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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火”论治糖尿病❋

2020-01-14杨映映赵林华仝小林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20年12期
关键词:内热论治黄连

邸 莎,杨映映,赵林华,仝小林△

(1.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北京 100053;2.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

糖尿病属于中医学“消渴”“三消”“消瘅”“消中”“膈消”“肺消”等范畴,临床治疗糖尿病大多依从消渴病的治疗思路。然而糖尿病分为糖尿病前期、糖尿病期、糖尿病并发症期三个不同的阶段,大多数前中期的糖尿病并没有“消渴”的临床表现,因此“消渴病”不能等于糖尿病。基于此,仝小林院士提出了“脾瘅”和“消瘅”(分别代表肥胖型和消瘦型糖尿病)学说,填补了早中期糖尿病理论的空白。仝小林指出,脾瘅、消瘅均是糖尿病转为消渴的前期阶段。因此“三消”“消瘅”“脾瘅”三者相互联系,共同构建糖尿病中医理论。本文通过分析古代文献及当代名家医话,发现“三消”“脾瘅”“消瘅”均与“火”有着密切联系。如张从正明确提出“三消当从火断”,陈士铎认为阴虚燥热、水火升降失常是消渴发生的主要病机[1];仝小林指出“中满内热”是脾瘅的核心病机等。基于以上认识,笔者认为不仅“三消当从火断”,整个糖尿病均应“从火论治”。

1 从“火”论治糖尿病之古今认识

1.1 “三消”理论、从“火”论治糖尿病之历史沿革

宋代《太平圣惠方·三消论》[2]曰:“夫三消者,一名消渴,二名消中,三名消肾”,明确提出“三消”一词,并以主症“消渴”“消中”“消肾”对三消做了划分,这也为后世的上消、中消、下消分类法奠定了基础。宋代诸多医籍如《普济本事方》《严氏济生方》《苏沈良方》均使用此分类方法。《太平圣惠方》提出:嗜食肥甘厚味可蕴积生热、损耗津液,久而热毒蓄积心、肺、脾等脏,导致消渴、消中,进而出现口苦、舌干等阴虚燥热之症。常年服用含石之丸散可导致下焦虚热,进而导致肾消的发生。消渴、消中的治疗以清热生津为大法,以麦门冬、瓜蒌根、芦根、石膏、黄连等苦寒、甘寒、辛凉的药物为主药[2]。另外陈无择《三因极一病证方论》指出,消渴之内因为心虚烦闷、情志不遂,外因为风、寒、暑、湿等外邪入里化热,进而火邪灼伤精血津液,治疗以清热生津、补益精血为原则,常用方为黄连猪肚丸、竹龙散、补肝汤等[3]。

金元时期,刘完素《素问病机气宜保命集》[4]中言:“消渴之疾,三焦受病也。有上消、中消、肾消”,首次提出“上消”与“中消”的名称。朱丹溪《丹溪心法》[5]中言:“上消者,肺也,多饮水而少食……中消者,胃也,多饮水而小便赤黄;下消者,肾也,小便浊淋如膏之状”,首次提出“上消”“中消”“下消”之“三消”分类法,并与肺、胃、肾相关。此时各期医家对消渴的论述虽各持己见,但无不从“火”而论。刘完素指出燥热偏胜为三消的主要病机,并认为消渴所并发的目盲、疮疡等为胃肠燥热耗伤津液进而失养所致,治疗以寒凉滋润为主,常用大黄、黄连及瓜蒌根等药物,白虎汤、宣明黄芪汤、调胃承气汤等方剂[6]。张从正尊崇刘完素的思想,明确提出“三消当从火断”,认为消渴有三,即甘之渴、石之渴、火燥之渴,然其病机均为燥热内生,治疗以调下并用为原则,常用黄连煎水治疗消渴病,并提倡刘完素之神芎丸、桂苓甘露散、白虎汤、竹沥等,亦常用黄芩、滑石、大黄、黄连等药物[7]。朱丹溪则结合刘完素、张从正、李东垣的思想明确提出上中下三消理论,治疗以养肺、降火、生血为治法,常用天花粉、芦根汁、生地等滋阴药,并认为天花粉为“消渴神药”[5]。

明清时期,王肯堂《证治准绳》中以临床症状和病位对“上消”“中消”“下消”之“三消”分类法进行规范并影响至今[6]。而消渴与“火”的关系认识也得到进一步的发展、提升和总结。张景岳以“壮火论”与“相火论”论治三消,认为“壮火”可灼伤肺阴、脾胃之阴和肾阴,治疗时以白虎汤泻上焦之实火,以白虎加人参汤、玉女煎、加减一阴煎消虚火,以三补丸、玉泉散、白虎汤、调胃承气汤、三黄丸泻中消之实火,治疗下消时不能一味用六味地黄丸之类,应辨清肾虚之寒热、滑涩而施以方药[8]。李梴《医学入门》中提出消渴之病机为火热耗伤津血,治疗原则为保肺、滋肾、运脾,治疗上消以白虎加参汤、清心莲子饮,中消以三黄丸、黄连猪肚丸、泻黄散,肾消以肾气丸、四物汤加知母、黄柏等。清·叶天士提出“三消一症,虽有上、中、下之分,其实不越阴亏阳亢,津涸热淫而已”,常用药为生地、知母、麦冬、生白芍、石膏等滋阴清热药物[9]。清·程杏轩提出“三消之证,皆燥热结聚也”,治疗上消用二冬汤润肺清胃,中消用生地八物汤清胃滋肾,下消用地黄汤或生脉散滋肾补肺[10]。

1.2 从“火”论治糖尿病的当代医家认知

当代诸多名中医皆从火之不同角度论治糖尿病。如周仲瑛从“三热”论治消渴,提出其主要病机为阴津不足、三热(燥热、湿热、瘀热)偏胜、阴虚为其本、三热为其标,并互为因果,治疗以补虚泻实、平衡气血、调理阴阳为大法,用药以六味地黄丸为基础方治其本,用天冬、龟板、牡蛎、玄参等清热滋阴药治其标之燥热,同时润燥时不忘活血,如加用桃仁、赤芍、丹参等[11]。赵进喜以“内热伤阴耗气”论治糖尿病,提出内热伤阴耗气贯穿糖尿病之始终,治疗以清热解毒为治法,用药以黄连、大黄为主的清泄糖宁方治疗胃肠结热型糖尿病,以苍术、黄连为主的清化糖宁方治疗湿热困脾型糖尿病,以黄连、生地为主的清滋糖宁方治疗阴虚火旺型糖尿病,以黄连、黄芪为主的清补糖宁方治疗少阴肾虚气阴两虚型糖尿病,从用药特点可以看出赵进喜治疗糖尿病无论何阶段,均用黄连等清热药[12]。

王行宽以“脏腑之火”论治糖尿病,认为糖尿病之心、肝、肺、脾胃、肾脏均与火有关,主要病机为心肝火旺灼伤津液、日久耗伤肾阴,其心肝火旺为发病之本,肺胃燥热为发病之标,肾虚为必然结果;治疗以清肝泻心、补益肝肾、滋阴润燥为大法,用药以黄连、黄柏、丹参、莲心等清心降火、滋养心肾,用柴胡、木香、知母、生地、天花粉、黄连、黄芩等疏肝理气、滋阴泻火,用熟地黄、山茱萸等滋补肾阴精[13]。王旭高认为消渴的主要病机为火证,其火包括阴虚之火、阳明之火、心肝之火、少阳胆火等,治疗以壮水制亢阳、清胃凉胆润肠为法,用药以大生地、麦冬、沙参等配以天花粉、石膏、知母滋阴清热,用龙胆草、猪胆汁等配以火麻仁、郁李仁、枳壳清胃凉胆通便,用党参、淮山药、大熟地、枸杞子等补益脾肾[14]。

综上所述,古今医家从理法方药均能体现糖尿病与火的关系。如“火”是导致糖尿病发生发展的主要因素,方药主要以养阴、生津、清热为法,或辛凉、或苦寒、或甘寒、或酸寒、或咸寒。且2017年版《中国2型糖尿病指南》[15]中指出,中国成人糖尿病患病率逐年升高已达10.9%,且发病趋于年轻化。糖尿病及其并发症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增加医疗负担。结合古今医家重视“火”与糖尿病之间的关系以及糖尿病的流行病学数据,有必要基于“三消当从火断”梳理其理论,结合“脾瘅”“消瘅”学说,进一步提出“糖尿病当从火断”的假说。

2 以“脾瘅”“消瘅”理论理解从“火”论治糖尿病

2.1 “脾瘅”“消瘅”概述

脾瘅之名首见于《黄帝内经》。《素问·奇病论篇》言:“此五气之溢也,名曰脾瘅……此人必数食甘美而多肥也,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故其气上溢,转为消渴。”《黄帝内经》明确指出脾瘅之病因病机以及转归。宋金元时期“脾瘅”理论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如《圣济总录》设专篇对脾瘅进行论述,拓展了其临床表现及治疗方法。明清医家在前人的基础上,提出“湿”也是导致脾瘅发生的重要原因。

消瘅之名亦首见于《黄帝内经》。《灵枢·五变》曰:“五脏皆柔弱者,善病消瘅”,指出消瘅发生的基础为脏腑柔弱、气血亏虚。隋·杨上善《太素·卷第十五》曰:“瘅,热也。内热消瘦,故曰消瘅”[16],指出消瘅发生的主要病机为内热。明·张介宾《类经·十六卷》曰:“消瘅者,三消之总称,谓内热消中而肌肤消瘦也”,指出消瘅是消渴的总称,其主要临床表现为肌肉消瘦。

仝小林结合现代医学对糖尿病的认识,提出应将糖尿病的中医病名定义为“糖络病”(不仅重视其病因为高糖,更重视其结果为络脉损伤),并对糖尿病进行了分类-分期-分证。分类:肥胖型糖尿病(脾瘅)与消瘦型糖尿病(消瘅);分期:郁(前期)、热(早中期)、虚(晚期)、损(并发症期),其中郁、热期为脾瘅阶段,虚、损期为消渴阶段;分证:每个阶段均有多种证候,如郁阶段有土壅木郁、肝郁气滞等证,热阶段有肝胃郁热、胃肠实热、肠道湿热、肺热炽盛等证。“分类分期”从横向把控整个病程,“分证”则从纵向对每个时期进行证型的区分,此扩充了糖尿病的中医理论体系,弥补了糖尿病早中期的中医理论空白。

2.2 “脾瘅”与“火”的关系

《黄帝内经》指出,脾瘅的核心病机为“中满内热”,脾瘅久病可耗伤阴津转为消渴。《灵枢·五变》指出,情志失调、肝郁化火亦是脾瘅发生的原因之一,可见“脾瘅”的发生发展与“火”有着密切联系。宋金元医家进一步阐述了脾瘅与火的关系,如宋代《圣济总录》提到脾瘅的病机为“中焦有热,中气实,郁滞不通,上下相互隔绝”;李东垣以“阴火”论治脾瘅,用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以补脾胃、滋肾阴治疗脾瘅[18]。清·叶天士指出,脾瘅的病机为“中虚伏热”,并指出湿热既为脾瘅之病理产物又为致病因素。

仝小林指出,“脾瘅”代表肥胖型糖尿病的前中期,由过食肥甘厚味、少动、食郁化热、损伤脾胃、不能运化精微所致,其中“膏脂”化热生浊是形成脾瘅的关键。脾瘅的核心病机为中满内热,中满主要为脾胃壅滞、脾虚食滞、肠道壅滞,内热则表现为肝、胆、胃、肠等脏腑内热,主要证型有胆胃郁热、肝胃郁热、肝(胆)郁肠热,治疗应重视减肥,少食多动,治法为除满清热兼通络,用药以苦寒直折其壮火、活血以通络,其消除中满主要以槟榔、枳实、厚朴以行气散满,山楂、鸡内金以消积,半夏、陈皮、茯苓、荷叶以化痰湿;清内热主要以黄连、知母、石膏清胃热,槐米、大黄清肠热,牡丹皮、栀子清肝热,柴胡等清胆热,以鸡血藤、水蛭活血化瘀;方剂则以大柴胡汤治疗肝胃郁热型脾瘅,小陷胸汤治疗脾滞痰热型,葛根芩连汤治疗大肠湿热型,大黄黄连泻心汤治疗胃肠实热型[19-20]。吕仁和认为,脾瘅与糖尿病前期(糖耐量异常与空腹血糖受损)的病机、症状相类似,并认为脾瘅即脾热,病因亦为过食肥甘厚味,疾病发展过程为肥甘厚味入胃,水湿困脾、蕴结化热即为脾热,其早期脾运健旺出现的肥胖伴口甜类似于代谢综合征[21]。金光辉认为脾瘅相当于糖尿病前期,糖尿病若无明显“三消”症状则以“脾瘅”论治,提出糖尿病早期以“郁、热”为主;认为糖尿病前期的证型可分为肝胆郁热、脾胃津伤里实,肝郁脾虚、积湿蕴热,肝胆郁热、脾胃虚寒、寒热错杂,治疗糖尿病前期以肝脾治疗为基础,从血管系统疾病入手,以疏肝、清热、通腑化瘀为法,施以大柴胡汤、葛根芩连汤、乌梅丸等[22]。

因此,不论是古文献记载还是现代各家医话,“火”均是造成“脾瘅”的必要条件。

2.3 “消瘅”与“火”的关系

《素问·通评虚实论篇》曰:“消瘅者,三消之总称,谓内热消中而肌肤消瘦也”,指出消瘅的病因为五脏柔弱、过食肥甘、内热炽盛。《太素·卷第十五》提到:“瘅,热也,内热消瘦,故曰消瘅。[16]”晋代《针灸甲乙经》指出,消瘅的主要病因为五脏柔弱、多怒、血瘀、内热,是阴虚与燥热结合的结果,临床表现多为火热症状如烦热多饮[23]。明·张介宾指出消瘅多由内热引起,治疗应以寒性药物为主。如《类经》言:“消瘅者,三消之总称,谓内热消中而肌肤消瘦也。[17]”

仝小林指出,起病即表现为消瘦的糖尿病应属于“消瘅”范畴,因此消瘅也是消渴的前期阶段,消瘅日久,其内热耗伤阴液可转为消渴,消渴日久可发展为消渴并发症期,因此消瘦型糖尿病的进程为消瘅→消渴→消渴并发症。消瘅的发病与遗传、情志相关,其核心病机为肝郁脾虚胃热,以肝郁为主,病位在肝、脾胃、肾,消瘅形成的关键是化热,此阶段表现为津亏燥热,脾胃虚火反侮肝木形成肝热;脾胃气虚下流于肾,从而形成阴火,治疗应清火、补益脾肾,常用干姜黄连黄芩人参汤加减论治。另外,不论是脾瘅还是消瘅,仝小林均以“苦酸制甜”治其标,“釜底抽薪”清热源,“辛开苦降”畅气机,“糖络并治”贯全程,扶正补虚要求“衡”[24]。吕仁和认为,消瘅期是消渴病并发症期,为消渴日久不愈进而出现的并发症,主要病机为阴虚燥热日久耗伤气阴、血瘀阻络,主要临床特点为急躁易怒、怕热、肌肉瘦削、多食易饥、大便溏等,治疗应以调理气机为主,兼补五脏[25]。黄文政认为消瘅之病机主要为高粱厚味,化燥化热,病久失治,进而可以发展为肾劳,治疗时应遵守节制饮食、未病先防、既病防变的原则[26]。

综上所述,从“脾瘅”“消瘅”这一新角度探讨“糖尿病当从火断”,为“三消当从火断”理论的发展提供了新角度、新思路,为临床中医师认识糖尿病病因病机提供参考借鉴。

3 小结

三消、脾瘅、消瘅是不同类型或不同阶段糖尿病的中医代名词。通过以上论述,可知古今医家均认为“火”与“三消”“脾瘅”“消瘅”有着密切联系,张从正更是明确提出了“三消当从火断”,因而笔者认为整个糖尿病均与“火”有着密切联系,进而提出“糖尿病当从火断”的假说。根据该假说,可推测在用中医药治疗糖尿病时应时时注意“火”在其中的角色,在病因上杜绝“火热”邪气的来源,如减少肥甘厚味食物的摄入、尽量减少烦劳等助火的不良情绪等,在用药上根据病位病程等,选用辛凉、苦寒、甘寒、咸寒、酸寒等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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