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如梦初醒叶落归根

张家康

李宗仁是中国近代史上的风云人物，有北伐名将、抗日功臣的赞誉。但内战爆发后，他却坚决反共，以至后来在国共和谈中，妄图以江南半壁江山与中国共产党讨价还价，以实现他的“南北朝”梦。直到晚年寓居美国时，李宗仁才如梦初醒，后毅然归国，叶落归根。

划江而治 南柯一梦

1949年1月22日，李宗仁与蒋介石争雄角逐20多年后，终于逼蒋介石下野，就任中华民国代总统。此时的国民党政权，外有大军压境，内部分崩离析。李宗仁坐困愁城，举目四顾，除汉口及远在西南一隅的广西外，不能调动一兵一卒。

中统、军统横行京沪，蒋介石的党羽遍布要津。当时美国新任国务卿艾奇逊在回忆录中说：“我就职那天，委员长辞职了，把那个共和国的总统职位交给了李宗仁将军。但是他在辞职以前已把中国的外汇和货币储备金全部搬往福摩萨（台湾），并要求美国把预定运往中国的军事装备改运福摩萨，这就使李将军既无经费又没有军事装备的来源了。”

对此，李宗仁曾言，蒋的退位就是“想利用我暂作他的挡箭牌。好让他从容布置，布置好了，就要促使我早日垮台，再由他自己来和共产党唱对台戏”。但李宗仁也有自己的盘算，那就是以和谈争取时间，稳定局势，以江南半壁江山与中国共产党讨价还价，实现划江而治的美梦。可是，这只是他一厢情愿。

1949年4月1日，李宗仁组织的南京国民党政府和谈代表团到达北平。此时，经过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的较量，国共双方已是强弱异势。4月4日，毛泽东发表《南京政府向何处去》，正告李宗仁的南京政府：“不管你们签字与否，人民解放军总是要向前进军的。”给了李宗仁当头棒喝。

蒋介石虽然下野，可他仍以國民党总裁的名义暗中遥控，幕后操纵，给和谈设置了所谓“国体不容变更”“中共不可过江”“双方就地停战”等先决条件，甚至表示如中共不接受这些条件，则“政府立即召回代表，并宣告和谈破裂之责任属于中共”。此时，李宗仁面临两难的选择，“一条是靠拢美、蒋，一条是靠拢人民”。

中共中央极力做李宗仁的工作，周恩来让李宗仁、白崇禧的私人代表黄启汉转告李宗仁：中共对蒋介石及其死党不存在任何幻想，倒是希望那些错跟蒋介石走的人，应该认清形势，猛醒回头了。解放军完全有足够的力量在全国范围内扫除和平的一切障碍。李宗仁、白崇禧不应再对帝国主义存有幻想，应该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坚决向人民靠拢，才是唯一的光明出路。

然而，李宗仁仍以为可凭借长江天险与中共武力对峙，拒不接受和谈条件。尽管中共就南京和谈代表团所提意见对协定草案作了不少修改，但南京方面仍然坚持“就地停战”和“划江而治”。中共代表团不得不提出最后修正案，并以4月20日为期限，南京方面签字也罢，不签字也罢，解放军都要过江。因此，国民党企图划江而治，注定是南柯一梦。

李、白反目 分道扬镳

1949年4月20日，南京国民政府拒绝在《国内和平协定（最后修正案）》上签字。4月21日，毛泽东、朱德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强渡长江，于23日占领南京。

当天凌晨，李宗仁怅然离开南京飞往桂林。他说：“思索抵桂之后，对大局将何以自处，深思熟虑之后，忽有所悟。自觉在今日情况之下，只有两途可循，一即决心引退下野，以谢国人……另一可循途径，便是与蒋先生公开摊牌，要让他如实履行诺言，保证绝对不再干预政治、军事和人事，交出国库中的金银和外币，好让我尽心尽力挽狂澜于既倒。”

可来到桂林后，李宗仁所闻所见都是一片“和平”的气氛。在桂系“主和”人士的促使下，他拿定主意，不去为蒋介石的内战陪葬，而以“和平”号召西南，再也不愿把“这害国害民的内战坚持到底”。他自忖：“在目前局面下，蒋先生既不肯放手，我断然无力起死回生。蒋先生最后必凭藉他优势的海空军，退保台湾一隅，建立一个小朝廷。到那时，我们在大陆全部溃败，恐怕想进入台湾谋一枝之栖也不可能。现在我既然在内战中失败，倒不如拿出体育家风度干脆承认失败，把军政大权让予中共，以免内战继续，生灵涂炭。”

然而桂系重新和议，谈何容易。手握兵权的白崇禧坚决反共，当和谈破裂时，他不惜与主和的黄绍竑反目，扬言“凡再言安抚中共者，应首先杀之”，态度十分蛮横。

5月20日下午，桂系骨干会议在李宗仁公馆召开。会上发生了激烈的辩论，主和派占上风。白崇禧不便说什么，只是撂了一句“和战取决于德公（李宗仁）”。他会后却放言：“以后谁再言和，给我抓起来。”这令李宗仁又退缩回去。

更陷李宗仁于困境的是美国政府的态度。当初美国对他持扶持态度，如今却越发暧昧，难以捉摸。美国政府不会做蚀本的买卖，看着人民解放军浩浩荡荡南进，频频向中共暗送秋波，可又脚踩两只船，不愿与国民党政权断绝关系。美国政府许诺李宗仁“以后不再援蒋”，只要李“在广州组织一个与蒋氏截然分开的政府”，“美国必乐于出面援助”。

由于美援幻想破灭，重新组阁受挫，李宗仁在桂系中招来许多怨言，威信一落千丈。白崇禧认为他软弱无能，“抓不起，放不下”，是“糊不起的烂泥巴”。

1949年11月20日上午，李宗仁从南宁乘机飞往香港。下午，白崇禧从南宁飞往重庆。30余年患难与共的李、白二人，从此分道扬镳，新桂系集团也走到了末途。

离乡背井 侨居美国

李宗仁刚抵香港，蒋介石就派说客劝其回渝，李表示“出国意志已决，不能更改”。见难以劝驾，他们转告了蒋介石的另一意见，即希望李宗仁以“副总统”名义赴美考察，争取美援，出国费用全额报销。李宗仁断然拒绝，并向新闻界公开表示，自己没有考虑辞去代总统一职，任何对于中国的美援，都要经由他而不是蒋介石。

1949年12月7日，李宗仁乘专机飞抵美国，以“赴美就医”的名义，企图争取美援，让桂系东山再起。1950年1月，美国总统杜鲁门发表了“对台政策声明”，明确表示对蒋介石政权将不作任何援助，李宗仁就此更有信心了。此时，台湾方面屡屡来电催其返台，甚至给他摆明了两条路：要么返台，要么辞职。李宗仁则理直气壮地回复：“病体尚需休养，未能即返。”“赴美就医未废政务，接洽美援，仍可遥领国是。”

3月2日，杜鲁门在白宫会见了李宗仁，虽然礼遇有加，可在涉及实际问题时却闪烁其词。李宗仁后来回忆说：“在小客厅，杜鲁门和我倾谈很久。他说他是一切都了解，只是来日方长，劝我务必暂时忍耐，并与他保持接触。”就在前一天，蒋介石在台北宣布复任“中华民国总统”。

1954年1月22日，李宗仁发表《致蒋公开信》，痛斥蒋介石自行复职的卑劣做法，指出台湾的现状是“特务横行，人人自危”。这是他以代总统的身份对蒋介石作的最后一次文字讨伐。

3月10日，国民党在台湾召开第一届国民大会第二次会议，蒋介石连任总统，并通过“弹劾副总统李宗仁违法失职案”，正式罢免了李宗仁副总统职务。

李宗仁虽心有不甘，可已失去了当年的热情。当有人提议由他出面号召所谓“第三势力”时，他明确表示“无丝毫领导任何政团之欲望”。他说：“美国本想撇开蒋介石另行支援新兴力量，而蒋介石却有本事玩美国政客于股掌之上，使美国讨厌他们却仍不得不支持他那独裁反动的政权。”所有的尝试都成为遗憾后，李宗仁已经心灰意冷，有意息影林泉了。

如梦初醒 叶落归根

“门前冷落车马稀”，李宗仁的生活自此平静下来，他开始以平常心审视过往的是是非非。李宗仁承认“大陆上的中共政权，十年以来已渐趋稳定”，新中国“百废俱兴，建设规模与成就之速，皆史无前例。国势日振真可说举国瞩目”。其孙女李雷诗撰文回忆说：“祖父终于明白了，国民党政府在大陆重新建立是决不可能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有三件事令李宗仁震动很大：一是抗美援朝的胜利，二是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的胜利，三是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李宗仁对朋友说：“中国有了原子弹，形成了原子大国的新的三角平衡，这是多大的变化！我们统治国家多少年，连一部像样的单车（自行车）都造不出来，科学生产落后得不像样子。”

李宗仁曾接受《欧洲周报》记者采访，在谈到当年美国政府没有给他提供援助时，他非但不怨愤，反而觉得庆幸。他说，如若得到了美援，如若划江而治，中国就“无法求得真正之独立……民族所受的创伤恐怕几代也无法治好了。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在我们敬爱的祖国未来的历史上，我会成为什么样的罪人呢”？

1955年万隆会议期间，周恩来就台湾问题发表声明：“台湾是中国的领土，中国人民解放台湾是中国的内政问题。中国人民愿意在可能的情况下，争取用和平的方式解放台湾。”李宗仁对此激动不已，在给老朋友程思远的信中，表示出对周恩来声明的欣赏和共鸣。

同年8月，李宗仁在美國发表《对台湾问题的建议》，强调“台湾问题是中国内政，应该由中国人自己来解决”，坚决反对台湾“托管”和“台独”。他批评了美国的对华政策，要求美国“承认台湾是中国神圣领土的一部分”，要求“美在撤走其第七舰队的同时，实现台湾地区非军事化”。

周恩来注意到了李宗仁的声明，不久便秘密邀请程思远来北京。他在与程思远的谈话中说：“爱国一家，不分先后。”高度评价了李宗仁关于台湾问题的立场，并邀李宗仁方便时回来看看。1959年国庆十周年前夕，程思远又被邀请回国。10月25日，周恩来会见程思远，程转达了李宗仁想回国的意愿。周恩来表示欢迎，但认为李宗仁回国的时机还不成熟。

据程思远《政坛回忆》一文记载，周恩来曾叮嘱他一定要向李宗仁转达四点意见：一、李先生可以回国定居;二、可以回来，也可以再去美国;三、可以在欧洲暂住一个时期再定行止;四、回来以后可以再出去。李宗仁得此消息十分激动，热切期盼回到祖国的怀抱。

1965年7月17日，李宗仁克服重重困难，乘专机由巴基斯坦的卡拉奇飞抵广州，终于回到了祖国。20日，他由广州飞抵北京，受到周恩来等中共领导人的热情欢迎。

李宗仁在机场大厅宣读了《归国声明》，表示：“宗仁老矣，对个人政治出处无所萦怀。今后惟愿尽人民一分子之责任，对祖国革命建设事业有所贡献，并望能在祖国颐养天年，于愿已足，别无他求。”这是他的由衷之言。

编辑/杨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