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云里的人

金姝

太阳先生有三个女儿，大女儿性格温柔，每天负责吹醒人间的花草树木，二女儿脾气暴躁，只好让她去人间惩罚坏人，只有小女儿整日在天上无所事事，于是月亮小姐提议道，让小女儿去帮云朵姑娘织云吧。

她开始每天坐在石阶上，换着花样织各种好看的云，有的像兔子，有的像冰激凌，有时也会胡乱织成一团，再一脚踢开。

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她终于开始觉得无聊。天上的人都在忙着各自重要的事，没人理一个织云的小姑娘，她只好把想说的话都放到云里，于是天上的每一朵云里，都藏着她说过的话。有时被放走的云还会飘回来，她听着自己几天前乃至几个月前的事情，仿佛见到一位老朋友。

人间有个小男孩，他在回家的路上捡到一粒豌豆种子，回家后他翻出自己的小铲子，把它种在后院里，每天早晨和晚上都去给它浇水，期待它快点长大。

这粒豌豆种子在小男孩的细心照料下，很快就长出了芽，芽又变成茎。它一直长，一直长，一直长到了天上，这下可把小男孩吓坏了，他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的植物。但更多的还是好奇，他歪着脑袋想，顺着藤蔓会不会爬到天上呢？如果到了天上，那里也会有一群人在生活吗？带着这个疑问，他好几天没有睡好，总是梦见自己爬到了天上。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他吃了两大碗米饭，为的是确保自己一会有足够的体力爬到天上去。他右脚踩着叶子，左脚跟上，两只手死死地抓着藤蔓，就这样开始顺着这长长的茎朝着天上爬。

不知爬了多久，他感到有点累了，就坐在一片很大的叶子上休息，一朵云飘到了他的旁边。

“是谁在那？”他惊叫出声，眼前的那朵云居然在说话。

紧接着又飘来一朵，他竖起耳朵，云还在说话，是同一个声音。他在想，那个人为什么躲在云里呢？她为什么不出来呢？他靠在身后粗壮的茎上，看着那些云飘来飘去。他伸出手，捧着其中最小的一朵说：

“你好啊，你为什么躲在云里呢？我是从地面上爬上来的，你也是吗？”

说完他猛吸一大口气，用尽全力把它吹走。

她还在织云，她依旧很无聊。

一朵云落到她的脚下，她捧起来，耳朵贴在边上，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传来，她激动地站起来抱着那朵云转了好几圈。

“我住在天上，我要在这里织云，你生活在地上，那地上好玩吗？”她挥挥手，那朵云飘走了。

小男孩坐了好久，云里的人一直不说话，他起身准备下去了，就在这时，一朵云开口了，她说她住在天上。

他开心地笑了，又抓住一朵云。这次他说的话就比较长了，他再次吸口气把云吹走，接下来就一直等着回答。藏在云里的人大概很害羞，她说不准会躲在哪一朵云里说话，她不断地更换位置，他只好左顾右盼，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错过了。

她听着小男孩的回答，他说自己来乡下的奶奶家玩，但是这里的孩子都团结一气，做什么都不带他。他还说自己捡了一粒豌豆种子，种子越长越大，最后他顺着藤蔓爬上来。她听着他讲了很多关于人间的故事，每一件都逗得她咯咯笑。

这是人间最热的一个夏季，大黄狗吐着舌頭趴在树荫下，院里的杂草蔫头巴脑的，人们都回到各自的屋子里关紧门窗，避免受到热空气的侵蚀。平日里再吝啬的人家这时都搬出了风扇，咯吱咯吱的响声，在这个沉默的夏日惹得人心里更加烦躁。

所有人都对这个夏天厌恶至极，唯独他们两个不是。

在这个夏天，他不再因被同村的小孩孤立而难过，她也有了可以分享生活的朋友，而这个朋友每天不辞辛苦地爬着长长的藤蔓来找她说话，云是他们之间唯一的桥梁。

她每天听着小男孩和她分享各种烦恼，这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她决定送他些好运，于是对云说：以后你若遇到烦心事，就在心里默念，神啊，帮帮我吧！我听到了就会去帮助你的。

就像赫敏背魔法口诀一样，小男孩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底，可是却在最需要她发挥魔法的那一刻，忘得一干二净。

那是一个十分炎热的午后，奶奶从地里摘了一个西瓜，打了一桶水，把西瓜放到凉水中冰镇。在痛快地吃了两大块西瓜后，他突然想起那个藏在云里的人，她应该没吃过西瓜吧？他切了一大块，装在袋子里，跑到后院准备再次爬上去。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一直长到天上的藤蔓不见了！他每天都要爬上爬下的土地上，烈日将这里烤得布满了裂纹，连杂草都濒临死亡，哪里有通往天上的藤蔓呢？

西瓜从他手中掉落，变成西瓜汁从袋子里流淌出来。

他跑回屋去问奶奶：“后院的藤蔓呢？那个一直长到天上的藤蔓去哪里了？”

“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快去洗个脸，你爸一会开车来接你回家了。”奶奶拉着他的手，他挣脱开，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最无赖的表演：“我不回家！我还没和她说再见呢，她每天都会等我，等不到会着急的。”

“跟谁说呀？二虎和铁柱都知道你要走了，快洗脸。”

“我不洗！我要顺着后院的藤蔓爬到天上去见她，你们是不是把藤蔓砍掉了？”

一辆小轿车停在院子前，男子走进来抱起满脸泪水在地上打滚的儿子，奶奶解释道：“天太热了，这孩子这几天有点中暑，睡了一天，回城后记得找大夫看看。”

小男孩被抱上车，一路上他都在大声地哭着，左右手不停地更换擦鼻涕，他反复地重复着“云”“藤蔓”“再见”这几个词。

后来他开始读幼儿园，然后是小学。起初每年夏天来乡下奶奶家时，他还会扔下书包，去后院找藤蔓。大人们早习惯他的那一套说辞。再后来他考入镇里最好的初中，又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市重点高中，他很少有时间去乡下玩了，很多人都忘了关于藤蔓的事。

高考后的夏天，他开着父亲的小轿车来到乡下，还是那个村子，孩子的笑声从每家窗户里传出来，树荫下坐着各家老人话家常，再也没有比那年更热的夏天了。奶奶还是把西瓜冰镇在凉水中，切开时叫来了隔壁王奶奶的孙女。树荫下几个老人摇着蒲扇，又谈起了当年他哭着找藤蔓的事，逗得她咯咯笑。

“那个藤蔓真的存在吗？”她咬着西瓜，扭头问他。

“其实我也记不清了，毕竟那时候我才4岁。”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还记得那个藤蔓在哪吗？我想去看看。”

于是他领着她走到后院，指着一块地比画说：“那年夏天特别热，我捡到一粒豌豆种子，种在这，它长出了长长的藤蔓，我爬了上去，认识了我的第一个朋友。后来有天我想去给她送西瓜，但是藤蔓不见了。”

她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讲话，他说：“唉，我又胡说八道了，你也觉得像个童话对不对，他们都说4岁小孩分不清童话和现实。”

“不会啊，这个世界千奇百怪，很有可能就是真的呢。”

“你真的这样认为？”

“真的啊，我小时候有过一个玩得特别好的男孩，后来我突然搬家走了，长大后我再回去想找他，结果你猜我爸妈怎么说的？”

“说时间来不及了？”

“他们说我家隔壁根本没有那个人，这怎么可能呢？在我小时候被其他人欺负时，真的有一个男孩子跳出来保护过我。长大后我想明白了，或许是神来过，只有我记得。”

“我也记得。”他微微笑着说。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像4岁那年一样，分享各自的烦恼和生活。一不留神就到了晚上，夏日的夜晚星星格外明亮，她仰起头，微微念道：

“树枝想去撕裂天空，但却只戳了几个微小的窟窿，它透出了天外的光亮，人们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

“《星月的由来》，”他温柔地说道，“作者是我最喜欢的诗人。”

她站起来，朝着天空挥挥手说：“来啊，和你那位藏在云里的朋友打声招呼吧。”

他看着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她此刻有点可爱，他甚至想抱抱她，这种感觉要怎么形容来着？

人们常叫做相见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