承载建筑屋顶大部分重量。明清时期斗拱在其用料和尺寸上逐渐缩小，装饰性特点替代了斗拱在结构力学上的作用，并受到等级制度限制。明代规定“庶民庐舍，不许用斗拱”，装饰性越强标志着屋主等级越高。金明池建筑中使用的斗拱，集中在宫殿建筑、城楼、牌楼和庙宇屋顶结构中，图中民用建筑屋顶几乎看不见斗拱。

3 仇英款《清明上河图》室内陈设分析

3.1 商肆店铺陈设

仇英版《清明上河图》商铺多达84 个，占整个画卷所有空间的42%。画卷中商肆栉比，街巷纵横，进入城楼就热闹纷繁，直至虹桥区域街市空间画面到达高潮。画卷出现招幌多达37 种，从侧面反映当时苏州商业盛况。郑和下西洋，运回了大量的花梨、紫檀等高档木料，为明代家具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3]。商铺室内陈设家具主要有柜架、桌案和凳子，其中最常见的坐具为长凳，能够供多人同坐。明式家具柜架类可分为架格、亮格柜、圆角柜和方角柜四种[4]，画卷中以展示商品、储藏物品为主。

3.2 民居室内空间陈设

“堂以宴，亭以憩，阁以眺，廊以吟。”明代计成概括出中国古代传统建筑的空间功能。古代厅堂有多种使用功能，除了用作宴请之外，还有议事会客之用，凡家庭祭祀、婚丧礼仪、亲朋交往大多在此举行。仇英版《清明上河图》金明池附近一户人家的厅堂，正中一座屏风，两侧两把灯挂椅，正中间显然坐着品级相对较高的官员，此空间布局在明代《鲁班经》插图也有出现。

《清明上河图》中屏风出现多达14 座，金明池区域有一座座屏风，其余基本为围屏。屏风作为中国传统的装饰陈设，自西周时期就已产生。所谓“屏其风也”，意为遮风。屏风具有美化、挡风、隔断和协调等作用，通常与绘画、雕刻以及书法相结合。明代常用围屏，并有座屏风和挂屏。围屏多扇，可曲折，比较轻便，与明式家具简练的造型特点相呼应。明代居室常用交椅和灯挂椅，用以区分身份高低和主客之别，且明代官吏家里大多用官帽椅替代了灯挂椅。

3.3 书斋雅趣空间陈设

书斋是中国古代文人雅士修身养性、求学问道的地方。高濂所著《遵生八笺》中有提到明代书斋的陈设 “斋中长桌一，古砚一，旧古铜水注一，旧窑笔格一，斑竹笔筒一，旧窑笔洗一，糊半一，水中丞一，铜石镇纸一。”[5]明代书斋的陈设布局，不似厅堂的严肃规整，布局自由随性，琴棋书画皆可为书斋陈设品，也常见卧室与书斋置于同一空间，中间以座屏风相隔断，《清明上河图》金明池区域中有类似布局。

书斋生活的雅趣体现在文人对于古物的把玩，以明代吴中地区最为盛行。这些物器不仅包括礼器，还有作清供的花器、笔洗、香具等日常生活用品。仇英所绘《人物故事图册：竹院品古》中也正体现出文人雅士对书斋古物的追求与爱好，是明代文人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桌案类是书斋陈设中必不可少的家具，主要包括桌子和几案，约占《清明上河图》画卷中家具比例的25%，所涉及场所丰富，不仅书房卧室有，各式商铺酒家以及街道中的空间也有出现。圈椅也是书斋常用家具，其命名是根据其靠背的形状而来，与官帽椅的区别在于，椅子后背至扶手处是曲线式过渡还是阶梯式过渡。在整个《清明上河图》长卷中，坐墩在所有坐具类出现频率最高，其造型简单，携带方便，在书斋内常置于茶几一侧，使空间视角更宽广、协调，不仅用于室内且更常用于室外。

4 结语

仇英款《清明上河图》虽参考北宋张择端版的构图形式，但商铺和民宅建筑却体现出浓郁的江南水乡风貌，画卷从皇家亭台楼阁到街市万人涌动，叙事场景宏大，体现出明代经济与文化的繁荣。仇英款《清明上河图》丰富展现了苏州建筑艺术与室内陈设设计，对其深入研究为理解明代社会生活和文化艺术提供了详实图证，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

注释：

① 破子棂窗：它的窗棂是将方形断面的木料沿对角线斜破而成，即三角形断面的尖端朝外，平的一面朝内，以便于在窗内糊纸，用来遮挡风沙、冷气等。

② 版棂窗由窗框和竖向排列的棂条组成，加有横棂的称为“一码三箭”，背面糊纸，通常为不可开启的固定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