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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人文·责任与抗疫

2020-01-09王鲁湘

中国医学人文 2020年11期
关键词:瘟疫全球化哲学

文/王鲁湘

2020 年9 月27 日上午,第四届中国医学人文大会在京召开,中国当代文化学者、凤凰卫视著名主持人王鲁湘为大会作报告。

医生职业具有天然的神圣性。我们一切人文的精神,其实从文明发生的角度来看,它来源于神性。比如说我们医生的“医”字,它的繁写就告诉我们,它其实是来自最古老的、万物有神的一种宗教的思想,一种原始的巫术,从这种原始的巫术分离出了医学,而且我至今认为这种分离并不是彻底的,而且不需要彻底。

也就是说医学再怎么向科学进军,向科学发展,也不能脱离神性,因为神性才是我们人性最后的形而上的依据,否则人性最后会堕落为动物性,堕落为物性。我非常认真仔细地聆听了郎景和医生的演讲,他不仅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还是一位哲学家,一位心理学家,一位诗人,一位书法家,他还是一个特别好的布道者。我相信在郎医生的心里是充满着神性的。神不一定是我们原始信仰中一个具体可感的、人格化的造物主,它应该是信仰中的全能的、至真至善至美的一个存在,它是我们哲学上所说的本体,是一个抽象的、一个信仰的对象,由对象发展出了我们人文精神的整个价值体系。

所以在中国哲学中间,医术从巫术分离出来以后,就成为了仁术,“仁”是仁义道德的“仁”,一直到今天,我们也称医术、仁心仁术。“仁”这个字,一个单立人,旁边一个二,那就是两个人,它指的是一种人际关系,两个人就有了人际关系,有了人际关系,就必须有一种指导的理念,指导人际关系的理念,其实就是人文精神。它不是人和动物之间的关系,不是人和物之间的关系,是两个人和两个人以上的人际关系。那么医生的工作其实就是处理这种关系。

仁术背后的人文精神,先秦儒家也好,道家、墨家也好,其实对它都有深刻的、系统性的探讨。悬壶济世,是儒家精神在医学和医术上的一种体现;救死扶伤也是这种精神的体现;包括道家追求长命百岁,也是在探索生命的奥秘;墨家所说的大爱,我们现在经常说的大爱无疆,是墨家的一种大公无私的精神。墨家是中国侠客精神的鼻祖,侠之大者,不是救死扶伤,就是匡扶正义。所以在中国的古典哲学中间,其实有着深厚的、医学的人文主义精神的资源。

这种人文主义的资源,我觉得可以归纳出几点。

首先是生命至上的一种宗教情感。就是对生命本身,尤其是人的生命本身,把它摆到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个地位不是推论出来的,它是一个信仰,一个信念,是一种哲学精神。这种哲学精神就是要去探究生命背后的意义、价值,这种哲学精神也是一种科学精神,就是要探讨生命背后的奥秘。但是不要忘记还有一种精神,就是怀疑主义精神。郎景和院士的报告中,我从头至尾听到的就是一个医生的怀疑主义精神的贯彻,他的怀疑主义其实就是建立在生命至上以及敬畏生命的不可知,它的神圣性。我们不要把生命当成一个物件,不要把生命当成一堆物质的集合,那样我们就会陷入一种技术的异化当中。

其次,作为一个媒体人,更多的应该结合媒体在这一次新冠疫情中发挥的作用以及对它的思考。这一次的疫情应该说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全球化的疫情。在此之前,人类发生过的所有的疫情都是局部性的、区域性的。但是这一次是真正地实现了瘟疫的全球化。瘟疫的全球化确实和全球化的深入发展这样一个历史进程,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所以我们看,1492 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从16 世纪进入所谓的全球化时代,也就是跨洲际之间的人类的交往,包括后来的航海大发现,全球贸易网的形成开启了500 年的全球化进程。当时人类的文明实现跨越式的发展,过去孤立于各个地区的人类发展的文明成果,得到了跨州际的交流,包括很多过去封闭在某一个地区的一些物产,也开始跨州际的交流,人类文明可以说是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同时,瘟疫的传播,疾病的传播,包括人类生命所受到的威胁也是同比例的增长。

再次,这一次的新冠疫情,我觉得是几个要素的叠合。第一,它是一个全球化背景之下的一次瘟疫暴发,全球的交往,史无前例地达到了一个地球村的水平。第二,就是我们正好叠合了手机普及的这么一个历史阶段。几乎人手一机,一机在手,通晓天下之事,这是在过去的大瘟疫时代所没有过的情况。第三,互联网和自媒体的发达。这几个要素重叠到一起就是今年新冠疫情全球暴发,我们媒体人面临的一个新的局面。所有的疫情的暴发,当然瘟疫本身的传播性、致死率非常可怕,但是比这个更可怕的其实是信息的传播,所以当有疫情发生的时候,不管在什么时代,在什么政治制度之下,权力当局第一反应就是封锁消息,他们封锁消息并不见得带有天然的恶意,而是为了避免比瘟疫本身更恐怖的恐慌。因为这种恐慌很可能在我们还没有对付瘟疫本身的时候,就已经耗尽了我们的社会资源,因此封锁消息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怎么封锁,封锁到什么程度?在何种时机之下让信息透明,却又是一种政治艺术,也是一门科学。在过去传统媒体时代这个事情好办,但在今天人手一机、互联网瞬间连接全球的时代,又有这么多自媒体在独立发布各种信息的时候怎么办?这是这次新冠疫情面临的一个新问题。在这一次疫情中间,我估计所有人其实都经历过了这种煎熬,你被封闭在家里,你对外界已经绝缘,小区封了你出不去,有些地方做得更绝,连道路都封了,路都给挖断了。还有一些门上被钉上了钉子和板子,贴上封条。大家试想一下,如果3-5 个月这种状态的封闭,在没有手机和外界沟通的情况之下,我们的精神病院是不是要多很多病人?我们能够度过这么艰难的封闭期,其实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手机和互联网还有自媒体的存在,这些乱七八糟、莫衷一是、搞不清真假的信息其实平衡了我们的心,中和了我们的焦虑,让我们的思维不至于钻一个牛角尖。

这次我们能够比较顺利地在一种初始的、仓皇失措的情况之下,逐步地走向稳定正常,并在全世界率先走出疫情的阴影,我们也表彰了很多共和国的英雄,抗疫的英雄。其实从哲学的角度来看是“非小人无以养君子”。郑板桥画竹子,竹子的下面经常要画一些荆棘,之前有人问郑板桥,你为什么要把荆棘和竹子这么高尚的君子的东西画到一起?郑板桥说“非小人无以养君子”,这句话是孔夫子的话。其实在这次疫情中间,没有这些自媒体的存在,我们的整个疫情阶段的信息环境是不好的。当我们只听到一种声音的时候,水至清则无鱼。

最后,我觉得作为一个媒体人,我们联系到这样一场疫情,联系到治病和信息的关系,其实中间有很多值得深思的一些哲学问题,但是我们恰恰在控制信息的时候,我们犯形而上学的错误。郎景和院士的讲座让我认识到,其实一个真正高明的医生,面对一个病人的时候,哪怕是一个很普通的病都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戒慎恐惧。做媒体何不如此,管理媒体、管理信息更是如此,这是我的一点心得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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