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中“治未病”思想的萌芽❋

任佳君，郝 征，任海燕，田汇川，董 硕，田 露

(天津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 天津 301617)

“治未病”之说由《黄帝内经》首次提出，《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篇》云：“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1]”但在此之前的春秋战国时期已有“治未病”思想的萌芽出现[2]。《吕氏春秋》成书于春秋战国末期，由秦相吕不韦所著，集合儒、道、法、墨、兵、农、纵横、阴阳等多家之说，是一部思想丰富的集大成之作。此书除在探讨治国安邦、选贤任能的思想之外，也蕴含了许多中医学思想[3]，尤其是在治未病方面阐释颇多。因此，笔者选取了杂家代表著作《吕氏春秋》作为切入点，试从非医学著作的角度，探析“治未病”思想的萌芽。

1 对于寿命的客观认识:长寿非续命

1.1 重己

在开篇卷一的《孟春纪》中，作者就以《重己》强调了生命的重要性：“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即古之圣人认为，天下最尊贵、珍贵的东西就是生命，甚至更有“论其贵贱，爵为天子，不足以比焉；论其轻重，富有天下，不可易之，论其安危，一曙失之，终身不复得”之说[4]，即使是尊贵的天子爵位，也不如生命重要，天下之富有亦不足以与生命交换，生命一旦失去便不复得，足见其重己之思想，即重视生命[5]。而后王冰注《素问·宝命全形论篇》：“君王众庶，尽欲全形”时，言明“贵贱虽殊。然其宝命一矣”[6]，亦遵重己之旨，言无论身份贵贱轻重均应以生命为重。

可见，《吕氏春秋》并没有受先秦“死生由命，富贵在天”等错误生命观的影响，反而对其后问世的《黄帝内经·素问》重视生命的见解有着深远的影响，体现了其思想的先进性[7]。治未病也应首先认识到生命的重要性，这样百姓才会主动地为预防疾病、治疗疾病而调养生息。

1.2 毕其数

《吕氏春秋》所尊崇的生命并非无限，而是十分客观地认识到人是有自然寿命的。治未病的目的不是为了长生不老，而是为了尽其天年，即“毕其数”。《孟冬纪·节丧》载：“人生于天地间，其必有死，所不免也。”《孟春纪·尽数》也指出：“精神安于形而年寿得长焉。长也者非短而续之也，毕其数也。”这种对长寿的科学理解，在当时的文化背景下实为可贵，对后世影响非常深远[8]。受其影响，《素问·上古天真论篇》中详细论述了女七男八的生长壮老规律，表明生命进程不可逆，并指出：“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尽终其天年。”《黄帝内经》时代认识到人的天赋寿命可以超过100岁，这与现代医学根据细胞分裂速度计算，得出人的自然寿命为120岁的结论基本相符[9]。

2 精气为本，行则无恙——运动与治未病

2.1 精是人体生命的根本

《仲春纪·情欲》“古人得道者，生以寿长，声、色、滋味能久乐之，奚故？论早定也。论早定则知早啬，知早啬则精不竭”[10]，说明只有精保持充盛不竭的状态，人才能寿长。《恃君览·达郁》：“凡人三百六十节，九窍、五藏、六府。肌肤欲其比也，血脉欲其通也，筋骨欲其固也，心志欲其和也，精气欲其行也。若此行则病无所居，则恶无由生矣”[11]，指出精气的通畅运行对维持人体五脏六腑及其窍道的正常生理功能具有重要意义。精气是人体生命的根本，精气的正常包括精气的充盛和运行两方面，顾护精气以未病先防。

2.2 精气郁是发病的关键

《季春纪·尽数》：“形不动则精不流，精不流则气郁。郁处头则为肿为风，处耳则为挶为聋”，提出“不动则郁”“郁则生病”的发病机制[12]。在《恃君览·达郁》中，从治国、治身、自然规律三方面论述了此观点：“病之留、恶之生也，精气郁也。故水郁则污，树郁则为蠹，草郁则为蒉……国郁处久，则百恶并起，而万灾丛至矣”，上述观点充分体现了《吕氏春秋》治身与治国、一理之术的观点。

在治疗方面，《仲夏纪·古乐》还记载了人体出现精气郁阻之后，采用导引术以疏通经络[13]，防止疾病进一步发展：“昔陶唐氏之始，阴多，滞伏而湛积，水道壅塞，不行其原，民气郁瘀而滞著，筋骨瑟缩不达，故作为舞以宣导之。”古人在阴暗潮湿的环境生活造成了精气运行不畅，采用导引术来调整形体与气血，此亦成为中医学导引疗法之滥觞，坚持运动使精气通畅运行则病无所生[14]。

3 顺应自然，天人合一——起居与治未病

3.1 顺应自然规律

《吕氏春秋》十分重视人与自然的和谐，提出了法则天地、顺时养生的思想[15]。《仲春纪·情欲》指出：“人与天地也同。万物之形虽异，其情一体也。故古之治身与天下者，必法天地也。[16]”此与《素问·天元纪大论篇》的“天人合一”思想别无二致[17]。《孟春纪·重己》用“人牵牛”的例子论述此观点：在拉牛时，如果拉牛的尾巴，即使让大力士乌获去拉，把力气用尽、把尾巴拉断也无法让牛跟着走；但如果让一个小孩子牵着牛的鼻环，牛也会跟从小孩到任何地方，这就是顺应牛习性的缘故[18]。

除此之外，《仲冬纪·仲冬》还记载了一些具体的顺应自然之法：“是月也，明阉尹，申宫令，审门闾，谨房室，必重闭。省妇事毋得淫。”此乃《素问·四季调神大论篇》：“冬三月，此谓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阳”[19]的治未病思想萌芽。

3.2 趋利避害

《季春纪·尽数》：“天生阴阳、寒暑、燥湿，四时之化，万物之变，莫不为利，莫不为害。圣人察阴阳之宜，辨万物之利以便生，故精神安乎形，而年寿得长矣。”此篇指出天之气化生出的阴阳寒暑燥湿等变化，既有利处又有害处[20]，圣人之所以能够长寿，是因为圣人能够明察益处以有利于自己的生命。《孟春纪·本生》也指出：“利于性则取之，害于性则舍之。”治未病应取其利、避其害[21]，以这样的方式与自然和谐相处，才能年寿得长矣。同时，吕不韦认为“去害”是最重要的，提出了“毕数之务，在乎去害”之说。《素问·上古天真论篇》继承此观点提出治未病需要适时躲避虚邪贼风。

4 修节适欲，以情胜情——情志与治未病

4.1 适欲

早在两千多年前，古人就已经认识到情志过度会导致疾病的发生。《季春纪·尽数》提出：“大喜、大怒、大忧、大恐、大哀，五者接神则生害矣”的致病观。《素问·举痛论篇》继承此思想，阐述了七情致病的观点：“百病生于气也。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情志失宜会使气机失调，而百病生于气，气机失调日久则渐生各种疾病。

这是基于情志失调的致病观，《吕氏春秋》提出了合理适度的情欲论。如《仲春纪·情欲》：讲圣人养生“天生人而使有贪有欲……圣人修节以止欲，故不过行其情也”。此文首先认可了情感欲望的存在是正常的，但圣人懂得情志适欲，因此不会出现因情志过度而生病[22]。《素问·天元纪大论篇》对此思想进一步阐释，提出了暴怒伤阴、暴喜伤阳的致病原因，因此治未病需保持适度合理的情欲，不可过度。

4.2 情志相胜

情志相胜理论是中医根据五行相克理论而确定情志之间相互制约关系的一种心理疗法[23]。《仲冬纪·至忠》记载了宋国医生根据“怒胜思”的原理，冒死激怒齐王以情志相胜法，最终为他治愈毒疮的过程。此乃情志相胜疗法最早的病例。其后的《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在此基础上，首次完整地阐述了“怒伤肝，悲胜怒；喜伤心，恐胜喜”等情志相胜的基本理论。

5 食饮有节——食饮与治未病

5.1 食之道

民以食为天，《吕氏春秋》对“所食之物”和“食用之法”都非常重视。《孟春纪·本生》指出：“肥肉厚酒，务以自强，命之曰烂肠之食”，肥甘厚味会导致疾病,属于使胃肠功能减退的食物。无独有偶，《季春纪·尽数》曰：“大甘、大酸、大苦、大辛、大咸，五者充形则生害矣。[4]”五味过度则会损害形体，也在“食之物”方面警告世人过于滋腻、厚味之品有害健康。

《季春纪·尽数》在提出饮食不当有害健康的同时，也提出了有利健康的正确饮食方法：“凡食之道，无饥无饱，是之谓五脏之葆。口必甘味，和精端容……百节虞欢，咸进受气。饮必小咽，端直无戾。”饮食需要有规律性，食入过多或过少都不正确，应适量为止；进食时要有好的情绪，不应思虑纷扰或忧伤哀愁；进餐过程中要细嚼慢咽，不应暴饮暴食。饮食是后天之精的来源，无论是未病先防，还是既病防变抑或已病防复，合理饮食[24]都至关重要。

5.2 饮之法

“饮”的科学合理对于人体健康和寿命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25]。《季春纪·尽数》从饮水和饮酒角度进行了论述：“轻水所，多秃与瘿人；重水所，多尰与躄人……苦水所，多尪与伛人”“烈味重酒，是以谓之疾之首”。在饮水方面，水是人类生存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物质，水质的好坏直接影响着人的生命与健康，不同的水质会导致不同的疾病，应选择水质好的地方居住以趋利避害，健康长寿。在饮酒方面，虽然少量饮酒可以温通经脉，但烈味重酒是导致疾病的罪魁祸首，应适度饮酒以治未病。

综上，作为一部集大成之作的《吕氏春秋》，虽未明确提出中医“治未病”的概念，但其思想却已初现端倪。其字里行间体现出深厚而丰富的“治未病”思想基础，以及广泛而全面的“治未病”内涵，涉及人类生活的衣食住行、治国、治身等诸多方面，足见医学外部因素对中医“治未病”思想产生的深远影响。因此，研究医学外部因素对于中医“治未病”思想的追本溯源具有深刻意义，研究者亦可通过对相关经典古籍的挖掘，进而厘清中医“治未病”思想产生和发展的脉络，探索更多的中医药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