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那边

离岸无涯

很好，你呢？

在消息发出三天后，萧肆收到了顾安的回信。时间是三小时之前，刚下晚自习不久。或许顾安回到家里，无聊中打开手机，看到了这条三天前的消息。那时萧肆也回家了，正窝在床上看新买的小说。书看完一大半时，夜也几乎过了一大半，萧肆心想，是时候睡觉了吧。临睡前，她打开手机，就看到了顾安的回信——

很好，你呢？

一如萧肆给她的消息一样简洁：近来好吗？

萧肆有点想笑，在凉薄的夜里，笑意似乎很容易到来。有时候，没有缘由的，就是想笑。当然，这样的笑是有引子的。至于那引子是不是理由，占这个理由的多少成分，便不得而知了。因为很多时候，这样的笑，多少有点莫名其妙，旁人难以理解，自己也难以说清。

萧肆习惯性地想发过去一个“很好”，可是打出这两个字后，她愣住了。似乎还想要说点什么，比如现在的夜真美。

下晚自习从教室出来，看到漫天的雪，萧肆打起了伞。这样的雪在南方并不常见，甚至可以说，最近几年都没在H城看到过。记忆里最近的一场大雪在初二那年，走在雪地里，雪没过了膝盖。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至于积雪到底有多深，萧肆不记得了。那时是期末，萧肆考了个不错的成绩。或许喜悦冲淡了她对积雪的在意，唯一留下的印象是下公交车时，看到公交车黄色的台阶和白色的雪形成的色差。而现在，萧肆读高三了。

每一年的寒假，萧肆都不免要失望。因为每天窝在家里，穿两件单衣也不觉得冷，出门时，套件羽绒服也就万事大吉。有时候，萧肆走在大街上，会生出回到小时候的夏天的感觉。那时候的太阳一点也不晒，萧肆穿着背心短裤，在老家的小路上跑呀跑。

关于回忆这回事，萧肆一直没想通。有人说，人的年纪大了，便喜欢回忆。有人说，人在孤独的时候，便喜欢回忆。随着年龄的增长，或者说是最近这半年，一个星期总有那么几天，萧肆会在睡梦中回忆起过去的事。

人长大的开始，便是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这么大了。

现在，萧肆一想到自己的年纪，便觉得心痛。心痛不是因为年纪，而是因为在这个年纪，自己依旧一事无成。

“一事无成。那什么是成呢？”林倩这样问她。

萧肆心烦意乱，说：“不知道。”

林倩便笑了，不知道是真的觉得可笑，还是被她这话逗笑了。

大人就是这样，有时候会觉得小孩子思虑重重的事情不值一提。这样的事，萧肆深有体会。就像小时候，萧肆因为起晚了怕迟到，吃面的时候猛吸几口，结果被呛着了，面堵住了喉咙，她猛烈地咳嗽，最后差点把吃进去的面吐出来。林倩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骂：“急什么！好好给我吃完这碗面！”

后来萧肆自然迟到了，被老师要求在外面罚站，还因为她这个星期连续几天都没有戴红领巾。至于是几天，她忘了。那天以后，萧肆再也没有迟到过，也没有忘戴过红领巾。

现在想想，这多少有点像早期的驯化。可惜，萧肆被驯化的只有这两条。上初中后，一些新的坏习惯找上了萧肆，然而却不再有驯化她的人。

想到这儿，萧肆皱了皱眉头。现在的她，已经染上了一身的坏习惯。比如说此刻正在进行的熬夜。

新打出的“很好”没有发出去。萧肆把那两个字删了，又拿起了床头的书。

这样做多少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可萧肆知道不是，她只是突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这么晚还没有睡。

窗外的雪大概很美。但又有什么用呢？这样美的夜，夜里的雪，也只有她獨享。

萧肆望向窗外，事实上，窗外是看不到什么景色的，只有惨白的光与光下照着的楼。看窗外的时候，萧肆还感觉到了一点冷。

凌晨五点的时候，萧肆终于把那本小说看完了。她把书扔到了床的另一头，因为怕硌着自己的脑袋。而事实上，她也睡不了多久了。

萧肆的闹钟调的是六点二十，这是学校住宿生起床的时间。萧肆一次也没有成功在六点二十起床过，最早也是六点三十。现在的萧肆经常迟到，就算不迟到，也经常踩点进教室。在萧肆这里，踩点是不算迟到的。不过，也可能有人不这么认为。

萧肆醒来的时候，天已大白。萧肆心里冒出一个声音：糟了。可事实上，萧肆依然没有多少触动。她看了下时间，是九点多。这才有了点小小的隐忧，可是又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是在上午醒来。萧肆估计现在教室里的学生已经差不多走光了。就算没有，等萧肆到学校，估计也走得差不多了。

出门的时候，果然看到道路上都是雪，很深很深的积雪，虽然有点夸张，但不妨碍萧肆对这些雪的喜爱。她想到了北方。她想，在北方，这样的雪大概是随处可见的吧。

路上停有一辆车。萧肆走过去的时候，在车窗上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似乎一如过去，可是不再张扬。萧肆很久都没有正儿八经地照过镜子了。她现在是齐肩发，很久以前更短。林倩说该剪头发了，萧肆回答没时间。就这样一直拖一直拖，直到现在，萧肆依旧没有剪头发的想法。

然而，似乎很多人都对她的头发有意见。班主任说，萧肆，剪个头发吧，你这样低着头做作业，头发把脸都遮住了，对眼睛不好，而且老师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课。

对此，萧肆的回答总是“没事”，附带着还会递给班主任放心的笑。于是班主任不再多说。

班主任是个好班主任，可萧肆不再是她的好学生。很久前，因为迟到萧肆还很害怕班主任找她谈话，可是一次次无果后，班主任放弃了。那时已经到了高三，她不怕风气被带坏。至于萧肆，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迟到或踩点到呢？萧肆也不知道。只是她愈发地厌恶学校。而她之所以一天天按部就班地上学，大概是因为她还需要在学校待上半年，才能去到她梦寐以求的地方。至于那个地方是哪里，萧肆也不知道。但至少不是这里，不是H城。

林倩是在晚上回来的，看到萧肆的时候，眼里带着怨恨。显然，她想忍住，可是没能忍住。林倩终于发声：“你今天下午怎么没去见外公？”

萧肆说：“不想去。”

说这话的时候，萧肆皱了皱眉头，把头偏向了一边，因为她觉得林倩打扰了她看小说。把头偏向一边的同时，萧肆突然福至心灵地预料到了接下来的事。果然，林倩冲了过来，想要夺过萧肆的手机。萧肆把手机护在怀里，林倩没能拿到，便一把抓着萧肆的手，想从萧肆手里把手机抠出来。她一手拍在萧肆的脑袋上，尖锐地咒骂：“我养的这是什么人啊，我养你做什么啊！外公要死了，你居然还每天惦记着你的手机！你说，你是不是又玩了一下午的手机！”

最后一个问句，被林倩说成了肯定句。而事实上，萧肆确实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下午的小说。

从学校回来后，萧肆便打开手机看起了小说。她什么也不想管，高三的第一个学期已经结束，可是真奇怪，她一回到家里，便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在学校的时候，她会很紧张，也很彷徨。想到自己还有很多没有弄懂的知识点，还有很多套没有做完的试卷。可是一回到家里，萧肆便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她甚至连那些堆在书桌上的试卷也懒得看一眼，只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小说。

雪在一天内便化了。这天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或许刮了风。萧肆不知道。这一天，她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待在屋子里。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给顾安回消息。可是这时候手机已经落到了林倩手里。林倩回来后闹了半天，大有不把手机给她便不罢休的架势。萧肆嗤笑一声，最终还是把手机给了林倩。林倩抓着手机，抹着眼泪走了。

吃完饭后，萧肆做了一套理综试卷，她做了两个半小时也没有做完。没有一次她是做完了的。更让人恼火的是，她知道就算再给她两个半小时，她也不一定做得完。

十一点的时候，她准备上床睡觉。躺在床上，夜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她突然想哭。于是她想起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止境地回忆小时候的事。那是高三第一个学期开学时。

开学前一天的时候，萧肆做梦梦到外公死了，哭着醒来。想到开学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外公，萧肆又哭了。她突然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上学。

萧肆可以说是外公外婆一手带大的，至少，她无忧无虑的童年有外公外婆的身影。萧肆曾经以为，外公外婆会一直陪着她，直到她长大成人。这样以为的时候，她还没有长大，不知道长大为何物。

外公得癌症的消息是在萧肆高二那年的暑假传来的。暑假时，萧肆一直住在外婆家。开学前的那天晚上，萧肆梦到外公死了，然而自己还在学校。她知道，林倩不会通知她去见外公最后一面。她哭着醒来，醒来了也不愿停止哭泣。

到了学校后，萧肆便开始断断续续地回忆起小时候的很多事。

这天晚上，萧肆梦到了萧逸，他说：“萧肆，爸爸又卖出一幅画啦！快说，我的小公主想要什么礼物呀？”

那是很久以前。萧逸已经很久没有卖出过画。很久是多久？两年，不，现在来讲，已经三年了。至于萧肆是怎么知道萧逸这一年来也没有卖出过画的，很显然，如果萧逸有钱了，他会回家。

是的，萧逸搬出去住已经一年了。而据说他和林倩不离婚的原因，是蕭肆现在正在读高三。

高三一过，或许两人就会去办离婚手续。萧肆心想，这有什么区别呢？现在离，矛盾爆发时离，等到她高中毕业之后离，其实区别不大。

萧肆并不感激他们所做的这个约定。

萧肆醒来的时候，想到似乎很久都没有接到过萧逸的电话了。萧逸在画画的时候，不怎么跟人联系。

林倩没钱了。外公的病不是治不好，而是没钱治。至少萧肆是这样认为的。银行卡里剩下不多的钱，是用来给萧肆读书的。林倩本来没准备告诉萧肆，只是萧肆成绩一退再退，并且还不以为意，林倩终于火了，一边咒骂萧肆，一边将事实和盘托出。

“懂点事好吗？”林倩尖叫道。

萧肆说：“那就别读书了。”

林倩又尖叫：“不读书你能干什么？”

心平气和的时候，林倩说：“外公想让你学医。”萧肆把头别过去，不想再听她讲。

外公终将会死去，萧肆不想再去看外公了。林倩看着她，毫不掩饰对她的失望透顶。

寒假结束后，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开学。老师说，不要再抱着侥幸心理啦，一开学，时间刷地只剩下三个月，你们都要好好努力呀！

萧肆依旧趴在桌子上做题，又长长了一些的头发遮住了脸。现在的萧肆，几乎每天去学校上课，都要在路上给自己打气。

顾安的消息她一直没回。原来日子久了，有些东西真的会忘记。萧肆心想，或许她现在已经在做最后的冲刺了。月考成绩出来时，萧肆总能看到顾安的名字。而曾经，萧肆也是其中的一员。

初中的时候，她们两个说好，要一起去最繁华的B城。而现在，萧肆做不到了。

很多时候，萧肆都用过去那些遥远的梦想激励自己。而这些天，她一直在想一个句子：山的那边，是什么呢？

当然，更多的时候，萧肆很快便忘记。她依旧要做题，依旧有很多题在等着她做。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