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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1-11郁昊宁

文学港 2020年12期
关键词:克尔

郁昊宁

“我再说一遍!我的上述发言纯属实,如有半点虚假,天打雷劈!”柴宪把右手食指与中指合并着伸出,举到太阳穴处,双眼凝视着正前方已经渴得不行的坦布克尔心理医生。医生可能在接下来的半天内都无法再礼貌且有耐心地倾听任何人的诉说了。

医生来自西北。他本来能在西北工业大学老老实实获得一个工学学位,但最终败给了学费。这个可怜的未来栋梁,随着父亲的一句玩笑话结束了自己还未曾开始的学业:

我看你长得人高马大,精细活怕亏了你,现在不缺农民,不如当个医生吧。

于是凭借着父亲难以置信的人脉关系,他免费地从师学习了心理学专业知识,轻松地在Z省N市Y区开了一间心理诊所。

此时此刻,在这位姓柴病人——姑且就这么称呼他吧——与他交谈甚欢的同时,诊所楼下正发生着医生刚到这里时就已经司空见惯的生活琐事。比如,一楼摆水果摊的孙大爷又把喇叭调到最大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八戒西瓜好似天蓬元帅亲自摸过般正宗;隔壁的楼大姨又把电视机开到最大声,迈着承载了近两百斤体重的步伐在劣质地板上咚咚地踩着(如果不是地板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你会觉得她是在拆家而不是跳舞);身后那栋楼的同一层有个年过七旬的老头常年卧病在床,咳嗽声铺天盖地般朝这间小诊所袭来。

更令坦布克尔难受的是,他在交谈的全过程无时无刻不在享受着柴宪产生的二手烟。

再这样下去我也要得肺痨了。

“我看,尊敬的柴先生,您需要好好睡一觉,喝杯热牛奶,最好再少抽点烟,这样你就不会如此烦躁了。”医生的目光已无法聚焦了,一会儿跳到马克杯上,一会儿跳到档案袋上。

“所以,我在这里,陪你唠了近两个小时,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一切?”

“我没法相信”,医生尽量克制自己,“你说你亲眼看到手机咬死了你的狗,那么,尸体呢?被系统格式化了?”医生摊摊手。

“我的金毛是我唯一的财产了,那么可爱的狗,它陪了我十年啊。”柴宪又吸了一口廉价纸烟,头朝着天花板,左脚上的破旧皮鞋在地板上轻轻跺着。

“这样吧,我给你配几盒阿司匹林肠溶片,消消头痛,过几天再来复诊。”虽然我觉得你这种家伙不会再来第二次的。

“陪了我十年的狗啊……”柴宪嘟哝着开门出去了。

现在是下午六点,比以往下班晚了半小时。坦布克尔医生开始怀念啤酒和梅干菜扣肉饭了,而他所知道的离他最近且供应这种美食的饭馆离这里有十九公里远。诊所的饮水机已经停止运行快两个月了,因为运水的花甲老头似乎找到了薪水更可观的东家——某警察学院,负责给学生公寓送桶装饮用水。所以他不得不每天上班之前去楼下的开开便利店为自己买一瓶矿泉水,可是一瓶矿泉水远不够一个一米八五的成年人补充整个白天的水分。

“毕竟我一个老头给社会上这么多东家送水总是不方便的,这下好了,我可以一直安心干到进棺材了。”老头最后一天给医生送水时这样说道。

坦布克尔乘上了地铁二号线,准备去位于市中心的东鼓道地下商业街。二号线隆隆作响于地面几十米以下,进站时视线里充满了快速移动的人群,出站时迎来漫长的黑暗和时隐时现的标灯。

坦布克尔坐在冰凉光滑的长排抛光座椅上,尽力不使自己因惯性而反方向滑动导致撞上身旁专心致志刷视频的女高中生。他不喜欢这种“反人类”设计,他觉得这似乎是为四岁幼童设计的滑梯。

离目的地还有十多站,大概需要半个小时。这期间足够坦布克尔沉思。

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与异性交往的经验为零。眼看着自己的高中同学要么娶了某某房产公司的千金,要么嫁了开宾利住城市花园的花花公子,他就不免苦惱一番。这年头,鲜花尽插牛粪上,脑残净撞狗屎运。

掐指一算,参加工作也有八年了,依然没有任何使人生发生转折性发展的契机。没有汽车,只有一辆二手的黑色捷安特山地自行车;租的公寓位于一处半新的社区,明明住到了三层,却终日被阳台前上百年的橡树挡住唯一的阳光来源;洗衣机运转时总是发出咣当巨响,冰箱的冷藏柜门甚至很难一次性关上。

单身的惆怅总是侵蚀着周围的一切,并且通过一切生活琐事体现出来:比如,吃完泡面后只能自己解决洗碗问题;冬天洗澡洗到一半热水器跳闸时只能自己忍冻去厨房重启;晚上刷抖音时还得尽量避开情侣的视频。

哦对了,明明自己连狗都养不起,却还妄想组建家庭。

然后,没钱买米和付水电费的日子(即生意不那么红火时),只能靠快餐度日。哪怕是最简单的梅干菜扣肉饭,都无法在家里解决了。

晚饭不能超过二十元,否则明天又只能吃全素了。

关于手机的广告似乎占据了所有广告栏。当广告栏的移动停止后,坦布克尔意识到到站了。他抬头确定显示屏上映出“到站:鼓楼站”后,才跨出地铁门。然而就在他走出的一瞬间,他发觉身旁女高中生(一定是高中生因为她身穿N市第一中学的校服)脑袋的前半边消失在手机屏幕中。对,没错,是手机屏幕无疑!正常的手机显示屏一般都在六英寸左右,但这个手机屏大得可以吞下一个人头!荒谬至极!

一晃眼之后,女高中生的脑袋和手机都恢复正常了。坦布克尔不敢对任何人诉说自己的所见,他十分清楚,因为从刚才车内其他乘客无异样的神情来看——依旧玩手机或者发呆——没人会对自己的“丧心病狂”给予除同情以外的任何对待。于是他对自己所见的态度转变为无视,他一定是饿疯了,就像古人闹饥荒时全村跪拜土地公公一样,简直不可理喻!呵呵……

坦布克尔的老祖父曾在他小学二年级时抽着早已不流行的旱烟,对他耳语道:“毫无征兆的病痛意味着有厄运临头。”他在初中一年级就已经意识到这不过一个放了半个世纪牛羊的老牧民才会说出来的胡话,所以他并不重视今晚及未来几夜那无规律出现的头痛,只通过睡前一杯热牛奶来缓解,没有一个现代人会因为头痛而有任何迷信的想法,当然包括坦布克尔。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内,一切依旧。没有红火的生意,但也不至于断炊;送水的老头依旧在警察学院工作着,坦布克尔依旧靠买矿泉水补充水分;依然没有恋人,家中的琐事依旧无时无刻不体现出他的单身。这是多么苦恼而索然无味啊!就好像日思夜想的骨头汤被加了一次又一次的热水,到嘴边时早已淡如皮带汤。

有什么厄运可以临头呢?

自从那次梅干菜扣肉饭下肚后,坦布克尔就开始每晚睡前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患了肠胃炎。但事实是他真的感觉肠胃出了问题,就像他四岁时那次严重的肠胃炎一样。

“你当时瘦得好像一只饿了一个星期的耗子,”坦布克尔已逝的母亲在他高中二年级时的某一天这样说道,“你的外婆看你已经连续两天两夜没有进食,忍不住给你煲了一碗只放了盐花的白粥。你瞪着金鱼一样的眼睛,不带喘气地干完了一碗。可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你肚子又痛了,拉出来的是白粥……”

坦布克尔早已记不得那时在病床上的痛楚,据说他母亲还凭借拉稀拉的是白粥的事和护理医师大吵特吵。

“不让他进食的原因就是因为肠道内的病毒还没有排干净。如果进食的话,就会给病毒提供养分,继续生长。”医师说。

“那你就打药啊!”

“我觉得可以靠自己排完病毒自己可以解决,用不着打那么烈的药。”

“你放你的屁去吧!你们给我儿子早一天打药,他也不用这么受罪了!你们无非就是想赚住院医疗费,一帮他妈的婊子!”

现在是盛夏,7月份的紫外线与红外线轮流轰炸城市的大地,似乎要让这里熔化回到冥古宙。清洁工桑万老师傅终于换上了橙黄色醒目夏工作服,依旧两手分握竹笤帚柄,背着透明的蓝色水壶,弯腰按照要求充满形式感地清扫柏油路两侧的灰尘及细小垃圾。他的皮肤黝黑得像西渡取经刚回来似的,所以头顶的太阳让他愈发想发怒。后羿那小子,当初为啥要留下这么个祸患?

每扫几米,他就得回过头去拉上自己的清洁电动车,车后的垃圾舱在热空气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没错,在如今这个时代,若你无权无势,连基本的文化水平都没有达到,你就不得抱怨干最累的活,挣最寒酸的工资。而且你唯一的消遣也许是三轮车头缠绕的二手索尼收音机,放着越剧,想象从前无忧无虑的农家生活。

现在收音机里放着《红楼梦》,桑万没必要体会贾府的昌盛,他只需照着略带杂音的尖细嗓音来回忆小时候在祠堂看过的民间戏曲,还有劣质的牛奶糖和清爽可口的甘蔗汁……不行,现在不能想这些!会给现在的工作带来懈怠。你来这个世界可不是为了享乐的,没有人会白给你工资,不论你信奉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

现在还有一个死胡同没有清扫了。那个死胡同是桑万特意留到最后的,他这么做有两个原因。第一,他可以把扫完那个胡同当作一天工作的终点,这样在单调漫长的马路清扫阶段就会有盼头而不会觉得绵绵无期。

第二,那是他见过的最恶心的地方……

没有人会一大早起来去欣赏各种生活垃圾与有害垃圾互相堆积的“杰作”。三面墙壁粘满了五颜六色的口香糖和小型爬行动物及飞鸟的粪便,似乎是为了与墨绿并带有腐烂气息的苔藓争夺据点。两个墙角各摆放了两个绿色的大型立式可移动垃圾箱,至于外皮上画着“可回收”还是“不可回收”,已被满出来的垃圾所挤压出的不明褐色液体涂抹得无法辨认。腐烂的水果与剩菜剩饭共同发酵,发出了连臭鸡蛋都无法掩盖的怪异气味。倘若你近距离观察,你甚至可以看见漆黑的果蝇幼虫在早已变色的菜叶上蠕动,惨白的蛆从泛黄的内衣裤中翻滚着落下……墙角已经黑得似乎无法反射光线了,如果凑巧你还可以看见尾巴跟手指一样粗的成年耗子翻进翻出。

你不会想再一次靠近那个地狱的。所有人,不论是提着公文包身着工装的男白领还是穿着精巧校服裙的女高中生,都会捂鼻疾步而走,唯恐自己的肺遭受吸入芥子气般的毒害。就连丑陋的流浪狗和流浪猫都不會选择在那里觅食或寄身,它们往往经过胡同口时快速通过。这简直太讽刺了!这个城市凡是稍微正常一些的生物都不愿靠近的地方,桑万必须将它清扫得可以入目。要不是因为令市民新鲜感爆棚的最美城市评选……

现在他马上就要拐过那个胡同入口的拐角,进入这个人间地狱了。但是一切正常不是吗?他这样一遍遍地安慰自己。这是会给你工资的肮脏任务,为了明天的米饭你得付出!

他拐过去了,站在入口处,然后变得安静,静得如同晒谷场上扮演木头人的孩童一般。

一具尸体。

坦布克尔无法再顺畅地通过诊所楼下的那条小路了,因为人群堵住了每一个路口,就像俄罗斯方块最终会填满整个空间,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他是多么想喝水啊,昨晚他在酒吧喝了整整一瓶五十二度红星二锅头,宿醉使他头痛欲裂,干渴欲亡!他的双眼通红,原因是因为宿醉,同时也因为自己的肠胃炎。

肠胃炎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有时他会突然疼得在二号线上久蹲不起,等那股劲过去了,他就又像个没事人一样,无疼无痛。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间歇性的痛苦了,更何况这种疼痛连内科医生都无法下结论。于是在T大道12138号的那间酒吧里,你经常能在下午六点之后看见坦布克尔的身影。

可此时此刻,他甚至无法接近楼下的超市,去买廉价矿泉水。一股无名怒火点燃了还未全消的酒气,他暴躁地挤过人群,扒拉开一个又一个人,朝人群的中央前进。

那具尸体就在离诊所约八十米的那个令人讨厌的死胡同里。主要的创伤应该在头颅,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他(凭借身材及着装判断出应该是一位成年男性)的头部从上颚开始就消失了,留下了与下颚所在平面约成六十度的切面。异常平整的切面……似乎不是正常人用常见的凶器所为,他甚至可被怀疑一口咬在了圆锯上。

那个可怜的男人应该死了不下五天了,因为现在鲜活的蛆虫正在肆意啃咬暴露于空气中的那一半大脑,苍蝇围着他舞蹈。

坦布克尔没有吃早饭,现在头痛也已暂时落下帷幕,取而代之的是胃的轻微痉挛,酸水抵达食管。他半跪在水泥地上,双手手掌撑住地面,抽搐着,吐出恶臭的酸水。

“太他妈的奇怪了,法医都没法推断出那个创口的起因。”郁彬警官嘟囔道。

“已经派人到那家伙的住址查探了,住的一间单身公寓,家具简单,装修朴素,应该属于中下等收入群体。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个人而设计的,连沙发都是单人的。”一旁的杨铭警官吐了口烟后说道。

“也就是说死者的交际圈应该极度狭窄,基本没有可得罪的其他人,所以他杀的概率较小。”郁警官说道。

“应该说极小,现场无任何作案痕迹。没有指纹,没有血迹,没有可供提取DNA的东西——这是最玄乎的,好像这里没有住过任何生物——我从警十二年就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现场。”杨警官皱起了眉头。

“那无法从死者身上获取信息,他的物品呢?”郁警官一屁股坐到了转椅上无精打采地问道。

“家具无任何异常,只不过我们重案组进门的时候用了武力——门被反锁了——还有就是,死者的手机留在家里,这年头还有出门不带手机的,他也真是奇葩一朵。”

“能不能从死者的手机里获取信息呢?”

“手机也没什么异常,就只有一道水平的裂痕在屏幕上。而且通讯录里只有死者双亲的联系电话。”

“毫无思路啊……”

“还有更玄乎的,你要不要听?”杨铭若有所思地看着郁彬。

“啥?”

“通过尸体的腐烂程度,可以判断至少死亡了七天,并且现场周围无任何移动的痕迹,所以基本可以确定死者的死亡地点在那个胡同。但那个姓桑的清洁工给我发了个毒誓,把我整蒙了。”

“他说了啥这么猛啊。”

“他发誓他是昨天下午才看见的这具尸体。”

“你怎么又来了?症状还没有缓解吗?”坦布克尔双手交叉平放在办公桌上。一楼的喇叭声、隔壁的电视机声、身后的咳嗽声依旧回响着,令他与从前一样的烦躁。

“你还没有明白吗?是手机,是手机干的!”柴宪粗着气说道。

“你说三天前的那具尸体?我的天呐!你真是有恒心。你先冷静一下再研究案情好不好,柴侦探?”坦布克尔双手抱头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听着!我再给你讲一遍我看到的一切。当时我刚看完头条里的那些垃圾娱乐新闻,去厕所解手。就在撒到一半的时候我听见我的狗开始嚎叫——遇到狗贩子的那种嚎叫——我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冲出厕所,看见我的金毛只剩下一条尾巴在地板上,靠近躯干的那一端紧贴在我的手机上!我的手机在我去厕所前还是完好的,可是当我等到尾巴也消失了之后,我看见我的手机屏幕上横着一条裂缝。我没看见任何血迹,连根狗毛都没剩下。一个礼拜后,我在一个胡同看见了我的金毛的尸体:半个头被削了,其他完好无损。我当时强忍着恶心把它扔进了垃圾桶,毕竟是我自己的狗。现在你猜怎么着?三天前那个男人的死法跟我的狗一模一样,而且尸体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说完这一长串之后,柴憲重重地喘着气,死死地盯着眼前呆坐不动的心理医生。

“依照我的从医经验来看,你只需要规律作息,睡前来杯热牛奶或者红宝石波特晚安酒——”

“该死的,我说的话你什么时候才会相信!”柴宪两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马克杯随之微微一震。他喘着粗气,额头和颈部暴起青筋,满脸通红。“你没发现吗?两次死亡都提到了手机,而且手机的裂痕都相似?”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就算是你亲眼看见的你能够说服其他人相信你吗?你说得越多,别人越会以为你是个妄想症患者!”坦布克尔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的肠胃炎开始隐隐发作了,一想到下班后又要靠酒精麻痹自己,他就莫名地苦恼。

“所以,静静吧,伙计。”坦布克尔恢复了平静,缓缓说道。“每个人都有非常时期,科学地度过才不会留下后遗症。”

柴宪两手撑住微微低垂的额头,在医生的眼前来回踱步,最终在给病人使用的木床上一屁股坐下。“我知道你无法相信我,但我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诉说了。”他像是丧气似的说道,驼着背,两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

“你指望我跟那些沉迷于广场舞的大妈和没有手机就不能活的小孩诉说?哦,别开玩笑了!我觉得,这就是个魔咒。死神要除掉那些被手机剥夺了神志的家伙!我的金毛替我挡了一刀,不然躺在那个鬼地方的人就是我,因为去厕所之前我刚刚结束了长达6个小时的吃鸡之旅。现在我都不敢盯着屏幕了,”柴宪挑了挑眉毛,“我不想再让这样的破事发生。我一定得调查清楚!就算没人相信,老天保佑,我也要调查清楚!”

“那么,祝好运。”坦布克尔招招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柴宪关上防盗门后,医生才敢伸出颤抖的右手去拿桌上的矿泉水。他得来一口清醒一下自己,然后晚上照旧去哪个烧钱的酒吧麻醉自己。

因为他想起了地铁上的那个女高中生。

“冷静一下,钱先生,冷静!”杨铭对着桌前抓狂的中年男子大声说道。“我们对您女儿的死表示非常的惋惜,可是破案确实需要时间——”

“我呸!啊,你们怎么办的事?我女儿一个礼拜前就失踪了,当时我来报案,你们口口声声说马上就会有答复。可是你们一个礼拜连只苍蝇都没放出来!现在好了,你们终于找到了,只不过我的达令没了半个脑袋,还是在一个恶臭滔天的死胡同里!”钱姓男子怒吼道。

“我们真的非常抱歉,但还是请您冷静一下,相信我们的警力,我们会对这起案件开展最全面的调查。现在请您去休息室待一会儿好吗?”郁彬拉着中年男子去往一个小房间。

男子重重地甩了自己的胳膊,扭头喘着粗气。

“有思路吗?”郁彬回来之后问杨铭。

杨铭搓着大拇指,叹了口气:“我毫无思路。凭借死者的死亡方式及发现尸体的现场来看,很可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那个女孩的家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跟上一起案子的情况一样,现场找不到任何证据。房间还是被反锁的,而且她房间里那部手机的情况跟上次一样,中间裂了一条缝。”

“可这又能知道些什么?”郁彬摇着头,给自己猛灌了一口速溶咖啡。这种咖啡总是让你满怀期待地想象着美妙的咖啡因,一入口后就让你的味觉享受跌倒谷底。

“当然是一无所获。一个连环杀人凶手在行凶后对现场进行了精心打扫并在反锁房门离开之前在受害者的手机上象征性地划了一下?哦,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宁愿相信猪肉不再涨价!”杨铭有些暴躁地将自己推离办公桌。

空气安静了仅仅十秒,后勤组成员之一一位姓周的见习警官就抱着一大堆卷宗破门而入,扶了扶被震歪的眼镜:“对比报告出来了!两个星期前失踪的楼姓男子与连环杀人案的第一起的尸体身份配对成功,是同一个人!”

“你们哪来的DNA?”杨铭十分茫然。

“手机上的指纹。”

“靠!忘了这一茬!”

“能科学判断出死亡了多久吗?”郁彬有些敏感地问。

“与那个女孩的尸体一样,都是168个小时左右,不会偏差过多。”

坦布克尔在呕出刚吞下不久的燕麦粥后,时间刚过上午六点四十分。晨间新闻播报着N市第一中学一名女高中生从失踪到遭杀害的全过程——那次被他无视的遭遇如今令他无比惊惧。

他呕吐的生理原因是胃痉挛。坦布克尔相信是过度饮酒的结果,他的肠胃炎已经被麻痹较长的一段时间了。也许刚开始喝酒时就已经痊愈了,反正他现在已经戒不掉威士忌了。他是多么无奈啊!这个小办公室和公寓连一本风流杂志都没有,他作为一个九零后如果不死盯手机屏幕,难道躺在转椅上想入非非吗?可是他刚打开手机瞥了一眼时间,就觉得跟晕船似的难受。

你也许会问,看看病人的个人资料解解闷它不香吗?

哦,可爱的读者,你一定是在梦呓。

在这个爆炸性的纷乱已沦为普通美感的时代,基本所有的计划一与手机搭边,就没有该计划存在的必要了。这股无形又邪恶的力量,如一切实数乘以零的结果般无可撼动,使鸦片自愧不如。

坦布克尔突然发现,当越来越多的诡异无法用科学解释而不得不用“超自然现象”来冠名时,过去长辈的话语就越来越具有可依赖性了。这实在是很可笑:一个生活在辩证唯物主义盛行的时代的年轻人就要“用魔法来打败魔法了”。

他翻箱倒柜,找到了被遗忘在储物柜底部的几炷香和一尊小型观音菩萨雕像。观音菩萨的眼神和站姿与我们在天童寺、阿育王寺见到的并无二致,栩栩如生的甘露瓶斜躺在观音的手掌上。外面依旧大晴,所以阳光很容易就穿透似有似无的大气层,透过这栋小公寓的玻璃窗,照射在那尊拥有白玉光泽的佛像上,使它好似显灵,鎏光笼罩了轮廓。

“南无阿弥陀佛……”坦布克尔终于发出了一声叹息。

保佑了自己堪忧的未来后,他把这些迷信道具统统塞回原位,开始归置自己的生活用品——今天不是周末,他照样得上班。

他也许是毫无顾忌地拿起了手机塞进公文包中,因为今天他要跟那位“需要休息的病人”好好談谈。

中午十一时四十九分,搁在鞋柜上的固定电话开始发出令人坐立不安的声音。一位中等身高,五十岁上下的中老年男子象征性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刘海,卖命地嚼着隔夜的麻油鸭,去向了电话的方位。

“喂?”柴宪从嘴里拔出冒着酱汁的鸭腿,对着话筒回应了一句。

“首先我很抱歉,我要为一段时间前我对你的不尊重与不信任向你道歉,”电话那头的声音无力却急促,“我得承认你说的不全是胡扯,因为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很多东西不得不用‘超自然现象去冠名。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借用一下你的时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去好好调查一下真相。”

“……”

“柴先生?”

“你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个新闻才给我打的电话?”

“看来我们看的是同一个频道,我们很有缘。没错,那个女高中生的案子让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收回你刚才的话,我们压根就不在一个频道上,”柴宪又开始吮吸手指,“我还以为那个女高中生的案子不足以让你来打这个电话呢。”

“那么你看的新闻是……”

“当然不是央视,是个小众的新闻式脱口秀,一分钟前,一个中年妇女失踪了。现场还是——你懂的——像我之前给你描述的那样,崭新的好像从来没有住过人。刑警在她放于床头柜上的手机里只发现了半条没有写完的微信,和朋友圈里无穷无尽的日常晒图。”

“……”

“真好笑,这次又换你沉默了。现在的年轻人连脱口秀都不看了吗?为什么都把精力花在那些酸掉牙的明星综艺上?”

“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四。医生,我看你也得好好休息一下,你连日子都快分不清了。”柴宪又发出了一句挖苦的嘲笑。

“那么,下个星期四见。就在那个鬼地方。”坦布克尔竭力才吐出这句答复。

“我们还没有熟到知心的地步吧,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会如约而至。”

“不,你会的。因为你没法阻止自己不去。”

旧日农业社会的迷信是非常强大的,它足以发明出足够多且令人宽慰的应付“超自然现象”的方法:比如蘸了鸡血的黄豆朝墙壁上挥洒就可使恶灵魂飞魄散,使其连地狱都去不成;用镜子照向阴风袭来的方向就可以镇退怨灵,但是镜子也会碎裂;胸前系了生肖玉佩的红绳如果突然断了——如果你有这种无聊的挂件——说明你的玉佩帮你挡过了一劫……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坦布克尔做不到的。虽然他并没有上述提到的物件,但他有大蒜和辣椒、一个配有夜视与热成像功能的无线摄像头。传统与科技相结合是非常有必要的。没有人能理解他们为何能够在办公如火如荼的夏末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来进行类似野外摄影的准备工作,抓紧时间翻看朋友圈或者打开预约已久的手游来一场报复性熬夜在他们看来才是正常的。

“现在这帮家伙,丝毫不知自己手机的实质是蚂蟥。”柴宪边朝对讲机抱怨,边用膨胀螺栓固定摄像头。这些完成后,他还得保证“案发现场”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摄像头视野范围内。

“是因为蚂蟥吸出了他们的瘀血吧,他们暂时被舒适感包围了。不过等到鲜血出现,他们也该被疼醒了。”坦布克尔今天没有穿白大褂,而是一身牛仔套装,配一双黑色的中帮马丁靴。如果再给他一根点燃的巴西雪茄和柯尔特左轮手枪,他将会是来自拉斯维加斯的旅客。办公室桌板正中央放着对讲机,对讲机周围绕了一圈蒜瓣和红辣椒。他开启了麦克风常开模式。

“他们醒不过来的,妈的。就算醒了,也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你以为他们会从此不看一眼手机屏幕吗,”柴宪终于将摄像头安装稳固了,现在他还得继续忍受这片小垃圾场的恶臭,“需要调整吗?”

“往左一点……再往下一点……太下了,微微往上抬……差不多了,”坦布克尔看着接收摄像头信号的小电视机,朝对讲机发号施令,“我今天感觉好极了,你都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我现在感觉我能绕着南部商务区跑上十几圈——”

“可以了!你别忘了我在一个该死的人间地狱跟你讲话,要是再呆久一点,我的肺泡就要炸了!”柴宪跺着脚怒吼,这是他唯一一双运动鞋,现在它们粘上了褐色的不明黏稠液体。

“一切准备就绪,路边的防护林有灌木丛,你就在那里隐蔽吧。”坦布克尔说道。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但在这之前我得确定阿甘不会卡膛。”柴宪的对讲机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阿甘是谁?”

“我的猎枪,伯莱塔的686型霰弹。他们的手枪虽然不错,但现实中手枪离犯罪更接近不是么?所以我选择喷子。虽然只能装两发子弹,但第一枪和第二枪几乎无缝衔接,如果松鼠没有因为第一枪而见上帝那么第二枪便会将它送上西天,运气好的话还能顺走一只土拨鼠——”

“上帝保佑你的国家管制枪械!”

“呸!你果然不知道玩笑和事实的区别,更何况气枪和管制枪械的区别!我觉得你甚至不知道凤梨和菠萝有什么不同。”

“说真的柴先生,它俩有区别吗?”

T大道旁的J镇派出所,夏末的炎热使空调外机的风扇高速运转,像绞肉机吐出猪肉糜一般吃力,唯恐排不出办公室内早已少得可怜的热气。

“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老杨。在改革开放已经四十年多年的如今,我们竟然解决不了几个失踪案。”郁彬的冰红茶在奶茶塑料杯里旋转,冰块无声地碰撞着。

“你的意思是又一起失踪案临头而无力回天导致你怀疑人生了吗?哦,听着,郁大哥,我们不是如来佛祖。如果所有的设备都用上了却依然得不到结论,我们能做的就只有两件事:要么满怀期待地等待三体技术的到来……”

杨铭双手插裤兜,双目无神,双眉耷拉在脑壳上,陷入了沉默。

“你这种挤牙膏般难受的说话方式我讨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要么,祈祷吧。”

蝉鸣在这句话话音刚落时达到了高潮,发展成一种近乎嘶吼的悲鸣,仿佛令樟树叶颤抖着切碎烈日光线的不是热风,而是树叶本身。

啊,多么美好的星期四!生活在这一天的人们各有各不同的想法。上班族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又一辛苦的一周将尽,接下来会有连续三个放飞理想的夜晚(但没有手机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乞丐们会奋力打包好自己破烂不堪的铺盖,带上必不可少的音响(不管是蓝牙的还是有线的,反正不能没有手机里的歌曲),争先恐后占据有利地形,准备周末的“博得同情心”大战;流浪猫狗早已成精,它们甚至知道从哪家便利店出来的顾客有可能扔下美味的脆皮香肠和秘制小鱼干。

夏天的夜晚是多么静谧啊,舒适得让人忘记白天的高温是如何折磨他们的。你瞧,T大道灌木丛有夜莺穿梭,也许会有萤火虫出没,不过我们可能很少亲眼见证过老鼠的秘密行动,比如现在有一只未成年的雄性灰鼠在啃咬着一块黑色的长方体。

“你千万不能睡着,柴先生!”从黑色长方体里传出音量巨大的人声。这只灰鼠简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继续啃咬着长方体,摆动着小尾巴,似乎在尽情感受每一次来自牙齿的摩擦。

“我他妈没有着……哦!菩萨保佑!我在丢香蕉皮呢!”柴宪被老鼠吓得脸都绿了,立刻将对讲机上那只毛茸茸的小东西甩到马路中央。灰鼠翻了几个跟头,朝那片“人间地狱”灰溜溜地冲刺。

“是不是做噩梦惊醒了?我看你还磨了牙。”坦布克尔略带戏谑地笑道。

“刚才有只老鼠在摧残我的对讲机,我把它扔出去了。该死的,下回我绝对不把麦克风常开!”柴宪恢复了原来匍匐的姿势,打开绿色激光灯,继续埋伏在灌木丛后。

“我说呢,怪不得刚才我的对讲机传来蟋蟀和蛤蟆的合唱。”坦布克尔抿了一口混了苏打水和青柠汁的绝对伏特加,“不过你这个点子我可真没想过,妙极了!把蘸了鸡血的黄豆当子弹,不错,不错。”

“你也就这德行,真拿一桶鸡血和黄豆往墙上泼?到时候胆量不够还赔了个桶,看你怎么着急。”柴宪检查了自己的“子弹”后,继续凝视着前方的暗黄色灯光。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完事后我请你喝酒,我知道一家挺不错的酒吧,那里除去香槟、威士忌、朗姆酒这样的洋酒,甚至还有国窖1573和剑南春!還能再扯一点吗,哈——”

“嘘——”柴宪终止了话题。“有动静了。”

柴宪说的动静也许令我们每个人事后都有阴影,就是一股冷风阴森森地从耳边轻拂而过,附加大脑皮层感受到灼烧般的疼痛,头皮发麻,背脊直冒冷汗。这是大自然赋予人类预知危险的本能反应吗?就算知道答案也无妨,因为接下来是生是死,你都很难改变。

左眼视线与气枪的准星顶端平齐,调整呼吸,压制心率,柴宪总有自己那一套看似专业的打猎技巧。如果这也是一次打猎的话……柔和的高压钠灯黄光产生了颗粒感,那是孑孓在塑料罩下群聚而舞的结果:谁也不想在夜跑时一头撞进那样的“沙尘暴”里。

无线摄像头在正常功率下工作,玻璃后有显眼的红色指示灯,那是坦布克尔的“眼睛”,此时此刻利用它的人正瘫坐在人造皮革椅上,用掌心冒汗的手攥着对讲机,视线被迫定格在电视屏幕上,双耳的血管里流过新鲜的血液——从那块黑色长方形里传出的每一丝杂音都令他想给自己猛灌一口烧酒。

柴宪的右手食指抵着扳机,他已经准备好了,脑海中不时响起老约翰施特劳斯的《拉德斯基进行曲》,把自己当成了约翰?约瑟夫?文策尔?拉德茨基?冯?拉德茨伯爵。

(原来你已经准备好了嘛,奴隶,或者试验品,嘿嘿……)

柴宪被吓了一个激灵,两颗共包含了八颗血红色黄豆的子弹型塑料壳从钢管中狂热地前进,直至撞到糊满口香糖的水泥墙壁而破碎。

“你有阴阳眼吗?”坦布克尔不知该惊讶还是惧怕,问道。

“我走火了,”柴宪有些力不从心了,“你有听到说话声吗?”

“我是有点困,但没有困到你这个程度。”

“该死的,反正我听到了!你小子别风凉话满嘴巴。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了,再过五分钟我们就会迎来下一个磨人的工作周,征兆确实该出现了。”柴宪开始在裤兜里摸索子弹,掰下枪托露出装弹口,全程颤抖着。

就在这时,上帝保佑,那个“地狱”传来肉体与水泥地相撞的沉闷响声,柴宪的血液似乎冻结了,全身的毛发好似变成了钢针。他将目光从枪托移到了那具人体上。

是个女性,从凸起的胸部和臃肿的体态判断,是个发福的中年女性,唯一与常人不同的是她的头颅从上颚开始就消失了,血肉模糊的切面却表现出几何的平整。还有灵活多动的蛆。

“我们成了第一批目击证人了……”柴宪自己都没弄明白这句话怎样从嘴里飘出。他祈求对讲机传来声音,哪怕只是痛苦和恐惧的鬼哭狼嚎,都能令他从死寂中恢复平静。

可他永远不会知道——可能接下来也不会知道了——自己的同伴已经迷失于疑惑的海洋,越陷越深,深不见底……

我们现在已经可以把坦布克尔当成一个哑巴了,因为他的喉腔已无力震动:他毫无疑问是神经过度紧绷了。他拥有控制进度条的能力,可以使事实在眼前无数次循环播放,可他就是无法填补那具尸体从无到有的空隙。他将倍速调慢到原来的三十二分之一,还是无法从那一团白光中发现什么。

还有什么比事实明摆在眼前,自己却连揭开迷雾薄纱的第一层也无能为力更令人崩溃的吗。那就好像是你在黑浪滔天的大海中独处于一只孤舟,朝着港口的灯塔竭力追赶,力尽后却发现越行越远,而且还有一个声音暗暗地告诉你。

(不,你不可能知道这一切的,因为,你是我们的奴隶,或者试验品啊,嘿嘿……)

这句话出现在了坦布克尔停止思考的脑中,令他双目无神,嘴角出现僵硬而诡异的上扬,他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无能为力的……无能为力的……”

(接下来你应该做个决断了,一无是处的,蝼蚁们……)

遥控器从这位二十八岁的心理医生手中掉落,那只手机械性地拉开了抽屉,取出一把锃亮的弹簧刀,义无反顾地插进了左眼,带着完整的眼球拔出,塞进狞笑的嘴里大嚼,血水四溅,这真是一次令人毕生难忘的自给自足啊,嘿嘿……你把这杯砒霜一滴不剩地喝下去,贱人,嘿嘿……

“我不会知道的……”坦布克尔给自己的颈动脉尝试了刀刃的铁腥味,电视机的屏幕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

柴宪不会知道这一切的。他有种预感,他今晚是离不开这片灌木丛了,因为他的两边嘴角开始慢慢地撕裂,痛感隨着吼叫一起爆发,上颚随着喷射的血水与下颚永别。那把猎枪终于披上了血衣,它会珍惜的,因为这是来自主人的礼物。

Y街道旁的高层公寓,某楼层传来一个小学二年级学生的惊叫。

“你总是这样大惊小怪!我警告你,下次你再这样吵闹,我就打烂你的屁股,让你连沾凳子的勇气都没有!”满头卷发棒的母亲粗暴地推开实木房门,朝自己的孩子吼道。她的右手紧握着手机,手机播放着随着刷新而永无止境的娱乐视频。

“我不会了,妈妈。”孩子低声说道。

“所以这次又是什么事情,嗯?”母亲收敛一些怒气,叉腰问道。

“哦,没什么,我的手机屏幕中间裂了一条缝。”孩子回答道。

原载于《鄞州文学》202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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